《量子江湖·燕子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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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子江湖·燕子坞-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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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冰川点了周云松的名字,他显然听说过这个优等生里的优等生。

周云松带着理所当然的表情站了起来,朗声说道,“目前有三个武学现象和张三丰定理矛盾,分别是降龙十八掌,六脉神剑和凌波微步。”

杨冰川点了点头,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他回身在黑板上写下了这三种武功的名字,周云松或许是在期待杨教授的一声赞许,在那里又站了一会儿,才有些尴尬地坐下。杨冰川回到讲台边,并不看周云松,接着说道,“这三种武功里,只有降龙十八掌,我们可以肯定是真实存在的。”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二十九年前,和魔教一战时,我亲眼看到丐帮的韩斯远帮主施展过‘亢龙有悔’”

杨冰川这话一出,教室里再也忍不住,爆发出小声的议论。听这位当事人亲口谈论和魔教的战斗,实在要比听评书,读报纸,或者看大戏更加激动人心。

杨冰川显然意识到他提到这事的后果,立刻又问道,“谁知道为什么降龙十八掌和张三丰理论体系矛盾?”

杨教授在问这句话的时候,选择性地提高了他的声音。那些没有小声议论的学生,听到的仍是原来的音量,而那些在交头接耳的学生,听到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两倍。

许多内力修为很高的人,可以影响声音在四周的干涉。如果能控制声音只朝一个人递送,而用内力抵消其他方向的传播,便是江湖上广为人知但鲜有人掌握的“传音入秘”。杨教授刚才利用的,是类似的原理,他这一招很灵验,教室里瞬间又变得鸦雀无声。

这时袁亮举手回答道,“因为降龙十八掌违反了张三丰第一定理,也就是极限定理。”

杨冰川又目无表情地点一点头,然后回身到黑板前,开始书写张三丰的第一公式。教室里开始还能保持安静,但时间一长,又开始了窃窃的嘈杂,继续议论魔教的事情。

只有周远和几个理论系的学生跟随了杨冰川的板书。周远知道,虽然那些外系的学生回答得头头是道,但是他们未必真正知道第一定理被违反的原因,他们并不关心这些深刻的理论,他们也无需关心这些深刻的理论。

杨冰川教授在黑板的左边写下了第一定理,在右边写下降龙十八掌施展出来的不同寻常的自然力方程,然后从左边开始做严密的数学推导。周远很清楚,杨教授将最终推导出一个和降龙十八掌方程完全不可调和的方程,从而证明两者的不兼容。

周远怔怔地看着那些数学符号,胸口开始感到一阵隐痛。

周远对第一定理了如指掌、同时也恨之入骨。张三丰的第一定理,就是他无法习练武功的终极原因。

张三丰用他的天才量化了武学理论,深刻地解释了内力生成的过程。他通过大量的研究,发现了不同的人的丹田激发和传导内力的能力有很大差别。他将这个量化为“丹田通径”的概念。每个人的丹田都有一条天生的可以传导内力的通道,这条通道的直径,就是丹田通径。丹田通径越大,传导内力的能力越大。以前武学界会说,某些人的天赋高,某些人的资质差,归根结底,就是这个丹田通径。丹田通径大的人,才具有练成深厚内力的潜质,丹田通径小的人,对于武学来说,就是先天不足。

张三丰的大弟子宋远桥通过自己的努力和研究,进一步强化了这一理论。之后的几代武学家从解剖学和经络学上找到了大量的实验证据,所有结果和张三丰的理论预测分毫不差。

大约十几年前,杨冰川教授和武当的太仓道长一起,研究出了测量丹田通径的方法。这种方法可以准确地测出一个超过六岁的人的丹田通径。这种方法被命名为太仓…杨方法,具有极大的现实价值。从此各地武学院都纷纷运用这个方法,检验习武少年的潜质,极大地增加了武学人才培养的效率。

周远满六岁的时候,母亲带他到杭州很有名的一个少年武馆。当时的周远既不知道张三丰第一定理,也没有听说过太仓…杨方法。一个满脸虬髯的师傅将一股内力从他背后输入体内,让他浑身不适。之后那个师傅朝母亲摇摇头,说了一些诸如“太小”,“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小的”之类的话,母亲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

后来母亲又带周远去了三四个类似的武馆,情形都很相似。师傅们都对他们母子冷冷地摇头,许多脸上还带着讥笑的表情。周远隐约觉得这件事情让母亲变得越来越痛苦,他不希望让母亲失望,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内力输入体内的时候,他只感觉到丹田寒暖胶结,浑身一阵一阵的恶心,他强忍着,以为多忍一会儿可以让母亲开心一些,直到哇哇大吐,昏倒在地。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母亲就像换了一个人。她依然干着繁重的活,但是脸上却没有了往日的那种光采。她依然把省下的钱放进铁罐里,但是却不再说“这是你燕子坞学费”那样的话。母亲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差,腰背变得越来越佝偻,有时候晚上会疼得翻来覆去睡不着。周远就会起来给母亲按腰捶腿。母亲就会抱住周远,在窗外照进来的月光下慈爱地端详周远的脸,然后发出轻轻的叹息。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约一年多,母亲才又恢复了一些精神。她又开始加班做一些零活,说是要给周远存着将来参加文官考试的书费和路费。但那时燕子坞已经深深铭刻在了周远的头脑里。燕子坞已经不再是母亲灌输给他的成为一代侠客的伟大志向,对周远来说,燕子坞已经成为唤回过去那个美丽健康,神采奕奕的母亲的梦。

后来周远从一张包衣服的旧报纸上读到了《张三丰猜想——武学皇冠上的明珠》,下定了去考燕子坞武术理论系的决心,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母亲,母亲凝视了他好久,没有说话。再后来的一天,周远在城外一家餐馆里帮工,有人跑来告诉他,母亲在城里被马车撞了。母亲从此再没有能够站起来,但是得到了一笔赔偿费。母亲把这笔钱给了周远,并拜托一个熟识的车夫送他去燕子坞参加了考试。

周远考上后去入学的那天,母亲坐着轮椅送他到杭州郊外很远。母亲告诉周远,她可以养活自己,教他不必牵挂,假期也不用回去看她,可以在燕子坞或者姑苏城打工赚些钱。母亲说,她能为他做的就是这么多了,她相信周远最终可以过上比她好许多的生活。

周远念完大一,拿着学校食堂打工赚的钱回到杭州郊外母亲住的茅屋,但母亲已经不知去向。邻居告诉他,母亲已经搬走,临走时交代邻居说,如果她的儿子回来找她,就说让他不必再找,让他自己照顾自己,如果有一天他成为了大人物,她自然会知道,他自然会找到她……

周远目不转睛地跟随着杨冰川教授的演算。杨教授的推导简洁优美,比教科书里的更加直观和精炼。周远看着这无懈可击的推导,仿佛是在看他命运的判决。他的丹田通径出奇地小,比这间教室里的所有人都要小很多。只要这一点,加上这黑板上的数学,定理和推导,他就注定无法成为一个剑术高超的侠客。

杨冰川教授已经写了一黑板的演算,而这个复杂的推导还远没有结束。教室里关于二十九年前和魔教一战的议论声已经越来越响,杨教授终于再次忍不住提高了音量问道,“这一步推导出的结果是什么?”

教室再次陷入寂静,周云松、袁亮他们都低下了头。他们从很多步之前就已经没有跟随杨教授的推导了,对于他们来说,那些荡气回肠的江湖传说才更能打动他们即将踏入武林的年轻悸动的心。另外,以他们的数学功底,也已经无法看懂黑板上的那些公式,即使是武术理论系的学生,能全程跟着这些高深推导的也不多。只有周远入定般地契合着杨教授的思路。他对这些推导都已经烂熟于胸,在无数个深夜他曾一遍一遍地从各个角度,用各种思路推导这些公式,希望有一天奇迹般发现这些公式存在着缺陷,丹田通径不再是修习内力的瓶颈。可是张三丰的公式却总是如同用上天的语言书写的那般,完美无瑕。

杨冰川看着寂寂无声的教室,等了片刻,然后回转身,准备继续完成他的推导。

就在这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如呐喊般地吼道:“是二倍祖率的方根乘以三丰函数!”

所有的学生都回过头来,惊讶地看着坐在角落里的周远。

(第三节完)

(四)

接下来很长一段里时间仿佛是凝固了一般。

杨冰川教授回过身,捏着粉笔,站在那里,久久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非常奇怪,仿佛是惊讶,却更像是迷惑。下面的学生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老师露出这样的表情,想杨教授肯定是给气坏了。在燕子坞,学生必须举手起立发言,这是校规第七条里的严格规定。

周远坐在后排的角落里,原本就苍白的脸此刻已经变成煞白。他的眼睛既没有看着黑板,也没有看着杨教授,而是空洞地弥散着,他显然已经被自己的举动吓呆了。过了十几秒钟,血液从身体的其他部位迅猛地回流到面孔,一张脸又瞬间憋成了紫红色。

周远刚才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他过去几年里花了太多的时间在那些公式符号里,而刚才那些符号仿佛一下子变成了魔鬼的符咒,连同那些儿时痛苦的回忆一起,将他吸入了一种混沌的状态,就好像身体飘到了半空,黑板桌椅和老师学生都一齐消失,只剩下了那些符号。他想说出正确的答案,但是仿佛有一股令人窒息的气体围绕在他的喉头,让他发不出声音。他在丹田寒暖交织的苦痛中挣扎,抗争,最终那股气体攸然消散,他也听到了自己嘶喊出的正确答案回荡在空旷的四周……

杨冰川教授愣了很久,最后终于开口,用缓和地语调说,“那么接下去,如何求解呢?”

周远慌乱地站起来,火辣辣的滋味从脸一直烧到脖子根,他仿佛刚从一个噩梦中醒来,所有如魔鬼符咒般的公式已经消失殆尽,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周远心里清楚自己知道答案,如果给他五分钟让他平静下来的话他可以轻松地从头到尾推出答案,但是此时此刻他却像从昏迷中刚刚苏醒,什么都想不起来。他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

杨冰川教授微微叹了口气,挥手示意周远坐下,然后回转身准备继续。

周远颓然地坐下,身体一松,熟悉的那些公式定理又立刻从四周返了回来,一切推导和结论又突然变得那么明显和简单。

“接下来要换元,然后用俞莲舟变换法则求解……”周远脱口而出,他刚说出口就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愚蠢和可怕的事情,可是一切已经太晚了。

他的声音没有第一次那么响,可是在寂静的教室里已经足够刺耳了。整个班级彻底震惊,刚才那次大家错愕得哑口无言,而这次,许多人都低低地“哇”了一声。大家都觉得这件事情匪夷所思得都开始有了喜剧效果,很多人脸上带着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等待着杨教授的反应。

杨冰川教授回过头,用寒冷的语气对周远说道,“今天酉时三刻,到我的办公室来!”

周远低下头,把脸埋到自己的双臂之间。惊愕,后悔,羞耻,这些情绪强烈到一定程度后,都汇集成了麻木的晕眩。杨教授说完以后就继续开始讲课,但周远想他一定感觉到了极大的冒犯,班上的学生不再回头看他,但是他们一定都在心中讥笑他的蠢笨。杨教授接下去的讲解依然清晰地传来,但是周远却感觉到离他很远,他恨不得自己现在挤落到地板的缝隙里,永远地消失在语嫣楼下的泥土中。

杨教授之后又讲了许多内容,周远都没有仔细的听,不过这些内容对周远来说其实早已熟知。

另外两个和张三丰体系矛盾的武学现象分别是六脉神剑和凌波微步。像六脉神剑这样可以连续激发内力形成无形剑气的武功,根据张三丰第二定理,是不可能的。用通俗一点的话讲,内力在丹田被激发后必须有一个重新积蓄的过程,就好比挥拳打出去以后,需要再收拳蓄力后,才能再打出下一招。凌波微步则是和张三丰第三定理,也就是均衡定理相矛盾。

无论是六脉神剑还是凌波微步,都曾在很久远的武林著作和史料里被提及,那些都是相当权威的著作和信史,里面有清晰和详尽的描述,应当是充分可信的。但是这两种武功早在张三丰作出他的伟大发现之前就已经完全失传了,之后的数百年中再也没有可靠的资料提到过这两种武功。当然像《武林探秘》这种三流杂志几乎每过个十天半月就会发一些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在某地目击某神秘女子施展凌波微步之类的新闻,但是武学界对那种不堪一击的谣言是不屑一顾的。

如今武学界比较占主导的态度是,远古的那些记叙有偏差。由于那时候对武学的认识还不是很深刻,对一些武学现象还不能理解,所以会使用一些过于玄妙的语言来描述,后人在转述和记载的时候也有可能做了夸大的曲解。实际上六脉神剑和凌波微步都是在张三丰的框架下发展到极致的两种高深武功而已。

当然有很多武学家对这样的解释并不满意,觉得应该还有更确切的答案。找到那样的答案,将对武学做出新的大贡献。

杨冰川教授略微介绍了一下过去几年里对这些问题的研究,然后叫学生讲一下自己的看法。周云松、袁亮、毛俊峰、章大可等人立刻纷纷举手发言,他们从少林寺山门外著名的“段誉石”上的六脉神剑剑痕讲到三丰均衡常数,洋洋洒洒,头头是道。即使是武术理论系的学生,虽然知道他们讲的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但是也羡慕他们那种潇洒的谈吐。

而周远依然把头深埋在臂弯里,煎熬地等待下课钟声的敲响。

这间教室里的所有人,包括杨冰川教授,包括周远自己,都没有想到,在不久的将来,他竟会是对这些问题理解最深入和透彻的人。

(五)

周远在下课钟声敲响,所有学生起立和教授道别后的第一个瞬间,就从后门闪出教室,快步走出了语嫣楼。他再也不想去回忆刚才课上那窘迫的一幕,希望离开那里越远越好。另外,他也需要立刻赶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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