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现在居然寂寞到跟一个骗子聊天,甚至把这种聊天当成乐趣,还给那个没见过面,今后也不可能见面的人费心起了那么好听的名字。
笑声驱散了邵燕黎短暂的无聊,到中午了,肚子开始叫,还有些憋胀,刚才他翻译文章时喝了不少茶,想去厕所,谁知刚离开,手机又响了起来,邵燕黎连看都没看就接听了,反正除了那个骗子外,不可能有别人。
这次是河东狮,邵燕黎接通后,就听一声凄凉嚎叫传过来,男生叫道:『爸,爸,救命啊,我赌输了,欠了很多钱,有人要杀我……』
真敬业,哭得嘶声裂肺的,那叫一个凄惨,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哪家的小孩被黑社会追杀呢,邵燕黎噗哧乐了,说:「咦,上次你不是还叫我大哥?怎么几天不见,我就长了一辈?」
『呜呜,不就是刚才才长的嘛。』男生抽抽泣泣地答。
很搞笑的答复,于是邵燕黎捧场地笑了,「抱歉,乖儿子,老爸我也没钱啊,要不你跟他们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帮他们打诈骗电话赚钱?或者撞鬼吓他们,不过阿翩,你好像自己也很怕鬼吧?」
凄惨声立刻转成愤怒狮吼,『邵燕黎,我警告你不要太嚣张,我有名字的,我不叫阿翩!我不怕鬼!』
这感觉不像是诈欺师,倒更像是被踩到了尾巴气急败坏的傲娇猫咪,邵燕黎急着去厕所,没跟他计较,说:「是啊是啊,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我才没有做亏心事!』
不知道打诈骗电话在小骗子心中算不算是亏心?
邵燕黎说:「没有没有,我现在忙,别再打扰我。」
少年还想说什么,邵燕黎已经关了电话,把手机扔开,跑去了厕所。
人有三急嘛,虽然他不介意逗逗那个呆呆的小诈欺师,但现在更急的是解决生理问题。
邵燕黎跑进洗手间,打开抽水马桶的盖,拉开裤子拉链,把重要物件拿出来,正准备释放空间,电话铃又急切的响了起来,邵燕黎犹豫了一下,阿翩虽然经常骚扰他,但不会这么频繁,他猜可能是出版社的来电,忍了忍,硬是把即将宣泄而出的洪水又忍了回去,拉上裤链,又急匆匆跑回去接电话。
谁知电话一接通,又是一通呼天抢地的哭叫震过来。
『阿爸,阿爸,救命,我快死了……』
「那你就去死好了!」
这次邵燕黎真有点生气了,他个性虽然温和,但不代表没脾气,有句话叫事不过三,他不介意每天被骚扰,但凡事该适可而止,尤其是在他急着办事的时候。
阿翩像是被他的大嗓门吓到了,有短暂的沉静,然后,啪嗒一声,电话挂断了。
「喂?」邵燕黎本能地叫了一声,换来的是嘟嘟的忙音。
有点后悔自己刚才的冲动,邵燕黎听着忙音,半天才把手机挂断了。
其实他平时脾气没这么暴躁,甚至可以说温吞,可能这跟家庭环境有关,母亲早逝,为了生活,他习惯了隐忍,凡事只要不触及底线,不管被怎么欺负,他都不会当回事,也许是这段时间跟阿翩说电话说多了,少年时代压住的冲劲火爆被慢慢勾了起来,不高兴的时候,就情不自禁地把火气发了出来。
不过阿翩的反应让邵燕黎觉得自己刚才骂得太过火了,从他开始接诈骗电话,还从来没对小诈欺师这么凶过,不知他会不会被吓到,以后不再打来?
邵燕黎被自己这个念头逗笑了,真有病,大家都对诈骗避之唯恐不及,哪有人像他这样居然期待被骗,再说,骗子的心理承受力都非常高,否则怎么玩诈欺?说不定不到二十四小时,就有人又打电话来骚扰他了。
邵燕黎想错了,从那天起诈骗电话再没打来,邵燕黎又回到了以往平淡的生活里,可是早已习惯的生活现在突然感到有些无聊了,总好像少了些乐趣,或许,缺少的就是那种可以随心所欲交谈的畅快吧。
这世上有两种人,可以不需要在他们面前有任何伪装,一种是家人,一种是完全不认识的外人,前者不会在意,后者则完全不会去关心,毫无疑问,阿翩是后者,邵燕黎不知道他是谁,住在哪里,除了每天打诈骗电话外还做什么,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他闷的时候会跟他玩诈欺游戏逗他开心,虽然有点笨拙,但不失可爱,那种聊天不需要任何伪装和思考,很轻松,甚至不会让他犯恐龙反应迟钝症。
邵燕黎很为自己那天的失态感到后悔,他想阿翩可能也已经厌倦了玩这个诈欺游戏,以后不会再来骚扰他了,因为时间一晃就过了一个多星期,他的邵一刀都市怪奇事件簿第四季都写了几万字,诈骗电话都没有再打来,虽然他对自己会在意一通诈骗来电感到好笑,但还是不自禁地去期盼,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就是一种单纯的在意。
原来自己已经堕落到要靠诈骗电话来打发寂寞了吗?
邵燕黎自嘲地想,在发现自己有了这种怪异想法后,他去平时经常光顾的一个成人网站买了好多光碟,对一个单身又不喜欢玩一夜情的男人来说,这种光碟非常实用,不仅可以解决实际问题,在写情色故事时还能参考到许多体位,一举两得。
不过光碟还没送到,邵燕黎就先遇到了另外一个大麻烦,证明了所谓的×缘,是比情缘良缘囧缘更具有意想不到匪夷所思难以置信的缘分,以致于之后邵燕黎每每想起,都会爆一句——×他个×××!
这天中午,邵燕黎做完事,去准备午饭时发现盐用完了,其实昨晚就没了,他本来是想晨跑时顺便去买的,结果当时正在构思一个故事情节,就忘记了。
没盐,再好的菜也不香,邵燕黎只好换了外衣,随手拿了放在抽屉里的钱包,跑出去买盐,正午,外面太阳正是最毒的时候,邵燕黎一走出大楼,就感觉热气流迎面扑过来。
还好,出了住宅区,街口对面就有个小超市,邵燕黎经过斑马线时,发现舒清河站在前面路口巡逻,两人好多天没遇见,今天看到,舒清河给他一种非常清亮飒爽的感觉。
一身笔挺警服加上认真的表情,让舒清河看起来跟平时大不一样,腰身束得很紧,脊背笔直挺起,有几分属于军人的严肃,邵燕黎之前对他托关系进派出所混日子的做法有点轻视,但看到他在烈日底下做事,再对比一下此刻蔫蔫的自己,对他倒有了几分敬意。
小警察也不光是白拿钱不干活的嘛。
邵燕黎去超市里买了盐,付钱时看到旁边摆的冰镇饮料,随手拿了瓶绿茶,一起付了帐。
他买好东西,没有按原路返回,而是在过了马路后,折去舒清河那里,舒清河眼神落在别的地方,没注意到他过来,等发现他时,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眼镜后的眉眼弯起,露出小动物般无害的笑。
「唷!」
舒清河扬起手跟邵燕黎打招呼,阳光下眼神也是亮亮的,完全没有在烈日曝晒下的倦怠,不过脸颊很红,因为出汗,眼镜稍微滑下鼻粱,他托了托镜框,这个小动作让小警察看起来多了几分书卷气。
「你在这干嘛?」邵燕黎难得的好奇地问。
「巡逻啊。」舒清河笑着说:「最近居民反应附近有奇怪的人出现,还有失窃案件发生,所以我们轮流执勤,看能不能查到什么线索。」
「那也犯不着中午顶着个大太阳到处跑啊,这么热的天,太阳自己都快晒化了,贼哪会笨得这时候出来作案?」
邵燕黎觉得舒清河也有点笨,这个时间段哪有人愿意在烈日底下做事?一定是派出所的那些老鸟相互推诿,最后把任务推到这个小菜鸟身上。
「你不懂。」舒清河不知道在邵燕黎心里自己已经跟笨蛋划等号了,认认真真地解释:「这么热的天大家都容易倦怠,集中力和反应都会变得迟钝,犯罪分子就会利用这个盲点来作案,所以盛夏相严冬是案件高发期,你也要多注意,说不定一不小心就会被盯住。」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邵燕黎突然想到了小诈欺师,也许阿翩看出在他这里捞不到油水,就忙着去骗别人了,想到阿翩也会给别人打电话诈骗兼谈心,邵燕黎心里突然变得很不舒服。
「怎么了?」见他脸色不对,舒清河问:「你好像很喜欢发呆呀,是不是作家都像你这样。」
「发呆也比你犯笨强。」邵燕黎回过神,有种心思被看穿的着恼,瞪了小警察一眼,说:「捉贼也不用一直站在太阳底下,人家交警都没你这样忠于职守。」
舒清河笑了笑,这不算什么,他以前特训时不知比现在要苦多少倍……
手被抓住,邵燕黎二话不说,把他拉到道旁大楼底下背光的地方,又把买来的冰绿茶递给他,舒清河有点惊讶,不过马上就笑了,道了谢,却没有接,说:「我现在在执勤,不能接受馈赠。」
「一瓶饮料而已,馈什么赠!」邵燕黎把绿茶硬塞过去,说:「这叫警民互助,你在帮我们市民执勤嘛,市民请你喝瓶饮料也是应该的。」
「说得也是。」
舒清河大概也渴了,这次没推辞,接过绿茶,拧开盖,咕嘟咕嘟连喝几口,然后发出一声很舒心的叹息,邵燕黎看着他喝水,突然发现小警察其实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一瓶饮料就可以让他做出这么幸福的表情,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是容易满足的人,谁会年纪轻轻就待在派出所,整天看风景数蚂蚁过日子?
「对了,问你一件事。」看着舒清河慢慢喝水,邵燕黎问。
原来茶水不是免费的啊,他就说嘛,一向眼高于顶的红牌作家怎么会特意帮他买茶水?
舒清河眨眨眼,露出了然的微笑,不动声色间:「是什么?」
其实邵燕黎的想法没舒清河想的那么复杂,他反应偶尔会慢半拍,做事却经常快半拍,就像刚才想买饮料,就马上买了,现在跟舒清河并排站着,突然想到阿翩的事,就立刻发问一样,这种个性用小丁的话来说就是很自我,想到什么做什么,根本不管别人的想法。
不过邵燕黎会问问题,除了对阿翩有点好奇外,还有一部分是觉得舒清河在烈日下做事太可怜,所以跟他聊聊天,免得他盗贼没捉到,却被先晒得中暑,到时再出动救护车,那真是劳民伤财,别忘了这些钱可都是从他们这些纳税人口袋里掏出去的,所以为了保证自己缴纳的税金可以用在更实际的地方,他不介意浪费自己一点时间,跟小警察聊八卦。
「帮我普及一下诈骗知识吧。」邵燕黎问:「那些诈骗集团用的电话号码都是真实存在的吗?」
会这样问,是最近他闲着没事,翻看了阿翩留下的电话号码,各种奇怪的号码都有,有一些还是国外的,所以他很想知道那个小诈欺师所在的诈骗集团到底有多大规模,可以这样轻松切换连线。
舒清河不知道他的心思,很认真地回答:「是啊。他们有专门的调度机房,让受骗人的手机显示出正确号码,对他们来说很简单,比如网购欺诈,用的就是网路客服的号码,那个号码是真实存在的,但实际上只限于接听,而无法打出,也就是说,客服是不会用这支电话跟你沟通,如果你打过去确认,那么恭喜你,你已经成功被钓住了,他们会把你的电话转到他们那里,然后一步步把你骗进去。」
「很敬业啊。」
邵燕黎拿到的宣传资料没这么详细,听着舒清河的解释,不由自主脑补了一下那个为了引自己上钩,不断转换鱼饵的小诈欺师,想到他居然中途放弃垂钓,又忍不住气闷了一下。
「从某种意义上说,是这样没错。」舒清河呷了口冰茶,继续说:「诈骗集团规模都很大,他们的存在就像是个金字塔,最底下有很多专门被雇来打电话的小喽啰,连线配置也都是经国外转进来的,所以很难抓到,就算抓到其中一部分,也是冰山一角,很难撼动到金字塔最上方的主谋,他们很狡猾,一见有威胁就立刻撤掉,把罪名推到底下的菜鸟身上,有时候我们还会抓到大学生呢,就是那种求职被骗,被迫去打诈骗电话的人,这种例子并不少见。」
听着舒清河侃侃而谈,邵燕黎继续脑补阿翩的身分背景,在两人通话次数增多之后,他一直都很好奇阿翩为什么要做这行,听声音阿翩岁数应该不大,差不多也就是大学生的年纪,说不定真是出来找工作被骗,没办法才做这行的,就冲他不懂变通,只盯住自己下鱼一钩的手法,就证明这家伙是菜鸟级别,不过不知道菜鸟现在飞去了哪里,是不是还在继续为组织卖命。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觉察到邵燕黎的心不在焉,舒清河问。
邵燕黎发现在不长的对话中,自己居然接连走神,没办法,这是所有作家的通病,很容易陷入自己的幻想空间,不过他更糟糕的是没法一心二用,想事情时就完全忽略了周围环境,这种失礼的事不是头一次了,不了解他的人都以为他在耍大牌,其实这只是他大脑容量不足而已,但这是第一次,让他走神的不是故事情节,而是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小骗子!
×他个×××,他干嘛要一直记着那个没良心的家伙啊!
邵燕黎在心里吐着槽,见舒清河亮晶晶的眼睛还在盯着自己,他有些不好意思,忙说了声抱歉,对跟他热心解说的人来说,神游太虚真的很失礼。
「对不起,我走神了。」
「看得出来。」舒清河没在意,笑了笑,说:「其实我也知道自己很闷了,每次相亲都会把女孩子闷走。」
咦,小警察已经到了相亲结婚的年龄了吗?邵燕黎很吃惊地看他,舒清河不知道邵燕黎脑子里又在跳tone,问:「为什么突然对诈骗集团这么感兴趣?他们又骚扰你了?」
「那倒没有。」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邵燕黎没有供出那个几乎频繁到每天来骚扰他的小诈欺师,说:「是我文章里有写到这类情节,所以跟你咨询一下。」
舒清河没再问,看到街道对面有个老婆婆在跟人打听路,他忙跑了过去,跑到半路又转身向邵燕黎摇摇手,说:「我先去做事了,再聊喔。」
邵燕黎也摇了下手,算是回复,聊了大半天,他也饿了,看看购物袋里的精盐,他突然觉得自己很笨,特意跑出来就为了买袋盐,还不如直接买午饭,回家就不用做了。
邵燕黎走出背阴的地方,阳光直射过来,让他不由自主皱皱眉,急忙加快了脚步,谁知没走多远,迎面突然有人跑过来,跟他撞了个满怀,邵燕黎没防备,被撞得向后趔趄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