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风逸倏地酸了鼻子,使劲眨着眼睛,不让水汽外露。
宋瑞已经显出几分疲态,不甘不愿地合了眼,嘴却还不肯闭上:“这下子,是真的要睡了,你也躺下陪我会儿吧。”
难得见宋瑞冲自己撒娇,沈风逸更是有求必应,就着宋瑞外面那窄窄的地方,面朝宋瑞和衣侧躺,还顺手理了理宋瑞落在额前的散发:“睡吧。”
不消片刻,宋瑞的呼吸声便沉了下去,沈风逸轻声喊了几遍都未得回应,这才蹑手蹑脚地从床上下来,悄悄地退出了屋子。
刚走回松苑,莫傲松便在门外求见。
“侯爷请进。”
莫傲松小心地推门而入,接着一个跪拜:“臣,莫傲松,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侯爷请平身。朕恐怕要在侯府多耽搁几日,还望侯爷莫要声张。”
“臣明白。臣斗胆一问,不知皇上对于贼人是谁,心里可有数?”
沈风逸静静地看着莫傲松,却不说话,莫傲松稍一停顿,没有继续问这个,而是转了话题:“听犬子说,宋骑尉中的是锯齿箭,这箭可不简单。”
“侯爷何出此言?”
“回皇上,就臣此生征战沙场的经历来看,只在西饶的朱雀军中见过。宋骑尉运气算好,箭上无毒,若是箭上带毒,恐怕,连解都来不及,因为齿状入体,不论怎样都避不开体内经脉,毒直接由经脉入心,基本上是片刻的事情,我云国大军在此上,可没少吃过亏。”
“朱雀军?”沈风逸记得,西饶的朱雀、白虎两军军是在大皇子万炎手中,而玄武、青龙两军则在二皇子万冷手中,如此说来,这事就算跟西饶当今国主没有关系,但跟这个万炎却脱不了干系。
只不过,沈风逸纵使猜测,面上还是不露分毫,很是淡然地问道:“难道,这种箭,除了西饶,就没人能造出来了吗?”
“回皇上,吃亏太多自然想着如何还击,臣不是没想过造一模一样的箭,可是齿状箭头很难把握好角度与硬度,不论臣找来多少能工巧匠,至今都未能成功,我想,这可能跟西饶的矿产有关,他们用于造箭的是西饶独产的一种金属矿藏,高温下又极易变型却偏偏冷却后质地坚硬。”
莫傲松的话,让沈风逸对自己的猜测更加深了几分肯定,只不过却未对这莫傲松明说。
“知晓此箭的人可多?”
“但凡在西境跟西饶对战过的将士,无一不知。”
这句“无一不知”倒是让沈风逸皱起了眉,边关将士无一不知,他这个远在京中的皇上却一无所知,是边关未报,还是京中有人刻意隐瞒?
“有关此箭,何以未见上报朝廷?”
莫傲松闻言诧异抬头:“此事早已呈报过刑部,臣能招来各路能工巧匠进行琢磨也是经由刑部所批,这……”
话不需多,如此两人便已心知肚明,这显然是被有心人扣下了呈报帖,欺上瞒下,下面的以为上面的都知道并做了批示,上面的却根本不知道此事,如此说来,有些事,真就呼之欲出了!
心中有了计较,沈风逸反而更显平静,随意与莫傲松闲谈了几句,便让莫傲松先退下了,只是,最后嘱咐道,宋瑞在此养伤一事只字不可泄露。
莫傲松虽退离政事已久,却不是个不解形势之人,之前刑部下发的关于宋瑞擅离职守的捉拿告示,他也有所耳闻,虽后来撤去,但其中恐怕另有隐情,此刻身受重伤出现在此,必然事有蹊跷,不过,多年的朝中摸爬,莫傲松自然知道,不该问的事就莫要好奇,只管照办便可。
“皇上放心,除了臣与犬子夫妇,府里人只知是臣在京中的故交之子前来替臣贺寿,不过路途遥远,又遇山匪,这才受伤修养。”
沈风逸忍不住多看了莫傲松两眼。
一直以来,这个常年远在边地的侯爷,早年虽有战功却在巅峰时期退居留守,甚于自己的儿子也是从一个小小的兵士做起,靠着自己的本事一点一点做到参将,随后便好似江郎才尽,再无大功大过,一直只是个不高不低的从三品参将。
如此不温不火,既不会被朝众人遗忘,又能不露锋芒,所谓大隐隐于市,如斯这般隐于朝堂,又有几人能够做到?
恐怕,自己一直以来都低估了这两父子。
待得莫傲松告退之时,沈风逸才再次开口:“还有一事交予侯爷。”
“但请皇上吩咐。”
“宋瑞修养期间,还烦请侯爷从府中近卫内选出五对身形与朕以及宋瑞相似之人。身手尽量挑好的,切记,人选必须要靠得住。”
“臣遵旨。”
第五十六章
待在侯府的日子,悠闲得总让沈风逸忘了今夕是何年。他现在最常做的事,便是陪着养伤的宋瑞一起坐在梨苑的院子里晒太阳,两个人可以一句话也不说,就那么静静的,一坐便是一天。
好几次,沈风逸眯着眼靠着椅背,看着一旁趴在软榻上的宋瑞,阳光融融地铺在他的脸上、身上,透着那股子慵懒,平白让人生出一种错觉。
好似两人抛开了所有的俗事烦争,躲到一四方院落,没有了朝堂、阴谋与算计,每日每日都是在这般坐看日出日落的娴静中悠然度过。
只是,再如何的错觉,都掩不住心底的那个声音。
阴谋还在,危险还在,两个人是躺在刀尖上偷得浮生半日闲。
这日,宋瑞总算可以不用趴着而是坐着也不扯痛伤口了,整个人立刻陷入一种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模样。
“逸儿,我昏睡的时候,你是不是哭过?”
沈风逸正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一听这话,整个人抖了个激灵,随即侧了侧身子,很是平静道:“没有。”
“没有?不能啊,我人虽然没醒,可我感觉到了啊。”
沈风逸依然面无表情:“你个昏迷的人感觉错了很正常。”
“不能吧?我明明觉得是你啊。”
沈风逸目不斜视:“你觉得错了。是你姐姐。”
宋瑞说话的调调是真的疑惑,脸上的表情却是笑得贼贼的,可惜,正襟危坐的沈风逸根本没有看到。而宋瑞一边装相,一边看着沈风逸抑制不住泛起红色的耳根,脸上的笑意更深三分。
“难道真的是我记错了?”
“恩,你记错了。”
“那……”说着话的同时已经一点点挪过来的宋瑞,此刻刚好将脑袋搁在沈风逸肩上,“看来我受伤了,你一点也没伤心,逸儿根本不爱我。”
沈风逸的身子一僵。
两个人从摊牌到一起,没人敢去想过未来,自然无人轻易肯说出那个爱字,一直觉得感情已在,话说与不说都没差别,而现在,于猝不及防间听到这个字眼,才发现,哪怕感情早已深入骨髓,可在听到这个字眼的时候,心跳还是会漏掉几拍。
沈风逸没有回头,只是若叹气一般低语:“那,你爱我吗?”
宋瑞双手扳过沈风逸的脑袋,眼对着眼,笑意仍在,只是没了调笑只剩温暖:“逸儿,你知道当我感觉到那支箭擦过心脏的瞬间,我最遗憾的是什么吗?”
沈风逸的眼眸晶亮:“是什么?”
“我最遗憾的是没有亲口告诉你,我,宋临轩,爱你沈风逸。”
这一次,不管沈风逸如何嘴硬,也挡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他以为,他早已知晓宋瑞的心意,所以,即便听到这样的话也不会觉得有什么,然而这一刻,他才知道,一切的他以为都是徒劳,真真正正亲耳听到,仍是能直达心底,震得心尖发酸发麻。
宋瑞咧着嘴笑,勉强支起胳膊将沈风逸搂进怀里:“还说那个哭的人不是你?到底是不是你?”
听不到回答,却感觉得到怀里的人坚定的点头。宋瑞更是笑得连后槽牙都看见了,那副餮足的模样,要多晃眼有多晃眼。
“你们……”
宋瑞抬眼看到自家姐姐站在苑外,就着拥抱的姿势裂开一个灿烂的笑:“老姐来了?”
沈风逸慌乱地起身,也顾不上暴露自己通红的眼眶,冷然地说了声“我先回松苑了。”便匆匆离去。
宋韵梨一脸担忧地看着笑得坦荡的宋瑞,突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想了半天,还是冒出一句最寻常的:“你们刚才,在做什么?”
宋瑞重新趴了下去,语气淡然:“庆祝劫后余生。”
宋韵梨没想到宋瑞竟然不躲不闪,答得如此痛快,忍不住高了几分声音:“你跟皇上庆祝?还这般搂搂抱抱地庆祝?”
宋瑞侧脸向上看着自家姐姐:“你跟姐夫庆祝不会抱一下吗?”
“我跟你姐夫能一样嘛……”还想再喊的宋韵梨,被宋瑞这等同于承认的回答,弄得措手不及,连声音都颤上几分,“你……什么意思?”
宋瑞趴着,将下巴搁在手背上看着前方:“老姐心里已经有数了,何必多此一问呢?”
宋韵梨正欲再吼,余光瞥见不远外站着的丫鬟仆人,先喊了一句:“所有人都给我去梨苑外守着!”
随后才回头,一眨不眨地看着宋瑞:“瑞儿,你不是在跟姐姐开玩笑吧?”
“老姐,从小到大,我跟你开过几次玩笑?”
宋韵梨还是不能接受:“是不是他拿皇上的身份压你的?还是他拿家里的人威胁你了?”
“姐,你真的想多了。”
宋韵梨再也压制不住,尖着嗓子叫喊:“我不能接受!不能接受!”
宋瑞也不喊,还是那副不温不火的声音,好似在讲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一般,丝毫没有起伏波澜:“姐,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不是一句不能接受,就可以抹杀它存在的事实。”
宋韵梨泪眼汪汪:“这是造的什么孽?我好好的弟弟,怎么就成皇上的男宠了?”
宋瑞无奈撇嘴:“老姐,你弟哪儿长得像男宠?要宠也是我宠逸儿。”
宋韵梨被宋瑞的话说得一噎,连眼泪都忘了流了:“你是说……”
“恩,就是你想的那样。”
于是,那口想喊出来的气上不去下不来,最后噎着自己,半天找不到声音,许久之后才颤巍巍地问:“瑞儿,莫怪姐姐说,从小到大,你对自己的事儿都有主见,而且主见一直都很正,我虽总是说你,却也从来没干涉过你,因为我知道你其实心里都有数,可这事,你怎么就没数了呢?”
宋瑞笑:“姐,感情的事是走心不是走脑,若连这都有数,你弟弟我就真成神了。”
“你竟然还笑得出来?你哪怕是喜欢上一个身世不清白的姑娘,姐姐都不会说你啥,退一万步讲,你若喜欢的是个普通男人,姐姐我最多抽你一顿,久了也就认了。可,现在这……你是疯了吗?你的那些理智都让狗啃了吗?”
宋瑞也不争辩,只是平静地问:“姐,姐夫在战场时你是不是会一直提心吊胆着?听到打败仗了,是不是会疯了一般想要确认他是不是还活着?你生第一个小孩时,是不是觉得鬼门关走了一遭,那时候满脑子想的是不是你一定要给姐夫留下这个孩子,哪怕豁出命不要?”
宋韵梨先是一愣,随即便想反驳:“那不一样,我跟你姐夫是夫妻!”
宋瑞难得露出一分苦笑:“一样的,感情都是一样的。你知道吗?从我发现自己的心的那一刻,我便开始努力隐藏着,可是姐,能藏得住的就不是爱了,你以为我不害怕毁了他吗?我在乎的从来不是自己如何。”
宋韵梨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此时宋瑞一提,她才想起来,自己生完第一个孩子,宋瑞便跟自己开玩笑一般说过:若我此生无法生育,姐姐就过继个孩子给我吧。那时候只当他是开玩笑,还被自己一顿笑骂,如今思来,恐怕在那之前,宋瑞便认了自己的心。
“姐,你放心,我从来没想过要有什么结果。我只是想帮他坐稳了他的位置,等他娶妻生子了,我也就可以安心离开了。而,现在,我放不下,真的放不下。这样能伴他左右的日子,偷来一日算一日吧。”
听到这儿,宋韵梨矮下身子,抱着宋瑞的脑袋:“我的傻弟弟,你怎么就能这么傻呢?你的聪明劲都用到哪儿去了?”
脸被捂在宋韵梨的臂弯,宋瑞也懒得再开口说话,他不是傻,他只是屈服于自己的心。
原本以为,自己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沈风逸去牵另一个人的手走过余生,所以总想着,在那之前自己先离开。可在那一箭正中心窝的时候,他突然害怕起来,害怕自己就这么连一句话都没有留地离开,他的逸儿又有谁来照顾呢?
所有的感伤与自尊,在死亡面前都显得万分渺小,真到那一刻时,才发现,真的可以做到什么都不在乎,只要那个人好,只要那个人笑。
很多时候,放下所有的执念与自我,眼前就会豁然开朗,不是所有的相依相守才是最好的结局,每一刻一起的时光都不辜负,每一天一起的日子都是灿烂,纵使时局所迫天各一方,只要知道那个人一切安好,便无所畏惧。
挣扎着从宋韵梨臂膀中露出闹到,圈着自家老姐的脖子:“老姐,记得给我留间屋子呦,也许哪一天我就投奔你来了。”
“傻小子,说什么浑话呢?姐姐这里永远留着你的房间,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没人会赶你。”
“恩,姐,谢谢你。”
只是这一声谢,却苦得宋韵梨,再次没忍住眼里的泪水。
第五十七章
入夜,宋瑞却并未入睡,而是老神在在地躺在床上,安静地等待某个抓心挠肺的人前来。
果不其然,府里更声刚过,沈风逸便蹑手蹑脚地推门而入。
宋瑞躺在床上装睡,听着那人轻手轻脚的动静,止不住想扬嘴角,却硬生生憋住。
听着声音近至身前,宋瑞刚想睁眼吓他一吓,便听来人说道:“行了,别装睡了。”
宋瑞磨蹭着睁开眼,笑问:“你怎么知道我没睡?”
沈风逸眉眼弯弯:“你若睡了,又何须把院里的婢女仆人都遣走了?”说着推了推宋瑞,让他往里躺点,自发自觉地在外侧躺下,“你……姐姐下午说什么了?”
宋瑞侧头打趣道:“咦?你这么自觉叫上姐姐了?”
沈风逸气结,习惯性想伸手给他一手肘,立即反应过来宋瑞还有伤在身,堪堪止住动作,刚想收回胳膊,却被宋瑞顺手抱住:“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我姐没说啥,就是知道了我们两的事。”
宋瑞明显感觉到沈风逸呼吸一顿,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手:“放心吧,没事,我姐真没说啥。”
沈风逸抬眼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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