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永卿就拎了几包药摇摇晃晃的回家。
“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你从书院出来的时候。”
“······”
秋冬交季之时,裴荀延大军挥军南下,朱茂源派遣了屈居裴荀延之下的罗明罗将军驻守围奴,罗将军常年跟着裴荀延战场杀敌,经验丰富,遇事处变不惊,倒不失为一名良将。
宋海棠看着扬鞭远去的黑点,忽然对自己的做法深深鄙夷,裴将军一心为了朱家天下,他却包藏私心,他无奈的摇摇头,裴将军,若是有机会,定当亲自上门负荆请罪。
城门上衣袂飘飘,脸上难以磨灭的落寞,宋海棠垂下眸子,看着大队伍消失在山峦之间,马蹄声也逐渐由清明变得模糊,他握紧拳头,朱赫啊朱赫,看你搞出那么多事儿来,是想要大家都不好过吗?
那就,都别好过了。
宋海棠历来就不是一个能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以前孑然一身,现在有了裴永卿,无论如何也要活下来,苟且偷生也好,寄人篱下也好,只要能够和裴永卿在一块儿,在宋海棠眼里,要饭都是幸福的,可他又怎么舍得,让裴永卿和他一起受苦?
宋海棠这几日规矩了不少,老实的在王府里吃喝,没事儿还能在账房领取不少的银两,朱赫没有好脸,阴沉的骇人。
“芦溪,你倒是说句话啊。”宋海棠躺在软榻上,身上盖了张薄毯,芦溪静静的坐在桌边,面无表情。
“我还有什么好说?”芦溪闷声喝酒,宋海棠许久不见他,他的颌骨下陷了不少,整个人看着也是形销骨立,眼睛失神。
“芦溪,你该多替自己想想,你能帮他到什么时候,十年还是二十年?”宋海棠枕着手,这几天倒是想念裴永卿了,也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了。
“想?海棠,你要是站在我的位置你就不会那么想了。海棠,你不怕吗?”芦溪低声说道,宋海棠面色忽变,又笑着说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芦溪也不开口,宋海棠心里没底,他不知道芦溪知道了多少,抑或是朱赫知道了多少。
“我改日带你去见过朋友吧,念起来,你们也许久没见了。”宋海棠沉吟着说道。
“寒诺?”
“呵,原来你知道。”宋海棠苦笑:“他前几日还念叨你,要是你哪日····得闲了不妨去找找他。”
璃倌楼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不可磨灭的,可是时隔这么久,即使彼此心里对小倌楼都有根刺在心头,每每想到便刺的心头抽痛,还是没有办法不怀念那些日子,他们无欲无求,倾其所有。
“嗯···”芦溪思绪飘飞的应了一声,宋海棠当他敷衍他,索性闭嘴翻身小憩了。
冬季悄然而至,裴永卿也换上了厚厚的棉外衫,头上罩着狐裘帽子,宋海棠越来越讨厌这天气了,姑且不论出行不便,就是抱着这呆子也摸不到肉,肥嘟嘟的都是布料,脱起来也是里三层外三层的,甚是繁琐,他懊恼的看了一眼正在偷笑的裴永卿:“你看我心急你就满意了是不是?”
裴永卿放开捂着嘴的手:“谁叫你总想着那事儿?”
宋海棠眯着眼:“你不想?”他一把将这个肉团子抱到腿上,脑袋耷拉在他肩头就好像个枕头似的:“你面子薄,小卿卿,说实话,你想么?”
裴永卿笑得险些岔过气:“你这脑袋瓜子里总想,色鬼!”
宋海棠心里一乐,这呆子是哪里学了‘色鬼’的,怕是以往在璃倌楼听七娘他们骂多了,以前不敢说出口,得,这会儿竟然用到他身上了。
”我真是爱死你了。“宋海棠抱着他狠狠蹂躏了一阵,宝儿跑进来又跑出门去,捂着脸说道:“你们就不能躲着点啊?褚公子和罗公子过来了。”
宋海棠不以为意的瞥了宝儿一眼,心想,要他们都看见了才好呢。
裴永卿推开他,欣喜的跑出门去,宋海棠心里那个酸啊,只得追了出去。
“宋公子,公子怕是看上别人了。”宝儿丫头吐着舌头说道。
宋海棠扬手佯装要打她,宝儿猛缩脖子,宋海棠哼道:“瞧你这乌鸦嘴,要是哪天应验了我就真打你了。”
“褚大哥,席佑,你们怎么来了?”
褚浩扬起手里的几壶酒:“找你来一醉方休了,你不欢迎啊?”
“怎么会不欢迎啊,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裴永卿忙请他们坐下,宋海棠见到罗席佑,那才是仇人兼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他冷哼一声,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裴永卿在桌下踹了他一脚,宋海棠慵懒的说道:“这几日听说状元爷屡破奇案,真是百姓之福啊。”
褚浩显然没想到他提这茬,愣了一下:“宋兄抬举了,众人以讹传讹罢了,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案子。”
宝儿识相的去给他们拿了火炉,几壶酒也温在了锅里,清冽的酒香在空气中蔓延,裴永卿咽了咽口水:“席佑,你这久不在京城吗?怎么也没见你?”
罗席佑轻描淡写的说道:“家里生意出了些问题,我赶过去解决了。”
宋海棠心里嘀咕:活该。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几杯酒下肚,几个男人也没了什么顾忌,天南地北说个没完,说到兴致勃勃之处还手舞足蹈,裴永卿也陪着多喝了几杯,宋海棠倒是没什么醉意,只是看着裴永卿高兴也就惯着他。
罗席佑一改以往的风格,话倒是少了不少,缄默着往嘴里灌酒。
一席过后,罗席佑和褚浩搀扶着离开,这边的裴永卿也醉得差不多,宋海棠只得抱着他回房睡觉。
罗席佑的手臂搭在褚浩肩上,嘴里呼出酒气,褚浩拍拍他的脸:“怎么了,大家一起玩挺好的,我看你情绪不好?”
罗席佑神情暗了暗,褚浩只当他是因为看见那两个人相亲相爱难过,心疼叹了口气,说到底,他还是在意永卿的啊!
“阿浩,哪天,我要是犯了大错,你还会像现在一般对我吗?”罗席佑痴痴的问道,褚浩被他问得一头雾水,他看着他的侧脸:“你犯的错还少吗?我哪次没有原谅你?”
意欲明显,他看重了罗席佑,就是包括他的一切,好的坏的。
罗席佑侧过脸,嘴唇擦过他的脸颊,在他耳边低语道:“阿浩,我是不是明白得太晚了?”
褚浩心中一震,脚便再不能移动半分,罗席佑轻笑着转头,就好像刚才并未发生什么一般。
褚浩平静的心湖被他搅动得一团糟,他扶住罗席佑的腰:“你还记得你以前说过什么吗?”
“什么?”
“你说,只要有你一口饭吃就有我一口饭吃,席佑,改不了了,时间太久了。”褚浩无奈的笑道,心中悲凉。
罗席佑动了动嘴皮子却是什么也没说出来,他颓唐的搭在褚浩的肩头,心里烦躁不已·····
罗府
“大哥,你怎么能够这样呢,这是忤逆之罪,你这是勾结乱党,会诛九族的。”
罗席佑气焰汹汹的冲进罗席民的书房,大声吼道。
罗席民面色阴冷,并没有否认:“你知道了?”
“要不是爹爹查账的时发现不对劲,账房先生吞吞吐吐,我都不知道我一向本分的大哥竟然干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我们是商人,可是大哥,这事儿稍有不慎就是要满门抄斩的,你是拿我们罗家几十口人在赌啊。”罗席佑把账本狠狠摔在了桌上,全部都是从罗府账簿里不翼而飞的银两,数量之大,令人心惊胆寒。
“那你现在知道了你想怎么做?是向爹告发我还是直接告到皇帝那儿去?”罗席民变了脸,冷眼讽刺道。
罗席佑结舌苦笑,是啊,他能怎么办,能告到哪里去,上有老下有小的一家子都得靠他们撑着,他说得出口吗?
“大哥,停手吧,你要想想大嫂和延儿啊,他们怎么办?”罗席佑妥协着说道,忽然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脑袋像是炸开了一般,他抖着手说道:“难不成···大嫂也是你的护身符?”
因为她背后有一个裴家?
在关键时刻,念在外孙的份上保他一命?
他感觉四肢僵冷,仅抱有的希望也在罗席民的默认中破碎,怪不得在爹爹没能抱孙子打算让他纳妾的时候他还是将大嫂接回罗家,那时候,他就在打主意了吗?
罗席民颓唐的走出书房,抬头望天,嘴角苦涩得化为腥甜。
凉风乍起,这莫不是要变了么?他绝望的想。
······
、启程回凤城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呀,有一丢丢人看,可是没有人评论,我的动力在哪里嘞,话说····
冬季的第一场雪,比以往要来得早些,屋外白茫茫一片,拇指大的雪花还在窸窸窣窣下个不停,积雪压断了枯枝,不知名的鸟儿在庭院里觅食,留下了一串串的脚印。
“冷吗?”宋海棠把包裹成小球的裴永卿抱在怀里,面前是一个暖融融的火炉,炭火燃烧得扑哧扑哧的作响,他把裴永卿的脚裹紧在羊毛毯子里,怀里的人儿不安稳的翻了个身,眯着眼在他的胸前小憩,呼吸声浓重得不安稳,宋海棠摸摸他的额头:“烧算是退了,晚一点叫宝儿再煎服药给你喝,睡一晚就好了。”
“唔··”裴永卿抱紧了他的腰,鼻息声渐重,他埋着宋海棠胸膛里,隔着厚厚的布料,还是可以感觉到他身上的凉意,他吞了吞口水,不禁懊恼起来:“怎么偏在下雪的日子感风寒,你都不让我出去看雪。”
宋海棠抿着嘴,手指弯曲敲在他的脑门心儿:“谁叫你那么不听话,大晚上还非要往状元府去晃悠,要不是我去找你,你都快冻成屋檐上的冰棱子了。”
裴永卿心虚的垂下眼不去看他,那还不是正巧遇见褚浩,也不知他和罗席佑闹了什么不愉快,他只好陪着他喝了点烧酒,黄昏裹了件袍子就往回走,谁知道碰巧遇见了几个亡命徒要打劫,他跑丢了鞋子,回来就高烧不止了。
“海棠啊,我有事儿和你商量。”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脸色被炭火闷得绯红,他胆战心惊的看着宋海棠脸色变化,好在他没什么异样,就小心问道。
“什么事儿?”
裴永卿掸了掸身上的毯子,把一角拉在宋海棠的身上:“我爹爹派人送信来了,要我回去过年!”
宋海棠心一沉:“你想回去?”
“嗯,我出来都快大半年了,也没回去过一趟,我大哥说我爹身子骨也不太好,我想回去看看他。”裴永卿抬起黯淡了的眸子,征求宋海棠的意见。
半响,宋海棠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回去就是了,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他还能说什么,裴永卿的家在凤城,亲戚朋友也都在那儿,他不可能捆着他不让他离开自己一步。
“海棠。”裴永卿拥紧了他的腰,宋海棠身体硬朗,即使是冬天也穿着轻薄的意料,他闷声说道:“我舍不得你,我也好想和海棠一起看烟火!”
宋海棠啄了他闷红的脸颊一口:“知道了,回来了我也叫人给你放上漫天烟火,叫你看个够。”
说是那么说,宋海棠又何尝心里不惆怅!
那漫天的烟花还不及身边的人璀璨半分,就是再绚烂又有何用?
“嗯,我们要一起放烟火。”
裴永卿原本打算和宋海棠过他们在一块的第一个年,可是家中的书信半月便来一次催促他,他也没有办法,只是满心的遗憾和不舍,在京城遇见海棠以后,就没有分别那么长时间,恨不得两个人天天腻在一块,谁也分不开。
一月之后,裴永卿收拾妥当,带了阿五一行人上路,宋海棠不放心,硬是请了几个保镖沿路陪同,裴永卿拗不过他,只得让他们跟了去。
“路上小心,要是有什么事就叫人捎信回来,送到七娘那里就能找到我了。”宋海棠担忧的说道,裴永卿穿了一身褐色长袍,头上戴了绒毛帽子,他嘟着嘴:“我知道了,我会很快回来的。”
宋海棠不顾众人在场,硬是扳过他的脑袋狠狠亲了一番,裴永卿嘴唇红肿,委屈的看着他,依依不舍。
宋海棠别过脸:“你们多照顾他了。”他摆摆手,示意车夫出发,裴永卿红了眼眶,拉下帷帘钻了进去,马车在官道上晃晃悠悠的碾压出一道道车辙,在冰天雪地里化作一个小黑点,最后完全消失在了迷雾之中,宋海棠望穿了眼,他抹抹湿润了的眼角,背过身回府,单薄的衣裳衬得他更加形单影只,他踏着两只打颤的大腿,拔腿狂命的往相反的方向跑,他暗自怨恨自己何时同女儿家一般矫情了?
裴永卿沿途将近花了十多天的时间,路途颠簸,马车也难行进,好在几个保镖也是尽心尽力之人,虽然在路上遇到了打劫的强盗,也被一一击退,裴永卿这时才想起海棠的执着,原来他是早有预料,如今除夕将至,怕是人家也想捞些油水回去过年罢,想起宋海棠的细心,不由得心里暖意融融。
“永卿啊,想死娘亲了,我这日盼夜盼才把你盼回来啊。”裴夫人拉着他的手,声泪俱下,裴永卿涩涩的站着,任由裴夫人数落,裴洪冷着脸站在一边,脸色却也是欣慰不已。
两个穿着可爱的小萝卜头撞到了他怀里:“小叔叔,小叔叔。”
他挠挠焕儿的发髻,又摸摸灵儿柔软的脸蛋:“让叔叔看看,焕儿和灵儿都长高了啊。”他蹲下来把灵儿抱了起来,焕儿撅着嘴不乐意,裴永卿笑道:“你是哥哥,是不是该让着妹妹啊。”
“可是我不想把小叔叔让给笨灵儿。”焕儿扭过来生闷气。
“呵,好,我也抱抱焕儿这个小小男子汉。”裴永卿把灵儿放下来,正要伸臂去抱焕儿,谁知这焕儿听了这句话是铁定要当男子汉了,蹬脚避开了裴永卿,哼哼道:“焕儿是男子汉,不要小叔叔抱。”
裴永卿乐了:“那我就抱灵儿了。”他抱起灵儿,粉粉嫩嫩的小脸蛋快要腻出水来,他眉眼抬起便瞅见了踏进门目光深沉的裴永维:“大哥··”
“嗯,回来就好了。”裴永维瞟向别处,裴永卿心一沉,果然,大哥还是不原谅他和海棠,更别提接受他们了。
裴永卿在家中待了几天,又被带出门去拜访城里的叔伯,他还抽空去了一趟泰兴私塾,韩夫子拍着他的肩膀:“我以为按你的才学,该拿个状元才是。”语气不无惋惜。
裴永卿释然浅笑,嘴角的梨涡煞是好看。
“功名利禄也只是过眼云烟,夫子,我看淡了的。”他拱手说道,他眉峰轻佻,眼眶里一抹亮色:“夫子,你猜猜,我在京城遇到谁了?”
韩苏远沉吟:“宋海棠?”
裴永卿诧异的看着韩苏远:“夫子,你怎么知道是他?”
韩苏远摸了摸胡须:“能让你说起的人物,怕是除了海棠也再无别人了。”
裴永卿羞赧一笑:“我科举考试的时候巧遇了他,他现在在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