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铁锤唱这出黑脸其实也是做个样子,他请来的神婆什么货色他自己还不清楚么。只是我小舅把这事儿看的比命还重,不让我小舅心安他会一直揪着不放。
神婆见一家子人外加几个帮工的小伙子都瞪眼瞅她,一时不敢造次,就乖乖进屋,拿了沾神水的佛尘左扫扫右碰碰,动作到位,扮得很像那么回事儿。
这神婆也不是一无是处,不然她混江湖这么多年早喝西北风去了。进院子前她就觉得这宅子煞气逼人,凉飕飕的阴气扑面特别不舒服。只不过她只大略有那么点儿感觉,真说除妖降灵她都是糊弄人的。
进屋后那阴森感觉更盛了,她简直一刻都不想多呆,只弄了个起油锅炸厉鬼的流程,就拍拍手说清理干净了,结账吧。
王铁锤跟她结了出场费,这老婆子心里也惴惴,就对铁锤旁敲侧击,说你们家这房子是真不干净,我建议还是再找个人看看。我认识一真正有本事的大仙,你要不去拜一拜听听人家意思?
王铁锤眯着眼啧了一声,说你这老婆子掉钱眼儿里还是怎么回事儿,这还不够你的花的,还想着拉皮条呢。快走快走,不然揍你了啊。
一半百老太婆碰一鼻子灰,就算不从尊老爱幼角度出发那人家心里也得老大不乐意。这老太婆就一边点钱一边冲王铁锤小嘟囔,说你可别不信,我都是为了你们家好。你们家这事儿可难办了,指不定要出人命,等出事儿你可别赖我没提醒你……
王铁锤瞬间怒了,嘿呦一声抬胳膊作势要打,吓得老太婆钱都没空点了,急赤白脸嗖嗖跑了。
驱鬼法事做完了,宅子也准备开工动土了。我小舅想追求点个人隐私,不想张扬,就找人先拆房子里面,房子骨架和贴着外围的墙先留下,最后再一起砸。这样我姥爷家动工后房子一直保持外形完整,不进门谁都不知道里面什么样儿了。
不过我小舅拆也只拆了半天,工程傍晚便叫了停。不外乎别的,房子里扒拉出东西来了——
当时我小舅先找人动的其他房子,主屋没砸,那地儿好歹也是我姥爷走的地方,我小舅不亲手收拾总觉得心里不安宁。于是他跟我小舅妈还有王铁锤,亲自扛起锤拿上镐,一上午就把东屋料理完了。吃中饭的空当,我小舅跟王铁锤一起去砸西屋,结果没等锤子落墙上呢,地面先哗啦啦一声闷响,裂了个水缸深的大坑。
这可把我小舅吓够呛,西屋是当年我姥爷供奉大仙的地方,我小舅年轻时轻易不敢进这个屋,这屋里跟地窖子似的阴冷,还老有怪响动。
王铁锤个二愣子可没他爹的先进意识,他不管,他直接蹲地下扒拉着往坑里瞅,越瞅越来劲,还喊他妈一起瞅,瞅完了幽幽说,我怎么老觉得这坑底下放光呢?
我小舅吓得浑身乱哆嗦,念叨着大仙勿怪,要拉这对不开眼的母子走。我小舅妈也神,一把甩了我小舅,也趴地下瞅,老半天后喜滋滋对王铁锤说,儿子,别是这下面有宝贝吧?
王铁锤眼睛一亮,说挖!
结果也确实遂了这几个天天做梦想发财的小市民的愿,还真给挖出一大坛子古铜钱来!
这可了不得!王铁锤当时就乐得找不着北了。他把一坛子钱全抖出来,边摸索边流口水说要去做文物鉴定,看有没有特别稀有的古钱,好卖掉发大财。我小舅妈也高兴坏了,不过她没王铁锤大胆,她先闭上眼谢谢一通我死去的姥爷,说感谢他留下这么丰富的物质遗产,希望接下来能挖出银元金条。
就我小舅没被冲昏头,他站那儿楞半天,寻思良久才走过去捏起一枚铜钱,吹了吹看了看,说我怎么瞧着这坛子里那么多灰啊?还不是普通土灰,像是烧了什么东西留下的灰?
王铁锤这时金钱冲脑,哪管得了那些。他劈手夺下铜钱,又把那一堆古钱全划拉进坛子里,小心翼翼嘘了一声说爸你别犯傻了,小心给外面人听见!这么出奇的事儿传出去不出三分钟全地球都能知道,可千万别声张。
我小舅妈也骂他,我小舅只好作罢,由着这对母子收拾了坛子抱回了自己家。
傍晚下了工,我小舅一家都舍不得走,王铁锤打先锋,打上手电在屋子吭哧吭哧挖坑。这人贼心不死,总觉得地底下还埋着什么好宝贝,聊斋里面都这么写的,他也想拼一拼手气。
不过这次没那么好运了,他和我小舅轮换挖了半宿,掘地三尺了都快,楞是屁都没倒腾出一个,只挖出三个长了毛的石秤砣。
这可把王铁锤气个好歹,抱起这些石头硬是全给丢茅坑里了。
我小舅不敢造次了,他见过铁生绿锈,铝起麻子,可就是没见过石头长毛,还都是一簇簇黑黄乎乎的小细毛,跟馒头捂久了发霉似的,实在是不祥之兆。他心有点不稳,哆哆嗦嗦点了根烟,跟在王铁锤后面劝说这事儿不能再干了,当年你姥爷就说这房子不能动,咱不仅动了,还把地都刨了,这挖出来的东西,闹不住就是什么邪物……
王铁锤正在气头上,回头骂道是邪物更好,先丢粪堆里给它去去邪气。
我小舅吧唧吧唧抽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第二天安然无恙,我小舅说这几天说先不拆房,再找个人看看才放心。我小舅妈看他愁的一晚上没睡着,就主动联络这事儿去了。王铁锤却是一大早按耐不住,兜着一大包古钱要跑外面去找人鉴定。期间他给钱换包的时候给他妹妹王二丫看见了,王二丫稀罕得不得了,撒娇说哥你给我几个玩呗,我还没见过这样的钱呢。哥你最好了,哥求你了。王铁锤架不住自家小妹妹磨叽,就抓起一把给她玩,还嘱咐她别给外人看见了。
王二丫轻声一笑,点头,说我知道。
王铁锤点了她脑门子一下,说你知道个屁,就走了。
结果这还没到晚上,家里就出事了。他们一家的小宝贝王二丫,失踪了!
王二丫平时都在上初中,下午放学会按时回家。可这会俩爹妈把学校跑遍了,同学家全问了,甚至路上有可能打拐的好玩地方也看了,楞是没找着王二丫一根头发。我小舅妈急得火烧火燎,忙不迭打电话找王铁锤回家找妹妹。王铁锤一听也急得不行,什么都不顾了先回家找人。
王铁锤多少还有点常识,回去先问了王二丫的同学,问王二丫今天在学校里干了什么,有没有特别的人找她说话之类。王二丫的同学都是些活泼小姑娘,七嘴八嘴就把王二丫从今天早上打扫卫生到课间上厕所再到下午放学事无巨细全说了。
王二丫今天表现不同往日,老走神,还老是自己一个人站窗户边往西边看。时不时自言自语一通,但没人听得清她说了什么。她手一直揣兜里摸索东西,让她拿出来看看她也不给,表情还特别凶,眼珠子瞪得能吃人。
王铁锤心里咯噔一下,心说别给他老爹真说中了,挖了那个坑,真撞邪了吧!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人还是要找的。王铁锤把情况一说,就拉着他爸妈,让他们一起从学校那儿起往西边找。眼看天越来越黑,再找不着事情就麻烦了。
往西走出好几里地,临近最西边一个叫西岭的地方,我小舅止住步子了。
我小舅妈面色也不好看,王铁锤不理解,就问他俩怎么了。我小舅妈眼神四下乱瞟,磕磕绊绊说,西岭这一片地现在被推平了,看不出什么,其实原先是乱坟岗来着,你姥爷就是葬在这的。
王铁锤头嗡一声响,心叫真是坏菜了!
几个人谁都不愿意往那方面想,可事情偏生要往吓死人的方面发展——
果不其然,在我姥爷坟头那个地方,他们找到了正在匍匐在地,拿手指头扒土的王二丫。
其实这时候已经不能称之为王二丫了,这个扒土的女孩眼睛浑浊无神,眼珠干黄,眼角瞪裂出血,鼻翼大张,口角流涎,面目很是骇人。而现今她好似感觉不到痛,尖利的指甲全部开裂出血,她还一个劲儿地扒土,好似跟土下之人有不共戴天之仇。最奇的是她看见人来了也没反应,倒是叽叽咕咕吐了口白沫,嘿嘿咧开嘴,扯出个极为难看的笑——
她声音尖细的几乎要让人以为那是刮才玻璃才能产生的声音,她幽幽说着,“报应来了,你、你、你,你们都得死……”
我小舅妈无法自抑,当场嚎啕大哭。
痴汉守则十七条:紧迫盯人
十七回
后来王铁锤见势不妙,准备给王二丫一手刀打晕了拖回家。结果动手时光想着逮人,一没留神给凶性大发的王二丫咔嚓咬了一口。这一下把王铁锤疼的,嘴里嗖嗖直吸凉气。低头一看,好家伙,王二丫牙齿尖儿跟野兽似的,在他小臂上实打实啃出一排小孔,血哗哗直流。
王铁锤也是个暴脾气,亲妹妹咬了也得火冒三丈。这便发了狠,唰唰几下把嗷嗷叫唤的王二丫制服了。
回去后,我小舅妈找人杀了条黑狗,泼了王二丫一身黑狗血,把已经昏迷的王二丫锁了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王二丫醒了,可醒来后她不吃不喝不说话,跟丢了魂魄似的躺床上一动不动,两眼无神直翻白。王铁锤急了人,又把昨天的神婆找回来,说钱没问题只要给治好。结果人家神婆一看这光景儿连连摆手,说另请高明吧老身无能无力了,把王铁锤气了个好歹。
没辙,找能人去吧。王铁锤好说歹说,求了神婆给出之前介绍的那位大仙的地址,要去问问缘由。我小舅妈就来了我们家,把这事儿跟我妈说了,看能不能介绍点靠谱儿的人,回家给捯饬捯饬。
我妈年轻时跟我姥爷身边,没少见些个稀奇古怪的事儿。可越发长大了离了那种环境,听见撞见怪事的几率就小了。这会听我小舅妈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她还愣愣没法回神。
也怪我倒霉,最近跟这个有缘。我一听就大致明白了,许是我姥爷当初想了什么辙,把那位大仙镇压在宅子里,结果好死不死被我小舅一通好砸,那大仙可逮着机会,溜溜跑出来了。
被一个凡夫俗子白白镇了这么些年,我要是那位大仙我也咽不下这口怨气。也算王二丫倒霉,人小火力轻,拿了一把铜钱就给轻易附身了。听说小舅妈已经给她泼了一身黑狗血,王二丫却丝毫没有好转迹象。我想那位大仙铁定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东西,普通法子大概治不了它。我就安抚小舅妈说你别急,我认识一朋友会看这个,我打电话给问问。
我小舅妈两眼放光,泪汪汪看偶像一般看着我,弄的我讪讪不已,很不好意思。
我躲书房给小亚打了电话,把事情简短一提,问他知道不知道是什么大仙,怎么对付。
小亚那边信号特不好,吱吱啦啦乱响,我跟他对吼大半天才弄明白,敢情这孙子周末也没闲住,跟他三叔去了个偏远地方,打下手历练去了。
听我描述他一时半会也联想不出什么东西,就说让我去实地考察考察,有了线索再告诉他,他找三叔研究明白了再给我回话。
我心想也只能这样了,放着一位能人万万没有舍近求远的道理,能得到三叔指点是最好不过了。我就出了书房跟我妈说,要不我回去看看二丫。我不最近也为这事儿闹心么,我说了你还不信呢,现在可好,给二丫当盟友了。
我妈也没憋住,泪珠子扑簌扑簌往下滚,拉着我手说耀耀啊,我还以为你疑心病太重胡思乱想呢,没想到真遇见了,那可得找个人好好收拾下。
我安抚拍我妈手背,说别担心,我这是小事儿,你看我活碰乱跳精神好得不得了,没事!我得先去看看二丫,把我姥爷房子这事儿弄清楚了。不然真应了那大仙的话,我们全家都遭报应可怎么办。
我妈还不放心,死活要收拾东西一起去。我愁,我说这又不是什么好事儿,没必要上赶着去围观,你在家等我消息就成。
其实我当时心里只想着看看二丫什么状况,回头给小亚一汇报,等三叔来了再驱鬼不迟。可没想到这位大仙怨气太重,太不好伺候,我这一去,差点就回不来了……
鉴于还一层亲戚关系,我怎么也得留守观察二十四小时才够意思。我随手收拾了两件背心短裤,当天下午就跟小舅妈过去了。
城乡结合部离我家稍微有点远,公交车俩半小时车程。到了小舅家我先看了二丫,她现在还跟个病怏子似的躺床上一动不动,脸上没一点人气儿。我尝试唤了两声,她完全没反应。
我心想这应该是给那位大仙夺了舍,现在被某种原因压制着不能活动。我心生一计,就找我小舅去买朱砂回来,打算有样学样,看泼泼朱砂水管不管用。
结果不言而喻——黑狗血都不管用我朱砂水算个屁。抹了一身红水的王二丫还是那副口眼歪斜的德行,俩眼珠子瞪得要翻出眼眶去,看的我一阵阵揪心,生怕等人好了眼珠先治不过来了。
正愁着不知道怎么办好,看能人的王铁锤回来了。见了我他先一愣,后惊奇笑着问我怎么来了。我也咧嘴回了他个笑,很给面子喊了声尼古拉斯,说我来解救你们一家于水火了。
王铁锤眉目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上前揽过我肩膀,压低声说你来的还真不是时候……
我见他面色有异,就小声问咋了。他摇摇头,嘴唇紧抿成一条线,没说。
我小舅妈等不及我们俩寒暄,急冲冲上前问人家能人有没有什么指示,二丫要怎么办。
王铁锤面色不善,沉沉说那位神婆摆了贡香,请了两遍我姥爷家那位大仙,却是怎么也请不来,看样是没什么和解可能了。
我小舅妈当场惨白了脸,才哭过的眼眶又通红一片。
我一见这样难受得不行,赶紧劝慰小舅妈说没事没事,我保证给二丫弄好了,你放心就是。
我小舅妈一边点头一边抹泪,哽咽说耀耀啊你可得费心了,小舅妈实在是没办法了。
我使劲点头,说保证还你一个如花似乎的姑娘回来,你信我就是了。说罢我又转头问王铁锤,说你刚才吞吞吐吐,话怎么只说一半呢。那位神婆是不是还有什么话你没交代?没事,哥你说出来听听,看可行不可行,不行在另说。
王铁锤深深看了我一眼,犹豫半晌,吞吐说是还有个法子,但是不太好,不想用。
我使劲捶了他胸膛一下,骂道二丫你亲妹妹呢,就算舍了别人的命也不能看着自家妹妹有事吧!
我小舅妈也附和,说儿子啊二丫已经这样了,咱还怕什么报应,你说出来,什么事情都由妈扛着!
王铁锤面色更难看了,他很是恼怒地抓抓头发,眉头挤成一条线,想从口袋里掏根烟点上,被我小舅妈一把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