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住口气把手伸到对方面前,他本意是想摸一摸对方豆腐一样滑溜细嫩的脸蛋,然而指头到了跟前直转弯,他竟是突发奇想的用指肚碰了碰对方长翘浓密的睫毛。睫毛小扇子似的垂在两片眼皮底下,随着主人的呼吸轻轻颤动。
赵宝栓很想笑,却又不能笑出来。仿佛眼前的这个人只是镜花水月,稍有响动就会惊醒不见。
顿住手势,大胡子借着室内昏黄的光线把人从头到尾的看了一遍,最后动作笨拙的帮他压了压被角。
扭身坐回自己的被窝,他手一扬,往枕头底下塞进把驳壳枪,闭上眼睛躺倒的同时,他也想:这个学生哥,要是真能留下来给自己做个师爷就好了。还得是安安稳稳的真心留下,反正自己横竖不会亏待了他,到时候真闯出名堂,吃肉喝汤都跟自己在一个碗里,还能少了他一口半口的好处?
这边吹灯拔蜡的刚作罢,沈延生立即在一屋子的漆黑里睁开了眼。他的心都快跳出来了,手脚统一的蜷在被褥里发凉,要不是硬含着一口气,恐怕刚才赵宝栓碰他那一下,他已经忍不住露出了破绽。
这胡子老粗要干嘛?
沈延生睡得早,所以从来不知道自己睡着以后还有这样心惊肉跳的一出,陡然间失了安全感,他开始无端的发出各种臆测。
是不是自己身上腿上都让这混蛋摸过了碰过了?
要知道,他睡觉只穿一件裤衩,尤其是俩人分了被子之后,恨不能偷偷的在被窝里把裤衩都脱干净了!
说实在的,赵宝栓的触碰抚摸并不可怕,他沈延生又不是黄花大闺女,睡也睡了,看也看了,断没有如此金贵的道理,可那触碰抚摸的理由却让他脊背发颤的紧张到骨子里。
他不明白赵宝栓究竟拿的什么眼光看他,如果是男人看女人……
他需要倾慕,却不需要倾慕之外的肉体亲密!
如此,沈延生顿时双眼圆睁睡意全无,悄悄的在黑暗中把个拇指抵到嘴唇上,他微微蹙眉。
要走,一定要走!
指甲顶进齿关,他竭力的控制着忽起忽落的呼吸,劲量的伪装成安稳熟睡的鼻息。赵宝栓就躺在他身边,刚睡下,这会儿鼾声未起,可见这人还醒着。
月色淡淡的从窗格里透进来,从起初单纯的黑暗到渐渐适应的微弱光线,沈延生在炕席一侧的墙面上,捕捉到两隆起伏的黑影。那是赵宝栓和他的倒影,皮影似的贴在白色的墙面上,随着规律的呼吸微微发出起落。
他渐渐有种如梦初醒的恐惧,赵宝栓是谁啊——土匪头子。
这样的人,自己怎么能安然无恙的睡在他身边还毫无自知呢?
一个人高兴与不高兴,通常只是分毫有别的心念之差,或许今天赵宝栓还供着他,转天也有可能让他脑袋开花。
沈延生没有虞定尧那样天真无畏的少爷气,他见识过残酷的杀戮与暴力。子弹虽然冰凉,可出膛的一瞬间却可以变得跟火焰里灼出来的刀尖一样滚烫锋利,而且速度超常,几乎不会给他思考的机会。
沉默着吞下一口唾沫,沈延生冒了一额冷汗。
依照他的计划,等下了山,他就把白堡坡的情况高价卖给一心剿匪的罗云镇镇长。一招借刀杀人,既可以让他鼓了钱囊,又能帮自己解了那一枪捅屁股的恨,真可谓是两全其美。
然而现下,他畏惧了。
恨不如当初那般浓厚,惧意却骤然加重。
钱?他暂时不缺。恨?他暂时可以不解。万一镇长没有端掉这位毛丛丛的大胡子,大胡子再反过来同自己结下深仇大恨,岂不是得不偿失?与其憋着一口气去赚那几个可能让自己掉脑袋的钱,还不如安安稳稳的过自己小日子。
反复权衡,他悄悄的活动起手脚往里面挪动了身体。靠墙的最里面,放着一盒纸牌。这是他连日里用来记录机密情报的道具。默默的在黑暗中盯住那窄小规矩的方盒子,他决定暂时放弃这个报复计划。
一遭遇上赵宝栓,这本来就是孽缘,既然是孽缘,那就该早早了断,彻底断干净。下了山,他就彻底的同身边这个男人没了关系,往后各走各的庄康大道,谁也不要记起谁。
打定主意,沈延生在黑暗中闭起眼睛。
出这间大屋,往后走是马厩,马厩里有的是膘肥体壮的快马,随便牵一头即可出行。看院门的喽啰他也熟悉,在山上住了这么多天,除了四处刺探情报,他还动手打人,哪个喽啰多看他两眼就要挨打,而且打起来不分轻重,统一的使狠劲往死里打。很快,这一拨看守院门的,走游哨的,全叫他打了个遍。战绩越多,他就越骁勇,工夫技法没什么进步,倒是在喽啰里竖起了威信。进进出出,顺畅自如。
演练似的在心里把出逃计划编排了一遍,这回沈延生是浅浅的出了口气。
白墙上的月光越来越浓,屋外寂静的院落里时不时的传来几声寥落的虫鸣鸟啼,游哨悉悉索索的脚步,看守低低的细语声,还有偶尔的几响咳嗽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慢慢的把半个黑夜向黎明的日出推过去。
沈延生一手抓着纸牌盒子,黑暗中,两个眼睛睁得很大。而赵宝栓就在他身边,侧身躺着,好像半堵小山丘。
慢慢的转过身,他沉默着面对了前面黑黢黢的影子。赵宝栓实在是生的很壮实,而且皮肉紧实。此时搭出一条胳膊摆在棉被外面,起伏的肌肉轮廓被窗外透入的月光勾勒的分外流畅饱满。他长的很大,手大,脚也大,简直像座小山一般。而沈延生只要一想到头天夜里就是怎么一具厚实沉重的身体压制了自己,心里头就有种难以言喻的郁闷与惆怅。
看着看着,他心里的恨又悉悉索索的开始冒头。
一边胳膊支起身体,他尽量的让自己不发出声音,揭开被褥,身上完整的衣物立即让月光照得一片透亮。悄无声息的从炕席上坐起来,他起的很慢,几乎每动作一下,就要停上这么一小刻。两只眼睛死死的盯住赵宝栓,他把两条腿伸到地下。
赵宝栓睡的很熟,胡子嘟噜在嘴边,让进出的呼吸带的阵阵发抖。沈延生坐在炕边,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发现这土匪头子真是有些面目难辨。虽说他们同床共枕这么些天,但到底对方是个什么长相,他还不能描出细致的轮廓——胡子碍眼,始终是让人有些云里雾里。
悄悄弯身下地,沈延生捡起地上的布鞋抱进怀里。竹篾编的小箱子被他放在门后的角落边,那位置他摸了好几遍,绝对不会摸错。箱子里有衣服,他出去再穿也不会冻到。
一步一顿,他走得像个初上台的提线木偶,脚步轻轻的,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及至到了门边摸到箱子,他胸口吊了半天的心才有了几分难得的安定。
白堡坡山势陡峭,要是直上直下,这黑灯瞎火的肯定要出事,所以他早就仔细的研究过一番。除了上山的正道,后面隐秘之处其实还有一条地势低缓的小道,只要在这小道上跑开大马,天亮之后他就能顺利下山。
这个时候,院子里的喽啰肯定不敢拦他,只要出了这个院门,他便是自由之身!
沈延生想着,忽而有些雀跃。就连先前躺在赵宝栓身边的那种恐惧都被无形的削弱了。深吸一口气,他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个蹲在赛道前等枪响的运动健将!
直起身扬起脸,他把手放到门栓上。
17第十六章(下)
十六章(下)
沈延生想着,忽而有些雀跃。就连先前躺在赵宝栓身边的那种恐惧都被无形的削弱了。深吸一口气,他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个蹲在赛道前等枪响的运动健将!
直起身扬起脸,他把手放到门栓上。
攥住栓木缓缓拖动,他全身心的投入。可就是在这样令人屏息静气的时候,在他背后,却清晰万分的响起了一记洋火划开的“嘶啦”声。
脆响过后,火柴头冒出一团明火,黄澄澄的被人用手拢着,点到炕席边的烛台上。
沈延生浑身一僵,站在原地没有动弹,眼尾的余光让他看到炕席上缓缓立起一道黑影——赵宝栓醒了!
这一刻,时间仿佛是就此静默了一般,沈延生没有回头,站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可他握紧竹篾箱的手指却是牢牢的攥住了。
赵宝栓跟一尊大佛似的坐在炕席上,跳动的火光照出他后背肩膀上虬结成堆的肌肉。再明显不过的一场夜奔就摆在眼前,这位土匪头子倒是没有动气的意思,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脸,他抽着鼻子做几个连续的呼吸,然后哑着嗓子问道:“沈延生,这大半夜的,你是要去哪儿啊?要是想撒尿,我就让他们把马桶给你提进来,啊?大冷的天,犯不着出去冻屁股。”
说完这个,他态度很好的冲人招了赵手,样子十分客气。
“过来啊,瞎站着?还不快过来,再不睡,这被窝可就凉了。”
沈延生站在当地,动也不动,单单的说:“我要走。”
赵宝栓:“走?你能走到哪儿去?”
沈延生说:“……你留不住我。”
房间里静默片刻,忽的被赵宝栓粗犷的笑声打破,这笑声先是低低的憋在喉咙里,然后慢慢的放出来,仿佛跟主人的心情走的是一样的步调。
“我留不住你?”赵宝栓从被窝里钻出来,两条腿下地,他随手从枕头底下抽出了那把驳壳枪。指头轻轻的抚着枪口,他拉开枪栓,直接提在手里,就这么赤条条毫无遮蔽的朝沈延生走过来。
眼看着那熟热的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近,沈延生不由自主的咬紧了牙根。
这档口,他绝不能露怯!
攥紧五指,他把竹篾编的小箱子往身后一摆,整个人昂首挺胸的转过来面对了赵宝栓。
“给我匹马,让我下山。”
赵宝栓露着一身肉,腿中间沉甸甸的吊下来一大套东西,那东西随着他的脚步左右晃荡,简直像另一种权利与力量的表达。
沈延生有意的梗着脖子不让视线下移,他一双眼睛竭力瞪圆了,直视赵宝栓,态度强硬。
赵宝栓半眯着眼睛看他,视线扫过对方瓷白的脸蛋,和棱角分明的嘴唇。
这小青年生得眉睫浓密,五官分明,虽说不沾相公气,但又隐隐的透出一股难以捉摸的吸引力。如此仔细的打量他,赵宝栓竟是从对方一脸肃然的表情里品出了几分滋味。他低头抹了抹鼻子,再抬起脸,脸上已是笑意渐浓。
“沈延生……你这么着……可不对吧……”
沈延生义正言辞的表态:“我是不会留在山上跟你做土匪的。今天你要么放了我,要么就杀了我。”
话一出口,沈延生自己都感到一阵后怕。暗暗的咽下口唾沫,他又把眼睛垂下去,聚住目光只看着自己的鼻尖。
他心里没底,而且十分恐惧,仿佛所有的运气都被押在了这场攸关生死的赌局上。
我不想死!我不能死!冷汗涔涔的抖着呼吸,他清晰感觉到自己因为恐惧而变得沉重心跳。
驳壳枪提起来,慢慢的印向他的眉心。
冰凉的枪口抵进皮肉,沈延生嘴唇发干,仿佛是忍无可忍似的在那渐渐上移的力道下扬起脑袋,他浓密漂亮的睫毛垂下来,若隐若现的盖住半眸水色。
赵宝栓捏着枪,脚步迟缓的朝他迈出一步,单手捉住沈延生的腰,纤瘦的线条立刻被他粗糙厚实的手心掌控了。
近距离贴到一处,沈延生几乎能清晰的感受到对方身上那种热气腾腾的温度。赵宝栓巨大魁梧,好像一座从内部燃着熊熊火焰的高塔,炽热而又充满力量。
枪口微微向前挺进,底下皮肤紧绷的喉咙就原原本本的露出了该有的轮廓和形状。乌黑的头发分出几缕绕过颈脖贴向喉侧,这黑白分明的色差陡然让眼前的白脸学生有了一丝画境般脆弱耐人的美感。
赵宝栓垂着视线发出一声冷笑,同时收紧胳膊,把人整个箍到身前。压低了声音,他微微的侧首转到沈延生耳边。
“……我再给你个机会。”
阴测测的话音未消,沈延生就觉得自己面前掠过阵风。紧接着额头一松,等他定睛看,驳壳枪已经换进他手里。而赵宝栓强迫式的单手辅助着他把手指抵住扳机,枪头一转,这位胡子老粗竟是用枪对准了自己光裸结实的左胸口。
枪口顶入的位置十分坚硬,但是再坚硬,沈延生也知道那是一具活生生的肉体。
极度惊诧的抬起头,赵宝栓在他面前发出轻微的低笑,接着仿佛是在嘲弄他的固执一般缓慢而坚定的说道:“开枪,只要你敢开枪打死我,我就放你出去。”
沈延生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一直以来都被他紧紧抓在手里的竹篾箱也掉到了地上。
见他犹豫,赵宝栓又加大了顶在他腰后的力道,催促鼓励似的让两个人的身体贴得更加密切。
“动手啊,你不是说我留不住你么……动手!”
最后两个字骤然印入几分粗暴的凶悍,几乎震得沈延生脊背一颤。
定了定神,他做了几个深长的呼吸,然后在大脑的一片空白中,缓缓的提起另一只手,辅助似的裹到枪托底下。
“……我……我不做土匪。”沈延生一字一顿,声音和气息都是抖的,可目光中却隐隐的筑起几分倔强。闭紧双眼,他几乎已经感觉到了对方四处崩裂的血肉。
一狠心扣下扳机,“啪”一声响,清脆而短促,然而没有强大的后坐力,更没有滚烫的子弹从枪口中迸射而出!
沈延生脑袋一热,骤然惊醒似的睁开了眼睛,他没有看到碎裂的伤口,只有一个笑容张狂的赵宝栓。
赵宝栓仰头大笑,笑到一半,忽的使出劲道抱住他,然后用自己坚硬厚实的身体,把他抵到了门背上。
哐当一下,触动门栓,沈延生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被人从腔子里揪出来,挂到了喉咙口。松开驳壳枪,他颤颤的问道:“……你……你骗我?”
赵宝栓看着他,笑意渐渐隐下来:“只许你骗我?”
赌博式的闹剧告一段落,沈延生是渐渐回神了,平复着呼吸,他忽然感到对方胯。下那尺寸惊人的东西正牢牢的贴住自己。这一贴让他又羞又臊,当即翻了脸。
“你放开我!”
赵宝栓抱女人似的狠狠的勒住他,末了又低头去闻了闻他身上的气息,然后抬头说:“我可以放你走,不过你可得给我记住了,老子日过你。”
话一出,沈延生急赤白面,挺身要挣扎,又听赵宝栓咬着牙吐出后半句。
“不服?不服就别夹着尾巴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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