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我又让你失望了。”
万长河不置可否,从书桌前站起来,踱到人身边拍了拍青年的后背,同时缓声说道:“你啊,画地图做学问的时候明明很仔细,怎么遇上这样简单的事情就掉以轻心了呢?”
宋世良垂着脑袋,不由的有些脸红,他其实不喜欢沈延生这个人,非常不喜欢。倒不是对方做了什么让他讨厌的事情,这个外甥爷做事说话都是彬彬有礼的,人也生的漂亮,他挑不出什么毛病。如果非要说,那理由说出来还有点可笑。
他嫉妒沈延生跟自己争宠了。
这些日子里,万长河有空的时候大部分都是和沈延生在一起,俩人有话说的时候滔滔不绝,没话说的时候也像有着百般默契,更不要说偶尔视线相交的传情达意。宋世良因为要送些报纸资料,所以时不时的就要来这宅子两趟,每次来,他都能看见这对舅甥坐在堂间里有说有笑,气氛之融洽,恐怕连人家父子情深的都赶不及。
一来二去,这小青年就有危机感,觉得自己的地位正在慢慢的退下去,他是不明白万长河为什么要对沈延生这么好,不单是好,还走得近。然而在这些亲亲热热的表面功夫之下,老大对沈延生的态度又好像没有过多的含义。派自己去盯他,就是个很好的说明。
费着心思思量,宋世良忽然发觉万长河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已经换成了整条胳膊,少有的热情之下,他被这位摸不透的老大搂到了身边,然后是大人对小孩儿似的一番语重心长。
“世良啊,你跟着我也有一段时间了,我就算了,前面的路已经走歪了,可你不一样,你还小,前途无量。等以后有机会,我就送你走,让你去看看外面的大世界。”
宋世良一听,以为自己办事不利惹了对方,这就要被撵走,便有点惶恐:“先生,这次是我不对,以后我一定不会再犯错了!”
万长河拍了拍他的肩,看着屋里墙上的字画说:“不要害怕,我又不是要赶你走。这两天你就再辛苦些,帮我盯着他,看看他每天都去什么地方,接触什么人,回来再跟我作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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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啊!好热!夏天了!啊!真的好热!
35第三十二章
过了三四月份的时候;天气开始渐渐转暖;随之而来蓬勃悸动的气息也在草长莺飞的春。色中显得日益浓重。
这一天,沈延生终于有了空闲;因着前面接连不断地过了一段东奔西走的日子;偶然得闲他便感到分外惬意。心情愉悦的在堂间里喝过茶吃过点心,又走到前面去和吴妈说了两句闲话,看过院子里的花草树木;最后终于心满意足的转回自己屋里去。
小舅舅给他置办的这个房间位于宅子深处一个花繁柳茂的地方,空气新鲜;视野通畅;早晚还有鸟语同花香作伴;若不是室内摆设偏于简洁硬朗,这简直能当做某位小家碧玉的闺房使用。
站在窗户边,窗外新生的绿叶嫩到几乎透亮,郁郁葱葱的半遮了阳光,他就在那绿色的阴影中嗅足了花草树叶的芬芳。
自从前阵子见了仇报国,他陡然忙碌起来,每天早出晚归,中间不是在各处的茶楼里吃茶听戏,就是逛洋行看皮货,几天工夫下来,罗云镇里好吃好玩的地方几乎都被他光顾过了。这样的日子看起来惬意,甚至有点类似浪荡公子的无所事事,然而欢笑之余,沈延生心里却是清楚冷静的很——他要做的,和即将要做的,都是大事。
这就好像暴风雨来袭之前沉重深蓝的海平面,只有波不见浪,真等到了那巨浪翻天的时刻,霎时间风雨来袭,便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海啸。
只不过现在风浪未及,他也在耐心的观望与等待。
窗前,摆着一张木质书桌,书桌旁边是一张长形的铜脚西洋床。这屋子是典型的书房卧室相结合,不讲究排场,只求实用。若是看累了书,躺下便是休憩,若是躺得毫无趣味,扭身,那窗外便有变化的天光与满院的花束。
此时双手撑向桌面,他目光定定的落在那几样礼物上。礼物是他从洋行买来的,都是高级的进口货。内容不外乎高级点心和糖果。边上还有两只小盒包装精美,同里面价值不菲的内容一样,闪着银色的光芒。
仇报国刚从镇长那里得了一笔丰厚的油水,被他不动声色的做了小规模的挖角。或许是在爱慕者面前男人的钱袋子通常都比较好扒,这些天连吃带喝加上买这一堆零零总总的东西,仇报国在他身上花了不少钱。
仇队长色令智昏,如此大方是出于对爱情的慷慨,然而沈延生却不是这么想,因为那价值不菲中的某一样,是他准备送给镇长虞棠海的礼物。
礼物一模一样的买了两件,是镶过钻的领带夹。着造型美观,奇货可居,即使不实用,作为一种高级收藏品也是不错的选择。
虞棠海年纪不轻,行为做派又偏于古板,所以并不会有什么机会穿西服系领带。但是沈延生知道,他喜欢收集宝贝。当然这话仇报国不曾说过,他就是想说也不知道,话是虞定尧在白堡坡上同他讲的。
在这样的小地方要想找出一件两件有来头名气的古董宝贝,短时间内不太容易,再说沈延生也不懂行。沈老爷子只爱收集美女不爱收集古董,他自然也没有地方可以学习经验。与其碰运气花那笔冤枉钱,还不如就挑个自己明白通透的东西当做贡品,于是乎,这领带夹便荣幸之至的雀屏中选了。
如此周全细心的准备,不为别的,全都为了不久之后的一场登门拜访,这是沈延生即将做的大事中首当其中的第一件:他要去见镇长,虞棠海。
收好那堆小山包似的礼物,他把多余的小银盒子揣进了怀里。跟仇报国说的时候,他说自己也喜欢这夹子,想要一个。然而当真买回来了,却不是给自己用的——他准备送给小舅舅。
小舅舅手里握着当铺的生意,成天在外奔走。每隔几天才见他一次,沈延生偶尔也会怀疑,当铺真的有这么忙么?然而因为生在一个生意人家里,他也知道做生意的大多都有些可见可不见的财路,他既然只是要这个人,那人在便够了,具体人家怎么做生意,跑的又是什么活,跟他并无关联。
因为没有多余的闲人,所以这宅子里终日安好,几乎没有家长里短的内容。小舅舅回来的时候,沈延生就同他说说最近的见闻,他不在的时候,沈延生就出门跑自己的活路,是个相安无事的情形与状态。
穿过院子,又走过一条蜿蜒的小径,沈延生回到了堂间,而此时的堂间已经不只有吴妈一个人了,小舅舅和铺子里的伙计宋世良,正坐在堂间的椅子上说着什么事情。
也许是生意相关,所以两人靠的有些近,说话声音也不大,沈延生的方向正迎着万长河的位置,看见他过来,做长辈的便不由自主的露出了笑颜。
抬手止住宋世良正说到一半的内容,他笑呵呵的对着沈延生招招手。
“你在家呢,刚才我还说要吴妈给你屋里加两株盆栽去,你看院子里的花开得多好。”
宋世良作为这家的外人兼伙计,相当识趣的从椅子上站起来,立到旁边。而沈延生也不跟他客气,直接在人特地空出来的位置上坐下,转过脸对自家小舅舅说道:“我那院子里花草多的快成植物园了,你要是再往里面送,干脆我住外面,叫那些花花草草的东西去睡床上多好。”
万长河不动声色,只是用手点了点对方,是个宠溺又无可奈何的反应,而立在一旁的宋世良这时候捡到机会插。进话来说:“先生,要是没什么吩咐,我就先走了。”
万长河对他一点头,青年转身便出去了,步子迈得又大又快,恨不得能就此长出一双大长腿,一步就越到院墙外面去。
调转视线,万长河对着沈延生说道:“我今天出去了一趟,发现镇子南边有一处开了许多桃花,等咱们挑个空闲的日子,一起过去看看?”
沈延生道:“我们是要效仿中学生了?”
“……怎么讲?”
“这季节里出去游山玩水,不是中学生必有的节目么?”
万长河笑道:“你不愿意去,就直接同我说,何必讲这样的话来取笑我呢?”
沈延生摆摆手:“我又没说不去,反正往年到了春天总是要去踏青的,不过踏青都只找女伴随行,如果小舅舅实在耐不住这大好的春光,又不嫌弃我是个枯燥无味的男人,我们一道去便是。”
万长河动了动嘴角,又把视线撩出桌子外面,把这位“枯燥无味”的从头至尾的打量了一遍,末了回道:“那我就勉为其难?”
话一出,沈延生不高兴了,半怒半笑的悔着自己客气话说过了边,口里怪道:“明明是你求我,怎么又变成你迁就我了?”
万长河哈哈哈大笑,笑起来也是大声豪放,声音朗朗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在沈延生这里,这笑声听起来就是要比赵宝栓来的好听,来的文明。
眉眼弯弯的对着这位半道捡来的小舅舅,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银色的小礼盒。摁在桌面上由两个指头押送着递到人面前,他抿起嘴角露出一副期待又炫耀的表情。
万长河眯着眼睛扫了那盒子一眼,问道:“什么东西?”
沈延生说:“不过是件小礼物罢了,我吃吃住住这么些天,还没怎么孝敬过您。”
您这个称谓,在沈延生这里已经许久不用了。因为他这一路遇上的不是莽夫就是憨友,都不是可以作为长辈来尊敬的。现在陡然有了个小舅舅,这小舅舅就成了个宝,好像神龛上供奉的神仙,至高无上。
小舅舅疼他,他也反过来爱这位小舅舅,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至于那些遥远的北平亲戚,因着连日来杳无音讯,早被他归到可有可无的行列里去。此时买来礼物讨好这唯一的长辈,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又恢复到了原有的轨道上。
万长河打开盒盖,顿时就被里面光灿灿的内容惊住了。
鲜红的盒垫内,高高的挺出一支银光灿灿的领带夹,而夹子另一端还装饰性的嵌了几颗碎钻进去。
这东西可不便宜。
万长河低头看着这件价值不菲的礼物,并未当场就发表什么言论,而是动作迅速的把盒盖放回原位,然后原封不动的又把那个银色的盒子送回了沈延生手里。
“延生啊,这东西小舅舅不能收。”
沈延生不明白,嘴角炫耀的笑意还未散去,就此凝在那里,同时抬头问道:“嫌弃它便宜?”
万长河摇摇头,态度很坚定:“不是,你拿回去吧,太贵重了。”
沈延生坐在原地没有动,定定的望着小舅舅,忽然抬手把盒子抹进手心,然后随着那一下的弧度把东西摔在了地上。
“你不要,我也不要。”说完,他站起来就往后面走,气呼呼的头也不肯回一下。
堂间外的吴妈听见动静,便以为是舅甥俩红了脸起了矛盾,赶忙的进来准备劝架,却在门口的位置让一只银色的盒子撞在了鞋面上。
弯腰捡起来,她一头雾水的搞不清楚状况,而此时,坐在堂间里的万长河对她招了招手说:“这盒子你拿过来给我吧。”
吴妈依言把盒子送上去,一边说:“先生,外甥爷是个好孩子,要是有什么事情惹你生气,你也千万宽宽心,不要骂他啊。”
万长河点点头,说道:“我也知道他是好的,这平白无故又怎么会骂他呢。”
36第三十三章
沈延生因着礼物的退回自认在小舅舅那里受了委屈,如此憋到了晚上;竟是连饭都没有吃。中间万长河和吴妈各去过一次;然而苦口婆心却没有半分效果;可这不是因为沈少爷脾气犟,而是他躺在铜脚床上;气呼呼的不知道怎么就睡了过去。门外两个是来说好话的;所以敲门说话都很温柔,也是因着他们的温柔;屋里的沈少爷一觉睡到天幕低垂,翻身醒来;窗户外面早已影影绰绰的落了满院的月光。
躺在床上,他眨了眨眼睛,肚子叽里咕噜一串长鸣。沈少爷爱面子,嘴巴犟,然而身体却总是比嘴来的更加诚实。胃袋子空落落的直难受,他起床下地,想去厨房里找吴妈要点吃的,堂间他是不会去的,因为这个时候万长河总会在堂间里喝茶。
打开门,沈延生在屋内灯光的照耀下,发现了摆在门口的盘子,盘子里有饭也有菜,花色各样的装了许多,看来这顿晚饭他们吃的很丰盛。
把饭盘子端回屋里,他没工夫多想,敞开肚皮就是吃,等到饭菜相继入了腹,脑子心窍也随着养分的补充得到了恢复。
这小舅舅呀,到底是个冒牌货,枉费自己还这么想着他,这种时候居然是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真是让人伤心。
想象着对方大快朵颐之后满目悠闲的在堂间喝茶的情景,沈少爷万分沮丧,垂着脑袋继续吃,那饭菜的滋味却为此削减了一大半,筷子尖戳来戳去,几乎要把一碗米饭都戳烂戳碎了。
沈延生对着碗筷出气闷闷不乐,此时在一品街的某间小楼里,仇报国和赵宝栓却是美人在怀春风得意。
仇报国自然不用说,一手钱财一手又沾上了沈延生,这日子几乎就是到顶了。而赵宝栓大腿上坐着个女人,有说有笑的,也已经换掉了先前在山上粗野的行头。
剃掉恼人的络腮胡,他给自己梳了个大背头,黑亮的头发在发油的打理下齐顺顺的倒向后方,露出气宇轩昂的额头。这样的赵当家完全脱离了匪的形象,西装革履的同仇报国坐在一起,瞬时就成了个潇洒翩翩的英俊青年。
姑娘们伺候多了毛发稀疏的圆肚老头,偶然见到这么个气度不凡的便斗法似的使出浑身解数,敬酒的有,坐大腿的有,娇嗔的有,甚至还有大胆的直接伸手往人衣服下走。
赵宝栓乐的享受,怀抱着温香软玉竟是满面红光的兴致勃发起来。
“你知道我是谁么?”摁住一只正往他裤裆里伸的玉手,他望着对方双目微醺的问道。
“瞧小爷这话问的,进了这儿啊,您就是我的天。”姑娘峨眉轻扬,满脸谄媚的把雪白的手臂绕到了他脖子上,“老天爷,我把你伺候的舒舒服服的,你是不是也得顺了我的意呀。”点着朱色的嘴唇靠到赵宝栓耳边,这位得了先机,搔首弄姿的恨不能直接把自己扒光了赤条条的奉上桌去。
赵宝栓顺手在她屁股上揉了一把,扭头把一双眼睛望进对方含水的眸子里。
“顺什么意,你有什么意要我顺的?”气息对气息,他这话说得极轻,像是羽毛拂面,逗得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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