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在山上,平时学生去上课大多时借助校园巴士,有钱的学生才开车。
林珏把车停好以后,打开后座的门,眯起眼睛看到叶世程已经在里头睡着了。他扯过叶世程的胳膊挂在自己的脖子上,另一边手抱住他的腰,往知行楼走。
叶世程的身上倒是没有多出来的赘肉,身子是精练的,甚至偏瘦。可再瘦的人醉成滩泥也照样沉得过分,林珏又不是什么五大三粗的汉子,把人半抱半拖带到宿舍门口时,终于没了力气。
林珏掏钥匙的时候,叶世程醒了,吵吵嚷嚷胡言乱语,不认人一样抱住林珏就乱亲一通。
本来把一个醉汉带回来已经令林珏心烦,看他一醒过来就发疯,林珏烦不胜烦推开他。叶世程本来就站不稳,一推就撞到墙上,滑下来坐在地板上,望着林珏,突然就抱着脑袋大声恸哭起来。
“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清楚!说都不说一声就要走,你对得起我吗?!”
叶世程的骂声让林珏的背脊僵了一下,他蹲下来摸叶世程的口袋掏宿舍钥匙。
他一边哭一边骂着,鼻涕眼泪一起流,“我他妈真是白疼你了!你到底有没有一点良心?!”他抓住林珏的手,声线拉扯着,“你他妈有没有一点良心?!”
林珏嘴唇紧紧抿着,挣开他的手,好不容易找到钥匙,站起来开门。
果不其然撒酒疯的声音引起了旁边宿舍学生的注意,隔壁宿舍的门打开,里头的男生探出个脑袋来,一脸的不满,见到林珏,有些惊讶,“咦?Gordon,你来了?”
“嗯,他在酒吧喝醉了。”对方也是认识了一段时间的同学,林珏打开门的时候问,“Hickman呢?”
他穿着背心和沙滩裤,从宿舍里走出来,“陪女朋友去了吧,——要帮忙吗?”
“感激不尽。”林珏跟那同学一人一边把闹腾不断的叶世程拖起来,走进宿舍以后一下子像丢麻包袋一样把人丢到了床上。
叶世程的事情,那同学也是有所耳闻,看他喝得这样烂醉,不免感叹,“唉,还以为他去美国一趟,见见洋妞心情会好一点。没想到还是这个鬼样子。一回来就喝啊!”
明明是早春,林珏也出了一身汗,他扯了一张抽纸擦汗,问,“你有Hickman的电话吗?”
“哦,有,你等下,我过去拿手机。”他说着就往外头走。
林珏蹙眉看着躺在床上还在骂的叶世程,心里唏嘘,见他脸色不对,赶紧走进卫生间里拿出一个痰盂。
果不其然,痰盂刚放到床边,叶世程就起身趴在床头猛地呕吐起来。
林珏蹲在旁边,给他拍背。没过一会儿那同学回来,看他吐得七荤八素的,脸色都带上了菜色,握着手机问林珏,“我给Hickman打电话?”
“麻烦你了。”林珏没有回头,看叶世程吐完一阵,端着痰盂准备起身。
谁知叶世程突然就抓住了他的胳膊,满是水光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的脸,满口酸气,声音含糊,“向文惠,你摸着良心说说看,你对不对得起我?”
林珏神色一凛,撇开他的手起身端痰盂进卫生间倒掉。
叶世程早已经是神志不清了,可喊的仍然是向文惠的名字,还不断地重复着那几个句子。
“我白疼你了。”
“说走就走。”
“你对得起我吗?”
“你还有良心吗?”
林珏打开水龙头冲洗着痰盂,额头上的汗水变成冷的,看着那些不断冒出来的水花,眼睛一下子就花了。等到同学走过来告诉他已经通知了叶世程的室友,林珏才回过神来,扭头笑笑,对他表示了感谢。
“不客气。”对方咧嘴一笑,“你硕士论文写得怎么样了?”
他叹了口气,“实验不太顺利。”
“不急不急,不是还有一年多嘛。之前听Hickman说你已经开题了,我们都还吓一跳呢!”他回头看看叶世程,又说,“那我先回去了,Hickman说他马上就回来。”
这倒是让林珏有些惊讶,他讷讷点了一下头,送他走出去。
叶世程和林珏他们是同一届入学的,他和向文惠同一个书院,总在一起上通识课程。内地学生迎新营刚刚结束,叶世程就看上了向文惠,对她发起了强烈的追求攻势。
无巧不成书,林珏申请宿舍时跟叶世程分到了同一间宿舍,叶世程就借着林珏这个室友的便利,把向文惠在高中的情况了解了个大概,投其所好,应其所需。
毕竟是背井离乡来求学,孤单和寂寞在所难免,在大一那年的寒假,向文惠就答应了叶世程的告白,正式成为了他的女朋友。
因为林珏和叶世程都有优先申请宿舍的条件,后来的几年里也是住在一起,林珏倒是看他们这一对分分合合、恩恩爱爱了三年多。
去年夏天林珏本科提前毕业,搬到了学校外面,尽管偶有联系,具体是什么情况也无从知晓了。
再次听到劲爆的消息,无非就是向文惠申请了国外的学校,要出国留学。这件事她似乎并没有跟叶世程商量,两人大吵一架,就此分手了。
当时一时冲动提出分手的人是叶世程,可想要复合的时候,坚决不再继续的人则是向文惠。
在那之后叶世程就一直过着这种醉生梦死的生活,就连家里人都要出面劝说他。应该是劝说起了些作用,叶世程申请了去耶鲁进行文化交流的机会,春节期间就跟团去美国了。
没有想到,去一趟回来,还是这个样子。
至于事故的另外一方——向文惠似乎是一心一意在准备出国的事情,并没有心机多管前男友的状况。
林珏坐在书桌旁的沙发上,手里握着一串钥匙,钥匙扣上那只陶瓷白兔子用树脂加工过,显得晶莹剔透。
只是陶瓷兔子的眼睛尽管是透明的,却暗淡无光。
叶世程意识不清,喃喃自语着,“你怎么对得起我……”
林珏握紧了那串钥匙,上面的棱角都压在掌心里,等到再松开时,掌心里都是深深的印记,可他没能觉得疼。他再次把那串钥匙握起来,握得比前一次更用力,弄得手背上的静脉都透了出来,骨节白生生的。
作者有话要说:真是喜欢写林珏的独角戏啊。乃们想不想闫稑?
、chapter 66
作者有话要说:首先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脱颈处死”【可略】。那是做解剖实验时,对付小白鼠常用的手法:一手摁住白鼠耳后的位置(大概),一手拉尾巴,一扯,然后里面的颈椎就断了,小白看起来完好无损,但里面断掉。断的时候会有明显的手感,通常颈椎脱臼时小白的腿会颤几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数了一遍已经死掉的白鼠数量,确认无误以后,林珏把手套脱掉,对两个哑口无言的学妹说,“好了。”
其中一个先回过神来,笑得又腼腆又敬畏,“谢谢学长。”
因为马上要上实验课,两人先来处理要进行解剖实验的白鼠,结果发现用量略多,而窜来窜去的小白鼠实在是太可爱了,而脱颈处死又太残忍,所以工作效率又慢又心痛,她们只好跑去找林珏帮忙。
林珏把手放进白大褂的口袋里,点点头,“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他走出实验室,带上门的时候,听到她们的窃窃私语,不外乎还是之前就听过的评论。
“不愧是G。Lam啊。”
“不知道要说是心狠手辣还是仁义善良呢!”
林珏也没往心里去,径自回自己的实验室。
回实验室收拾了一下,林珏收到了叶世程的短信,再次提醒他一定要回书院听他们的交流报告。
林珏已经连续在实验室里呆了41个小时,昨天晚上也只是趴在实验桌上睡了两个小时,实验进度缓慢,是时候转换一下心情。
他手机揣回口袋里,走到洗手池边洗了手,对着镜子摘下隐形眼镜,滴了眼药水湿润已经干到不行的眼睛,而后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眼镜盒,取出里面那副框架眼镜戴上。连白大褂也没脱,林珏就这么离开了实验室。
为了促进两地学生的交流,书院和耶鲁每年都会进行特定主题的互访活动,书院里这边选派的学生会在农历新年期间前往美国,而那边也会在每年三月进行回访。
从美国回来的学生会在书院里做一个小型的报告会,简单介绍一下为期两周的交流学习之旅的成果和成效。
林珏来到报告厅时,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在讲坛附近站着准备作报告的叶世程很快就发现了他,在那儿朝他用力挥手,看起来根本不像几天前那个在酒吧喝得不省人事的烂人。
他点头以作回应,在后头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这年的活动海报出现在书院公告栏的时候,林珏也曾路过看过,并不是他感兴趣的主题。
虽说这活动是个扩展眼界的好机会,但美国他也不是没有去过——大二那年因为暑假计划,林珏去伯克利呆了一个多月。
要不是叶世程为这事已经发了四、五条短信,林珏此时应该也只是回家睡一觉。
毕竟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小型报告会虽然说得生动活泼,林珏还是忍不住昏昏欲睡。他撑着发沉的脑袋,忍不住看了一眼手表上显示的时间,心里吁了口气,坐直身体。
好不容易捱到了快结束,PPT的内容成了他们与在耶鲁就读的华人留学生短暂会面的照片。林珏撑着额头的手指突然就变得有些僵硬了,他慢慢抬起头,看着投影幕上,照片里的一张张笑脸。
图片切换得太快,林珏蓦地站起来,这才发现自己乱了神智。
林珏放在白大褂里的双手握成了拳头,没等报告会结束,就疾步离开了报告厅。
回到实验室,林珏一下子就倒在了沙发上,抬起手去遮住眼前光线时,被眼镜架压到鼻梁上引起了一些细微的痛楚。他摘下眼镜,想要好好休息一下,一面怀疑着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可其实脑海里那些嘈杂的声音里,更多的是在说服自己,那就是真的,那是真的。
照片上的午餐会,会后的合影里,站在最后一排跟所有人一样,对着照相机的镜头微笑的,就是闫稑无疑。
会不会真的是看花眼了呢?毕竟照片切换得那么快。
但是,林珏知道,闫稑的确就是在耶鲁的。
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中途有同实验室的同学来,看到他躺在沙发上,打了招呼以后就径自继续试验。
醒来之后,林珏坐在沙发上发呆,努力回想着照片上闫稑的模样,却发现什么都想不起,心就这么沉下来,不知道比起浮躁来会不会稍微好一些。
林珏起身去洗了把脸,回到实验台前。
没过多久就是晚饭时间,有人提议叫外卖,得到全体通过以后就一一向负责打电话的那位同学要了自己想吃的套餐。
比送餐员先到的却是叶世程,他一进门就双手抱胸靠在林珏的实验台旁,不满地说,“你溜得挺快的呀!”
林珏无奈,只好说,“我两天没好好睡了。”
“得了吧你,自从开题以来,你哪天好好睡过?”叶世程白了他一眼,看看其他正在认真做实验的研究生,拍了一下林珏的肩,凑近他小声说,“出去喝一杯,放松放松心情呗。”
如果不是给他顶班,林珏根本不会去酒吧。他摇头,拒绝得没有余地,“不去。”
叶世程就知道他肯定这样,抱怨道,“哎哟,你一天到晚闷在实验室里也不怕发霉啊?去咯!去给我调杯酒,就当你没看完我作报告的赔礼。”
林珏瞥了他一眼,默不吭声地走到一边拿了一个橘子,切开以后把橘皮水挤在一个干净的烧杯里,又往里面加了蒸馏酒精和蒸馏水,搅拌过后递给叶世程。
“什么?”叶世程奇怪。
林珏递给他,坐到了显微镜前,“不是要喝酒吗?34度蒸馏。”
叶世程怔了怔,沉默着把烧杯接过去,还真的开始喝起来。
等到酒水已经到了最低刻度以下时,他突然说,“其实我就是想看看她怎么就那么想去那里。可是,我看看觉得……该死!”
林珏把载玻片放到显微镜底下的手顿了一下,半晌才抬起头来,说,“你把你作报告的PPT拷给我吧,我有机会再看。”
叶世程歪着脑袋打量他片刻,惊讶于他居然会对那活动有兴趣,于是从口袋里把U盘拿出来给他。
他接过之后转动了一□下的凳子,把U盘插入笔电里,打开那个PPT以后按住鼠标左键迅速拖到了最后几页。
手指在某个时候又迟钝了,林珏呆了几秒,在叶世程走过来之前,把PPT复制粘贴到电脑桌面上。
肤色还是跟从前一样,发型也没有变,时光好像没有在闫稑身上留有太多的痕迹,只是目光里的沉静更深了,就算是和其他人一样,开朗笑着,眼底似乎还是留有某些陈炼的光泽。
说来奇怪,那个PPT拷进电脑以后,林珏并没有打开。可是这天晚上回家休息,林珏就梦见了闫稑。
梦中他们各自从一条街的两头向彼此走,他还是和林珏第一次见到时那样,黑色t恤和军绿衬衫,做旧直筒牛仔裤,戴着耳机,走路时候目光似乎有些涣散,以至于一时间没有注意到林珏。
林珏远远就看到他,等到走近时,便对他露出了笑容。
可擦肩而过的时候闫稑并没有注意他,林珏脸上的笑容就这么僵在了嘴角,脚步不由自主地被牵制住了,僵木一般地转过身,看闫稑越走越远。
类似的梦,林珏做了很长一段时间。林珏每天醒来头都发疼,就像四年前他刚刚烧掉手机通信卡的时候一样。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半个多月,严重影响了林珏的正常生活,课程倒是还在上,实验同样也还在做,可一切的效率都明显慢下来了。到后来,林珏连觉都不敢睡了,生怕一闭上眼睛就看到他,看到他明明把他当做陌生人,却还是像幽灵一样缠着他。
休息不够的原因,林珏开始了心悸,有时候做解剖,拿柳叶刀时手都会发抖,甚至有一次割到了手指。连实验也不得不暂时停下来了。
这天林珏在自修室写一份预习报告,心突然就以错乱的节奏跳起来了。
他压着胸口等了一下,等平复以后再看报告,发现把两个单词的词性弄错了,连忙改过来。看看桌面右下角的时间,林珏合上笔电,收拾过后就离开了自修室。
钟楼进行了一次正点报时以后开始播放一段书院校歌,林珏在茶水室倒了一杯咖啡,举着杯子望着外头的钟楼,一边发呆一边喝咖啡。
天气并不好,阴沉沉的,还有风,一阵阵都显得冷森森,一副将要下雨又忍着不下的情势。
手里的纸杯渐渐就软了,林珏若有所思地咬着纸杯的边缘,眼神越来越空。喝完咖啡,林珏去往停车场,取车前往市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