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敏卓讪讪笑了一下,解释说,“这孩子就是好胜。”
他吃力地咽了一口唾液,气还是接不上来,摆摆手说,“消受不起了。”
这时,张曼仪身边的女生突然惊叫了一声,捂住嘴巴,半天才指向壁球场里面,“G。Lam!”
众人一惊,望向球场,只见林珏靠着墙壁滑了下来,像虾米一样缩在墙角下,捂着肚子,毫无血色的脸上汗水,看起来并不是刚刚运动完出的汗。
他们急忙跑进去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闫稑站在最外面,看到林珏浑身发抖,紧咬着嘴唇,任旁人怎么询问都不出声,就连抱住肚子的双手,指甲也都变成了灰白色。
林珏整个下半身都好像扯裂开了一样,浑身冰冷,只听到周围的人发出的声音,全部都是嗡嗡声。
他喘着气,眼前一片黑白。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过了很长时间,林珏第一次听见闫稑的咒骂声,勉力要抬起头,身子却已经一轻。
他整个人都软到了闫稑怀里,看到身体都离了地,而后他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感觉闫稑怀里的温暖传到了他的皮肤底,耳边都是闫稑疾步行走时带过的风。
、chapter 71
林珏被送到的医院还是上回的那间,值班的护士看到才出院不到两天的病人又回来了,而且把他抱过来的还是同一个人,也没留意后头还有紧随而来的亲友,脱口就说,“你又把他怎么了?!”
给林珏检查的是另一位医生,看起来已经过了不惑之年,见到这情况猜到个八|九不离十,看闫稑的眼神也藏了一些不悦。
林珏痛得意识不太清楚,可眼睛却始终注视着闫稑,好像他很快就会消失一样。
帘子拉起来的时候,医生用生冷的声音对闫稑说请他出去,林珏在他转身以前抓住了他的手腕,抓得很用力,手背上的静脉清清楚楚。
“不要走。”林珏用微弱的声音说。
闫稑皱起眉,看了一眼站在帘子外面目光复杂的其他人,又看向同样把眉头都拧起来的医护人员。
医生沉了沉气,忍着不悦道,“让病人翻一□。”
闻言林珏耳根一红,紧抿着嘴唇看向神色胶凝的闫稑,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自己在床上转过了身。
他趴在枕头上,余光看到闫稑的手,还是伸手去抓住,闷着声音说,“你坐。”
闫稑怔了怔,沉默着在床沿上坐下来。
就连护士们都看得表情复杂,又痛心又气愤,就这么把帘子给拉上了。
医生给林珏检查结束,上了药,打针以后,就直接把需要注意的事项都跟闫稑说了。
得知林珏是因为剧烈运动才导致伤口恶化以后,医生气不打一处来,不断摇头,说了一声“现在的后生仔”以后就带着护士们离开了。
还是要先在医院里住一个晚上,闫稑跟着他们去办手续。
他一走,叶世程就拉过椅子在林珏的床边坐下,不明不白地问,“你们怎么回事啊?本来就认识吗?”
林珏十指交握放在被子上,默默点了一下头,“高中就认识了。”
叶世程抬头跟兄嫂面面相觑,个个脸上都是震惊的表情,最后张曼仪才恍然说,“好像Lance跟他的确是同乡。”
“看来有过一段啊。”朱永文看看他,不免感叹道。
林珏低着头,扣起来的手指硌得疼。
毕竟是他人的私事,他们不好过问太多,一一叮嘱林珏注意休息以后,就离开了。
叶世程认识林珏四年,从来都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说他逞强和执拗,才紧抓着闫稑不放他走,也不全是——他从来都没有见过林珏如此的虚弱,由内而外的虚弱,好像自从闫稑出现以后,林珏披在身上的盔甲就瓦解了,如同一只寄居蟹,拿掉了壳,只留下里头柔软得让人无能为力的部分。
无论他之前有多不相信林珏是喜欢男人的,此刻都确凿无误了,就算他仍是有怀疑,有一点是铁证如山:林珏喜欢闫稑,喜欢到连他自己都不知深浅的地步。
张曼仪拉了拉丈夫的衣袖,提醒他该走了,不要影响林珏的休息。
谁知叶敏卓却摇头,语气肯定无误,“我有些话要跟闫稑说。”
林珏心头一颤,抬头望向了师长一样的叶敏卓,对方正用严厉的目光望着自己,不乏责备的含义。
不久办完手续的闫稑回来,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一名护士。
闫稑避开了跟其他人的目光接触,对林珏说,“我带你去单人病房。”
林珏目光震了一下,终于听到闫稑跟自己说话的声音,鼻子突然就有些泛酸了。
他点了点头,在闫稑俯身下来的时候抬起胳膊挂到他的颈项上,闫稑揽过他的肩膀,另一边手穿过他的双腿以下,把他抱起来,跟着护士往外走。
闫稑刚给林珏掖好被子,叶敏卓就在他身后说,“闫稑,我希望你可以跟我解释一下林珏的伤。”
林珏脸色一白,惊惶地望向了叶敏卓,而闫稑的眼底同样有着惊讶。
“林珏是我的学弟,在学长计划的时候我就负责他在港的成长问题。我当然没有办法对他的感情生活置喙,但是,你的行为或许已经超乎了一般的恋爱范畴。”叶敏卓严肃地说,“我将你引荐给Prof。Garrett的原因,除了你的确有着非常高的学术造诣以外,你良好的人品也是不能忽略的重要因素。可是你的所作所为,必须要有一个解释,否则我不认为斯坦福能够接受你这样的人去那里工作和深造。”
闫稑眉心上凝着阴云,一言不发。
“Mark,这不是他的错。”不知道闫稑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林珏听不得这样的威胁,心底就先害怕起来,他忙道,“这是我们的事……闫稑他人很好,真的很好,没有任何问题。”
闻言连张曼仪都皱眉了,“Gordon…”
林珏带着乞求的目光望着他们,说,“你们先回去吧,好吗?拜托了。”
他们无奈,也只好就此告辞了。
看闫稑跟着他们走出去,林珏急忙又拉住他。注意到他这个举动,叶敏卓他们脸上都是说不出的震撼和无可奈何,也不要闫稑相送,就让他在病房里陪林珏。
闫稑看着门关上,垂眸静默片刻,挣开了林珏的手,在床沿上坐下来。
林珏把手心里的汗往被子上抓了抓,看着闫稑的侧脸,讷讷说,“你好像晒黑了。”
“嗯。”他没有把脸转过来,点头说,“跟组去拍电影,大部分时间都在野外。”他停了停,还是眄视他,问,“手上的伤还痛吗?”
林珏的心突然被揪住了似的,也不管究竟是什么感受,条件反射就摇头,“不痛了。”
闫稑又低下了头,良久以后说,“你这段时间还是不要再剧烈运动了,等康复了再说吧。我下星期回去,医生说你好好休息一星期应该就没事了。”
林珏却只听到他说的那个“回”字,他睫毛颤了一下,低声说,“这么急啊。”
“我有一篇论文一直拖着,都催了。”闫稑平静地说。
手中的被单被抓得皱巴巴的,林珏仍旧低着头,絮絮说:“对不起,我当时什么都想不清楚。我不知道自己的理想是什么,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走的是什么方向——我连志愿都不知道怎么填。可是,你却什么都是清楚明白的……你的家人、老师、朋友,他们都对你寄予希望,但是我……我什么都想不清,我想跟你一起出国,可他们随便说点什么我就动摇了,我妈,还有其他人,都在等着我尽快承担整个家。我根本下不了决心跟你走……也不愿意看到你为了我放弃自己的梦想,我不知道要怎么办,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你……”
“那你一开始凭什么那么坚定?我跟你说过的吧?这条路非常难走。”这话闫稑没打算听,他早就不想听林珏解释了,因为他知道不管林珏做任何解释,他的反应都是一样的,和现在是一样的。
他完全不能理解也不能相信地看着林珏,语气是难以克制的愤怒,“你不知道一旦开始,我们要面对怎样的困难没关系,但起码一起面对的决心总该准备好吧?还是你从来都没想过要一直在一起?”
“我想过的。”林珏说完立即又摇头,改口道,“不,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会和你分开……”
“所以你一声不吭就逃了?!”闫稑猛地站起来,“你不觉得心里是这样的想法,做的却是那种事,太可笑、太没说服力了吗?”
“对不起…… ”林珏低垂着脑袋,声音跟态度一样卑微。
“我曾经以为我们是需要彼此的,我不想离开你,你也不能没有我,可是,你让我明白,其实不是那样的。我们自以为的事,实在太多了。”闫稑的头也低着,肩膀都垮了下来,说话像叹气,“你当年不告而别,我一直恨你。但先前对你做了那么残忍的事情,也没有资格恨了。我们扯平了,以后谁也不欠谁的,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
林珏打了一个寒战,不顾疼痛坐直了身体,惊惶的疑问脱口而出,“什么叫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从哪里开始发生的事算没发生过?四年前,五年前?”
闫稑不回答,林珏却已经知道了答案,心里就这么塌了一块,他近乎本能地拒绝,“我不要!我不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的睫毛颤了颤,抬起眼眸,无奈地问,“那你想怎么办? ”
他这副除了如此再无他法的模样,让林珏慌极了,他攥住闫稑的手,“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要是你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
闫稑的手是温热的,手心里有细汗,林珏心底疼,眼底也疼,轻声说,“……我再也不要离开你了。”
闫稑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白皙的脸上透出淡淡的红,声音也带上了颤音,“在一起是因为你,分开也是因为你。说会坚持的是你,先放弃的也是你。现在你又说再也不要离开我……林珏,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情,不是只由你一个人说了算的。”
林珏呆住了,脑袋里一片空白。他本来就像一个证据确凿的死刑犯,再多的理由都没有意义,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说自己冤枉,而这两个字,从来已经不再有意义了。
他听到闫稑叹气,听到他终于说,“事情总要有个了结。既然不能当做没开始过,那么只能画一个句点了。这话拖了快四年,也该说了——我们分手吧。”
、chapter 72
中午去听了向文惠的公开答辩,因为不是自己研究的领域,林珏并不十分清楚她的毕业论文究竟写得如何,但毕竟是一起从内地来求学的,这么多年的同学,临近毕业,这么重要的答辩当然要来捧场。
结束以后一群人要到学校附近的酒吧去喝酒庆祝,林珏的实验已经告一段落,没什么事情,也就跟着大伙儿一块儿去了。方希诺在,他的女朋友也在,似乎原先向文惠因为叶世程而认识的朋友都来了,惟独叶世程自己没有出现。
这天晚上向文惠喝了很多酒,一直在喝,说是为了自己拿到offer而高兴。林珏坐在最角落的沙发里面,也被她拉起来坐到身边。
向文惠把酒杯塞进林珏手里,一面给他斟酒一面说着他们以前的事情,从高中时候的无忧无虑,又到刚刚来香港时候的那些不适应环境的艰辛。
林珏捧着杯子不敢多喝,靠在沙发上只是淡淡地对她微笑着,听她语序越来越乱地回忆。
“我知道,你肯定恨我……”向文惠突然把胳膊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被酒弄成酡红的脸也凑了过来,拉着林珏的手,眼睛迷迷蒙蒙的,“可是,我没有办法……留在这里……我受不了,你知道吗?”
林珏隐约感到有些不对,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可女生还是用混沌的声音絮絮说着,“他们说我傍富二代!我操|你妈的富二代!我自己家里没钱吗?我还靠你家?!我跟你说,我爱你,我肯定是爱你的,你永永远远都不要怀疑……可是……呃!”
旁边的朋友们一开始都还笑嘻嘻地听她拉林珏说话,但渐渐也注意到她真的是喝醉了,说话说得语无伦次。一时间酒杯都停了,一个个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
“可是!”向文惠突然站起来,身子剧烈地晃了晃,一下子就栽倒下来。
林珏吃惊,急忙伸手去扶她,向文惠就这么掉进了他的怀里。她愣了一下,在林珏怀里抬起头,眼睛突然间就湿润了,“哇”的一声抱着他大哭起来。
“可是我有自己的人生啊!混蛋!”她一边哭喊一边捶打着林珏,“叶世程你这个混蛋!!难道你让我关在家里做个游手好闲的富太太吗?!我办不到啊!”
“诶!Wendy你喝醉了啦!”
“冷静点,别这样,别哭啦!这是Gordon,不是Cyrus啊!”
“你这又是何必呢?真是!”
向文惠好像已经掉进了梦靥里似的,不管朋友们怎么劝说她,她就是不为所动,把鼻涕眼泪都往林珏衣服上蹭,口中还在不断地解释和哭诉。
林珏扶着她的手臂,脸色就这么在灯光下变青了。
最后众人就这么散了,林珏算得上是最清醒的那一个。
他在向文惠的包里找到车钥匙,将人放进车后座以后,自己坐上了驾驶座。发动引擎的时候,林珏往身后看了一眼,心里唏嘘这两人还真是够像的,他净给他们当司机了。
谁知车开到合一亭的时候,向文惠就醒了,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两声以后,从后座攀上来,让林珏把车停下。
林珏看她酒没醒,总要停车安顿她,于是就在宿舍楼下停了车。
向文惠先一步从车上下来,走到合一亭前的水池边,脱掉了高跟鞋双脚浸到池水里,仰过头就这么躺了下来。
在她快要就这么舒舒服服地睡着的时候,一个冰凉的感觉冻到她的脸颊上,她睁开眼,咧嘴一笑,从林珏手里接过了冰镇过的易拉罐,拉开易拉环就咕嘟咕嘟地往嘴里灌蓝莓果汁。
林珏在她身边坐下,一边手抱着膝头,一边手拿着果汁在喝。
远处的吐露港极近宁谧,耳边有风掠过竹林的沙沙响声,让这个夏夜显得分外的安然。
“你好像很喜欢吃蓝莓味的东西啊,连果汁也是。”向文惠的声音已经清醒了许多,笑意也没先前那么痴傻了。
林珏把易拉罐握了握紧,简单应道,“嗯。”
她斜眼看了他片刻,说:“听方希诺说你的论文已经通过了,准备直接毕业吗?还是继续读博?”
他愣了一下,看看她,把易拉罐放到地上,一时没有回答。其实这样的问题,在论文修改的初期,老师就曾经问过他,他的答案在心里面改了无数次,却一直没有个定数,所以给出的回答也都是一样的——“还在考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