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殿下!”琭桢跑过来,使劲的摇晃着颛孙毓的肩膀,“微臣已经让人请太医去了,您先让微臣扶谢大人进屋里,一直淋着雨对伤势更不好!”
颛孙毓恍然醒悟,对那些不明状况的侍卫嘶吼道:“快去找太医,所有的太医!”接着他甩开琭桢伸过来的手,亲自抱起谢容淮,大步回到因打斗而一团糟乱的屋子,所幸床铺是干净整洁的。
“快!还傻愣着做什么!”琭桢站在屋门口指挥,“还不赶紧的抓刺客去!你们两个,去宫里通报一声。”
可是,夜空下,刺客早已没了踪影。
太子府中,侍卫们各司其职,去抓刺客,或是继续守卫,一切井然有序。
正好有个太医就住在不远处,以为是太子殿下遇刺受伤,跑的比四条腿的马还快,等他气喘吁吁的跑进殿下的屋子,看到殿下安然无恙的坐在床边,刚准备放下心来,再一看床上躺着的谢侍郎……
虽然身处太医署,但是他清楚谢容淮是皇上钦点的辅臣,将来说不准要拜太子师的人。
“殿下,请让微臣为谢大人疗伤。”太医打算请太子殿下出去,因为殿下阴沉焦虑的脸色让他胆战心惊,估摸着要是太子不在身边,他才好伸展手脚。
琭桢附和道:“殿下,请您到外间卡你看是否受伤了吧。”
颛孙毓固执的不肯动,也不说话,盯着谢容淮苍白的面孔看。
疗伤之事刻不容缓,太医无奈,只得提心吊胆的扯开谢容淮的衣襟,刀伤细长,皮肉微微向外翻卷,离要害之处仅分毫之差。
“殿下……”太医的看着不停从伤口流出的暗紫色血液,脸色不大好,“谢大人中毒了,恐怕……”
两仪殿内,棋盘被孤零零的丢在榻前,香炉里仍旧散发出淡淡轻烟,颛孙煦华站在殿中央,望着门外连绵不绝的大雨,身后的御案上,京白玉珠子搁置在一只小锦盒内,在烛光下流动温润的光华,模糊了珠子上的刻字。
何公公被内侍架起,好好的站在门边
。他让御前的宫人们稍微退远一些,一两个月内帝都连续发生两场行刺,这一次还是新册立的太子殿下,他知道这是件多恐怖的事情。
外面又有人来通报,“启禀皇上,太子府的刺客已经脱逃,太子殿下受了些小伤,无大碍。”
何公公大着胆子,摸了摸胸口。
万幸太子殿下没事。
袁璟山却注意到皇上若有所思的神情,他也揉揉胸口,总觉得哪里不对。
只听那人继续说道:“谢容淮谢侍郎当时也在府中,被刺客所伤,身中剧毒,太医说……性命垂危。”
颛孙煦华迈步走到门前,望着台阶下淋着雨的人,沉声问道:“谢容淮怎会出现在太子府?”
“这个……”那人浑身发抖,“小的不知情。”
袁璟山终于知道自己没来由地心慌的原因了,对皇上欠身行礼,“请皇上允许微臣前去太子府,一探消息,若有……”
颛孙煦华一挥手,“何谅,替朕更衣,朕要去瞧瞧太子。”
“皇上,如今刺客还没落网,外面危险呐。”何公公急了。
颛孙煦华冷笑,“朕倒是想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刺杀端国的储君。”
凤和宫里,听闻消息的谢皇后手指一松,茶盏跌落在地,摔的粉身碎骨。她揪住女官的衣袖,惊恐万分的问道:“你是说我哥哥受伤了?!”
不等女官回答,已卸了妆,披散着长发的谢皇后如疯子似的冲到柜子前,将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的丢出来,奋力地翻找着什么。很快,她拿出一只小盒子,欣喜若狂的就要往外冲,被女官一把拦下。
“皇后娘娘,您这是要做什么?”女官望着面色煞白,长发散乱的皇后,在幽暗的烛光下,年轻美丽的皇后如同深夜里的游魂。
“我要救容淮!”谢皇后尖叫道,拼命的挣扎,“他没有武功,若不及时救治,很快会死的!”
女官幽幽的说道:“您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今晚太子府的刺客,是您派去的吗?”
谢皇后涣散的目光渐渐重新凝聚,她盯着面前的女官,整个身子都软了下去。
“死士断然不会伤害到国舅爷,但如今重伤必是有国舅爷自己的打算。”女官柔声劝慰道,“娘娘,您请稍安勿躁,再寻他法将解药送至国舅爷手上。
”
谢皇后倚靠在女官的怀里,低声呜咽。
她真的很后悔……
御驾静悄悄的来到太子府,帝都城里仍像往日那般宁静平和,熟睡中的人们全然不知又发生了怎样的大事。
袁璟山跟在皇上身后,走进屋子里。太医们聚集在桌边正小声议论着,见皇上驾临,准备下跪行礼,颛孙煦华抬手止住,随后拐进内室,看到颛孙毓痴痴呆呆的坐在床沿,攥紧谢容淮的手。
仿佛没有察觉到脚步声,颛孙毓依旧一动不动的凝望着谢容淮,期盼着那双眼睛能赶紧的睁开,对着他笑。
他从来没有如此恐惧过,害怕会失去谢容淮。
谢容淮在他生命中的地位与重要,是谁也比不上的,他不能没有他。
白发苍苍的太医令站在颛孙煦华身后,斟酌了半天,低声说道:“皇上,谢大人所中奇毒名为‘黄泉无归’,一旦中毒便是身入黄泉,无人可归。毒素会在三个时辰之内,经由血脉侵蚀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最终剧烈疼痛、七窍流血而亡……”
颛孙煦华面无表情,袁璟山一听差点脚软,扶着旁边的柱子才勉强站好。
“难道就没有解药吗?”他抓住太医令的肩膀,“这都过去多久了,你们还没想到办法?!”
被朝廷上凶如恶虎的左谏议大夫抓住,本就叫人惶恐不安,再看现在他怒目而视,步步紧逼的模样,太医令张开嘴巴,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之前已经听太医说过一遍的颛孙毓,恍惚的听他们说话,失魂无措,唯有泪水快要从眼中决堤而出。
“袁大人,您听我说完!”好半天,干涩的喉咙终于稍微活泛了些,太医令砸吧下嘴巴,继续说道:“谢大人身无武功内力,伤口又在心口附近,气息衰弱,脉象迟缓无力,本撑不住这么久,下官与其他太医给他灌了药汤,吊着命,解毒之法还在商量之中……”
袁璟山追问:“还得多久!”
老头子被吓的快哭了,叫道:“您听我说完呀!毕竟是奇毒,我们不敢乱来,得仔细研究。”他心里也没底儿,当世奇毒,哪里是一两个时辰内能找寻到解毒方法的,可是皇上、太子都在,他现在说出实话,只怕得陪伴谢大人一起走黄泉路了。
袁璟山揪紧他的衣领,瞪视,“等你们研究完……”
太医令缩着脖子,逼开灼灼逼人的目光,双手护在脑袋前,生怕左谏议大夫气急败坏的动手揍人。
一直沉默的颛孙煦华平静的看着长子眸中泛起的泪光,语调毫无波澜的道:“放心,这世上再无毒药能取谢容淮的性命。”
、帝后定情物
“诶?”事情转变的太快,袁璟山松开太医令的衣领,茫然而惊讶的望着皇上。
颛孙毓猛地抬头望过来,露出欣喜的神色。
太医令也傻愣愣的看着皇上,一副仰望神明似的模样。
“皇上,齐老先生请来了。”这时,何公公扶着一个老头慢吞吞的走进来。
太医令回头,看到那名老态龙钟、行走吃力的老人家,再次怔住,“大哥,你怎么来了?”
齐老先生没理会他,转而向皇上作揖,“草民叩见皇上。”
颛孙煦华虚扶一把,“齐老先生请去看看吧。”接着看向床边的长子,用不容拒绝的口气说道:“毓儿,你过来。”
父皇的命令不容违抗,颛孙毓看眼昏迷中的谢容淮,松开他冰冷的手,一步三回头的走到父皇身边。
太医令的兄长在何公公的搀扶下,迈着艰难的步子来到床边。
太医令左右看看,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在他上任太医署长官之前,太医令的位置是兄长的,后来因为兄长年纪大了,力不从心,二十年前就辞官回家养老了。
论起医术来,他们兄弟二人不相上下,实在没必须老兄长出马。
“刺啦”,烛火猛然跳动一下。
太医令恍然想起二十多年前,谢容淮可不就是当时还是皇长子的皇上的伴读?被大家当宝似的谢家七少爷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找太医去给瞧的,估摸着当年兄长给谢容淮诊治过,最清楚他百毒不侵的原因。
那边厢,齐老先生向皇上拱拱手,“启禀皇上,谢大人体内的毒未扩散,还有的救,不过……”他在颛孙毓和袁璟山迫切焦急的目光中捋了捋胡子,沉吟片刻,“草民需要一味药草,否则谢大人就算苏醒过来,恐怕今后也是个沉疴缠身的废人。这草药世上仅有一枝,在宫中。”
“是什么?”颛孙毓抢着问道。
只要能将谢容淮从阴曹地府拉回人世,不管是什么东西,他都要去拿来。
齐老先生答道:“魂栖草。”
颛孙煦华眸色深沉,看不出喜怒。
旁边的袁璟山暗暗倒吸口气,魂栖草乃是一种并蒂红花的异草,据说有让游离的魂魄回归的奇效,通俗的说法就是能起死回生,在药行生意中是有市无价的珍宝——这草生长
在端国西北边陲的云珀山上,只有在高达一千五百丈、常年积雪的山顶上才能采摘到,且不说这种草极其稀少,陡峭崎岖的山路、彻骨的寒冷加上一步不慎足以引发大雪崩的危险,非绝顶的武林高手,上去就是送死。
当年,皇上迎娶先皇后时,皇后的陪嫁中罕见的有两枝魂栖草,因为云珀山被当地百姓认为是纯洁无瑕的神圣之山,所以生长于其上的并蒂红花草更有“白首不离、情深意笃”的寓意。
先皇后去世后,一枝魂栖草随同棺木埋于地下,另一枝藏于两仪殿——这样做的意义,再明显不过。
袁璟山正琢磨皇上肯不肯交出稀世珍宝的时候,就听旁边响起低沉的声音,“何谅,去将魂栖草拿来。”
齐老先生松口气,又说道:“草民需要为谢大人施针逼出毒血,另外需要熬制汤药,时候恐怕要很长,请皇上、太子、袁大人到外面等待吧?”
颛孙毓想上前帮忙,颛孙煦华一掌拍在他的肩头,按住他。
“毓儿,让外面太医看看你。”
“父皇,儿臣……”颛孙毓撞上父亲沉静的目光,后面的话全部咽回肚子里。
“老四,你别走,留下来帮我!”齐老先生把准备开溜的太医令叫住,打开身边的医箱,开始忙活。
颛孙煦华的目光将内室中的人,颛孙毓、袁璟山和齐家两兄弟一一看过,冰冷的说道:“谢容淮百毒不侵之事,决不可外泄,包括他本人,谁都不可以泄露半个字!”
气氛有些凝重,没人敢问一句“为什么”,该出去的出去,该救人的救人。
外间早有人收拾干净,犹如压根没有发生过行刺,颛孙毓让太医诊过脉,琭桢又服侍他更衣,颛孙煦华和袁璟山免了君臣之礼,各自随意找了椅子坐下,喝茶。
何公公快马加鞭的取来魂栖草,寂静了许久的内室终于响起齐老先生喘着气的笑声。
袁璟山松开眉头,谢容淮总算有救。他看眼颛孙煦华,发现他无动于衷的望着门外,指尖无意识的抚摸着手腕。
“皇上,时候不早了,请您早些回宫吧。”他建议道,这尊大神在场,所有人都得提着口气、缩手缩脚的,特别太子殿下保持着僵硬的坐姿已经好久,怪可怜的。
颛孙煦华的指尖停顿住,目光飞快的掠过颛孙毓,“无妨,朕想看看魂栖草的奇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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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璟山真心觉得无边忧伤。
当暴雨停歇,天际曦微,齐老先生一声长吁,接着是太医令惊慌失措的叫声“你怎么了,快醒醒呀”,惊得颛孙毓跳起来,几步奔进内室,袁璟山继续跟在皇上身后过去。
齐老先生歪在圈椅中,一脸疲倦之色,双眼紧闭,额头尚有未来得及擦去的细汗。太医令紧张兮兮的蹲在身旁给他把过脉,放下一颗悬起的心。
颛孙毓奔到床前,谢容淮仍在昏睡中,不过脸色不似昨夜苍白如雪,唇上稍微有了抹血色,敞开的衣衫露出胸口,被纱布厚厚的包裹着,衣襟和身边床单上有星星点点的黑色血迹,床边的水盆里,凉水早已是污浊之色,到处是浓重的血和药草混合的气味。
“容……谢先生?”他忙转头问清醒的太医令,“谢先生他怎么样了?”
“毒血都吐出来了,应该没什么大碍。”
“魂栖草果真奇异。”颛孙煦华叹道,转而又问:“太医令,谢容淮现在的状况是否适合挪地儿?”
太医令摇头,“谢大人身体虚弱,最好别挪地方,起码要静心休养两月余。”
颛孙毓手指微微用力的弯曲,父皇话中含义再清楚不过,他觉得臣下住在太子府,甚至就躺在太子殿下的床上,不合礼数规矩,想让人抬回谢容淮自己的宅子去。
颛孙毓暗恨,谢容淮重伤如此,规矩算得了什么,他愿意就好!
可为什么偏偏就有人要阻碍在他们之间?!
颛孙煦华注意到长子微妙的神色变化,垂眼看看床上的血迹,“先让谢容淮在此养病。何谅,拟旨,中书侍郎谢容淮,英勇护主,忠心可嘉,赏……”他顿了一下,“免其早朝三个月。”
袁璟山偷偷笑,就算赏白银万两,都不及休假三月对谢容淮的诱惑大。
皇上还挺懂臣子的心。
“是。”何公公半躬身,又问:“皇上,早朝的时辰快到了。”
颛孙煦华定定的看着颛孙毓,“毓儿,随朕进宫。”
“可是谢先生……”颛孙毓不由地反驳父皇的意思。
在微亮晨曦中,颛孙煦华的身影仿若一尊神只,他一挑眉,“怎么?”
颛孙毓抿着嘴唇,不再说话。
“何谅,你送二位齐爱卿回府
休息,各赏白银百两。”颛孙煦华转开视线,“璟山,你暂且留在此地照看。”
颛孙毓十分嫉妒袁璟山,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血迹,他揪心的痛,恨不得时时刻刻守在谢容淮身边,可是父皇轻轻一句反问,让他无力反抗。
待皇帝大驾离开,袁璟山拍拍胸口,朝天翻个白眼,等侍从替谢容淮换上干净衣衫,又收拾过床铺,便搬了锦杌在床边坐着,削苹果吃,本来他爱吃梨的,但是想着梨音同“离”,意义不好。
太医令留下一名太医,守在外间。
吃完苹果,又吃了两块糕点喝掉一碗冰镇酸梅汤,看着一队官兵跟抄家似的把院子和外间搜查一遍,因一无所获而忧心忡忡的离开,袁璟山背着手晃到外间,在偷偷打瞌睡的太医脸上画上猫胡子,逗得趴在桌上吃面条的赵元“吃吃”的笑。
一晃,日落西山。
他百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