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园,你快跟为夫走!为夫找到治眼睛的办法了!”胖少爷个子矮,只到谢容淮的肩头,胖手抓紧腰,脑袋埋进胸口里痛哭,娇嫩的海棠花纹在他的肥脸下被蹂躏凋零,“治好眼睛,我们今后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围观群众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笑等那位夫人的反应。
谢容淮皱眉,他看不见也不能开口说话,听他们你一言我一句说个不停,心中早已厌烦。如今此人在怀,更是烦乱。
“咦?”胖少爷忽地抬起头,本该去扯蒙眼布带的手僵住了,瞧着谢容淮精致的面容,惊疑道:“园园,你的胸怎么变得这么平?”
这句话犹如一把火,点着了炸药。
谢容淮提起裙裾,毫不客气的一脚踹过去。
由于他蒙着眼睛,这一“断子绝孙”脚踹在了胖少爷的肚子上,只听“啊——”一声长叫,胖胖的身影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不好了,出人命啦!”众人眼睁睁的看着胖少爷翻出栏杆,连忙飞奔过去。
家丁松开薛观海,一起去看。
幸好二层有个露天的平台,高度位于二三层之间,胖少爷栽下去正好跌在一堆软垫子里,并无大碍。
家丁下去扶起胖少爷,主仆俩不敢继续纠缠,灰溜溜的跑了。到了一无人的僻静处,两个人气喘吁吁的靠着墙瘫坐在地。
家丁勉强喘过气,问道:“你没事吧?”
胖少爷从怀里摸出一只大荷包,在手里掂了掂,得意的摇头晃脑,“调戏个美人,还能拿钱,一举两得的好事儿,真希望以后常有呢。”
家丁爬到胖少爷身前,两眼放光,“大哥,你得请我吃顿好的。
”
“那是必须的。”胖少爷歪着脑袋,对于刚才某个疑问仍旧耿耿于怀,“可惜美人的胸太平了啧啧。不管了,咱们喝酒去。”
三层观景台上,薛观海从地上捡起刚才缠斗之下掉出来的钱袋,此时围观群众已散了。
谢容淮掸了掸裙子,脸色缓和了些。
“你脚下功夫二十年不变,十分了得。”薛观海调侃道。
“夫君过奖。”谢容淮应下了,这一脚还是年幼的时候从珵华公主那里听来的,那时候大家玩玩闹闹的,时常使出来吓唬人玩,后来……就成了一种可怕的习惯,但不得不说有时候非常有用。
那一声“夫君”让薛观海相当受用,笑得十分灿烂,“出来有些功夫了,我们回屋休息吧,夫人。”
大好阳光落在他们身上,落下一道相依的影子,蹲在不远处吃点心的赵元感到分外寂寥,该是找个吃货媳妇的时候了。
深夜,船上挂起灯笼,在苍茫夜色下宛若繁星闪闪,美丽非凡。
最后一折戏依依呀呀的唱完,众人散去,热闹了一整天的客船渐渐的冷清安宁下来,偶有一两个船夫在甲板上晃悠。
蓦地,一道人影从黑暗中分离出来,他脚下无声,仿佛来自阴曹地府,神不知鬼不觉的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一扇扇门走过,他最终停在早已看准的目标前。
屋内早已熄灯,没丁点声音。
那人摸出匕首插进门缝里,再稍稍往上一提,门居然没有在他的预想中打开。
“嘿,好家伙,世上还没有能拦得住老子的东西,看老子待会儿怎么宰了你。”那人无声低语道,手中又动了动,辨听了下门缝里传出来的极轻微的声音,随后又摸出一样器物,捣鼓了一下,门终于开了。
窗子紧闭,房内很暗,但这难不倒高手,那人如履平地、如火烛明亮似的溜进来。
“哼哼。”他望着床上相拥而眠的两个人,握紧匕首走过去。
“噗”,一声轻响。
那人再没有迈出步子,仿佛被人在无形中点住穴道,僵立在原地,与此同时床上的人掀开被子,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来,手中雪亮的三尺青锋毫不留情的捅过来,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那人只觉得胸口透心儿的亮,他缓缓的低下头,不可思议
的盯着那把洞穿他身体的剑。
人世不是一般的坑爹。
这是他活在世上的最后一个想法。
薛观海点燃烛台,瞅了瞅躺尸的闯入者,从他肩头拔下一枚菱形暗器。
谢容淮掀掉盖住脸的被子,走过来,“是乌衣堂的人吗?”
薛观海回头仰望他,神情囧囧,“好像不是的。”
谢容淮一挑眉,“于是我们杀了一个……”
房间里静到只能听见呼吸声。
“江洋大盗成大石。”薛观海终于认出闯入者的身份,“杀人强盗无数的恶棍,也算死有余辜。可能是白天钱袋子掉出来,给他盯上的。”
薛观海起身,打开条窗户缝,除了能看清甲板以外,再远一些的地方已分辨不出是什么了。
“若我推算的没错,此地两岸荒无人烟。”谢容淮说道。
薛观海大喜,见四下无人,抱起成大石的尸体跃出窗子,直接丢进江中。
江水滔滔,月光清寂,尸体很快消失不见。
重新布置好机关,两人继续睡觉。
如此又过了两天平淡日子,行程过半,再四五天就能到达惠河郡。但随着终点的都来,谢容淮三人更加的警惕,吃食碗筷都经过严格的检查,晚上也只是浅眠,不敢熟睡,因为他们真的无法相信乌衣堂不会派人上船,不会绞尽脑汁、想尽办法来识破他们的伪装。
三人想了想,既然乌衣堂不杀掉人不会死心,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一举解除后患。
深夜,薛观海护送谢容淮来到船舱内的一扇小门前。
“你在门外等我便好。”谢容淮轻语道,推门而入。
屋内,一个船夫打扮的中年男人见来者出示的一枚令牌,立刻恭恭敬敬的行礼。
谢容淮瞟眼房门,刻意压低声音:“船上可有异样?”他不想让薛观海知道他有多少部署,底牌露出的越多,对己身越危险,对他来说不管透露给的是谁。
明明是妇人打扮,但一开口居然是男声,船夫愣了一下,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立刻捂住嘴巴,五官扭曲成一团才好不容易止住笑意,“回大人,没有。”
谢容淮摸摸下巴,乌衣堂的杀手可真够小心谨慎的。
“家万里梦蝴蝶,月三更闻杜宇。则兀那墙头马上引起欢娱,怎想有这场苦、苦。都则道百媚千娇,送的人四分五落,两头三绪……”
黑暗中,冷不丁响起一个女子依依呀呀的唱声,若风中残烛之光芒时有时无,若隐若现,又如无形的风一般充盈于四周,满腔哀戚表达的淋漓精致,极像一只孤魂野鬼在低低哭诉,使得人后背发毛的同时,牙根开始发酸。
作者有话要说:1、“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唐 李白《望天门山》
2、“巫山十二峰,皆在碧虚中”——唐 李端《巫山高》
3、“家万里梦蝴蝶,月三更闻杜宇。则兀那墙头马上引起欢娱,怎想有这场苦、苦。都则道百媚千娇,送的人四分五落,两头三绪……”——元 白朴《墙头马上》
、这个杀手,不靠谱
“戏班在练曲儿呢。”船夫不甚在意。
谢容淮眯起眼睛,忽然扯住船夫的胳膊往旁边一拽,黑暗中一线银光在船夫原本站着的地方急速的滑过。
“你家热热闹闹的时候唱戏唱成这副德性?”谢容淮训了一句,抬头望向黑暗中的某一处,“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话音刚落,一个白色的东西轻飘飘的从屋顶落下,站在六七步开外的地方。
那是只能用厉鬼来形容的女子,一身惨白的衣裳,黑发披散而下,长及腰部,脸色看上去比衣服还要白上三分,一双空茫呆滞的目光直直的看过来,嘴唇红的如同喝了血似的,这副模样在三更半夜时必定吓死人。
“……您老把影子藏起来就更像鬼了。”谢容淮腹诽起乌衣堂杀手的品味。
女鬼亮出剑,厉喝道:“谢容淮,拿命来!”
“大人,您快走!”船夫推开谢容淮,与女鬼打斗在一起。
谢容淮的后背撞在门旁,一门之隔外也响起刀剑相撞的刺耳声,他再定睛一看,女鬼手中乃是一把双刃剑,在月光下折射出嗜血而冰寒的光芒,她身形飘忽,三两下将武功高强的船夫砍倒。
暗色的液体从船夫身下蔓延,谢容淮呵呵傻笑道:“女侠功夫了得,在下万分钦佩!对您的仰慕之情就像万里霓江一般奔腾不息!”
女鬼像看白痴一样盯着谢容淮。
“呵呵呵,”她阴森森的笑起来,“名震朝堂的谢侍郎不过尔尔,就算伪装成女的,人的气质和小动作都不会改变的,谢侍郎居然不知道?花秀秀和高泊真是没用,居然要我出手。”
谢容淮恍然明白那日为何有人错认他了,于是装作傻乎乎的样子,问道:“你们怎么知道花秀秀和高泊失手了?”
“哼,”女鬼的死鱼眼露出深深的鄙夷,好像由她出马杀谢容淮乃是对她的极大侮辱,“我们乌衣堂出手,会在特定的时辰往各地分舵传信,如果没收到信,会根据最后留下的讯息去找尸体;如果已经得手,便不会再派出杀手。”
“哦——”谢容淮故意拖长音,接着又茫然的问道:“你们通过什么传信?”
女鬼翻白眼,“训练过的白鸽。”
外面还在纠缠不休,谢容淮硬着头皮竖起大拇指,称赞道:“好厉害的样子。”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么?”女鬼继续阴森森的笑,在初秋的夜晚里犹如北风呼啸。
谢容淮抱紧手臂,想了想,“女侠之前为何要唱戏?”
女鬼像是猛然想起什么似的,绽开笑容,娇声问道:“我唱的好听吗?”
“啊?”谢容淮以为自己听错了。
女鬼暴躁的用剑敲打旁边的桌子,喝道:“你快说啊快说啊!说完了我好杀人了!”
乌衣堂出来的都是疯子么……谢容淮又留意了一下外面动静,捏紧藏在袖中的东西,不到万不得已不想引出藏在暗处候命的人马,继续天真状的问道:“好听,或是不好听,各会是什么结果?”
女鬼朱唇微微勾起,“你若说好听,我让你死的痛快些,要是说不好听……”一抹厉色从眼中闪过,“我要你生不如死!将你的肉一片一片的割下来!”
谢容淮一副狗腿样,夸赞道:“女侠心肠真好,居然不辞辛苦的回答我这么多疑问。”
“看你如此蠢笨,让你死的明白些。”女鬼心中有一丝优越感油然而生,她的智力打败了蠢笨的当朝三品官员呢!
外面的打斗声终于结束,有脚步声匆匆而来,谢容淮一扫之前胆小奉承的模样,面含淡笑,从容不迫的说道:“也是该回答你的问题了,你唱的跟哭丧似的,难听至极。”
女鬼的脸色瞬间扭曲,暴怒的举剑砍来,谢容淮早有防备,矮□子灵敏地滚到一边。
“哼。”女鬼持剑站在门边,轻蔑的望着发髻松散、衣沾灰尘而狼狈不堪的人,“受死……”
“砰”,房门猛地被撞开,女鬼的声音戛然而止。
“小谢!”薛观海神色惶恐焦虑的扑上来,丢掉满是血迹的剑,扶起谢容淮,“你有没有伤着?快给我看看!对了,杀手呢?”
谢容淮淡定自若的掸掸衣服,将散下的头发拂到一边,随后指了指房门。
薛观海顺着他的手指回头望过去,房门“吱呀”一声缓缓合上,露出门后的红衣女鬼。
女鬼怒目圆睁,鲜血不停地从她的血盆大口中涌出,染红了衣襟,而她的胸口上,正横插着那把锋利异常的双刃剑。
“呃——”女鬼颤抖着抬起手,指着谢容淮,想开口说些什么,结果只有更多的血液喷出来。
“这样,
你才能没了影子,做一名合格的女鬼呀。”谢容淮善意的笑笑。
女鬼扑倒在地,死不瞑目。
房间了寂静了一下,跟着进来的赵元艰难的开口道:“杀手……真是她?”
“不错。”谢容淮点头,知道他们仨人都在深深的怀疑起乌衣堂之人是否正常。
薛观海沉默片刻,只说了:“这个世间太奇妙了。”
谢容淮将乌衣堂的人之间联系的方式告诉薛观海,“你快去找到这人的房间,放出讯息。这边由我来收拾,虽然有水声遮盖,但难不保会被巡夜的人发现,速去速回。”
“好。”薛观海明白事情拖不得,办事去了。
谢容淮找来其他安插在船上的手下,收拾好女鬼的尸体,并叮嘱一定要好好埋葬身亡的船夫。
妥善处理完后事,三人回到客房。
“国舅爷,接下来我们是不是高枕无忧了?”赵元兴奋的盯着谢容淮。
“还是小心为上。”虽然不得不说乌衣堂杀手拥有掩盖了武力优势的缺点,不是一般的坑爹,但小心驶得万年船,谢容淮不敢松懈。
赵元的笑容凝住了,恹恹的趴在桌上,掰着手指头,“还有四天到惠河郡,然后回程……”他欲哭无泪了。
“小元元乖。”谢容淮揉揉他脑袋,“等回到帝都,我给你买很多好吃的。”
赵元瞬间重新充满了活力。
薛观海握住谢容淮的手,推推赵元,“折腾了半休,快回去睡觉了。”
赵元乐滋滋的回自己的房间。谢容淮和薛观海各自梳洗过,躺床上盖被子纯聊天。
接下来几天过的安稳,不见有杀手来袭了,船上客人虽多,但没人觉察到少了四五个人,各自快快活活的玩乐打发时间。
在一片宁静中,客船终于抵达惠河郡外的码头。
谢容淮仍是妇人打扮,蒙着眼睛站在岸边,赵元陪在身旁,薛观海去雇马车。
“待会儿你去找几个混混,守在静山堂附近,路上顺道去一趟阅武山庄的惠河郡分舵,告诉他们薛观海在静山堂。”谢容淮低声吩咐道,摸出钱袋交给赵元,“别暴露你身份。”
“是。”赵元应道,等薛观海领着马车过来,便办事去了。
薛观海望着赵
元的背影,好奇的问道,“他干嘛去了?”
“安排一场戏。”谢容淮伸出手,摸索着抓住薛观海的手臂,“待会儿我祖父家门前有人杀出来,你装装样子便好,不可真伤了他们。”
“哦。”薛观海摸摸鼻子,忍不住问道:“你现在知道要杀你的人是谁了吗?”
谢容淮轻叹,“观海,这件事我自己会处理,你帮助我的已经太多了,我不愿你再卷入其他纷争。”
薛观海欲追问,一群六七岁的小孩子嬉笑打闹着从旁边你追我赶的跑过,在不远处的柳树下聚集起,一边绕着柳树一边拍着手,唱起童谣。
脆生生的童音好似树上的黄莺鸣叫,悦耳动听。
“青山转,转青山。耽误尽,少年时。”
谢容淮脸色微变。
薛观海臂上一痛,他迅速地将谢容淮抱上马车,塞给他一堆衣服,还有铜镜梳子,然后驾车离去。
童声渐渐远去,但那十二个字仍盘旋在谢容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