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爱卿教导有方。”颛孙煦华夸赞道,“今日就到此吧。”
“臣告退。”从早朝后要求他让太子写份时政见解之后,方不危早知皇上来者不善,虽不知圣意究竟如何,但是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他,不多待一刻,立即开溜。
待方不危离开后,颛孙煦华像是一位寻常的慈祥父亲,又开口道:“毓儿,这位是你九叔,你不记得了吗?”
颛孙毓连忙向颛孙晰华拱手,“九叔。”
颛孙晰华笑道:“一别多年,太子已经长这么大了。”不同于以前的皇子,他十六岁时封王前往封地,没有旨意从不踏出封地半步,关起门来安生过日子,至少表面上如此。以前在帝都时,与太子不常见,出宫后更是再无往来过,说起来叔侄感情并不深厚。
但这是非常时刻,得装模作样些。
天家的人向来擅长这一套。
颛孙毓跟着客套,“毓儿还记得年幼时常与九叔玩耍呢。”
“嘿嘿。”颛孙晰华看向兄长,笑说道:“臣弟觉着太子的眉目与皇兄不太相像……”
这话说出口,多心的人很容易想到亲生的问题上去,特别是在血脉特别严谨的皇家,颛孙煦华父子俩却面色如常的望着信王。
“与先皇后有几分相像。”
颛孙煦华飞快的扫了一眼儿子,接道:“确实,毓儿模样像他母后。”
颛孙毓笑了笑,看着那个提起亡妻却面色淡然的男人,藏在宽大袖子中的手握紧成拳。
“秋雨过后,今日天气十分爽朗,”颛孙煦华又说道:“延辉宫的花园修建的十分别致,临湖的亭子乃是赏景的一处绝佳之地。不如你们陪朕过去坐坐吧。”
颛孙晰华
欣然答应,而颛孙毓觉得父皇今天诡异的太平易近人了。
雍启帝平日里严以律己,威严肃穆,对待臣下亦是严格要求、恩威并施,但恩惠绝不会给多,特别是沉迷修道后,甚少与臣子有私下的交流,更别说会有闲心情和别人喝茶赏景,亲近的像是寻常人家。
他心中冷笑,不管父皇今日来意如何,延辉宫里不会出半点岔子。
候在门口的何公公听到殿内的对话,已经叫宫内的宫女们去准备茶水糕点,袁璟山看着那些闷不啃声的宫人们,再望向重重殿宇,内心惆怅。
刚才他假装尿急,想往别的地方转一下,结果立刻有侍卫冒出来,请他回去。
好嘛,太子寝宫重地,不得擅闯。
可不得不说这令人忧伤,防备的密不透风,晚上弄个暗卫来查查估摸着刚翻墙就有被乱刀砍死的可能。
皇上、太子和信王一行三人往延辉宫的花园走去,卵石铺就的小路两旁摆满各色菊花,在温煦的阳光中绽放,为颓败的秋日抹上一笔亮色。
“课业虽重要,但劳逸结合方能事半功倍。”颛孙煦华谆谆教导道。
颛孙晰华目光奇怪的看眼皇兄,以前把毓儿丢在后宫不管不问,现在成了太子了倒是挺加倍的关心。
颛孙煦华望着满园花色,阳光与艳丽之色映在眸中,使得平日里严肃的他看上去神色柔和了不少,“就像这样出来走走,对身体也好。”
“是,儿臣谨记父皇教诲。”颛孙毓欠身,忽见地上斜长的影子摇摇晃晃,抬头看去时,父皇手扶额头,面色苍白,身形摇摇欲坠,飘摇如风中枯叶。
颛孙晰华已抢先一步搀扶住皇帝,关切道:“皇兄,您是否不舒服?何公公,快去请太医。”
颛孙煦华看眼他,和立于原地的太子,摆摆手,面色缓和了些,“无妨无妨,许是近来政务操劳所致。晰华,你和毓儿说会儿话,朕回两仪殿了。”
说罢,摆驾回殿。
花园里余下颛孙晰华和颛孙毓,以及一群侍候的宫人,无人说话,气氛微妙的尴尬。
颛孙晰华扫视一圈偌大的院子,感叹道:“此地真是美妙啊,美如仙境,不染凡尘。”觉察到太子眼中些微的戒备,他无谓的一笑,“我就不打扰太子殿下读书了,告辞。希望下次还有机会,能到太子这里一赏美景。”
颛孙毓冷哼一声,延辉宫是他的地盘,由他来做主,不是谁想来就能来。
颛孙晰华在宫门口的马车里等了片刻,信王妃回来了。
“如何?”他忙问道。
信王妃柳眉微蹙,摇摇头,“皇后娘娘那里,没有异常,除非有不为外人所知的密室暗道,或是皇后娘娘的演技太好。太子殿下那里也没有发现吗?”
颛孙晰华叹气,“遇上皇兄,行事哪敢随意,而且太子殿下年纪轻轻,防备之心甚高,不容易能深入调查。七哥消失的无影无踪,也没消息传回来,只会在皇后和太子那里,让他无法传消息给我。可是,要找一个什么法子,才能畅通无阻的进入延辉宫呢?”
信王妃想了想,道:“妾身以前听闻过,有说盗贼闯入,于是搜宫的事儿,不知是否可行。”
“不可。”颛孙晰华很快否决这个想法,“太子完全可以让内部的侍卫解决。”他掀起帘子,出神的望着热闹的街市。
没走多久,街边围着一群人,阻了道路,车夫停下马车,有侍卫去驱赶人群。
人群疏散开来,原来是个卖烤肉的异邦人,操着一口极不流利的端国话吆喝叫卖,一边拨弄着架子上的羊腿,肥油在羊腿上滋滋作响,油光闪闪使得卖相十分好看,加上秘制的调料,阵阵香气勾起来往之人肚中的馋虫,故而生意非常好。
信王妃的目光落在烤羊腿的火苗上,压低声音在夫君耳畔说道:“妾身有个主意,要不我们火烧延辉宫,反正……”
夫君猛然回头,瞪视的目光让她心头一跳,不敢继续说下去。
放火烧太子寝宫是为大逆不道之罪,更何况,再怎么说那也是信王殿下的亲侄子……
她实在莽撞了。
正当信王妃垂首懊恼之时,一只大手覆盖在她的手上,她惊愕的抬起头望着笑如春风般的夫君。
“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是我担心会累及皇兄,两仪殿离的还是挺近的。”
“夫君从延辉宫无功而返,想必太子身边侍卫众多,无法下手,”信王妃见夫君其实挺属意自己的建议,开心的解释道:“他断然不会让火势蔓延到两仪殿去,给别人落下个口舌。我们只需要趁乱混进去,找到谢先生。”
颛孙晰华握紧妻子的手,盘算这个建议是否可行。
对他来说,不管太子的想法是什么,他绝不能容忍太子暗扣谢容淮,要藏身也得待在他那里,别的地方他可不觉得会安全。
而且他清楚谢容淮绝对不会选择戴罪苟活,必定会投案自首,光明正大的洗清冤屈。
可是这个办法风险太大,他至少需要念及兄弟之情。
“容我再考虑考虑。”最后,他只能这样说。
、再发晚辈卡
谢容淮站在紧闭的房门前,目不转睛的盯着隔着窗纸的朦胧人影。
他待在此地已整整三日,每日有琭桢亲自负责起居,好吃好喝的照顾着,只是这处偏殿四周明里暗里被无数侍卫包围的水泄不通,即使门窗未钉死,他仍是不能踏出半步。
这种软禁的日子,让他很不舒服,压抑的好像有人捂住他的口鼻,让他无法顺畅呼吸。
站久了腿酸,谢容淮回到桌边坐下,这时门响了。
颛孙毓一身深色常服,使得整个人看上去冰冷得难以接近,直到眸中有了谢容淮的身影,神色在笑意中柔软了许多。
谢容淮看他一眼,取两只杯子,各倒了大半杯热茶,“毓儿,我们来谈一谈吧。”
颛孙毓一怔,接着发现桌上的饭菜一口没动,担忧的问道:“可是饭菜不合胃口?我让琭桢重新给你安排。”
谢容淮摇头,指着旁边的锦杌,“你坐下。”
颛孙毓乖乖的坐好。
“来吧,开个条件。”谢容淮将其中一杯茶搁在颛孙毓面前,“要我怎样做,你才愿意放我离开这里?我知道你担忧我性命安危,但是我自有保命之法。”
颛孙毓的手指僵硬在杯沿,“可我也不愿你受刑罚之苦。”
“哈,”谢容淮不以为然,“你以为我谢容淮会让那些人如愿用刑?”翠绿的眼眸中闪着锐色,“告诉我,要我怎么做?”
颛孙毓快速地抓起茶杯,大口大口的喝下苦涩的茶水,可是唇舌和心头仍是干燥如火。
“好,我说。”他一狠心,决定豁出去了,“容淮,我想过了,你不喜欢在高墙深宫里生活,我可以随你的意愿给你最大的自由,但是我登基之后,你必须和我成婚。”
他认真的注视着谢容淮,这是他最后的底线。
谢容淮的右手不听使唤的一抖,茶杯翻倒,褐色的茶水浸透桌布,慢慢的染开。
“你说什么?”
“容淮,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颛孙毓抓住谢容淮的右手,擦去水迹,笑着解释道:“我也知道你的性情,所以我想,以后你也许不愿意在朝为官,欲游览广阔天地,我可以放你离开,只要你时常记得回来,在我的身边,我们就像寻常人家的夫妻那样……”
“荒唐!”谢容淮毫不留情
的甩开颛孙毓的手,掌心的伤疤隐隐作痛,“你,有在意过我是什么想法吗?”
颛孙毓不安起来,眸光闪动,“容淮,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
“是啊,这么多年,”谢容淮一字一句,冷冷的说道:“说句大不敬的话,我一直将你当做孩子一般疼爱。所以,你觉得我对你的好,最后会变成爱情吗?”
颛孙毓咬紧嘴唇,紧盯着谢容淮说出那些残忍话的嘴,心中的火越烧越盛大。
“我和你父皇相识于幼年,我与他认得的时间更长,我爱他吗?”谢容淮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不爱,所以时间不能代表任何。”
“给我一个机会,行吗?”颛孙毓扯住谢容淮的衣袖,坚定不移的哀求:“我会好好对待你,我相信总会有那一天。请你,不要再将我当做晚辈一样看待。”
谢容淮闭眼摇头,“永远不会有这一天。”
“为什么不愿给我机会?!”声如炸雷,颛孙毓的身子止不住的颤抖,眼底积起越来越多的痛色和不甘心。
谢容淮静默,世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不爱就是不爱,追根究底伤人伤己,何必?感情不是想有就有,不是长久的相处必定会有,有时候感情来源于一个心头的触动、一刹那的想法,有时候一辈子都不会有。
“换个条件。”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费口舌。
颛孙毓固执的纠缠在此事上了,他揪紧桌布,努力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费力的说道:“我告诉你,我不会放手的,绝不会!不管用什么办法,我会让你永远待在我身边!你不是想把你女儿塞给我吗?哈哈,”他讥笑两声,又接着道:“罪臣之女哪怕是妾室都是妄想,何况太子妃之位?我今日已经奏明父皇,想娶节度使江逸师的女儿为太子妃,改日圣旨便会颁下。谢老太师的嫡曾孙女,谢皇后的亲侄女绝不会甘愿屈居侍妾的,对吧。”
他看着谢容淮的脸色一分分变得苍白,心底大笑。
想拿女儿来隔离他们之间的关系,痴心妄想!
“你喜欢就好。”谢容淮叹道,他恍然明白毓儿劫狱的真正用意之一,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失望如决堤的洪水瞬时将心淹没。
桌布被扯的偏移几分,碗筷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颛孙毓咬牙说道:“她不过是一件摆设,堵住宗室和百官们的嘴巴,也是为了得到江逸师的支持罢了。在我心
里,”他英俊的面孔扭曲狰狞,指尖狠狠的戳着自己的胸口,似是想要挖开来给谢容淮看一看真心,“只有你,容淮。”
谢容淮转过头,避开颛孙毓的逼视。
这个傻孩子怎么就不能明白呢,最不能强迫是感情?
“毓儿……”
“不许这样喊我!”颛孙毓斩钉截铁的吼道,眼中布满可怖的血丝,颤抖的手指已将桌布连着碗碟拉扯到桌子边缘。
他最最厌恶的就是谢容淮唤他“毓儿”。
这个称呼使他更加的暴躁。
谢容淮淡漠如萧瑟秋风,“可是,你在我心中永远是毓儿,却不再是我认识的当初的那个毓儿了。”
曾经的毓儿笑的天真单纯,心无杂念,乖顺的像只小小羔羊,懂事辨是非,从没有残害无辜之心。他从未妄想过生于皇家的毓儿能永远保持幼时的单纯,特别是出了那么多的事情,可是这样独断专行、残忍冷酷的毓儿,不是他愿意见到的。
他已无心无力去改变,唯有死守那个约定。
“我唯一可以为你做的,便是我活着,就会护你平安。”
颛孙毓深深的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又缓缓的吐出,语气出奇的冷静,“只是这样?”
“是。”谢容淮的语气坚决的不容置疑。
怒气在一瞬间爆发,颛孙毓发泄似的狠狠掀掉桌布,碗碟和早冷透的菜肴汤羹无一幸免,一股脑的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惊得门外的人欲推门进来查看,被他喝止住。
谢容淮平静的看着溅起的碎片,如水的翠眸中甚至没有泛起一丝波澜,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颛孙毓随手拾起一块锋利的碎片,在自己的手腕上比划两下,疯癫似的对谢容淮笑道:“你要是不答应我,信不信我死给你看。”
“你舍得下皇位?”
短短六个字的回答,便轻而易举的击溃颛孙毓的伪装。
碎片从指间滑落,在桌面上微颤,上面弯曲的花纹像是一张嘴在无声的嘲笑颛孙毓的虚伪。
最后残存的一点理智瞬间消失,颛孙毓只知道自己要发疯了,这鲜血白骨堆积铸就的皇宫里,人心险恶,世事瞬变,真心爱一人最为不易。而人生短短数十年,从相遇相识到相爱后又能共处多少年,他们的时间已越来越少。
他不要多年的情感如晨露秋霜,最终消散无影,他不要再惴惴不安的等待下去。
既然以礼相待没有用,那么只能用最狠的手段得到谢容淮。
颛孙毓发狂似的一阵笑,眼色锐利如寒锋,如同一头露出獠牙,蓄势待发的豺狼。
他快如疾风般的出手,揪住谢容淮的衣领,将那具他念想了很久的身子放倒在桌上,容不得挣扎已欺身压下来,他自幼习武,因此力道很大,一条腿压住谢容淮的双腿,又抓住双腕强硬的按在头顶,便让人毫无反抗之力。
谢容淮一脸惊怒之色,刚要开口,声音被亲吻堵在嘴里。
颛孙毓因愤怒而变得肆无忌惮和不计后果,犹如一头捕获到猎物的豺狼,粗暴野蛮的啃咬吮吸着那张薄唇,另一只手不忘撕扯开谢容淮的衣衫。
头痛的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用锋利的凿子敲开脑袋,谢容淮闭上眼睛,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的将要超出他所能承受的范围,一如承受不住颛孙毓的侵略。
近在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