颛孙毓向江逸师递去眼神,后者当即出列,声音威严低沉,高傲的霸气将那对打架的官员震住,“启奏圣上,臣朔方军兼领河西节度使江逸师愿带兵剿灭入侵我国土的北齐军队!”
兵部尚书正扯住对手的脸,闻听此言一边按住人一边回头张望。
不仅是他,满殿的人全都望向第一个毛遂自荐的人。
谢容淮暗笑,戏演到这个地步,确实该江逸师闪亮的粉墨登场了。
“皇上,臣自认为本事不及几位前辈,但一颗爱国之心足以成为强大的力量,让臣有信心驱赶蛮夷,收回我国流失疆土!”江逸师一番慷慨激昂,驱散满殿愁云,引得不少人点头赞许。
颛孙毓适时出列,对江逸师微笑道:“江节度使太谦虚。”接着吧啦吧啦的细数未来岳丈的卓越战功。
先前有兵部尚书提议的名单被全部反驳,使得上下心惊肉跳、愁云惨淡,如今有个才能不俗的人愿意领兵出战,无异于在快要淹死的时候,有好心人伸出援手,没有比这样欲扬先抑来的更深得人心的了。
顿时大部分欢喜鼓舞,仿佛已经看到胜利,纷纷出列赞扬江节度使的忠勇。
江逸师按耐住欣喜的心情,淡然的听着此起彼伏的赞同声,照目前的情形来看,由他执掌帅印出征乃是情势所趋了,只要他能凯旋,留任在帝都不成问题。
颛孙煦华没发表意见,耐心的听着群臣的夸赞。
“皇上,臣认为江节度使并非合适人选。”终于有一个不一样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
“嗡嗡”的讨论声渐渐冷下来,众人看向提出异议的太子太师方不危。
方不危似笑非笑的目光掠过冷脸的江逸师,对皇上说道:“臣认为,江节度使现下最需要做的是恪守本职。臣想问江节度使一句,您回京述职已经多久了?”
相对于其他回京述职的官员,江逸师待在帝都的时候确实有些长了,但是他有“我女儿选太子妃”的借口,因此脸不红心不跳的答道:“近三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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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不危再说道:“您镇守之地亦与北齐国土接壤,身为节度使,在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回到河西去,防备北齐趁虚而入吗?”
江逸师反驳道:“国难当头,应以重中之重当先。”他恭恭敬敬的向皇上欠身行礼,神情焦虑,“皇上,北齐军队集中在长燕郡附近,与河西相隔数百里……”
“你敢确定北齐人不会兵分两路?”方不危毫不留情的打断他的话,“您在帝都逗留三个月的消息,想必老早传到北齐去了。江大人,此时河西布防之事同样迫在眉睫啊。”
颛孙毓不快的斜眼看与自己作对的老师,“方宰辅,此时此刻唯有江节度使堪当重任,河西边防一直固若金汤,若真有北齐军队以为能趁虚而入,恐怕也只是铩羽而归。”
“呵呵,太子殿下您到底是年轻了些。”方不危说起话来毫不客气留情面,众人先是一惊,继而很快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无主帅犹如一盘散沙,无人能从大局出发周详安排,如何应敌?”
颛孙毓冷笑道:“莫非方宰辅心中有合适人选了?”
“确实。”方不危没有卖关子,高声说道:“皇上,臣认为既然北齐方面由其二皇子亲自率军,我朝也应当有一位身份与之相当,甚至更高的人来统领军队。臣再三琢磨,认为此人选,信王殿下最为合适。”
颛孙煦华深沉的眸色有了微妙的变化。
、落定
当年,久久悬而未决的储君人选,在先帝病危之时,方才正式宣布,默默无闻的庶出皇长子成为皇位继承人。新帝继位后,借助皇后娘家的力量,在五年内扫除觊觎皇位的四个弟弟。
唯独留下那时年纪尚小的颛孙晰华。
瞿太师记得,曾有人建议皇上随便找个罪名,将颛孙晰华软禁起来,以防将来有变。皇上未置可否,第二年封年仅十六岁的唯一皇弟为信王,外放沿海的富庶郡城兼任刺史。
从此,除每年奉诏回京以外,信王驻守在外,从不结党谋权,也不争功图利,安安分分的过了十多年。
于是乎,在京的官员们看上去都快忘了有这么一位信王殿下的存在。
颛孙煦华的目光从自己安静淡然的弟弟身上扫过,抢在江逸师开口之前,问道:“方爱卿推举信王,可有依据?”
江逸师只得老老实实的闭上嘴巴,听方不危在那里娓娓道来:“雍启十五年至二十年,信王殿下数次抗击海寇,收复被盘踞三月有余的福宁郡及周边四县,歼灭海寇数千,顺藤摸瓜捣毁潜伏于平海县的海寇巢穴,致使二十年七月之后,沿海诸郡再无海寇侵袭之扰,百姓们安居乐业,郡县兴盛繁荣。”
有人大声说道:“方宰辅真真了解信王殿下。”
这句话是故意说给皇上听的。
让皇上觉得信王殿下虽身在外,但丝毫不妨碍其与帝都中的官员联系。
驻守在外的亲王擅自同京中官员来往,总会令人联想些别的。
颛孙煦华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方不危没回头看那人,不慌不忙的解释道:“臣身为宰辅之职,应当竭力为皇上分忧。臣刚才说的那一番,在吏部有记录可查。”
颛孙煦华瞟一眼之前说话的官员,挥手让方不危继续说下去。
“海寇以勇猛残暴而使人闻风丧胆,哪怕是现今的北齐人,沿海地带亦常年受海寇困扰,不得根除。臣窃以为,从此可看出信王殿下的将帅之才。再者,信王殿□份尊贵,由殿下出征,可一展天子之家的威仪,又可鼓舞激励士气。”
零落的掌声响起来,颛孙煦华说道:“方爱卿所言极是。诸位爱卿,你们认为呢?”
江逸师率先跳出来反对,“皇上,北方地形险峻,非长年驻守之人无法掌握。兵法有云,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敌制胜
,计险厄远近,上将之道也。连当地地形如何都无法掌握的人,如何领兵打仗?沿海之地,与北方地形差异万千,布阵排兵亦是天差地别。”
方不危吃惊道:“朔方军兼领河西的节度使居然对北疆了如指掌?”
“……”江逸师的眉间微蹙,从前和方不危没什么交集,在太子殿下那里相遇也不过打个招呼罢了。今日他主动请命,却跟踩到痛处了似的,处处针对,一副恨不得把每一句话都拉出来挑刺的地步,虽然他对北疆的了解没什么问题,但是话说出来总觉得不舒服。
就算真是信王门下走狗,也不至于如此吧?
颛孙毓同样阴沉的注视自己的老师。
方不危挑衅的看眼江逸师,“江节度使,做人做事不要太自以为。”
谢容淮偷笑,不管有没有确凿的证据指明江逸师勾结北齐人陷害他,单单是投靠太子殿下一事就足以拿来针对打击了。而且还不用他亲自出手,只要在旁边看戏就好,真是舒服。
方不危再次向皇上作揖,“皇上,臣身居高位,当为百官表率,自然不敢随意胡乱推举。实不相瞒,臣昨日曾前去驿馆,与信王殿下一谈,请教过信王殿下对战事的看法,才敢有今日推举。”
江逸师闭嘴了,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元帅怎么着都会被方不危按在信王殿下头上。
不如就让皇上自行决断,他少一言少一事。
武将这边纷纷表示赞同方不危的看法,有几个热血青年当即表示愿意跟随信王殿下出征。
“信王,”那边皇帝唤道,“你可愿领兵出征?”
颛孙晰华出列,单膝跪地,字字掷地有声,“报效家国、为君分忧乃臣等职责,臣愿意。”
颛孙煦华在信王和江逸师两人之间来回审度,这不仅仅是谁有能力收复失地、凯旋而归的问题,此战势必影响到将来朝堂局势,不可草率决定。
大殿内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皇帝陛下的身上,殷殷期待着,仿佛眨眼之后皇帝口中宣布的人选会是他们心中期待的那个人一般。
良久的沉默之后,颛孙煦华终于开口:“江爱卿。”
江逸师心头一喜,急忙作揖行礼,“臣在。”
颛孙煦华道:“朕知江爱卿留在帝都乃是担心自己的女儿,为儿女操劳之心,朕
感同身受。”他忽略掉太子眸中一闪而过的不屑,继续说着,“朕今日先口头上与爱卿约定,令嫒选为太子妃,战事平歇后成婚。”
江逸师大喜,颛孙毓暗地里长舒一口气,太子妃的事情终于尘埃落定,两人双双向皇上行礼谢恩。
不少人向谢容淮投去同情和惋惜的目光,满朝听闻过“非太子妃之位,谢氏不嫁”的事情。按照之前传言皇上顾忌信王殿下,今日宠爱于江氏,恐怕是要让江逸师率兵打仗去了。
人逢喜事,神情自然也和善了些,颛孙煦华笑道:“既然无后顾之忧,那么请江爱卿即可返回凉州郡,巩固边防,以防北齐声东击西。”
江逸师脸上的淡笑僵硬了,呆滞的看向对面,却见方不危自始至终都是自信满满的。
“臣遵旨。”最后,江逸师除了装作兴平气和的领旨外,没别的辙了。
方不危知道皇上近来颇看重江节度使,有意栽培,频频赐予各种恩惠,但帝王的恩惠向来是有限度的,就算江逸师雄才伟略、所向披靡,皇上也不会放他去北疆对付北齐人。江节度使势力的过于壮大,及其背后的太子,将会对皇上造成威胁。
皇上在位一天,绝不容许哪怕是来自太子的威胁。
再者,相信了外面某些关于皇上和信王的传言,那可真的输了。
所以,他才能如此自信。
颛孙晰华起身,龙袍上金线绣成的龙形图案栩栩如生,衬映出沉稳威仪,令人望而臣服的帝王气态,他扫视一圈文武官员,最后落在信王身上,眼底显露出淡淡的笑意。
“信王,朕任命你为行军元帅。”
待诸位大臣离开两仪殿,天色已暗,颛孙煦华留下信王一起用膳。
“在外,照顾好自己。”颛孙煦华一边叮嘱道,一边亲自往弟弟的碗碟里夹各种开口的菜肴,放下了高高在上的身段,与寻常人家关爱弟弟的兄长没有两样。
“好,哥哥。”私下里如同平民一般如此亲切的称呼,颛孙晰华吃掉兄长夹的菜,笑起来,“哥哥,你也多吃点。许久不见,您消瘦了些。”
颛孙煦华不在意的笑了笑,举起酒杯,“我在此,等你凯旋归来。”
“嗯,晰华定然不负哥哥重望。”
兄弟俩将酒水一干而尽,相视一笑。
皇家从无亲情
可言,外人皆道当今圣上将唯一活着的弟弟信王丢到远离帝都的地方去,多年来冷落、防备,乃是怕信王有朝一日谋逆篡位。
真相有谁知?颛孙煦华宠溺的凝视着信王。
如若他不故作冷落,便会有人一直将信王当做敌人,无中生有,诬陷谋害,无所不用其极。这样的事,他见的太多。
万幸,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从未产生过间隙,一如既往的好。
颛孙煦华的眼中满是欣慰之色,正欲伸手拍拍弟弟的肩膀,忽觉头晕眼花,眼前的脸庞渐渐模糊,出现无数重影,与周围明亮的烛光融成一片,铺天盖地似的罩下来。
他不清不楚的听见一声惊呼,然后没了知觉。
五日后,信王殿下率三万军士前往北疆,皇帝亲自出城相送,不少爱看热闹的百姓都远远的跟着,城里看起来比往日冷清了不少,特别是冬日快来临,草木凋零,更显得萧索。谢容淮踏着枯黄的落叶,信步来到北城门附近的一间茶馆里。
茶馆里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店小二趴在桌子上打盹,听见脚步声抬眼看一下,又继续睡觉。
谢容淮轻车熟路的直接来到后院,一辆普通的马车停在院门口,小厮打扮的少年在做最后的行李轻点,另有数名年轻男子骑马在后,整装待发。
“容淮。”席衍秋掀开帘子,一双清湛的眸子带着淡淡的笑意看过来。
谢容淮站在车辕旁,抬头望着这个相伴数年的人,唇边依旧噙着最熟悉的温柔。
明明是咫尺的距离,可好似远隔万里,伸手不可触及,席衍秋暗暗的揪紧衣袖,语气平淡的说道:“容淮,我走了。”
、相互利用
时隔五年,谢容淮仍记得与席衍秋的初遇。
那一天,白雪茫茫,光秃秃的树枝上仿佛有梨花绽放,他一个人披着厚厚的狐裘行走在荒冷的树林中,脚踩在地上的枯枝,发出清脆的“咔嚓”声,那声音回响在林中,反而显得静谧的可怕。
无穷无尽的白色中,忽有一抹红闯进他的眼帘,越往前走,血腥味似有若无。
他警惕的停下脚步,举目四望,积雪掩盖了一切,唯有那如鲜血的红色突兀的落在洁白上。
“嗯……”声若蚊蝇的呻吟穿过风雪,落进耳中,他像抓住纸鸢的断线似的,往左手边扑去,双手拨拉开积雪,看到一个少年蜷缩着身体躺在树根旁,气若游丝,似乎随时都会死去,一身白衣又湿又脏,不仅是尘泥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最触目惊心的是靠近胸口的伤口,血水已经凝固成冰,让那个伤口看起来狰狞而可怖。
这个少年就是席衍秋。
煞白的脸色和微弱的气息,让他没有多想,解下狐裘裹住少年冰冷的身躯,打横抱起,飞奔出树林。
赵元驾着马车一直在树林外静候,他们一起回到临近的县城,找来当地最好的大夫为少年医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硬是将人从阴曹地府拉回来。
他凝视着少年清傲的眼眸,识破了他的身份。
在明亮光线中细看,才能发现眸子带点儿深灰色,这是北齐皇族才有的。
少年没有隐瞒身份,一五一十的交待了自己的来历。
少年乃是北齐国唯一的嫡皇子,其外祖父因拥护皇上登基有功,北齐皇上按照约定迎娶了其母为后,却并无感情可言。特别是自他降生,因目色不同于其他皇族而使他们母子饱受猜疑,尽管最后证明他真的是北齐皇帝亲生,可依然备受冷落。
不久之前,少年的母后被嫔妃暗中毒害,接着又想对身为嫡皇子的他下手,忠心的侍从拼死保护才使得他安然逃脱皇宫,不想半路上被人认出,在一路的追杀中逃进端国。那些人没有停手,跟着溜进端国国境,并且加派更多的人手,使得他与侍从们失散,力竭不支而昏倒在荒林雪地中。
可真是个棘手的人,他琢磨了许久,看到少年的幸存的侍卫一个个找过来,这些人身手不凡又能力不俗,于是决定留下少年,保护他避开来自北齐的追杀,没有在他这个没人敢惹的国舅爷身边更安全的地方,并取了新的名字为席衍秋,另安排了虚假的身份。
北齐自开国以来数百年,皆是立嫡皇子为太子,他知道这个少年终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