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观海不再迟疑,抱紧谢容淮。
、开棺
皇上中毒了,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谢容淮在阅武山庄帝都分舵躺了四天,刚出分舵大门就听见人们在议论。
解毒药草在先皇后棺椁一事,无异于在这件事上火上浇油,人们纷纷猜测皇上会不会即刻下令开棺取药。
世人皆知帝后情深,泰常二十三年先帝下旨册立太子三日后,皇上立刻迎娶先皇后,且专宠于先皇后。虽然另有几名被贵胄王公硬塞进宫来的妃嫔,以及雍启十六年册封的谢皇后,但皇上宠幸后宫的次数寥寥,相比较于端国历代先帝,当今圣上的后宫荒凉冷清的惨不忍睹。
世人觉得这是皇上深爱先皇后之故。
曾有戏言道“宁做贫家妇,不入天子家”,皇上的心谁也抢不走,宫里的日子没盼头没指望,寂寞孤独到终老,锦衣玉食又有个屁用。
谢容淮摇摇头,感情深没用,天子龙体安康最大。
“麻烦小哥转告薛堂主,我身有要是,必须离开几天。”谢容淮对守门的说道,阅武山庄做为武林上第一大门派,有皇家做靠山,自然是大小事务繁多,薛观海陪了他一天一夜后,不得不前去临近几个县办事,此时还未回到分舵,而他在皇上病重这个紧要时刻,不得不进宫去。
守门小哥上下打量一番面前这个胡子拉碴、衣衫陈旧的男人,这副打扮的人深得薛堂主看重,如今又说要事在身,真心好奇他是什么身份。
“别忘了。”谢容淮笑眯眯的拍拍小哥的肩膀,离开阅武山庄分舵,爬上巷口一辆马车。
“国,国舅爷……”赵元听见响动,猛得一回头看见谢容淮,吓得差点后仰栽倒,“您不是被薛大侠拒绝了吧?”
国舅爷从来不蓄胡须,以温文俊雅的形象示人,如今下巴上小胡茬一片,加上一身带着补丁的粗布衣衫,平添了几分粗犷,让人看着很不习惯,会不由地联想到情场失意之类。
谢容淮摸摸下巴上的胡茬,刚长出来的胡子短而硬,摸着有些扎手,但有种难以言明的舒服和乐趣。他想起自己以前不喜欢薛观海拿胡茬扎人,现在倒是变了,失笑出声。
“国舅爷,您不会是伤心的傻掉了吧?”赵元深感惊悚,慌忙的组织起言词安慰谢容淮,“俗话说天涯何处无芳草,您丢了一根草,脚下还有一大片草原,所以不用太难过,赵元陪着您奔跑在草原上……”
正忙着换衣服的谢容淮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说什么呢你?”
赵元顾不上礼数,手掌按在谢容淮的肩膀上,坚定无比的道:“放心吧,国舅爷,您一定会找到属于您的那根草,您尽快忘记薛大侠吧!”
谢容淮眯眼,“我为什么要忘记他?”
赵元怔怔,“您不是被拒绝了吗?”
谢容淮一股脑的将脱下来的衣服盖赵元脑袋上,“闭上你乌鸦嘴。”
“诶?”赵元双手乱舞扒拉下衣服,瞪着国舅爷,惊讶道:“您没被薛大侠拒绝,那为什么要蓄胡须呀?平日里虽有懒懒散散的,但也不见您蓄起来。”
谢容淮慢条斯理的戴好官帽,让两旁细长的锦带妥当的垂在耳旁,这才答道:“改变下风格。”
赵元像看怪物一样注视着自家国舅爷,心想一定是和薛观海那个不靠谱的大侠相处的时间太长了,国舅爷也变得不正常了……
“还有多久到大兴门?”谢容淮踢踢正发愣的赵元。
赵元连忙掀开帘子,“刚巧到了。”话音刚落,马车停下。
谢容淮用宽袖遮住大半张脸,连连咳嗽着,在小内侍搀扶下出现在聚集于两仪殿的众同僚面前。众人一瞧称病告假在家的谢宰辅出现,纷纷围在他周围。
“谢大人,您这是……”首先发问的是瞿太师。
“惊闻圣上中毒,我怎能不来。”谢容淮垂下手,刚才咳嗽了半天,脸色变得苍白,看起来确实显出些病态来。
瞿太师惊讶的看着谢容淮的下巴,拱拱手,道:“谢大人病中不忘圣上,着实令人感动。”旁边几位官员跟着点头称赞。
谢容淮拱手回礼,“身为臣子,该为之事。太师,皇上现今如何了?”
瞿太师看眼大门紧闭的两仪殿,和周围明显比往日多了的侍卫,摇头叹道:“皇上昏睡不醒,太医们拿不出别的法子。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侍疾在侧,没人敢做主到底开不开启先皇后棺椁,生怕等皇上醒了,要怪罪起对先皇后不敬之罪。”
谢容淮大惊道:“太子殿下不顾圣上安危了吗?!”
他的声音挺大,周围的人忙连声劝慰他,瞿太师道:“谢大人莫急莫急。我们都尽力劝说过太子殿下,可毕竟是叨扰先皇后安息,太子殿□为人子,总有所顾忌,感情上一时无法接受。”
谢容淮一甩袖,气极,“荒唐,太子殿下岂能如此愚昧!难道先皇后在天之灵,愿意看见皇上身陷危难吗?”
在场之人听见谢宰辅当众骂起储君,倒吸冷气,有的担忧,有的等着看戏。
柴忘庸听谢容淮字字句句都在责备太子殿下,按耐不住,阴阳怪气道:“能决定是否开棺的,可不止太子殿下,还有皇后娘娘呢。可谢大人您每句话都在责备太子殿下,甚至当众辱骂,是何用意?”
谢容淮冷然扫眼柴忘庸,向着两仪殿拱手行礼,“敢问柴大人,圣上闭关于清徽苑时,可曾要求皇后娘娘监国了?再者,我身为臣子,自是事事为皇上着想,太子至皇上安危于不顾,行事有错,难道不该骂吗?!若是一意任由太子殿下妄为,同奸佞有何不同?”
“你!”柴忘庸想怒指谢容淮,瞬时转念一想先如今自己与对方的身份,只得作罢,暗暗愤恨不已。
“容淮,你冷静些。”袁璟山走过来,按住谢容淮的肩膀。
“如何冷静?”谢容淮瞪他,顺带愤愤的环顾一圈周围官员。
品级低的官员们纷纷低下来,生怕撞上谢宰辅的目光。谢宰辅一向温和待人,朝堂上不论面对何种状况,从不见他动怒生气,今日忽地发起怒来,犹如地动山摇,让人不敢直视。
“雍启六年,皇上钦点我为状元,有知遇之恩,而且又是我亲妹妹的夫君,是我的妹夫!如今皇上病危,我怎么冷静?”如此解释,算是合理解释了情绪的异常。
“呃……”袁璟山无奈了。
尽管谢宰辅话到这样的份上,但众人却只能依旧待在原地,没人敢上前叩两仪殿大门,劝劝太子尽快下定决心的,谁也不敢担起将来圣上的责怪。
“唉,希望太子殿下能听见你所说的话。”瞿太师捋着胡须,长叹一声。
刚才,谢容淮的嗓门很高,两仪殿内该是能听见的,可是仍不见太子殿下有反应,多少让这么老臣失望。
“我还是当面劝劝太子殿下吧!”谢容淮等不住了,他有个奇怪的想法——太子殿下似乎在拿一个看似合情合理的借口,故意拖延时间。
袁璟山在谢容淮行动之前,拉扯住他的袖子,“你别冲动!两仪殿的大门是你能砸的么?”
瞿太师倒劝起袁璟山了,“袁大人,事情紧急,我们不如一道去劝太子吧。”
“……”袁璟山深深的觉得谢容淮演戏演得太逼真,感染到了一直沉稳的太师。
正当袁璟山准备放手的时候,有几名官员跑上来拦住他们,大叫着“成何体统”,死活不让谢容淮去砸门。
就在僵持不下的时候,有侍卫急匆匆由宫门方向奔跑而来。
“禀告各位大人,周国丈来了。周国丈说,同意开启先皇后棺椁。”
众人一听,大喜。
有先皇后的亲生父亲支持,还有什么好担忧害怕的?
谢容淮和瞿太师联袂爬上台阶,推开两仪殿大门,疾步奔进内室,众位太医正聚在床前,而太子殿下神色阴晴不定的站在一旁,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的父皇。
“哥哥!”双眼通红的谢皇后扑过来,抱住谢容淮的手臂,身体不由自主地颤动,“求求你们,快想办法救皇上。”
颛孙毓转过头,盯着谢容淮,语气阴沉道:“怎么?”
瞿太师拱手行礼,“太子殿下,周国丈同意开棺,现在就在大兴门外。老臣恳求太子殿下尽快下决定吧!”
颛孙毓脸色一变,不甘从眼底一闪而过。
文武百官在瞿太师的带领下浩浩荡荡的用最快的速度来到城郊皇陵以东的映山,先皇后便埋葬在此。
因皇上性命攸关,故而省去一大堆繁文缛节,直接从墓中抬起棺椁。
谢容淮看着棺盖缓缓的开启,长舒一口气。
“砰”,沉重的棺盖放置在地上,站在近前的几位朝廷重臣不约而同的看向棺内。
去世十数年的皇后依然如生时一般,容貌美丽,安详如沉睡。
“那是……”不知是谁小声惊呼。
在先皇后的身旁,有一只小小的襁褓,襁褓中是一个婴儿的尸骨。
众人大惊失色,一时忘记去取魂栖草。
、一声大哥,好可怕
两仪殿内,寂静无声。
重重幔帐后,颛孙煦华放下喝了一半的药汁,有意无意的看着心事重重的何公公,轻声问道:“何谅,你有什么事在瞒着朕?”
拨弄着炭火的火钳子顿住,何公公赶忙对皇上说道:“皇上,微臣只是一想到清徽苑里的小道长居然是逆贼余党乔装打扮来谋害皇上,微臣就惊的一身冷汗。”他继续拨弄起炭火,让殿内更暖和一些。
颛孙煦华的目光转向炭盆里越加耀目的红色火光,喝下剩下的药。
见皇上不再追问,何公公偷偷的松口气。
他哪里敢在皇上面前嚼舌起现如今帝都里的传言,只怕皇帝要是知道了,以现在的虚弱状况来看,非得气晕过去不可。
“皇上,您再歇息会儿吧。”何公公起身,接过空碗,拿温热的帕子给皇上擦擦嘴。
颛孙煦华不愿躺下,“谢容淮何在?”
“回皇上,谢大人一直与另外两位宰辅大人总领政务,您请放心。”
颛孙煦华深深看眼何公公,“太子没有再插手政事了吧?”
何公公心头一惊,强压住慌张,答道:“未曾,太子殿下一直在延辉宫中候旨。”单单延误皇上医治一事,已够太子殿下受一顿重责了,再加上开启先皇后棺椁后惊现的秘密,太子这次必定要经历一场九死一生。
这时,外面有内侍来通报“瞿太师求见”。
颛孙煦华精神一震,但何公公觉察到他眉头深锁起,竟是少见的露出些微的不安来。
很快,瞿太师神色匆匆的走进来,“老臣拜见皇上。”
看太师面色不佳,颛孙煦华心中了然几分,微叹一声,眉间平展,让何公公搬来锦杌给老太师坐,“有什么话,直说无妨吧。”
尽管皇上看起来一副无论什么打击皆能接受的模样,但瞿太师仍旧踟蹰难安,一时不知要将事情从何说起。
颛孙煦华沉默着耐心等待,何公公轻手轻脚的给皇上加一件外衣。
随着时间的流逝,殿内的气氛如同越烧越旺的炭火,开始沉重起来。瞿太师心知早说晚说都是要说,不如现在便说开了,省得自我折磨,也磨掉了皇帝的耐心。
“启禀皇上,老臣打听到两件事情。其一,先皇后身边的林嬷嬷之女何氏曾于雍启元年八月初五生下一子,可惜因身体孱弱,一日后婴儿便夭折了。”
何公公深深的垂下脑袋,掩饰住惊愕的神情。
太子殿下出生于雍启元年八月初六,由此看来很有可能是一出偷天换日之计。
夭折一事是假,平民家借身份之便利,将自家婴孩与皇室血脉调换,好让自己的骨血得以安享一世荣华富贵,甚至能够登上九五之尊!
最后在先皇后病逝之时,良心发现,将早已死去的真正皇室骨肉安放进先皇后棺椁中,好让亲生母子二人“团聚”。
自从皇上知道先皇后的棺椁中竟有一具婴儿尸骨的消息后,令瞿太师立刻彻查此事。
天家血脉不可混淆,既然有嫌疑,必定彻查清楚,天家本身与太子的一个交待,以及安定朝野上下的心,否则稀里糊涂的就这么含糊过去,将来必成忧患。瞿太师与皇上三十多年师生情谊,是能够委以重任与信任的人。
“第二件事,太子殿下册立之后,何氏曾找过太子殿下几次,有人瞧见何氏神情激动,对太子殿下疼爱有加。大兴门的侍卫也见到过,他们说……”瞿太师顿了顿,看眼面无表情的皇上,才敢继续说下去:“侍卫们说何氏与太子之情形犹如亲生母子一般,何氏甚至还抚摸太子的头发。”
颛孙煦华闭上眼睛,指尖无意识的敲击着膝盖,平整的白色衣料很快陷下去一点。
“何氏现今在哪里?您去找过她吗,太师?”
“老臣还未与何氏见面,只派人在暗中严密看守。”即使与皇上关系亲近,但最后的真相还是必须得由皇上亲手揭开,他决不能多嘴多问,瞿太师年纪有些大了,容易忘记些事情,想着想着蓦地记起,忙说道:“对了,何氏这些日子常常以泪洗面,神色忧伤难过,可老臣打听过她家近日并未出事。”
沉默片刻,颛孙煦华睁开眼,“谢谢老师。何谅,你带着人跟瞿太师,去将何氏带到朕的面前。”
没人答应。
瞿太师抬眼望向一动不动的何公公,装作清嗓子轻咳一声,恰巧此时皇上又唤一声“何谅”,终于引起何公公的注意力。
“皇上……”何公公心虚的弯下腰,听候差遣。
颛孙煦华何尝不知何谅在发什么愣,不过不想去提罢了,遂将之前的话重复一遍。
“是,微臣即刻去办。”
“等等。”颛孙煦华突然叫住正要离去的何公公,“召谢容淮过来侍疾。”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朕昏迷之时,他心急如焚,一派忠臣之态,不惜冒险责骂太子,那么朕继续给他表忠心的机会。”
何公公微囧,这侍疾怎么被皇上说的有种侍寝的意味呢?
不过这次,他没多想,赶忙和瞿太师离开两仪殿。
颛孙煦华随手取来一本书看,一目十列,书页翻得“哗哗”作响,没多久翻过大半本,外面传来行礼的声音,隔着重重叠叠的轻纱幔帐,只得见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轮廓。
“进来。”颛孙煦华随手丢掉书,盯着一层层掀开的幔帐,和随之越来越清晰的面孔。
最后一层幔帐落下,幔帐上的金角子跌落在地上发出细碎的“丁零”声,谢容淮恭敬谦和的出现在眼前。
颛孙煦华拍拍身旁床板,“大哥,过来坐。”
谢容淮震惊了,皇上不是给毒坏了脑子吧?就算他妹妹是皇上的妻子,可他身为臣下,哪有这样乱喊的……如果看他不顺眼,可以直说嘛,何必绕弯。
“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颛孙煦华不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