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意染上眉眼,却没触及眼底。
薛观海看不出来,满心欢喜的搂着谢容淮往自个儿住的院子走去。
一路上,临街的住户在家门前升起小火堆,照亮街道,有活泼好动的孩子追逐打闹着,不时远远的往火堆里丢一节节的竹筒,在火焰的熏烤燃烧下,竹筒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回荡在整条街上,与此溅起金色的火花,喜庆而热闹,充满了浓浓的过节气氛,让每一个匆匆回家的路人都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
薛观海将谢容淮护在怀里,生怕他被溅起的火星烫到,或是被那些莽撞的孩子撞着。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有危险不知道要躲的。”谢容淮想去玩爆竹,结果被薛观海拎回来后,忍不住抱怨。
薛观海严肃道:“我是担心你这身狐裘被烫出个洞的话,得有多可惜!”
谢容淮哭笑不得,装出一副万分惆怅的模样,可怜巴巴的盯着小孩子玩爆竹。
薛观海很快忍不住了,哄道:“等到家了,我和你一起玩,行了吧?”
“好!”谢容淮一掌拍在薛观海的肩头。
火光中,冰冷的寒冬变得柔和,薛观海注视着谢容淮的脸庞,心头有种痒痒的感觉。
“怎……”谢容淮好奇薛观海忽然停下脚步,可是话还没有说完,便被突如其来的一吻堵住。
天空飘下细雪,在周身回旋飞舞,仿佛为他们隔开了整个世界,那些欢笑和爆竹声越来越遥远,似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谢容淮看着一朵落在薛观海耳尖的晶莹雪花渐渐的融化无形,闭上眼睛,抱紧与自己身体相贴的人。
欲在温柔中沉迷,却发现头脑意外的清醒。
谢容淮蹙紧眉头,更加用力的抱紧薛观海,手指揪紧衣襟,在薛观海离开的那一霎那,稍踮起脚尖,主动的迎上去,吻住那微湿的唇。
薛观海在极为短暂的一丝惊愕后,吻的更深。
阅武山庄分舵里空荡荡的,与外面的热闹相比显得十分冷清。所有人都回去与家人过年,连守门的都没有,帝都里治安还算太平,何况是阅武山庄的地盘,没有贼匪敢闯。
薛观海闻着厨娘留下的喷香鸡汤,不好意思的说道:“只能做鸡汤面了。”
谢容淮倚在门框上,微笑道:“你做的,足矣。”
薛观海仿佛是受到了激励,动作麻利的煮面,幸好厨娘还擀了足够两人份的面条,不一会儿香喷喷的鸡汤面出锅了。薛观海在谢容淮的碗里搁了两只大鸡腿,铺上碧绿的青菜,外加一只煎得外酥里嫩的金黄鸡蛋,色香味俱全,不由令人食欲大增。
“赞!”谢容淮一口气吃完,竖起大拇指。
“够不够?”薛观海一边说一边想将锅里还有的面条,全部倒进谢容淮的碗里,“看你瘦的,多吃点。”
“我吃饱了已经。”谢容淮忙推拒,一手揉揉自己的肚子,“你本来给我的就多,鸡汤稍微凉一些就不好吃了,你赶紧吃面。”
薛观海只得作罢,老老实实的低头吃面。
谢容淮支着脑袋,看着他吃面,嘴角无意识的勾起。
美满幸福的人生可以很简单,就想他和薛观海现在这样,一起走过长街,一起吃饭,话语间满满的关心和宠爱。
谈不上爱,可是他会努力的试着去爱,用一辈子,不离不弃。
“观海,记得我们初识时的愿望吗?”谢容淮轻声问道。
薛观海放下碗,大笑道:“自然记得,说是将来一起闯荡江湖,行走天地之间。”
谢容淮抓住薛观海的手,眼睛一瞬不瞬的注视着他,“过段时日,我们实现这个愿望,如何?”当信王成为皇太弟,朝野上下无人可以与之为敌,他再没有立于朝堂上的意义。
薛观海莫名的一慌,筷子从指尖滑落,落在地上发出脆响。他胡乱的一抹油腻腻的嘴巴,不敢置信的问道:“你愿意同我远走高飞?”
“是呢。”谢容淮点头。
薛观海眼睛微红,猛然将谢容淮拉进怀中抱紧。
“我会等你。但是,也请你多给我一点点时日,一点点宽容,以及……理解。”
、元日
雍启二十二年,注定是犯二的一年。
在阵阵爆竹声,薛观海眉头微微蹙起,接着睁开眼睛。端详着近在咫尺的安恬睡颜,他伸手拂去遮住那张脸庞的一些碎发,动作轻柔而小心翼翼,生怕将人从香甜的睡梦中惊醒。
临了,他凑过去在谢容淮的额头上轻吻一下。
谢容淮仍在酣睡,有清浅的呼吸声。
薛观海露出满足而幸福的傻笑,直到门外响起脚步声,他连忙起身,给谢容淮掖好被角,随手捞起一件外衣披在身上,随后去开门。
“小任,怎么了?”薛观海打着哈欠,一边问站在门外的黑衣男人。
任叔流露出惊诧之色,又很快的收敛起,抱拳道:“属下见厨房里有人动过的痕迹,怕有小贼潜入,所以来看看。”
薛观海赞许道:“事无巨细,小任一概不轻视放松,令人放心。”
“薛堂主过奖。”任叔再度欠身拱手,无意中瞧见椅背上搭着一件皮毛雪白的狐裘,随即又说道:“不打扰堂主了,属下告退。”
“先别走,”薛观海伸手拦住人家,“帮我弄两套新衣裳,其中一套最好是青色的,另外准备些爆竹之类的过年会用到的东西。”他回头看看窝在被子里呼呼大睡的谢容淮,“快些准备,一会儿就得起了。”
任叔嘴巴微张,活像看到了怪兽。
薛观海见任叔一动不动,不解道:“怎么?”
“没什么,属下立刻去办。”任叔僵硬的摇摇头,一溜烟跑了。
薛观海回到床边,凝望着像是兔子般温顺模样的谢容淮,又想起“兔子被惹急了,也会咬人”这句话,顿感无限忧伤,俯□又亲了亲谢容淮的唇角。
谢容淮扭动两下,裹紧被子,半个脑袋缩进被窝里。
薛观海笑了笑,柔情无限的眸中,犹有几分担忧。
任叔的办事效率极快,不消片刻功夫,把一概东西都置办全了。薛观海让他回去,他出门的时候顺便将回来给堂主拜年的一应阅武山庄人员统统赶走,偌大的院子里又只剩下薛观海和谢容淮两人。
因没有家中长辈催着起床拜年,也不用进宫率领百官给皇上请安,谢容淮这一觉睡得惬意舒服,直到临近午时才依依不舍的从被窝里钻出来。
“快穿衣服,别着凉了。”薛观海抖开新衣,谢容淮听话的任他折腾。
“正合适。”谢容淮抖抖宽袖,瞧着铜镜中正为自己束发的薛观海,惊诧道:“你是从哪儿拿来的衣服,竟能这样合身。”
薛观海叉腰得瑟,“我可是堂堂阅武山庄的堂主,这点小事对我来说易如反掌。不过关键是……”他凑近谢容淮,脸贴着脸瞧着镜中相依的人影儿,“你个懒猪,午时了才起,我天刚亮可就起来准备这些了。来——”
薛观海替谢容淮披上狐裘,牵着他的手走出屋子。
一夜的雪后,目光所及处积雪皑皑,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目的光芒。积雪没过脚踝深,地面泥泞而湿滑,薛观海不得不放慢脚步。
“小心些。”薛观海提醒道,捏紧谢容淮的手指,“看你,手总是这样冰凉,冷不冷?”
谢容淮无所谓的笑道:“二十多年了,早已习惯。我可不是病弱大少爷,耐不住这点寒冷。”
薛观海叹道:“以后我得寻访所有名医,给你调理好身子,能暖和着就不能冷着。你不嫌冷,我还觉着冷呢。”
“你可以选择不牵我的手呀?”谢容淮半真半玩笑的说道。
薛观海狠狠瞪他,仿佛真的怕会被甩开手似的,将谢容淮的手紧按在自己的胸膛上,“这辈子,甭想。”
谢容淮淡淡的笑,白衣白雪将他衬得分外温文儒雅。
笑颜映在薛观海眼中,心不由自主地的沉重几分。
他忙转开心思,“对了,今天打算怎么过?”
“容我想想,不如……”
说话间,两人来到前院。庭院中央已由人清扫干净积雪,薛观海升起火堆,又踢了踢堆在正厅的竹筒,“怎么样?够你玩一天的了。你先玩着,我去煮饺子。”
谢容淮望着薛观海远去的背影,在台阶上坐下,一个接着一个往熊熊的火堆里扔竹筒,“噼里啪啦”的炸响声,分外喜庆,却也刺激的他脑袋抽痛。
他回想起昨夜的梦,遥远的一个回忆。
年幼的他被一群年长些的孩子包围,拳头和木棍子如雨点般的砸在他的身上,那些孩子一边打一边骂着“绿眼睛的妖怪”。他人小势弱,无力招架反抗,泪水糊了一脸,尽管身上很痛,却咬紧嘴唇默默忍受。
直到有个人出现,说着与薛观海昨夜差不多的话,赶跑那些讨厌的孩子。
然后,牵着他的手,擦干净脸上的泪水,问他身上疼不疼……
谢容淮揉揉额角,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想起那个一点都不可爱的皇帝陛下,难道是昨天把被打的妖怪看成皇上的缘故?
“作孽呀——”谢容淮长叹。
“作什么孽了?”薛观海出现在他的身后,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大饺子。
“因为我想着要你喂我吃饺子,顿感在作孽。”谢容淮扶着额头,愧疚道:“都麻烦你这么多了。”
薛观海挨着谢容淮坐下,“你都说麻烦我这么多了,再多麻烦一些又何妨?”他拿起筷子夹起一只大饺子,“快来尝尝,特意去祯元楼订的。”
谢容淮咬了一口,是地菜肉馅的,菜肉鲜美,齿颊留香。
“你居然知道我喜欢吃地菜肉馅的,不喜蘸醋?”谢容淮好奇道,他记得自己从来没和薛观海说过。
薛观海得意洋洋,“我猜的,看来我的直觉非常准。”
真心人啊真心人么……谢容淮接过碗,“喂一个就好,你也快吃。”
吃过饺子,薛观海拿来新的桃符,准备和谢容淮一起将门口的旧桃符换下。
谢容淮惆怅道:“我个子矮,够不着。”眼睛余光瞟了瞟台阶下的积雪。
薛观海事事顺着谢容淮的意,所以见他不愿意,虽然很明白个子矮是个借口,但还是自个儿拿着桃符,站在门口换。
“啪”,薛观海正专心致志的系桃符,忽听门板上一声轻响,扭动看过去,只见深色的门板上有几点白雪痕迹,顿时明白谢容淮不肯过来换桃符的原因,当下转过身去——
一个大雪团正中薛观海脸上。
“噗。”谢容淮看着薛观海满脸雪,笑得直不起腰。
薛观海用袖子摸一把脸,大步走向谢容淮,不想地上湿滑异常,快步之下猝不及防脚下一滑,身子直接扑下来。
谢容淮光顾着乐,压根来不及闪避开。
等他们全都反应过来,薛观海已经压在谢容淮身上。
薛观海下一个念头,便是翻个身让谢容淮趴在自己身上,且不说雪地寒冷,光是他这大块头,谢容淮不见得能吃得消。
束好的头发有几缕散落下来,扫在薛观海的脸颊上,痒痒的。
四目相望,薛观海伸手将散发顺到耳后,谢容淮眯起眼睛坏笑起来。
一团雪又糊在薛观海的脸上。
薛观海泪流满面。
“衣服穿穿好。”薛观海坐起来,先整理好谢容淮的狐裘,不自在的说道:“我先去用热水擦把脸。”说完,低着头匆匆走开。
谢容淮狐疑了一下,觉得薛观海怪怪的。
没多久,薛观海从灶屋里出来,手上提着一壶茶和一盒糕点,又搬来矮桌和软垫,往不远处的火堆里加了些柴禾,让火更旺盛些,最后和谢容淮坐在廊下,喝茶聊天。
“小谢,等我们离开帝都,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薛观海问道。
“生活啊,”谢容淮望着湛蓝的天空,露出万分向往的神情,“随风万里……”
日子在惬意中飞逝,正月初七这天,谢容淮不得不早起告别薛观海,因为信王殿下凯旋回京的日子,皇上亲自前往城门迎接,文武百官自然要随行,而他逃得过上次送信王,这一次是无论如何逃不了了。
谢容淮到达大兴门时,官员们大多已经到了,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话。皇上的銮驾停在门口,骏马安静的站在原地,等待皇帝陛下的到来。
“谢容淮。”一人挡住谢容淮去路。
“哟,璟山。”谢容淮笑眯眯的打招呼。
袁璟山恶声恶气的问道:“这些天你都死哪里去了?上你家问,没一个人知道。祯元楼和汇贤楼也都找不着你人。难不成是有新欢了?”
旁边几个说话的官员急忙躲得远远的。
“知我者,璟山也。”谢容淮颇是欣慰的拍拍袁璟山的肩膀,被后者甩开。
“你这风流花心汉,到处留情。”
谢容淮正色道:“这一次,我是真心的。”
袁璟山抱着一种看好戏的态度,“我倒要看看你能真心多久。”
谢容淮不理他,伸长脖子张望远处的宫门,好奇道:“按理说这个时辰,皇上该来了吧?莫非是临时推迟出发时间了?早说嘛,我多睡一会儿了,这一点都不可爱的皇帝陛下。”
原本离的近的官员们被袁璟山凶神恶煞的表情吓得躲开,所以他说的肆无忌惮。
袁璟山扯扯他衣袖,尽管没有旁人,还是压低声音道:“恐怕等北齐的求和事情一了,朝堂上立刻开始向皇上提议立储君的事儿了。因为……据说皇上现在龙体一日不如一天了,立储的事情刻不容缓。”
谢容淮惊异,这些天和薛观海在一起,他懒得注意外面的动静,因为所有的事情都差不多了,也有信王殿下其他心腹着手处理,可他万万没想到问题出在了龙体安康上。
沉默良久后,谢容淮淡漠的说道:“也好,可以早些结束。”
人纵有一死,当今圣上圣明英武,可万古流芳,也算死而无憾了。
谢容淮这么想着,心里忽地一点刺痛,仿佛有一枚细小的刺直直的扎进心底。
、皇上,别闹
半个时辰后,圣驾姗姗来迟。
皇上的气色看起来比上一次露面要稍差一些,但走路步伐还算稳健,不缺帝王应有的威仪。在百官默默无声的跪地行礼中,缓步登上銮驾。
据派出去的人回报,信王殿下即将到达帝都东门。于是皇上不再拖延,即刻率领百官,浩浩荡荡的前往东门迎接信王。因官衙提前清街守卫,故而一路畅通无阻,赶在信王到达之前在城门口列队站好。
不出片刻功夫,信王率几位主要将领和三百铁骑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龙纹黑旗如林,迎风猎猎,气势雄壮,为首的信王白马黑甲,意气风发。
围观的百姓们纷纷的伸长了脖子,想要一睹率军击退敌军、夺回失地,并且深入敌国境内数百里,迫使北齐求和的信王殿下的风采。
据说信王殿下先是日减锅灶、以弱示人,又派奸细渗入敌营,采用离间的办法让敌方三名大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