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秋道:“那么,你为施施解毒时,没有什么发现吗?”
韩青愣了一会儿:“施施体内的药性很微弱,似乎不足以造成那样的后果。”
冷秋冷笑:“说得好,你得出什么结论呢?”
韩青深思,半晌:“不,施施当时的情况真的很危急,我还是想不明白。”
冷秋哼了一声:“有些人天生有奇特体质,会对某种药特别敏感,这贴药的剂量,谁吃了用了都不会有问题,只有冷恶,沾到一滴口水都会中毒,我想他与你擦身而过时,大约已经喘不过气来了。”
冷秋站到韩青面前,点着韩青的胸:“而你,竟然放他走!”
韩青回想,天,没错,冷恶与他擦身而过时,他没有听到呼吸声!当时他还以为冷恶是屏息防备他出手。那么,施施不是冷秋下的手?不!冷恶一发现自己中毒,韩青已到了门外,他没有时间再做手脚,而且施施几乎是立刻开始宫缩。怎么回事?电闪雷鸣之间,韩青明白了:施施肚子里的小人,有着与冷恶一样的体质。
韩青跪下:“是我误了战机,任师父处罚。”
冷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在你心目,我与冷恶的距离越来越近了吧?”
韩青觉得内脏震动,象有人用锤子直接砸在他心脏上。然后一口血涌了上来。
冷秋道:“你应该比我更恨他,韩青,无毒不丈夫。你这样迟迟疑疑能成什么大事。”
他离开,韩青独自忍痛跪在地中央。
师父没吩咐他起来,他不敢起来。
是啊,他更恨冷恶,他很想把冷恶心爱的女人杀死在冷恶面前,把冷恶的儿子杀死在冷恶面前,他真的很想看到冷恶痛苦的表情,那母子两人是冷恶唯一的痛脚,可是即使她不是韦行的妻子,他也不可能去伤害一个无辜的女人,他的仇恨不会让他改变自己的宗旨。
可是,现在,他跪在这儿,还是觉得愧对死去的碧凝,他应该觉察出细微的异样,他应该可以抓住这次机会将冷恶毙于掌下。心脏的剧痛,让他渐渐冒出冷汗,可是他却不想运用内力疗伤,这疼痛配合他的仇恨与痛苦是多么相衬。那张微笑的面孔,永不更改的微笑面孔,冷恶就是那样微笑着扯开碧凝的胸膛,看着那疯狂跳动的心脏问韩青:“你想不想尝尝你爱人的心脏?”他用手指在那颗“博博”跳动的心脏上轻轻划过,碧凝的身体立刻一阵痉挛,他在碧凝垂死前,极尽凌辱,然后把碧凝的心脏挖出来,那颗在他手里跳动的心脏,那张微笑的脸,往事再一次清晰地回来,韩青胸膛里的撕心裂肺之痛,让他缓缓地弯下腰,以手扶地。额上的冷汗,慢慢地,一滴滴滴落到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内脏如焚火般的剧痛,渐渐要把韩青淹没,已经快要失去知觉,生命中除了痛只有痛。
韦行来到他身后,一只手抵在他背上,片刻,疼痛消失,韦行低声骂:“那老狗竟这样伤你?”
韩青慢慢支起身子,低声道:“不得放肆!”
韦行助韩青疗伤,韩青道:“别这样,会令师父不快。”
韦行笑了:“这些年,我与他,已不是一次两次不快的问题了。总有一天要打一仗的,韩青你帮谁?”
韩青道:“韦行,你想得太多。师父不是那样的人。”
韦行不想讨论这个问题,一边为韩青疗伤,一边问:“怎么回事?施施的脸上有伤?”
韩青沉默一会儿:“冷恶打了她。我来时,施施已经倒在地上,好在冷恶知道你们快回来了,不敢恋战,逃走了。”
韦行道:“师父怪你没有留下他?”
韩青点头:“是!”
韦行脸现怒色,这个狗东西竟是怪韩青救他妻子误了战机。
韩青道:“师父在他必经之处下了毒,他不同我动手,想必是已经中毒,是我误事。”
韦行听到这儿,才面色稍霁,他一向不多事,倒也不问是在什么地方下的什么毒。
他信任韩青,不疑有异。
可是好心的欺骗,倒底也是欺骗。
可是韩青真的不能说实话,不能再加重韦行与冷秋间的矛盾,冷秋已经是冷家的异类,他与韦行在冷家人眼里是外人,因为他们师徒齐心,所以冷家人不敢妄动,一旦三个人内讧,身在异族,如身在狼群,立刻死无葬身之地。
韦行在韩青身旁蹲下:“这一次咱们都打了败仗,可老东西把气都出在你身上。”
韩青苦笑,为什么?因为韩青骂冷秋卑鄙,而韦行没有,因为韩青无贰心,而韦行有,对一个有异心的人,谁敢重责?
韦行说:“我这一仗败得古怪。”
韩青抬头,询问:“怎么?”
韦行索性坐下在地上,皱眉:“那个山上定有一条密道,可自山下或山腰通向山顶,我回想多次,冷恶没有可能无声无息地通过关卡,我画图时也问过老区,他说所有通到山上的路都布置到了,所有关卡都没有见过冷恶,那么,一定有另外一条路,你说是不是?”
韩青点点头,同时精神为这怪事所吸引,忘了心中之痛:“说下去。”
韦行道:“山上有一条密道,区家人不可能不知道,这是他们的家。冷恶对山上情形如此熟悉,只有一个可能,区家出了内奸。”
韩青扬眉,这推断有道理。
韦行道:“这内奸地位不会低,谁能从区戈的死里得到好处?我觉得……”
韩青瞪住他:“你是说,区青海?”
韦行慢慢眨眨眼睛:“会不会?那小子做战倒也勇猛,还为了救小区受了重伤,可是,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的眼神很邪。”
韩青慢慢自自己的记忆里调出区青海的样貌,那是一个品貌端正的青年,剑眉星目,但是有一只鹰钩鼻子与削薄的嘴唇,他为人妥当周全,因着自幼是孤儿,眼里有一点郁郁,行事又多一分小心,在寻常人眼里也就是个有心事深沉的孩子了。
韩青道:“没有证据。”
韦行道:“用不用查一查?”
韩青道:“看情形,尤其是他与小区在这一战里的表现,华山派此后怕是由这个人来挑大梁,我们不能失去华山派,不能动他。就算证实是他出卖了区戈,小区挑不起华山派这个担子。我想,即使区青海真的出卖了区戈,他也不敢在老区死后公然投向魔教,如果他只是中立,那也好,区家需要休养一段时间,恢复元气。”
韦行笑:“你总向着华山派,休养什么?这种废物,死光算了。”
韩青道:“所有支持我们的人,都是亲兵,不然,谁还支持我们?”
韦行道:“好了,我不过大小事都向掌门报告一声,区青海是不是凶手,或者别的人是不是凶手,干我屁事。”
韩青道:“你出去办事,说话小心些,明明是去帮忙,流血拼命,何苦嘴上得罪人家。”
韦行瞪眼:“谁又告我恶状?”
韩青瞪一眼:“你!你自己说的,你怀疑山上有密道为什么不问问区家人?怀疑区青海还可以问小区,怕打草惊蛇?你从来没顾忌过这个,不问,一定是你当面骂过人家废物。”
韦行瞪着眼睛,瞪了一会儿:“你精神这么好,思路这么敏捷,我就不陪你了,你自己在这儿跪到天亮吧。”
韩青哭笑不得,挥手:“滚滚滚。”
第 21 章
21,粪池里的冷恶
冷先在冷家已经转了很久,几次险险遇到冷家人,他躲在树上,看到冷家人四处搜索,再一次证实他的判断,冷恶一定是受伤了。如果冷恶不受伤,逃走了就逃走了,谁能再抓到他?冷家人也根本不敢搜他。
冷恶这一次,一定是受了重伤。
上得山多必遇虎。
冷恶象着了魔一样,一次又一次冒着生命危险来到冷家,与那毒蛇一样的女子见面。冷先厌恶那个背叛过冷恶的女子。她竟能在公然出卖了冷恶之后,还引得冷恶一次次回头,且又不肯下杀手,这不是妖精是什么?
诚然施施是个美女,可是能让冷酷狠毒的冷恶一次次不肯下杀手,一次次回头,只有美貌是不够的。可是冷先在施施身上并未发现什么了不起的特异品质。她聪明吗?她温柔吗?她有智慧吗?她有学识吗?她哪来的魅力?
冷先快把冷家跑遍,越来越惊恐,找不到冷恶,找到越晚,冷恶死亡的可能性越大。他站在森林里,听着头上鸟鸣风吹,沉下气来,一次次说:“冷静冷静!”
倒底有什么地方,是他没找到的?冷恶必会藏到一个冷家人想不到的方,又应该方便冷先寻找,那会是什么地方。
冷先的后背又一次升起冰凉的感觉:“若冷恶受伤甚重,那么最可能的地方,还是施施的住处。施施的住处,巴掌大的地方,能藏到什么地方?
冷先耐心地待韦行出门,才悄悄跳到韦行的后院里,在这个地方,他哪怕惊扰了一只鸭子,都会死。
韦家后院的水塘里发出“哗“的一声,好象一尾鱼跳出水面的声音,冷先回头,正看见冷恶一只手拍在水面上,又沉入水中。
冷先跳下水,把已经昏迷的冷恶从水塘深处的淤泥里捞出来。也不敢立刻救治,他背上冷恶,无声地飞快地离开冷家。
飞跑了半个时辰,冷先把冷恶在密林里放下来,发现冷恶已经脸色铁青,没有呼吸,冷先大惊,把冷恶放平,往他口中吹气,竟然一点气也吹不进去,捏开紧牙的嘴,才发现冷恶的喉咙肿胀得一丝空气也进不去,冷恶仗着内力深厚还没有死,可是眼见也支持不了多久了。
冷先额上冷汗冒出来,伸手把怀里柳叶刀拿出来,手指伸进去,把肿胀的喉咙硬撑开,刀子在上面画个十字,污血立刻流出来,冷先再次向冷恶口中吹气,冷恶发出巨大的风箱般的可怕声音,几次之后,他终于身子抽搐着呛咳着醒了。冷恶睁开眼,一边咳一边喘,一边向冷先微笑:“我们又赢了一次。”
冷先握紧拳,很想打那张惨白的微笑的面孔一拳,同时也觉辛酸:“你差点死掉!”
冷恶咳喘一会儿,又开始呕吐,笑:“可我们还是赢了。”
冷先怒了:“那个女人就值得这样?她出卖你,这次又下毒毒你!”
冷恶瞪他:“这同女人有什么关系?我喜欢这么玩。下毒的不是她,是冷秋。”
冷先怒道:“那也是借她的手,没有那个女人,你会上这种当?上次害你被逐出冷家,这次又差点杀死点,你见她就没遇到过好事,你为什么执迷不悟?我现在就去替你杀了她!”
冷恶抬手就两记耳光:“你要毁掉我的游戏!!你就是下一个玩具!”
冷先挨了打,沉默了,他总是忘掉他的奴仆身份,时常会为冷恶的安危担忧。
冷恶“哼”一声:“你的命是我救的,你是我的,老实听话才是你的本份!”
冷先沉默。
冷恶坐起来:“把你的衣服换给我。”
冷恶的衣服有一股恶臭味,冷先忽然醒悟,冷恶原来是躲在韦家后院倚水而建的厕所里。想到伟大领袖竟然是躲在大便池里逃生的,他禁不住苦笑出来。
冷恶笑:“笑,再笑我让你吃屎去。”
施施表情落寞。
见到韦行,也强颜微笑,可是那笑容淡淡的,总似有一股子苦味在里面,千年不散。韦行一贯沉默,可是不等于他迟钝,他很知道,也很苦恼。可是看得出施施已经尽力了,那仿似已经僵在她面孔上的微笑,很累吧?
还有微笑时眼里忽然涌出来的一层亮晶晶的液体,并不流下来,只是蒙在那黑眸子上,显得一双眼睛如午夜寒星般晶莹闪亮。
亮得人心酸,这样子微笑,很累吧?
他拥抱她,可以感受到她身体渐渐僵硬,是在强忍什么?所有的肌肉都渐渐绷紧,似在忍痛,或者忍住颤抖?
韦行沉默了。
施施很懂事,她知道韦行爱她,也懂得感激。
身心俱疲,依旧会到韦行面前陪笑,天凉加件衣裳,举案齐眉。可是她的笑容无法改变那双哀伤的眼睛,微笑时,一双眼依旧在流露悲哀,连她自己也知道,有时眼睛不敢看韦行的脸。
韦行的沉默让她觉得痛。
她竭尽全力地让自己爱韦行,可是她受伤深重,需要时间疗伤。可是那个恶魔的出现,破坏了一切。
韦行抚摸她,她的肉体不知为何反抗,皮肤上忽然现出一粒粒小疙瘩,身子想打颤,越是想越忍住,越是身子僵硬。看到韦行黯淡下去的眼睛,施施觉得胃痛,渐渐形成条件反射,见到韦行会有一点紧张,又强自镇定,用尽力气遮掩心事,强颜欢笑,于是面孔僵硬,温柔平静的声音那样空洞。
累得想安息。
什么叫爱?
她这样竭力地回应韦行,算不算一种爱?
她希望能与韦行平安一世,过一辈子。她懂得她感激她尽力,她也能从中感到一点温暖,这是爱吧?
可是对另外一个人呢?那种可怕的迷醉感觉,那疯了一样的没有理智的沉沦,难道不是爱吗?
施施不知道,她恨那个人无情,恨那个人自私,可是她恨他一点也不能改变她的渴望。肉体与精神都在渴望那个人那双手那张笑脸。
毫无原由地,他来了,他微笑,他的手掌抚过,所有的饥渴立刻平复,她的灵魂忽然得到安宁,一颗心无端地觉得喜乐。
没有理由,只要他在。
就象吸烟的人得到一支烟,嗜酒的人得到一杯好酒,施施看到冷恶,便满足。而且分辨力越来越强,别的类似的人,类似的微笑与触摸,只会激起全身心的反抗。
施施想:“我已经完了。”
吃什么吐什么,渐渐头晕目眩,身子虚弱,也不想再吃任何东西。可是内心深处知道自己有责任活下去,故苦苦挣扎,十分难堪。
韦行无能为力,眼见那女子渐渐枯萎下去,他无能为力,他看得出,那女子不是为他而枯萎,所以,他救不了她。
韦行问施施:“你想要什么?”
施施回眸看他,一双眼睛,因他那生硬的口气而惊惧。
韦行放缓了声音:“不管你想要什么,能成全你,我会成全你,能找到,我去替你找。”
那双这亮晶晶的眼睛,越来越亮,直到眸子挂不住泪水,眼眶也容不下那些泪水,晶莹的珠子,滚下美丽的面颊,施施哽咽,在那一刹,被韦行那僵硬却真诚的温情感动。她伸出手,抱住韦行痛哭。
韦行搂住施施瘦小的身体,思路飞到千里之外,这个美丽的女子,眼光是如何缠绵地落在远去的冷恶身上,那淡淡的,却绵长的恋恋不舍,四年,整整四年,韦行以为她忘了,可是没有,那恶魔回来,施施眼里的渴望便又回来,她的渴,是他解不了的渴。
施施哭了,什么也没说,可是心中那个硬结慢慢软化,这世上除了冷恶还有别的人别的事,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