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入冥
林政辛此时正听着杏儿说这着火一事的来龙去脉,越听越是头疼。
如若这丫鬟所言即真,那单看表面还真与外院无关。
胡氏这些时日不允林夕落去南屋雕木,林政辛索性也不再每日前来,即便到“宗秀园”也乃询问林夕落及笄之礼筹备进展,对雕木之事未提一句,故而,这南屋便交给了杏儿守着。
天气炎热,杏儿每日早、晚开锁查探一遍,每日午时更换冰盆,以免炎热发霉,熏出不好的气味儿来。
日日如此日日过,可就在昨日晚间,杏儿查完屋子,本是准备收拢冰盆等杂物,孰料宋妈妈喊她将十三爷给肖金杰的馒头搬走,给守夜的下人们加点儿宵夜,杏儿着急,便将油灯放在此处,念是稍后归来再取、再锁门。
可这一忙就是一晚,又有两个守门的婆子拽着她吃点儿小菜,别瞧着杏儿才十二三的年岁,这几句好话哄着,她的话匣子也就打开了,从跟着这位九姑娘起说到现在,一晃十几年的岁月在其口中侃侃而谈,添油加醋少不了,也是为了在林府的下人们面前抖抖分量,待吃用完,便把油灯的事给忘至脑后,回到后罩房就睡了。
可半夜之时,就听见门口大喊着火,她这激灵一下子跑出了门,才发现这祸是自个儿惹出来的!
幸好门没锁上,否则这火势不知要多久才能灭掉……她本有心到胡氏面前认个错,可先是林夕落嚎啕大哭,后是林政辛出言恐吓,杏儿吓破了胆,前思后想也知这责任逃不掉,何况她乃胡氏带来的人?这才主动的站了出来。
杏儿在一旁哭成了泪人,哽咽言道:“十三爷,奴婢……奴婢真不是故意的,您饶了奴婢这一次……奴婢再也不敢了!”
林政辛看着小丫头哭花的脸,也着实不知该如何处置,而且他也在怀疑,这事到底是否这么简单。
旁日都无事,偏偏今儿如此巧?
就在此时,林竖贤跨进了院门,瞧见此处下人聚集、林政辛叉腰怒骂,丫鬟杏儿跪地痛哭,再往南屋看去,漆黑破残,屋门紧闭。
林政辛停了声,迎上两步:“竖贤先生,你怎么来了?”
“夕落在何处?”林竖贤未答,反问。
林政辛朝着南屋那方努努嘴,凑其耳边轻言道:“哭呢。”
林竖贤停滞,不太确信的看着林政辛,林政辛摊手,一副信不信由你。
哭?林竖贤听到这个字无论如何都与林夕落联系不上,见过她狠、见过她泼,见过她笑,见过她斗嘴,还从未看到过她掉泪……
林竖贤沉了片刻,转身往南屋行去,未等走出两步,林政辛则抬手拦他,“这方怎么办?七哥、七嫂都不在,我终归不是这院子的人啊,折腾开了,也不合适。”
“叫夕落出来处置。”林竖贤说完,林政辛白其一眼,“她不肯出来。”
林竖贤道:“我去。”说罢,他则推开林政辛的胳膊,快步朝着南屋而去,林政辛转头看向这些下人,索性搬椅子坐在南屋门口,他倒是要瞧瞧,这林竖贤怎么能将夕落拽出来。
先生?林政辛诡异撇嘴……
林竖贤推开南屋的门,一块大木板子落下,正是砸了他的脚。
咬牙没叫出声,林竖贤左右探看,终究在右侧的小角落中看到一微动的身影。
“起来。”林竖贤走了进去。
林夕落不动,他再叫道:
“起来!”
林夕落侧头……一张哭花的小脸,泪眼红肿、鼻子通红,小嘴咬出了血丝,看到外面射进的光芒,眼睛微睁微闭,依旧在抽泣。
林竖贤吓一跳,紧忙退后两步,未等开口,就见到林夕落怀中搂着的寿字雕木……这物件他虽未见过,但这字,他再熟悉不过。林竖贤的脸缓动几分,寻一地方坐下,口气缓和些道:
“吃几分苦头,增几分见识,根深不怕风摇动,树正何愁月影斜?”
林夕落抹了脸,也不顾这副糟粕模样,回言道:“您此时还要赠学生一‘忍’字?”
“不忍你又有何所得?善人行善,从乐入乐,从明入明;恶人行恶,从苦入苦,从冥入冥,这个道理你始终不肯入心。”林竖贤苦口婆心,林夕落却摇头,“我非君子。”
“可你并非孤身一人。”林竖贤即刻接道:“如今七老爷不知身在何处,七夫人已被大夫人叫去训斥,十三爷在院中替你审度探问,如此多人捧着你、照顾你,可无人为你做主,为何?”
林夕落抬头看他,林竖贤道:“因你惯于一意孤行,以己之见做他人之事,一次双次可依,三四五难行,总不可时以年少掩盖。”
说到此,林竖贤叹口气,“你又不服,那我问你,你觉得此事应该如何化解?”
这一问,林夕落沉默了,如何化解?她心中有苦诉不出,但化解二字,她似从未想过,许久才道:“谁纵的火谁死,我惹的祸事,我来担。”
“荒唐!”林竖贤批驳,“你来担?你乃七叔父、七叔母之女,你乃我林竖贤之徒,你一未及笄女子,你无承担的资格!”
“那又能如何?”林夕落只觉头痛不已,她的脑袋混沌僵硬,一丝念头都未有,“先生有以教我?”
林竖贤问:“你肯听?”
林夕落答:“听。”
“翻新来过。”林竖贤道:“我可出一臂之力。”
林夕落讶异的看着他,林竖贤目光清明,心诚志坚,绝非哄逗之言……
“我应!”
话至此,也无需多言,林竖贤起身行出门外,林夕落跟随而出,看着怀中的寿字木雕,她依旧抱其出门,林政辛瞧见他们二人出来,惊讶的险些咬了舌头,未等开口相问,就见林夕落道:“昨儿是谁拉着杏儿用菜饭谈天的?”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惊了,怎么?十三爷只不过欲罚一个杏儿,这九姑娘一出来便铺开了找错儿,可是了得?
林竖贤未想到她出门便如此,眉蹙回头,“夕落。”
林夕落看着他,恭敬行礼,“先生刚刚所言,学生受教。”举起春桃送来的水杯,直砸在地,清脆一声,碎片迸起,林夕落目视林竖贤道:“……碎瓷粘黏也非整物,伤痕无补,何况先生刚刚所言,恶人从冥入冥,学生便要寻出恶人,送其入冥!”
林竖贤僵住,说气不气、说哀不哀,只有无奈无词,只能瞪眼瞧着,林夕落转过身去,扫视所有人,“谁拽其吃的酒菜?还不肯站出来?”
这一声吼嚷,让所有人前后看,倒是一个小丫鬟指着两个往后缩的婆子道:“昨儿是她们二人守夜的。”
所有人瞬时望去,那两个婆子的脑袋恨不得垂地,见实在躲不过,这才迈步出来,跪地回禀道:“九姑娘,老奴也不知道杏儿这丫头事没做成,她也没说……不关老奴的事啊。”
“寻常往日也都如此,谁成想……”另一个婆子也出口辩解,可后续话语未出,就瞧见林夕落冰冷的目光瞧来,霎时的闭上了嘴。
林夕落看向林政辛,“十三叔。”
“怎么着?”林政辛凑上前,他瞧着面色复杂的林竖贤,显然这师徒言行有异,否则林竖贤也不至于脸涨的像猴屁股似的通红。
林夕落拽他看向自己,言道:“去叫罚板子的小厮来,十个板子打过之后,便将这二人送去二姨太太那里,听从二姨太太处置吧。”
“那丫头怎么办?”林政辛指着杏儿,刚刚一直未处置,也是因她乃胡氏身边的人,并非林府指派的下人。
杏儿听二人说起自己,跪爬到林夕落跟前,哭求道:“九姑娘,饶了奴婢,奴婢伺候您多年,奴婢再也不敢,再也不敢了……”
林夕落不愿再听,退后几步从其手中抻出衣裙,“十三叔,给您赶车的下人里有没有等候娶亲的?稍后就给她送去,赏上五两银子……过个一二年办喜事吧。”话毕,林夕落再补一句,“银子你出。”
林政辛正要答应,却又听后这一句,再见林夕落苦哀的小脸,硬着头皮道:“谁让你还唤我一声叔?应了!”
“大姑娘……”杏儿惨嚎一声,春桃已经派其余的妈妈将她拽走,随即指派小厮去清理烧黑的南屋,丫鬟们也跟着擦洗,院子内转眼就又忙碌开来,可林竖贤却一直都站在原地没说半句话。
他能说何?苦口婆心的劝阻在林夕落耳朵中或许只乃一个引子,她迈出那个屋门,言行却依旧这般极端硬狠,可回想起刚刚角落中蜷缩的单薄身影,那张哭花无助的颜面,林竖贤也狠不下这颗心撒手不管,正是举足无措之间,便听林政辛请他进正堂饮茶叙事。
罢了罢了……林竖贤心中一叹,万事得成于忍,对自己这学生?他也忍了吧!
“宗秀园”忙碌不堪,而胡氏已经从大夫人那里离开,正往二姨太太处行去。
之所以先到大夫人那里,她是为了林瑕玉与林夕落一同及笄之事,可大夫人的回答却是此事都乃二姨太太做的主,胡氏心里沉冷气恼,忍着被大夫人斥骂一通的怒气出了门,都以为她好欺负?案板上的鱼肉她当够了!
第三十九章 白活
胡氏气冲冲的朝着“香赋园”奔去,刚刚到门口,让丫鬟去通传回禀,转头就瞧见这院子里趴着的人怎么如此面熟?
这几人背后破烂血渍染身,有一口没一口的导气,显然挨了板子。
走过去仔细一看,这不是“宗秀园”守门的婆子?
胡氏皱了眉,还未等开口细问,就瞧见林政辛从里面一步三晃的走出来,手里还掂着银子,看到胡氏在此,林政辛即刻上前道:
“七嫂,就在这儿候着您了!”
“这怎么回事?”胡氏指着那两个婆子,脸上的怒气还未全褪去,如今又纳罕狐疑,这到底怎么回事?
林政辛拽着她道:
“竖贤先生已经点头应下再助九侄女重制老太爷的寿礼,九侄女五两银子把杏儿嫁了给弟弟赶车的车夫,这俩婆子是昨晚拽杏儿吃酒侃天的,十个板子打完就送了此处,请二姨太太处置。”
掂掂手中的银子,林政辛撇嘴,“怎么处置婆子弟弟管不着,但七嫂您知弟弟穷啊,弟弟可才十四岁,车夫头次娶亲,五两银子都拿不出,自得找姨太太来取,二姨太太大度,倒是多给了五两。”
胡氏瞧他这幅模样,显然二姨太太没得着便宜,而此时,刚刚进去通禀的丫鬟已经出来,“二姨太太请您进去呢,七夫人。”
还进去?胡氏不免揉额,这位十三爷刚刚去将二姨太太挤兑一通,如今她再进去,恐怕点火就得着了!
“七嫂您还去什么?”林政辛指着丫鬟道:“去跟二姨太太说,七嫂不去了,我有事找她,先可着十三爷的事忙。”
胡氏看向林政辛的目光明显在问此事也成?林政辛拽着她就走出正院,压根儿不再废话,连招呼都未打一个,叔嫂二人就出了“香赋园”。
正院内鸦雀无声,不知过了多久,屋中才传出一句怒吼:“打,给我把这两个腌臜婆子的嘴巴抽烂,牙齿一颗都不许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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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秀园”的休整格外迅速,杏儿不出当日就被林政辛的车夫带走。
南屋暂且不能用,胡氏张罗着腾出一间杂间来,面积窄小些许,但阳光通透、光线明亮,林夕落先为林竖贤铺就笔墨纸砚,而后再将未烧尽的雕木一一过手,但凡有一丝缺口、有一丝腐味的雕木她都舍手不留,却也未扔,只让吉祥寻两个大纸箱子全部装拢收好。
林天诩就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林夕落。
林竖贤在此处帮衬着重行寿字,筹备老太爷的寿礼,他们这些小家伙儿便都散了学,胡氏忙着让丫鬟小厮收拾南屋,林夕落忙碌着重新筹备雕木,林政辛早已大包大揽的去找木料,林天诩成了无人理睬的娃子,又不想去读书习字,便成了林夕落的跟屁虫。
林夕落搬雕木,林天诩便在一旁歪头看她,哪一块装箱、哪一块扔掉,林夕落只需淡淡出口,林天诩则大嗓门朝外一嚷,丫鬟小厮们倒是听个清楚。
一心都在这寿礼上,林夕落倒对他没太拘管,但不大一会儿,林竖贤忍不住从杂间出来,林天诩仰头大喊的“扔”字未能出口就咬了舌头,挠头嘻嘻笑看他,“先生,我在帮大姐。”
“走。”林竖贤摸着他的小脑袋,“去看我行寿字。”
林天诩小脸顿时苦了,“先生,我的字太丑!”
“字丑可用朽木雕。”林竖贤回头看了一眼林夕落,却见领走林天诩,她丝毫反应都未有,话语憋回口中,他则拽着林天诩的小手,“雕字你不会,那就写上几幅百寿图,回头挑出其中最好的送予祖父。”
林天诩的脸更苦,心中腹诽:先生不会天天都到此处吧?
林政孝归来已是日落时分,未等回到“宗秀园”,就已经得到府内之人回禀雕木起火,林政孝顿时就觉双腿发软,亟不可待的跑回院内,这雕木起火可不是小事啊!
但回到“宗秀园”中,丫鬟小厮洒扫,南屋漆黑一片,可角落之中的小屋油灯闪闪,林政孝纳闷,行步走过去透过窗格一瞧,正是林竖贤与夕落二人在雕字,一人行字一人雕出轮廓,一唱一和倒是配合默契。
林政孝有意出声相问,孰料却被一人拽走,回头一看,正是胡氏。
“你倒是说说这怎么回事?”林政孝嘘声相问,胡氏左右看看,给他使着眼色,林政孝忍住焦急随着胡氏回了正堂。
“这到底怎么……”林政孝再问出口,却见林政辛也在此处吃着点心,未用胡氏叙话,林政辛则前前后后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从起火的原因、经过、再把大夫人、二姨太太的话仔仔细细说个遍,连带着烧了的雕木装了多少箱子也细数说出,最后怔上片刻,好似都说全了,林政辛才点头拍手:
“……就是如此,如今竖贤先生帮着九侄女重新行字,连学科都散了学。”
林政孝倒吸几口凉气,五官皱了一块儿,“昨晚跟随老太爷出行,如今他老人家也刚刚归府,知道此事不知要发多大的火!”林政孝瞧瞧自己的衣裳是否有不净之处,好似准备等候老太爷派人来传,他则即刻去等候挨骂。
林政辛与胡氏对视一眼,胡氏苦笑连叹,林政辛则道:“七哥,瞧了你的脸色我连喝清水都是苦味儿,你放心,父亲那里我去说和。”
“你去?”林政孝迟疑不定,虽说自己这十三弟乃是老太爷最疼爱的幼子,可让他替这一家子挨骂,林政孝还做不出来:“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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