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落余光睹见,只当不知,林政孝似是有些明白,可还顾不上与林夕落好生交谈,只得紧了面容,打量那总管半晌,开口责道:
“肖总管,派来的下人两日前就启程了,怎会如今才到?行事如此慢,实在不应该啊。”林政孝这话无疑是在给自己寻个台阶,往常作罢,如今还有侯府侍卫在此,纵使给老爷子正名,也是应当责骂两句。
可林政孝有这份肚量,林府这位肖总管却无这番胸襟,直言道:
“七老爷莫怪,往常您都是走西门的,奴才脑袋浑了,便奔着西边去了,这才晚了些功夫。”
林政孝的脸色瞬间铁青,哆嗦着手再骂不出半句,这肖总管无非就是在说他官不足五品又乃庶子,不够行大门的身份,可这话当着外府人说出不单让他没了颜面,更是反驳不了半句!
肖总管脸上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让林夕落皱了眉,一个总管、且不是府中大总管就敢对林政孝反唇相讥,何况还有外人在此?如若是寻常,这林政孝与胡氏在林府会有什么待遇?
林夕落面无表情,但心中极其愤懑。
这是她刚刚融入的家庭,这是她已从心底承认的父亲、母亲,就这么忍气吞声的看着?
想到此,林夕落回头看了一眼胡氏与林天诩所在的马车……她六岁的弟弟兴高采烈的来到幽州都城,却遇上父母被下人所欺,他可还能读得下去“人之初、性本善”这几个字?还能读得下去“男效才良”这几个字?
转回身,林夕落迈步上前,林政孝本就僵持的气恼不言,忽见林夕落走过来眉头皱的更紧,这时可轮不到女眷出面,何况还是他的女儿?
未等林政孝说话,林夕落却先开了口:
“肖总管,今日正门当职的下人是哪几个?”
林夕落这突然问话,倒是让肖总管肖金杰愣了!
怔愣的打量了林夕落两眼,林夕落却一巴掌就甩了上去,“啪”的一声,狠狠抽在肖金杰脸上!
所有人愣在原地,眼睛不眨的看着她。
肖金杰捂着脸目瞪口呆,有要生气的架势,却还得忍着,林政孝则咬了舌头,抿着口中血腥,眼珠子快瞪了出来……这,这可是他的女儿夕落?
魏海在一旁眉头微皱,那目光显然也对林夕落的举动很是惊诧,可惊诧过后更断定在此停留的心……这可是林府的热闹,纵使回去晚些,但把这事讲给魏大人听听也算是个乐子了吧?
林夕落盯着肖金杰,丝毫不掩满脸的厌恶指责道:“看什么?轮得着你直视的看本姑娘?亲自打你,是赏你的脸面。”
肖金杰倒抽口冷气,目光则看着林政孝,林政孝下意识的言道:“这是我的女儿,族里行九,叫九姑娘。”
“九姑娘。”肖金杰咬着牙根儿念出这几个字,本是有话欲接,却被林夕落打断:“我在问你的话,你要是不想再挨巴掌,就痛痛快快的回答,当总管的连这些规矩道理都不懂?嗯?”
这规矩的帽子扣下,肖金杰硬把气咽了肚子里,如今有侯府的侍卫首领在,他也知自己的身份不可太过逾越……朝后摆手,立马有两个小厮跑着上前,肖金杰捂着腮帮子不说话,可皱紧的眉、阴狠的目光都透着他的不满。
林政孝有些犹豫,目光直看着林夕落,林夕落却根本不转头,林政孝摊手无策,顾忌颜面,只得拱手向侯府的侍卫首领道:
“谢过尔等护送,改日定到侯府给魏大人道谢……”终归是林府的事,打发走外人,怎么闹都不丢面子吧?大不了他再被父亲骂上几句罚一日跪,也好过在此丢人现眼。
可林政孝这么想,魏海却接连摆手,“魏大人吩咐了,定要护送林大人一家进府,不急,不急。”
林政孝噎住,却还回不了话,而此时就听林夕落在其身后指着那俩小厮言道:
“纵使是肖总管走错了门,你们二人却连正门都不守?敲门都听不到?你们的耳朵是做什么的?是聋子吗?自家门里犯错十个板子,门外犯错二十个板子,祖父礼孝为先,重罚一倍,就是四十个板子,肖总管,你遣人来罚吧!”
这话说出,可吓坏了那跪地的两个小厮,未向林夕落求饶,也未向林政孝道歉,直接拽着肖总管的衣角嚷道:
“总管,您得说说话啊,这怎么、怎么就挨打了?”
肖总管瞪眼看着林政孝、又看了看林夕落,压着声音道:“九姑娘,府中之事可轮不到您插手!”
“我不是在为自个儿出气,是在为祖父正名,难不成他老人家一辈子的英名、林家几代人的荣耀就毁在这两个奴才手里?”林夕落的话音越说越重,让肖总管心里一沉……
第六章 狠
所有人都对林夕落的言行目瞪口呆、颇有做梦之感。
从她下轿去扶林政孝往回走、而后又扬言要禀祖父责罚下人,直至肖总管话语顶撞了林政孝后,她给了肖总管一巴掌、更以林家祖辈荣耀和林老太爷的英名为硬石砸了肖金杰的脑袋上,执意要打那两个小厮板子。
但凡长了脑袋的都知道,林夕落这是明摆着要给自己父亲找回颜面,但心中明知,谁能反驳?谁敢反驳?
肖金杰不敢,那两个小厮更不敢。
他们想的是这摆下的闭门羹没成反倒兴许要吃亏,可林政孝、胡氏,包括林天诩这六岁的娃子都在想:这还是他们的女儿?他的大姐吗?
林政孝心中狐疑不定,但女儿这番言辞他是绝说不出来。
这气出的倒是顺畅,看着肖金杰那副噎住的癞蛤蟆模样,林政孝心中着实想畅怀大笑,二姨太太手下的奴才欺辱他可不是一日两日了,只怀着君子不与小人同为耳的念头把怒意压下,但那感觉实在是……憋屈,现在挺直的腰板、看着几个奴才惊恐失措的模样着实的欢畅。
但自己的女儿……怎么会突然变成这副模样?
林政孝这般想,胡氏却喜极而泣的哭了!
自她嫁给林政孝,在林府的日子从无一日痛快过,起先是伺候着老夫人,老夫人对她虽无自出嫡亲儿媳那么宠着,却也不少吃喝穿戴,顶多偶尔挑些个错罢了,但老夫人过世之后,二姨太太那老婆子却开始张扬跋扈,克扣月银不提,连她有着身孕时都不肯放过,硬是逼着她手浸冷水……
好歹是忍了几年,林政孝熬出了头,远赴福陵县为一县令,那一晚胡氏窝在林政孝的怀里整整哭了一宿。
如今再回幽州城、回林府,她本就忐忑不安,路上林夕落又出了岔子,她险些把眼睛哭瞎,一路行至此地,吃了闭门羹丢了颜面不说,还被这下人挤兑讽刺,本以为林政孝乃为七品官,能比寻常扬眉吐气,可非她所想,与七年前岂不一样?
心酸、心伤,孰料这姑娘出了面,几言几语、更是动手打了那奴才,胡氏憋屈这么多年的气瞬间流泻,攥紧着拳头,恨不得那巴掌是她打的!
“夕落,娘的好闺女!”胡氏哽咽了这一句,眼泪流的更凶了!
林天诩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这还是那温声细语、嘘寒问暖的大姐吗?
难不成大姐历来都很厉害,只是对弟弟才如此宽容厚爱?
林天诩个六岁的小娃终归有些童真心理,此时也顾不上自己娘眼泪吧唧的哭,只看着自家大姐的身姿着实高大起来!
呆傻的看了半天,林天诩的目光中多了一丝兴奋,啧啧念叨:“大姐……原来比娘还厉害!”
胡氏埋怨的拍他脑袋一下,又是继续的哭……
马车内的事不提,林夕落的目光却一直都在看着肖金杰,她顾不得林政孝的疑惑,这些事都待稍后再寻理由解释也不迟,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要出这个气,而且绝不轻饶。
肖金杰看着林夕落这副表情,又看着侯府的侍卫首领魏海,自知这面子他是必须要还回去,否则还真让自己两个手下挨板子不成?
奴才就是奴才,都懂得眉眼高低,也知遇上硬岔子要往回缩缩,何况林政孝的为人他是清楚的,哄上两句、给他添点儿颜面此事也就过去,至于怎么挽回自个儿的损失,那不是还有二姨太太撑腰?
这般想着,肖金杰阴狠目光顿时营上谄媚,丝毫不看林夕落,转身看向林政孝,拱手作揖拘礼,讨好的道:
“七老爷,都是奴才们的不是,您可莫要往心里去,这两个小杂种的确该罚,可这乃林府宅内之事,在这大门口敲板子落血也不合适?何况您今日刚刚归府,老爷和二姨太太念叨了多日了,总要添点儿吉利不是?”
变脸还真是快……林夕落心里骂着,这姓肖的果真油滑,知道林政孝那方好说话,想哄着林政孝骂他两句拉倒,却还把她就这么给晾着,回头再去老爷子和那什么姨太太跟前说上几句难听小话,她往后还怎么在这林府里呆?
林夕落能想明白的事,林政孝也心中清楚,虽然他以清正自制、自居,可他不是傻子,好歹也乃一七品县令,是个地方官,何况这林府里的弯弯绕他早就烂熟于心……但此事怎解?
往常为了不添麻烦、忍一口气就算了,如今自己的女儿替自己出头,尽管心中惊诧惊讶,但他要是再如寻常那般缩回去,不单是让侯府的侍卫首领瞧不起,也辜负了女儿的心意!
心里纠结难断,林政孝脑袋一转,不停的叹气,不停的咳嗽,摆手带摇头,半个字不说。
肖金杰咬着嘴心里骂:“被二姨太太收拾的半缸子压不出个屁来的七老爷,如今可比寻常难对付了。”
林夕落看着林政孝这副作态,自知他也破天荒的出了格,直接迈步站了肖金杰的跟前,却没跟他说话,直接指着那两个小厮道:
“莫说父亲回来就拿你们开刀,如今缓你们一条路,要么收拾包袱离开林府,要么自请二十个板子,你们瞧着办吧,时间可耽搁不得,这还有侯府的侍卫在瞧着。”
林夕落说着,转身看了魏海一眼,目光的复杂却是让魏海怔住,这位林家小姐是瞪他?对!就是在瞪他,而且后面那句话也是故意加上的……这无非是在斥他赖此不走看热闹,索性借他们侯府的名声给自己这方加了码。
他这算是拿侯府的面子付了看热闹的银子?魏海苦笑一声,随即朝着林夕落拱了拱手算了事。
肖金杰肚子里的损招倒是多,可那两个小厮就是听喝的,哪里懂得这么多?
被撵走是肯定不乐意的,这四十个板子又变成二十个板子,外加持板的人也是他们林府的人,终归能下手轻点儿?
二人一胖一瘦都哭丧着脸,即刻磕头道:“九姑娘饶命,奴才愿领板子,愿领,愿挨板子,您可别给奴才们撵走啊!”
这话一出,可是把肖金杰气吐了血!
他刚刚越过这位九姑娘寻林政孝讨好求情,孰料这位九姑娘反应如此之快,这会儿就让俩小杂种自请二十个板子,把他这总管晾在此地?这打的可不是小杂种们的屁股,而是抽他的脸,我呸!
后面这俩小厮接二连三的哭求,林夕落冷笑的看着肖金杰,“肖总管,舍不得手下了?还是您要重罚?您终归是这府中管事的,还是先甭担心自身安危,先把这二十板子罚了吧。”
“九姑娘可是就要在这门口打板子?”肖金杰捂着胸口的憋闷,咬着牙根儿念出这样一句。
林夕落点头道:“就在此地打。”
肖金杰重重点头,直起拱了半天的身子,朝后咬牙狠厉道:“打,狠狠的打,两板子要是不见血,我扒了你们的皮!”
这话说着,那俩小厮即刻吓的魂飞魄散,还未等骂出半句,就被后面冲上来的人塞住了嘴,摁在地上就开始揍!
肖金杰下了令两板子必须见血,那些小厮自不会轻下手,这板子又不是打他们身上,谁会为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人有同情心?
噼啪几声下去,那裤子就沁出血红,再几板子下去,那裤子都裂了口子……
肖金杰看着林夕落,虽心中骇然这才是一十四的姑娘有这胆子,但她看不得这杖毙个人吧?
待心中犹豫的往林夕落那方看去,她正捂着额头皱着眉,脸色刷白,肖金杰冷笑点头,果真如此,娘们儿就是娘们儿,就算是位小姐不也是黄毛丫头?不值得放在心上。
不是林夕落胆小,而是看到那刺目的红,她的心中忽然涌起噩梦中,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女人嫁衣呕血的模样……抚头有晕状,脚步踉跄,林政孝连忙上前扶住她,胡氏也一直盯着她,这会儿顾不得礼数,急忙从马车上下来,召唤春桃道:“先扶着大姑娘进去。”
林政孝很想跟随而去,可总不能撂下这摊子事跟着走?只点了点头,让她们先行进府。
肖金杰冷笑的寻个小厮给她们带路,林夕落上了小轿子却朝着林天诩喊道:“你个男娃子别凑合来,在此数着板子,听到没有?少一个都不成!”
本是要跟随着她们进府的林天诩呆滞住,小脸抽巴着看林夕落,但见林夕落那瞪着的眼,他不敢有半点儿回绝!
恐惧?胆怯?想着刚才娘的眼泪,再想大姐都如此厉害,他个男娃子怎能软下去?否则不是连女人都不如了?那他还读什么书?
挺了挺腰板,林天诩先给林政孝行了个礼,又给魏海行了个礼,随即就站到一旁,看着那俩被打小厮屁股上溅出的鲜血胃肠翻滚作呕,他却还真忍得住,仰头大声的念着:“五、六、七、八……板子断了,刚刚那一下不算数,重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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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折
晕血了!
林夕落醒来时就坐了床上苦笑,仔细将归府时发生的事前后想了一遍,再想起那肖总管幸灾乐祸的模样她倒觉得晕血不亏。
起码,让这些人以为她是吓晕过去,不然一十四岁的姑娘变化如此之大,让她不好与林政孝和胡氏解释。
林夕落坐起身,春桃就急忙端来了茶,而后急忙跑出去叫胡氏。
看着一旁还有两个陌生小丫鬟在此守着,想必这是林府的人?
没有问她二人半句,林夕落以茶润了嗓子便仔细打量这屋子。
四方屋中立一屏风,透过屏风隐约能看到外方有一茶案、一桌台小几、屏风内则是红木雕床和一梳妆台子,上面摆着的物件不少,却看不出杂乱,整整齐齐,好似有格子码着一般规矩。
胡氏匆匆从外进来,眼角还挂着泪珠子,扶住她的肩膀上下打量后急忙道:“可是缓过来了?娘的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儿!”
“娘莫担心,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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