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起银箸的手换拿起白玉盘中的精致的小勺,浅浅尝了一口,水果的清甜和小米的润滑融合在一起,唇齿生香,令仪点点头,她的目光又转向摆放在左边的水晶虾饺。
还未开口,疏雨便将一只玲珑的虾饺夹到令仪面前,令仪挑眉看了疏雨一眼,莫测的低头又尝了一口,虾仁的鲜味在舌尖弥漫开来,嗯,甚好。
疏雨被令仪莫测的眼神看的内心忐忑,想起从自己手里跑掉的刺客,又硬着头皮乖乖的布菜。
每每夹到面前的菜肴,令仪只尝一口便放下,将目光转向其它,疏雨围着长桌绕来绕去的布菜,旁边站着的阿善和另一个娃娃脸的宫女拂云忍着笑意旁观,公主打疏雨,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如此半响,令仪已经吃的半饱,她正松口气想着今日逃过一劫。便见阿善轻移脚步走到面前,严肃的道:“殿下不宜再进食其他,药膳冷了便不好了。”委婉含蓄的提醒,坚定的眼神。
令仪有些挫败,脸上露出了像孩子一样赌气的神情,“阿善…一日不吃也不会怎么样的…”
阿善不语,依然坚定的看着她,虽然心中因她孩子气的表情有些柔软,殿下这些年谨小慎微,已经将自己活泼的本性掩埋,不过转而想到韩太医的嘱咐,还是没有让步。
主仆两还在对峙,殿外内侍高声的唱喏想起。
“皇上驾到!”
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渡步进来,少年明朗的声音响起,尾音上扬,应该是心情极佳,“皇姐!”
令仪听见小皇帝的声音,转过头去,对着自己走过来的亲弟弟突然露出清雅的笑容,像清水池中缓缓绽开的白莲,蛊惑人心。
小皇帝背脊一凉,突然有种拔腿欲跑的冲动,皇姐以前每每露出这样的笑容,总是会有臣子遭殃,笑的越是动人对方的境遇就会越是凄惨,他今天会不会来的不是时候?
他的目光在殿内其他几人身上游移,希望能得到什么提示,只可惜疏雨拂云都是眼观鼻鼻观心,比殿中朱红的主子都要沉默几分,阿善更是低低的轻叹了一声。
这一声轻叹像羽毛挠过小皇帝的胸口,他心中更是战兢,扯了扯唇角,勉励微笑:“皇姐…涧儿一下朝就来看你来了。”先晓之以情,软化对方。
“嗯,涧儿最是乖顺。”令仪点点头。
不…朕一点儿都不乖顺!小皇帝内心挣扎,说出口的话却万分狗腿,“涧儿只对皇姐乖顺…”
令仪从头到尾的将小皇帝打量了一番,皱了皱眉头,突然关怀的说道:“涧儿最近瘦了。”
诶?这种突然的转变是怎么回事?
“这是韩太医亲手熬制的药膳,补身子极有效果。”
诶诶?药膳?等等!朕好像明白了什么!
“来,涧儿,喝了它。”
“皇姐!”“殿下!”小皇帝的哀嚎和阿善的反抗同时出声。疏雨面无表情的转过头去暗自腹诽,拂云眼中含着古灵精怪的笑意。
令仪假装咳了一声,继续温柔的看着小皇帝,“涧儿。”
“皇姐…”小皇帝哀哀凄凄的叫着,“里面有韩太医为治皇姐寒症特意加的药材。”
“嗯,无事,都是补身子的。”令仪看见阿善难得严肃的脸,沉吟了一下,又加了一句,“那…皇姐和你一人一半如何?”
小皇帝悲愤的点点头,走到令仪旁边坐下。疏雨赶紧又取了一只白玉碗,将先前的一碗药膳分了一半出来。
这对王朝身份最高贵的姐弟,同时执起白玉小勺,同时沉默的将药味浓重的粥默默的下咽。令仪沉默是因为不喜苦味,小皇帝沉默是因为又被皇姐摆了一道,他心中默默流泪,这世间唯一让他说不出不字的就是他的皇姐。
阿善有些无奈,她在几人中最年长,比令仪还长五岁,在令仪十岁的时候就跟在她身边,自然知道令仪惧苦,对苦味嫉恶如仇,每每吃药总是如临大敌,将在朝堂上与众家将相斡旋的手段毫不吝啬的用在如何逃过喝药上。
阿善在心中又叹了声气,将桌上一碟金黄的蜜饯摆在两兄妹面前。
用完药膳,小皇帝又吃了些其他点心,才满足的露出了笑容。
早膳又被宫人安静的撤下,阿善极有眼色,知道两人恐怕要说,带着众人出了殿外。
小皇帝牵着令仪的袖子,歪着头眯着眼问道:“皇姐,你要是真的不喜欢喝药,可以偷偷倒掉嘛。”
令仪凉凉的看了他一眼,将他头上金色的璎珞顺好,“阿善一直盯着。”她默然回忆,某次她将药汁偷偷倒掉,第二天呈上的药汁便苦了两倍,阿善更是一直在旁边盯着,直到她认命的喝光,阿善才神色温和的端走空碗。
“涧儿,碧山的早樱都开了吧。”
“嗯,是这个时节。”
“皇姐想去碧山行宫住一段时间。”
小皇帝讶异的睁大眼,“皇姐?”转瞬又平静下来,皇姐自还政以后一直避居深宫,自然想出宫散散心的,是他习惯了这种有皇姐陪伴的日子,“也好,皇姐打算何时出行?我让礼部着手准备。”
“准备到不必了,微服出行便好。倒是你,”令仪看着他,神色有些严肃,“要多去皇后宫中,她是你的元后。”
小皇帝把玩令仪衣袖的手掌一僵,沉默的点了点头。
*
同样沉默的还有站在殿外的阿善,她看着被宫人撤下来的药膳空碗,想起了两月之前的一场情形,脸上的忧色更重。
兆和五年冬。
鹅毛大雪肆意飘落,皇城已经银装素裹,宫女手中的宫灯晃的厉害,晕黄的光亮在雪地上左摇右摆,急促的脚步在雪地里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
“韩太医,你走快一点呀!”宫女回过头来,脸上全是焦急的神情,眉头皱在一起,眼中更是惶急,她见抱着医箱跑的有些吃力的中年人还在她三步之遥,一急之下夺过医箱,抓着他的衣袍就往前跑,“韩太医,殿下那边十万火急!得罪了!”
“不…不得…罪,阿善…姑娘救主心…切,其…其心可嘉…”被拽着衣袍带着往前跑的韩太医一边气喘吁吁的跑着,一边应着,嘴里不停的哈出白气。
“这都什么时候了韩太医还说这些!”阿善足下发力,跑的越来越快,雪地里的脚印也更加凌乱。
守在殿门口的拂云见两人奔了过来,急忙接过阿善手中的宫灯和医箱,声音急急的说:“阿善姐姐快带韩太医进去吧,疏雨姐姐等着呢!”
青萝内殿,如夏日一般的灼灼气温迎面扑来,和外面寒冷的气候简直天上人间,罗帐后面的大床上隐隐约约能看见女子躺着的身形
小皇帝坐在一旁,听见脚步声响回过头来,看着韩太医的眼中水光粼粼,哀哀凄凄的叫了一声‘韩太医’,韩太医内心一震,如今皇帝露出这样的神情,可见公主形势危急,他连忙拜了一礼:“陛下放心,微臣这就去救治公主。”
罗帐已经被两旁的宫女挽起,床边站着一个青衣女子,韩太医接过宫女净手的布巾,擦了擦手,就开始检察。
床上的女子毫无生气,平时绝代风华的身姿安静的躺在被衾下,脸上毫无血色,唇色苍白,双眼紧阖,额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
将皓白的手腕放入锦衾中,韩太医转过身来,他略一沉吟,问站在一旁的青衣女子:“疏雨姑娘怎么看?”
青衣女子用温热的毛巾拭了拭令仪的额头,低着眉,忧心忡忡的回答:
“韩太医,你也知道我的来历吧,我擅毒不擅医。公主被刺客推入冰湖,引发了体内幼时所患的寒症,公主胸口中的那一剑还藏了毒,现在是毒病齐发,我不敢擅自用药,所以连夜将韩太医请了过来。”
“唉…”韩太医痛惜的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子,长公主这些年处在风口浪尖的位置,刺客杀手轮番不断,虽然皇家护卫护的紧密,也总是有如今日这般的漏网之鱼,兆和元年的泰山祭祖,长公主遇刺,兆和三年的邙山围猎,长公主坐骑受惊坠马,兆和四年的朝阳郡主大婚,长公主面前的食物被投毒,如此种种,长公主元气大伤,太医院挖空心思的尽力调养,也成效甚微。
韩太医再叹了一声气,挥了挥袖子,打开随身携带的医箱,取出用麻布包裹的银针,“银针刺穴能稳住一时,想必太医院的其他同仁也快到了吧,这次公主的病情非同小可,用药需慎之又慎!”
青萝宫数日以来都笼罩在愁云惨淡的乌云之下,原因无它,长公主丝毫没有清醒的迹象,来往的宫婢内侍都惦着脚步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廊外挂着的鹦鹉翠鸟也被人移走,好像所有非长公主令仪醒来的声响都会拨断众人心中那根紧绷的弦。
长公主病情反复,身上的毒依然没有完全拔出,不停的有宫女拿着太医新改的药房步出殿外直奔药房,一会儿又有内侍端着药碗快步的进入殿中。小皇帝在前朝处理政事也频频走神,朝中诸臣也变得小心翼翼。
此间情况一直延续了足有半月,长公主苏醒,笼罩在皇宫上的乌云才缓缓散去。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喜欢这篇文,越往后写越是不安。
☆、将军心事谁人知
令仪侧卧在马车内的软榻上,凤眼轻瞌,莹白的脸上未施粉黛,可以看见眼圈下有淡淡的青色,乌黑柔软的发丝乖顺的覆在枕边。
疏雨动作轻柔的掖了掖盖在令仪身上的金缕薄被,又回身摆弄香炉,燃起了太医院特意为长公主研制的安和香。
此时天色未明,皇城街道冷清安静,只闻马蹄的哒哒声和车轮的碾动声,坐在外面的车夫望着近在眼前的城门,甩了甩手中的马鞭,“吁”的一声停住了马车。
城门还未开启,已经有人在城楼下等候,没有人注意这俩简朴的马车。
车夫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公主低调出行的决定真是睿智无双,不然依着礼部的规矩,满朝文武十八相送,只怕天黑了也才能堪堪到这城门口,还要被皇城百姓当猴儿的围观追逐。
“可是明若大人?”低沉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被唤成明若的车夫转头看着缓步靠近马车的年轻人,来人乌发紧束,一身玄衣劲装,行走之间似未出鞘的宝剑,棱角分明的轮廓在微微发白的天光里显出几分坚毅。
明若斜睇着他,一语不发,手中的马鞭悄悄的握紧。马车内的疏雨也侧耳凝神。
来人低声言道:“在下林冬荣,陛下命我前来护卫长公主。”说罢自腰间取出一枚玉牌,递给伪装成车夫的大内侍卫明若。
明若接过玉牌在手中把玩,心思却似陀螺一般转的飞快。
公主有他这个大内侍卫首领明着护送,有疏雨贴身保护,还有若干暗卫如影随形的跟着,陛下竟然还派了人来护卫,而且来人是身居重职不能擅离值守的中尉将,最最最让人咋舌的是这个林冬荣可是如今皇城炙手可热的世家公子,如今林家正逢圣宠,林冬荣又是下一任林家家主,而且自身还身居高位,相貌俊朗,年方二五,未有婚配。
嗯…明若眯了眯眼,嘴角挂上灿烂的笑容,他好像明白陛下的小心思了,从头到尾的将站在马车旁的林冬荣看了几个来回,明若满意的点头,“那就有劳林将军了。”又将玉牌递还给他,看了一眼身后的马车门扇,“公主此刻不便打扰,此事稍后再禀报公主。”
林冬荣忽略这个大内侍卫诡异的视线,轻一颔首,目光也转向马车,他低声道:“在下先去将马匹牵过来。”
他转身往街角走去,在背过明若的时候眼神兀然变的柔软,嘴角也扬起了轻柔的弧度,那一丝轻笑在料峭的春寒里有一些单薄。
林冬荣将马匹牵过来的时候,城门已经缓缓开启,士兵推着厚重的朱红大门向两边掩去,被阻挡在城墙外的冷风涌了进来,等候在城门口的百姓都缩了缩脖子,然后拿起各自的东西纷纷出城。
高束的乌发在冷风的吹拂下有些凌乱,他一手执着马缰,另一只手轻抚被风吹乱的马鬃,翻身利落的上马,站在马车的左侧。
明若示意林冬荣跟在后面,然后一扬马鞭,马车缓缓朝城外驶去,离这巍峨的皇城越来越远。
*
流水淙淙,水花轻溅,划出无数细碎的银白色的光华,河岸两边是青山隐隐,芳草密林。官道便顺着河流一直延往下游。
马车在官道上慢悠悠的行驶,跟在马车后面的林冬荣沉默内敛,在看不见的山林里,无数黑影暗伏急行。
“淅淅。”
旁边高大的树冠里传出细微的声响,好像是山间小兽攀爬树枝发出的声音。林冬荣眉目一肃,驱着马不着痕迹的靠近马车,坐在马车前的明若也悄悄握紧了手中的马鞭。
几条人影如魅影从树冠闪出,身形飘忽,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向马车袭去。明若手中的鞭子如金蛇看准猎物迅速的将魅影缠住,林冬荣背上的古剑电光火石瞬间拔出。
打斗之声一起,马车内原本熟睡的女子警醒的皱了皱好看的眉头,她睁开眼,拥着薄被坐了起来,三千长发随之覆在纤细的背上。因为是刚刚醒来,眼中还有惺忪的睡意,水雾缭绕,她闭上眼,捏了捏额角。
跪坐在矮几旁的疏雨连忙起身扶着她,“殿下。”
“怎么回事?”女子揉着眉心,声音低哑的开口问道。
疏雨动作迅速的从马车内阁取出一件狐裘披风围在女子身上,一边系着颈前的锦带一边回答:“哼!估计是哪家的小贼闻风而动了吧!一会儿看明若和林将军不将他们全打趴下!”
话没说完,又转身从矮几上取出一个青瓷杯,将一直温在暖炉上的热茶倒了一杯递给女子:“殿下先喝些热水,你的身体可不能受寒。”
令仪接过水杯,浅酌了一口,又抬眼疑惑的看向疏雨,“林将军?哪个林将军?”
“就是上次来文渊阁的那个林将军啊!”
“哦,”令仪点点头,“他怎么在这儿?”
“说是陛下遣他来护卫公主。”疏雨歪着头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把她的‘陛下恐怕有意林将军做长公主驸马’的猜测说出来。
车内暖意融融,两人的神情并没有一分紧张。车外的情形也呈一边倒的局势。
车厢外,明若手中的鞭子灵活缠住一个袭向车厢的黑衣人的脚踝,猛然发力,将缠住的黑衣人撞向一旁长满青苔的巨石,那人后背遭到如此重击,手中无力一松,长剑汀的一声掉落,还没有任何动作,脚上缠着的鞭子突然悄然划走,然而下一刻他惊恐的睁大了双眼,那鞭子像蛇尾一样直刺如咽喉,没发出任何声响,黑衣人的手猛地扣入泥土,又猛地一松,就这样死去。
明若不屑的收回鞭子,稳坐在车辕处不动如山,暗想前面清路的暗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