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这个世界,不是会玩毒,就可以横着走的。”
萧觅初走了,连夜离开了皇都。多年的江湖得意让她如今才看清一个常识——这个世界,拼的不是毒术、不是武功、不是个人能耐,是权势。
让这么个小插曲一耽搁,舍脂再回房时已是深夜。项贺楼立刻迎了上去,帮她拿衣物陪她去沐浴。
“怎么了?”见项贺楼似乎在犹豫什么,舍脂问道。
“……你身上的伤……”他很清楚那些伤意味着什么。
“想问怎么来的?如你所见,战场。很壮观吧!”舍脂在水中转了一圈。其实在战场上的五年,她很少受伤,因为她若受了伤,倒霉的人会很多。身上这些错综的伤痕多半源于最后那一场死战,而会因为她受伤而受惩罚的亲卫们,香也永远罚不到他们了。
“对、不起……三年无能……不能再、保护鸾将了……”
三年,那个用身躯为她挡下无数刀枪剑戟的铁血男儿,留给她的最后画面,就是他的胸膛被长枪洞穿的一幕……
默默从池中起身,舍脂披上衣物走向卧室。
项贺楼箭步上前从身后拥住她,愧疚道,“对不起,我不该问……”
“不必道歉,我给了你问的权利。”
心痛划过心房,“不问了,以后我什么都不会再问。你说,我便听,你不说,我便什么都不问。”
从那日起,项贺楼果然没再问起任何事,但也恰因为他的不问,舍脂反而会留心他可能不知道什么,有什么事总会记得告诉他。这一点,让百里伶舟吃过不少顿干醋……
“不要再去我看不到触不到的地方,今生今世,让我来保护你。”一寸寸吻着那些粉色光滑的疤痕,男子的话语如誓言般的坚定。
“……好。”
两日后一大早,舍府内的各管事在府外站了两溜,因为又到了每月一次舍家宗老堂议事的日子了。
麒麟舍家的大小事务虽然绝大多数是家主一人做主,但是宗老堂有监察之责,每月一次议事会就是用来商讨家主的重大决策有无错漏的,对于大多数宗老有异议的决策,家主也必须收回成命。
而自从上任家主舍瑶过世后,一直是由宗老堂代行家主权力,如今小家主舍脂业已成年且回归家族,宗老堂自然也该将权力交还给舍脂。
照理讲,的确是这样没错。
但是……
议事厅里,十位宗老夫人按辈分端坐在大厅两侧,欧阳卯和舍昕则分别坐在主位两旁。舍昕极力压制下内心的躁动,不时将目光投向欧阳卯。欧阳卯仪态优雅地喝着茶,静若湖水微澜。
等啊等啊……等到茶水都换了好几趟,宗老们正打算起身去方便一下的时候,舍脂终于打着哈欠走了进来,懒洋洋地坐在了主位上。
一个一个打完招呼,舍脂就一手撑着脑袋闭上了眼。
众宗老面面相觑,眼中或多或少有些恼怒。
大宗老看了看欧阳卯,得到暗示后,起身道,“家主今日不知可有什么事情要安排?”
舍脂幽幽睁开眼,“嗯?没有啊,你有吗?”
大宗老环顾了一下周围,却发现数人都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不知是何缘故,但她还是原本的计划,准备按欧阳卯的意思提改立家主的事情。
“家主,老身等认为……”
“啊……时候不早了,不如我们先用饭吧!”舍脂好像突然来了精神。
大宗老闻言脸色一黑,可好几个宗老却是如蒙大赦般连说了几个好就冲了出去。大宗老一看如此局面,也只好忿忿地坐下。可也许是等待的时候茶水喝多了,刚一坐下,腹中便传来一些便意,于是也起身向外行去。
转眼座下宗老走了一个空,舍脂轻笑,转头对欧阳卯说,“爹爹,我们去用饭吧,脂儿饿了。”
欧阳卯无言,瞥了一眼焦躁满眼的舍昕,目光中隐隐透着严厉,随后便先行向膳厅行去。
舍脂看看欧阳卯的背影,再看看一脸不甘、焦急的舍昕,慵懒浅笑。
无女的内眷没有资格参加议事,但一起用膳的资格还是有的,所以舍脂到达膳厅的时候,百里伶舟和项贺楼以及舍星舍辰这对双胞胎已经在厅内等候了。
等了好一会,早早离开议事厅的宗老们却无一来膳厅,欧阳卯派人去查看了一下,方知宗老们竟已悉数回府!
原来舍脂在宗老们的茶水里动了手脚,却又故意让人堵了所有的青房(茅厕)!那群宗老们在青房外急的脸都绿了!不走?不走等着当众尿裤子吗?
欧阳卯如墨的黑眸瞪向舍脂,舍脂则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爹爹,怎么了?宗老们人呢?”
“哼!”欧阳卯甩袖离去。
“爹!”舍昕急唤,神色复杂的望了百里伶舟一眼后就追着欧阳卯而去。
“好了,吃饭吧。”舍脂轻松道。
不能怪她这个做晚辈的不厚道啊!实在是她们选的日子不太对!
这天晌午过后,皇都出现了一些奇怪的现象——
十大酒楼除了姬家的酒色财气之外,全部同时打了烊,三音阁、双仙馆等一众歌舞伎坊、知名戏班也都闹了空城计,众伶人不知所踪!
正当众人满腹疑惑之时,街头巷尾的乞儿们却在传今晚舍府外将大摆流水席!
舍府?哪个舍府?
麒麟舍府!难道是舍府把这些酒楼、伶人都请了去要大摆筵席吗?今儿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眼看着夜幕降临,人们一窝蜂涌向舍府外,可是舍府内一片静谧,并无任何庆典模样。门外的一干家卫也是一脸莫名地看着府外围观的众人,让众人很是郁闷,正准备散去,却猛然听到高亢的锣声直上九霄!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红底白金麒麟图案华服的少女领着几个人出现在了府门处。
锣槌又是一挥!
刹那间,众多身系喜绸的人搬着桌椅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很快就将桌椅摆满了府外宽阔的道路,且不断朝两端延伸。而桌椅一摆好,就立刻有人端着几层的菜肴摆满全桌,鸡鸭鱼肉应有尽有!
众人惊地目瞪口呆。
“各位夫人小姐老少爷们们!”府门处为首的少女突然大声吆喝了一声,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她小声地问一旁的一个俊武男子,“是这么喊的吧?”
众人哄笑,有些认出了少女身份且胆大的更是混在人群高声喊道,“公爵大人!就是这么吆喝的!”
这一嗓子也让众人皆明了了,原来这丽容少女就是“迷醉”的老板藏鸾、舍家的小家主舍脂!
一想到迷醉开张时的情景,众人更兴奋了!
“舍家主!今儿什么好日子啊!”
“还有什么节目啊!让大家伙开开眼吧!”
哐哐!舍脂又是两下,然后咧嘴一笑!
“各位夫人小姐老少爷们们!今儿是我爹爹的生辰!废话我就不多说了!大家吃好喝好看好玩好!有心的,待会我爹爹出来,大家送上两句祝福就是给我舍府面儿了!舍脂在此先谢过大家!”
“哈哈哈哈!好说好说!藏老板客气了!”“欧阳大人快出来吧!”“酒!酒!”
“哎呀!快来这边……”“别挤别挤,那里还有空桌,快去快去……”
府外顿时热闹万分。
第一份礼物,万人祝福万年福。
府外的动静很快传进了欧阳卯的书房,欧阳卯皱着眉放下手中的案册。
今日……是他的生辰。
“主公,要出去看看吗?”
“你下去吧,注意府内的防卫。”
“呃……主公,家主撤了府内今晚的防卫,命令所有的弟兄今晚不许站着,只许坐着吃酒吃菜,或者醉倒躺着……”
“……胡闹!”
“欧阳贤弟!欧阳贤弟!想死愚兄了!”门外突然传来一个豪迈的声音。
闻声欧阳卯惊喜地站起身,大步迎了出去!一见正朝他走来的数人,鼻尖甚至有些酸涩泛起。
第二份礼物,有朋远来有情来。
不仅府外,府内的亭榭、后花园皆摆有露天的宴席,欧阳卯所到之处,皆是此起彼伏的道贺声。
欧阳卯环顾一圈,府内受邀之人,皆是有真才实学的文人雅士,竟是连一个女宾也没有!
哐!第四次锣响。
所有人下意识安静下来。
随后,丝竹管弦曼妙歌声在夜空中飞荡起来!府外热闹的戏曲、府内雅致的歌舞器乐竟互为背景却两不干扰!
第三份礼物,欢歌仙乐换君悦。
美酒正酣,府外的民众纷纷喊着请欧阳大人岀府接受大家的祝福。在多年知交故交的簇拥下,欧阳卯也似乎抛开了平时的拘谨,微笑岀府朝众人潇洒拱手,那自然流露的风雅体态更是让民众心花怒放,纷纷送上祝愿。
隐在暗处的舍脂深深凝望着那抹笑容。
爹爹,你开心吗?这是让你恶心的脂儿一直想为你做的。
爹爹,有件事你从来不知道。于舍脂而言,爹爹让她生,她就生,让她死,她就死。这一点,从未变过。
但是,现在的她,不仅是舍脂,更是藏鸾!
藏鸾,想要的一切,就一定会得到!
爹爹,我回来,不是为了拿回舍家,是为了拿回你!
舍脂抬手朝一旁打了个手势。
咻!
尖锐的破空声突然响起,惊得众人顿时住了口,但随着巨大的“砰”的一声,众人又是兴奋的大呼起来!
咻咻咻!砰——砰砰!
绚丽夺目的烟花照亮了皇都的上空,点燃了所有人的情绪!陶醉了所有人的眼和心!
第四份礼物,烟花醉人言惑人。
作者有话要说:妹妹们~~~2到4之间是没有爹爹的……
虽然感情很奇妙,但爹爹就是爹爹,独一无二,无可替代,怎么能够是N分之一呢?
下章预告:
“妹妹,你想要的东西,我可以给你。但我想要的东西,你给得了吗?”
、第八份礼物
“祝千年麒麟舍家老主公太保欧阳卯大人吉祥如意、松鹤长春!”府内府外的伶人齐声贺道。
烟花下,府门前,欧阳卯放眼望去,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真诚的笑容,由心的愉悦……
他有多久……多久没有看到这些简单纯真的表情了?
似乎,很久很久了。
自从,他嫁入舍府。
十八岁,未及弱冠,他嫁给了刚刚及笄的舍瑶。瑶儿是个温柔的妻主,他们虽不曾如胶似漆,却也相敬如宾。他一心想在朝廷有所建树,有了舍家的扶持,一切都很顺利,而且很快瑶儿有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但是……孩子没有保住,就在他忍着悲痛殷勤照顾她的时候,她交给他一个漂亮的女婴,她说,那是他们的孩子。
她给那个孩子取名,叫舍脂。在古老的神话中,月之别称,天后的名字。
瑶儿说那是他们的孩子,他便当她是自己的孩子!她哭,他整夜整夜地守着她,哄着她。她笑,他陪着她笑,记住一切可以让她笑的东西然后不停逗她笑,她“咯咯”的笑声曾是他耳中世间最悦耳的声音。
第一年,他看着她从床上滚来滚去到不安分地到处爬来爬去……他还记得那年抓周,她把所有东西都推到他面前,小手却抓着他不放,一动就哭,让他只能小心翼翼地陪她入睡。
第二年,他终于听到了那声“爹爹”,几乎是当场就红了鼻子……而那一年,瑶儿再次怀孕,为了更好地照顾他的宝贝和瑶儿,他给瑶儿纳了侍郎。年末,瑶儿生下了他们真正的孩子,舍昕。可他的一颗心,仍只在那个只会叫“爹爹”的奶娃身上。
第三年,他无论走到哪都有了一个小跟班。
第四年,舍府的小霸王小魔女之名已响彻皇都贵族圈,他也知道了自己的宠溺惯出了一个无法无天的混世小魔王,可每每要责罚她时,一看到她讨好的笑容,他便一颗心都软成了一滩水。
第五年,五年,整整五年,就在他扮演了她爹爹五年之后,他见到了她的亲生爹爹——一个艺伎!一个以色事人的艺伎!却也是他的妻主唯一真正在乎的男子!
舍脂,却是那个伶人和舍瑶风流成性被逐出家门的大姐舍琼的孩子!
他亲眼看到舍瑶对那伶人的百般呵护,他亲耳听到舍瑶承诺会将家主之位传给那伶人的孩子!
舍瑶!他的妻主,她将他置于何地啊!
原来她的心从不曾片刻在他身上,原来他用生命去疼爱的孩子会夺走属于他亲生骨肉的身份和地位!
他怎么能不怨!怎么能不恨!
他什么也没说,继续扮演着宠爱那孩子的爹爹,唯一不同就是,他的宠爱更加放纵!
他成功地把她教养成一个除了惹祸什么也不会的孩子,却改变不了舍瑶立她为继承人的决定……
后来,舍瑶送走了那孩子,逼他发誓不许对那孩子动手……
再后来,他的妻主舍瑶也走了,抱着那个伶人的玉箫永远地睡去。
那孩子不在了,舍府里不会再有鸡飞狗跳。
舍瑶不在了,舍府里也不会再有争吵。
他也……什么都没了。
“爹爹,生辰快乐。”舍脂走到欧阳卯身边,送上一个小巧的锦盒,轻轻打开。
那是她自己用苍原神兽的角一点点磨出来的角簪,可避毒可延年。
欧阳卯取出角簪,深黑的瞳仁望着微笑的舍脂,一语不发。
第五份礼物,玲珑角簪灵韵沾。
庆典渐渐步入尾声,人们也有些累了,一些半醉不醉的酒客还在嘲笑着他人的酒量,可转眼他自己就望着天空泛起迷糊来了。
“咦?怎么有两个月亮?嗯?三个了!四个……呵呵,看来我也醉了……”
一盏盏许愿天灯缓缓升上天空,没有烟花那样灿烂,却透着幽静的美感。
天灯并不太多,只有一百个,但每一个天灯下都吊着一小张字条,那是舍脂亲手所书的百愿。
第六份礼物,百盏微星百年心。
“爹爹,今日是你的生辰,你不许愿吗?”舍脂轻声问。
许愿?欧阳卯望着点点烛火。
愿望这种东西,于他而言,还有存在的意义吗?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希望自己永远不要知道真相。
“如果爹爹还没有想好,那么脂儿为爹爹保管这个愿望。无论何时,只要爹爹提出,脂儿一定帮爹爹实现。”
一定帮他实现?多么嚣张的话语,她却说得那么轻描淡写。
他的脂儿,已经不再是他的那个脂儿了。
如此的排场,如此有序的局面,暗处隐藏的众多侍卫……
如今的她,不依靠舍家的势力,也有一掷千金的财力、统筹千人的人力、不可小觑的武力。
是他小看她了。
轻轻拥她入怀,“为什么……”
为什么她不是他的女儿,为什么这样的她偏偏是那伶人的女儿!
舍脂浑身微颤,抬臂环抱那温暖的身躯,“爹爹……”
“我不是你爹爹……”他终于说出了口。
“……我知道,我知道。八年前,我亲手杀死小只之前,我在你书房的书柜中。”小只,是爹爹送她的那头小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