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脂好似没有听到长发男的反问,兀自打开了食盒,将盒中的餐盘摆了一排,然后坐在桌旁,一只胳膊搭在桌子上,单手支着脸。
“你叫什么?”
“……赤心莲。”
“那我以后就叫你……九叶。”
“……”他就这么被改名了?那她何苦还问他的名讳?长发男不禁轻笑。这个小女娃未免太霸道了些……“缘何叫九叶?”
“你以后会知道的,过来,尝尝。”
长发男——赤心莲乖顺地走到桌边执箸将菜肴挨个尝了一遍。
“如何?”
“选料精细、做工考究,不错。”烹饪是他最大的兴趣,他这次跑出来也正是为了见见不同风格的美食。
“我是问你会做吗?我的肚子,以后可是准备交给你了。”
“……”原来如此。不过,“你不怕我?”
“一个连发色都要靠药物来改变的半妖,我不认为值得我怕。”他下半截黑发明显是染的。
赤心莲认真地凝向舍脂澄清的眼眸,似是在确定她的言语是否属实,她的态度不由得让他想起幼年时爹爹口中的娘亲。“染发只是因为方便,长时间的幻化过于消耗妖力。”
“哦?”
“你不信?”
“你的妖力如何,以后,我会慢慢地来了解。”舍脂撑着头慵懒地说道,手指轻轻滑过他细润的脸蛋,轻佻地挑起半妖尖尖的下巴。
“你在调戏我?”赤心莲垂眸看着自己下巴上的小手,这是它第二次出现在这个位置了。
舍脂不置可否地挑挑眉。他现在说这个不嫌晚了点?
“……小丫头,我今年三百岁了。”
“只有幼稚的人,才会强调自己的年纪。”三百岁?半妖的寿命比人长不了多少,看他的样子也不过刚过弱冠吧!想蒙她?她这一年的孤本古籍可不是白看的。
赤心莲失笑。他并没有撒谎,他的确三百岁了,只不过他的情况有些特殊罢了。
移开下巴,赤心莲问出心中的疑问,“你果真觉得我做的菜好吃?”
“呵……若你的妖祖知道他的后裔竟然想做庖师,他一定会哭的。”
竟然想做庖师……听到这句话,一直挂着浅笑的赤心莲显得有些落寞。这句话他在跑出来的这半年已经听到过无数次了!每个尝过他手艺的人不是大发雷霆就是劝他改行,可是,做出美味的食物,让他人露出满足和喜悦的表情是他从小的兴趣。她是第一个说他做的东西好吃的人,他原本以为……
“虽然,你的手艺的确是不错!”
嗯?赤心莲狐媚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
“但是,你做的东西是一般人能吃的么?”
“为何不能吃?”
舍脂翻了个白眼,拿起一只筷子敲敲赤心莲的头,“亏我本来还觉得你挺聪明的!你的妖爹或是妖娘怕是从小就不在你身边吧?”
“你怎知……”
“因为你没有常识!你名字里有赤字,妖祖的五行应是火,靠近火则妖力盛,而火属性的妖力第一作用就是叠加,你烹制出来的东西,普通人吃起来,所有的味道都会强一倍,你自己当然是尝不出来,可你当其他人都跟你一样是半妖啊?”
赤心莲恍然大悟!“那你……你没有味觉?所以只能尝出我妖力叠加出的那部分味道?”赤心莲反应很快。
没有味觉。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事实,舍脂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阴霾,随即又敲敲九叶的头,“聪明。”
“如果是这样,那我以后做的时候就把所有味道减半……不行,食材本身的味道……这样?不对……要是、不行不行……”一时间,赤心莲竟陷入了思索喃喃自语起来,表情时而欣喜时而苦恼,看上去甚是喜感。
舍脂支着脑袋静静地看着眼前长发垂地的男子,静若死水的心竟稍稍升出了一丝轻松之感。
妖,聪慧而纯净,行事专注,用情专一,却每每被人利用成为替罪羔羊众矢之的。她原本以为这样的生物定是前人的臆想,却没想到刚刚下山,居然就让她遇到一个半妖?
突然想起茶楼上乞玉的卜辞,舍脂问道:“你的妖祖,是狐?”
“嗯?”赤心莲眨眨眼,“是的。你知道的还真不少,你是北巫一脉吗?不,你身上没有灵力。”自问自答完,他又低下头去想他自己的问题,“嗯……我刚刚想到哪儿了?”秀眉皱起。
舍脂莞尔。
半晌,赤心莲轻叹一口气,抬头看着眼前一脸安然的俏女娃笑道,“幸好有你在。”妖力的问题看来是无法解决了,但幸好有她,能让一个人吃得开心,他也很知足了。
“你的口腹,就请交给……九叶吧。”赤心莲——九叶笑道。
第二日一大早,整个常生庄就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大大小小的主事在庄内四处巡查,就怕哪里出了一点点的纰漏。要知道,今日皇上最疼爱的紫陌三公主将玉驾莅临山庄!
舍脂决定搭便车,项贺楼固然是原因之一,另一方面,舍脂也是想通过姬长故结识权贵拓展人脉。要在皇都立足,钱、权必有其一,人脉则是必备条件,强大的人脉更可成为获得钱权的捷径。
但此时舍脂觉得,她高估了自己,她压根不是八面见光的材料,因为她的脾气不好,很不好。
今日她一如往常地醒得很早,看完书烧完书正好天亮,听到隔壁房中有了动静,就起身去了九叶的房中。九叶的头发已经完全染黑,但看他微微蹙眉的样子似乎并不太会处理自己的头发,所以舍脂出手帮他盘了一个漂亮的发髻,从外观上看,也把头发的长度掩饰得很好。
“你……经常帮男子束发吗?”九叶望着铜镜中舍脂的倒影问。
“我曾以男子的身份绑过五年的头发。”舍脂看看手下的杰作,很是满意。没想到九叶的小脸型倒是很搭苍原男子的发式,而且别有味道。
“好了,起驾吧!我的庖师大人。”
“想吃什么?”他很清楚她的意思。
“酥蜜粥、荷莲兜子、金银卷。”对于这阔别已久的“正常”饭食,她还是有着不小的期待的。
九叶欣然应允,并邀请她一同去厨房,沙那罗在门外听说要去厨房,答应得比她家小家主还快。
可主仆三人还没进厨房就被人拦住了,说是今日起,厨房重地外人禁入。
回房的路上,舍脂寒着脸噙着一丝冷笑,沙那罗瘪瘪嘴,知道有人要倒霉了。
辰时刚过,公主的玉驾就浩浩荡荡涌进了山庄,其中大半的人马都是镇东将军派出为公主护驾的,那排场堪比皇帝御驾了。不过将士们的任务只到泉城而已,所以将公主送入庄后就整齐地撤出,倒也不扰民。
从厨房回来后,舍脂的脸色好了些,和九叶聊着天,给他说一些她从古籍中看到的关于妖族和半妖的事情,不少内容都让九叶听得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想向舍脂借书来看看,舍脂却说那些书都被他烧了。
“如此珍贵的书卷,缘何烧了?”
“……因为无聊。”
“……”
“若你长得再美些,或许我们可以做些不无聊的事……”勾下巴。
“我已经——”
“我知道,你三百岁了。但这三百年来都没有人告诉你,身为男儿,就该及时成婚侍奉妻主吗?仔细瞧瞧,你这模样,倒也可以入口……”眼神暧昧,手指下滑。调戏良家妖男,她真的是无聊到一定地步了。
九叶看着舍脂那双带着促狭之意的美眸,轻轻一笑,用妖力关上房门,抬手握住那滑至自己胸口的柔荑,微微使力往怀中一带,就将娇俏佳人揽入怀中,拦腰抱起,放至卧榻,随即覆身而上。
舍脂始料未及,粉脸上不由得挂上一丝惊愕一丝慌乱。
“知道被人调戏的感觉了?明明尚是处子,却爱玩这风流把戏……唔——”话音刚落,他便被身下的女子一把拉下。
舍脂揽着九叶的颈项,技艺生嫩却霸道地吻着他的香唇,直到被他抗拒地挣开。
“你——”反调戏不成却惨遭非礼,九叶连忙起身远离舍脂,原本白嫩的脸蛋羞得通红。
舍脂侧身弓臂支首而卧,满意地舔舔唇,“比你的手艺味道更好……”
“你……”
“三百岁的半妖,你看,我已过及笄仍是处子,多可怜!来,陪我玩玩……”
“你!”九叶脸色变换几重,最后却只得摇头苦笑。“人妖殊途……你何苦戏弄于我。”
待颊上的红潮退去,九叶走到门边打开房门,门外的沙那罗吃着从厨房拿回的点心抬头冲他咧嘴一笑。
“……说说你爹娘吧。”舍脂的声音也回归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我是夜猫子……大家见谅啊~~~~
天天开心:
昨晚我夜观星象发现你最近命犯孤星,唯一可解之法:
1 )走到宿舍门口
2 )手拿手帕
3 )左手扶门框
4 )右手甩手帕
咒语是:大爷上来玩啊!
、颜面尽失丸
九叶爹娘的故事很狗血,和舍脂看过的一些闺房闲书的套路大同小异。九叶娘出身贵族高门,游玩时人品爆发捡到了受伤的九叶爹,在美色的诱惑下,当场就宣布了所有权。起初,九叶爹冷若冰霜,九叶娘百般讨好,可九叶爹竟在伤势未愈的情况下企图逃跑!九叶娘盛怒之下霸女硬上弓辣手摧花,待到九叶爹伤好时,九叶娘也已珠胎暗结。
为了孩子,九叶爹没有离开,反而很细心地侍奉九叶娘,可九叶出生时的一头银发暴露了九叶爹的身份,父子二人险些被血祭,最后在九叶娘以死相护下,九叶爹携子逃走。父子二人相依为命离群索居,直到九叶七岁时,九叶娘家族面临覆灭危机,九叶爹挺身而出……香消玉殒。
“你……长得肯定不像你爹!”舍脂斩钉截铁的说道。妖族一向以美色被人视作祸水,但九叶乍看之下真的无比平凡,而细看……
九叶没好气地斜睇了舍脂一眼,“我很丑吗?”经过之前的一闹,他还真觉得这小丫头有些小可恶。
舍脂微微眯着眼,流气地上下打量九叶,“不看脸的话,倒还不错……”
“……你还要不要听?不听你回你自己的房里去。”卿卿薄怒,红霞染颊。
“后来呢?”她还以为没了呢。
“……后来,我娘亲……”
九叶还未说完,门外的沙那罗就提醒说有人来了。
“来得还挺早。”舍脂坐起身整整衣服。
来人说姬七少有意替舍脂引荐紫陌公主,请舍脂去正厅。
舍脂等的就是这个,自然欣然前往。去的路上打听了两句,据说这紫陌公主高贵典雅仪态万方,身为金枝玉叶却没有半点贵族女子的骄纵,待人从不以贫贱富贵而有别,只亲近有德才之士,所以无论是在贵族圈还是在民间都有口皆碑。
这名声……舍脂不禁觉得好笑,若她一直在皇都长大,怕是会成就另一个极端吧!不过,贵族女子装腔作势沽名钓誉骗骗男儿心的例子大把,这位半路公主也难保不是挂羊头卖狗肉。
舍脂如此想实属正常,但其实下人所言倒无半点夸张,这紫陌公主正是舍脂小时候差点驾车撞到的慕容紫陌,当日受惊之后,她足有三年不曾再出宫,潜心向学,诗词音律皆有所成。略大后,很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还安慰姐姐芊芊。说是到时和亲之时,姐姐先去看看和亲的男子,若不喜,就她去和亲。慕容芊芊愁眉苦脸地看着妹妹,说她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一个番子,紫陌却道,“缘分乃天定,半点不由人。”
没错,很快她便亲身应验了这句话。五年前,在她姐妹的册封典礼上,她看到了一位英姿逼人恍若鹤立鸡群的少年才俊,那是当年实力超群毫无悬念被钦点的弱冠武状元,他的腰间,锦绳系挂着的,正是她幼时被夺的珍稀紫玉!
紫乃惊鸿一抹烟,玉是心中一佳人。
他,出身八大柱国白虎项家,年幼拜得名师,天赋过人,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且样貌出众,品性正直刚毅,颇具远见卓识。
他叫项贺楼,已婚。
在她得知他的妻主就是那日纵马闹市的舍家少主时,第一次,平生第一次,她对命运有了一个“怨”字。
厅上,姬长故侃侃而谈言辞幽默,公主殿下也很给面子的不时掩唇轻笑,温婉可人的模样只看得姬长故眼迷心醉,更是兴高地讲着趣事,甚至把昨日差点被下人诓骗的糗事也拿来博公主一笑,当然,叙述的重点当然是他如何发现了真相,即严于御下又宽厚待人。
“姬公子,你说那藏姑娘正在庄上做客,不知紫陌可有幸结识?”万俟紫陌笑语嫣然。
“公主请稍等片刻,我已着人去请了。”姬长故颇有些自得于自己的先见之明。
“……”万俟紫陌略顿,“即是紫陌想结识藏姑娘,自是紫陌去请才好……”
“呃……”姬长故一愣,虽说公主并未怪他失礼,不过他也确实忘了公主一向礼贤下士,从不会自恃身份端架子,好在他也算反应快——以他的身份代公主去请人,不能算失礼了吧!。“公主乃千金之躯,且长途跋涉,身子定然困乏,这请邀之事,长故不才,自荐代劳。”
边说着,姬长故已经自顾自地起身,叠掌躬身一礼。
“这……那就有劳姬公子了。”公主殿下颔首致谢。
于是,姬长故就屁颠屁颠出了厅,留下一屋子伺候的下人和一个公主、一个已婚男。
端着茶盏,万俟紫陌轻轻地滑动着杯盖,虽然心底日日挂念的人近在咫尺,她却连看都不敢往他的方向上看一眼,唯恐她的双眼出卖自己深藏多年的情愫。
是的,她很清楚。他已是有妇之夫,她不应违背伦常道德妄图肖想,可是……终是抵不过心中的渴望,万俟紫陌垂首偷偷凝向一旁端坐的项贺楼。只见他脚踏一双高筒马靴,玄色的筒身包裹着修长的小腿,一身窄袖亲身绯色绫袍系着莽龙金饰青玉带,再瞥向上,便是那红唇挺鼻星目浓眉。论样貌,同辈之中较之出众者虽不多但要数她也可以数出几个,可只有他……
五年了,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卿卿惹情浓。每次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要慧剑斩情丝,可每次再见他时,他都会以更英武、更伟岸、更潇洒、更令人倾心的神采出现,让她如何断、如何自持?
而让她每每心生奢望的是,他虽已嫁,但……并未侍奉妻主一日,那舍家的小家主八年来也毫无消息生死不知。据她所知,就连舍家的宗老们也不知道舍脂的近况,舍家在老主公的主持下,甚至已有打算另立二小姐舍昕为家主!若是舍昕做了家主……
万俟紫陌不禁心中一甜,舍昕,她的闺中蜜友,也是唯一知道她心中秘密的人,她的同盟。若是舍昕真的做了家主,那……一切都是有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