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大吃一惊,忙问端的。
史二婶道:“自从我们家败落了,卫家的人就虎视眈眈,云丫头原住的是卫家别业,当初说好了的,让云丫头守着嫁妆过活,不花他们一文半个,谁承想那些狼心狗肺的,意欲霸占云丫头的嫁妆,许多人上门来将云丫头撵出去,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去了。”
宝玉正在给贾赦斟茶道谢,闻听此言,双手一颤,茶碗滑落到地,打了个粉碎。
凤姐听了,看向贾赦和邢夫人。
贾赦火冒三丈,道:“好一个卫家,难道不怕咱们家找他们的晦气?叫琏儿去办!”
贾琏叹了一口气,只得过去料理。
彼时已经进了十一月,却说黛玉等人已在海上行了一月有余,对于京城之事一无所知,既不知史家抄家,也不知道宝玉失踪,更不知道湘云被逐,只顾着麒哥儿的抓周宴,因他们早已料到麒哥儿周岁时在船上,故抓周该备之物都是在京城中预备妥当带上船的。
初二一早,黛玉便去了雪雁船上,黛玉既去,宝琴等几家女眷自然也跟去了。
女眷在船舱里头,男人和亲兵随从都在外面。
黛玉坐在上手,叫鸳鸯拿出一套衣裳,笑道:“在船上无所事事,我便给麒哥儿做了一套衣裳鞋袜,今儿他周岁,务必穿上。”
雪雁笑道:“多谢奶奶疼他。”说完,告罪一声,去给麒哥儿洗澡更衣。
黛玉摆摆手,让她自去,自己同众人说话。
鸳鸯跟着雪雁进来,舱中严严实实,温暖如春,因鸳鸯穿了一身大红衣裳,麒哥儿坐在热气蒸腾的木盆里望着鸳鸯身上的衣服,眼睛滴溜溜地转动,口水流到水里瞧不见。
鸳鸯瞧着好笑,遂蹲下来,伸手摩挲着麒哥儿藕节似的胳膊腿,笑道:“胖乎乎的倒好。”
麒哥儿痒得左右扭动,手脚在水里扑腾着,一阵水花溅了鸳鸯一头一脸,他自己笑得开心,精神十足,在盆里爬来爬去,撅着屁股对着她们。
雪雁见状,往他屁股上一拍,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不老实?”
鸳鸯拿着手帕擦脸,笑道:“奶奶就爱你家胖哥儿的伶俐。”
说完,对雪雁道:“别让奶奶抱麒哥儿,奶奶上个月没有换洗,正说要请跟着的大夫瞧瞧呢,只是奶奶怕惊动了人,没叫我说。”
雪雁听了,又惊又喜,道:“当真?”
鸳鸯抿嘴一笑,道:“我还哄你不成?自从你生了麒哥儿,奶奶心里也盼着呢,只是那时大爷出征在外,如今好容易怀上了,只不知道如何。”
雪雁道:“等抓周宴后,我给奶奶把把脉,我医术不精,也只跟我们大爷学了一些皮毛,是否是滑脉还能摸得出来。等奶奶回去,姐姐便打发人请大夫过去,咱们现今在船上,行程匆忙,又劳累,不比在京城里能安胎,须得谨慎小心些。”
鸳鸯点头道:“正是这个理儿,我跟你说一声,叫赵大人打发人去请大夫比我们强些。”
雪雁会意,道:“姐姐尽管放心。”
一时给麒哥儿洗完澡,穿着黛玉亲手做的大红二色金银鼠对襟小袄,配着松花弹墨绫棉裤,戴着貂皮帽,雪雁没抱着他,任由他迈着步子摇摇摆摆地往外挪动,因与黛玉极熟,且黛玉身上极清香,便往黛玉身边直扑而去,吓得雪雁一把揪住,抱在怀里。
黛玉因出阁数年未有子,极疼麒哥儿,途中麒哥儿倒有二十天住在他们船上,见状笑道:“他跟我亲,你让他过来便是,怕什么?”
雪雁瞅了她一眼,笑道:“奶奶不比从前,宁可小心罢。”
黛玉一听,便知道鸳鸯告诉她了,想起和周鸿小别胜新婚,未免过于亲热些,不觉脸上一红,道:“哪里就说得准了?还没请大夫看呢。”
雪雁嘱咐道:“这可轻忽不得,一会子奶奶回去,就请大夫过去。”
宝琴在旁边听了半日,疑惑道:“林姐姐怎么了?”
黛玉忙笑道:“没什么要紧,不过这两日身上懒怠些,鸳鸯告诉了雪雁,担心我呢。”
宝琴道:“姐姐身上不好,早些请大夫看看正经。”
麒哥儿却淘气得很,挣扎着下来,仍是走到黛玉跟前,揪着黛玉裙子角,仰脸指着黛玉旁边茶几上的点心,道:“吃!”
黛玉如今不敢抱他,笑道:“麒哥儿是要自己吃,还是让给我吃?”
见黛玉迟迟不把点心拿给自己吃,麒哥儿眼里满是疑惑不解,好一会哇哇大叫,一手依旧揪着黛玉的衣服,一手指着茶几,道:“我吃,我吃,要吃!”说话时,眼睛瞪着黛玉,以前都是给他吃的,今天为什么不给?
雪雁扑哧一笑,麒哥儿十分贪吃且护食,不管什么东西,往往到了他手里便不给人。
见口水顺着麒哥儿嘴角流下来,滴到绣着花猫扑蝶的围兜上,黛玉见状,忙笑着拈一块克化得动的点心,却没有给麒哥儿,而是递给雪雁,道:“你家哥儿饿了,你快喂他,一点点地掰碎了,仔细噎着他。”
雪雁笑道:“麒哥儿过来,来妈这里吃糕。”
麒哥儿果然松了手,扭过身来,往雪雁这边走,因冬日穿得厚实,途中险些跌倒,被鸳鸯一把扶住,送到雪雁身边。
坐在雪雁怀里吃到点心,麒哥儿觉得十分满意,便不再吵闹了。
一时丫头来回说,东西都摆出来了,雪雁忙命人将麒哥儿抱出去,因家中有女眷,又非本家,不好同处一室,只隔着屏风,故只在外面摆东西,由赵云和柳湘莲等人看着。
赵云只此一子,将世上之物摆了无数。
麒哥儿被丫头抱出来,看到赵云十分兴奋,嚷道:“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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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爱子;赵云喜上眉梢,笑对抱着麒哥儿出来的翠柳道:“放他下来自己走。”
说完,对着麒哥儿伸手;笑道:“麒哥儿,过来,到这边来。”
麒哥儿被翠柳放下来后,立时像往常一样迈着小腿往赵云跟前走;饶是他尚未周岁便已开始学步,但是途中噗嗤一声,不小心坐倒在地;半日没有站起来,顿时泪汪汪地看着赵云。幸而因带着这么一个孩子,京城家中和船舱中都不曾摆设极多家具;地上也铺了厚厚的羊毛毡子,故而麒哥儿跌倒,只是不满没人来抱他,并未感到疼痛。
柳湘莲一干男客见状,哈哈大笑。
翠柳正欲抱起麒哥儿,却被赵云抢先起身过来,扶着麒哥儿站起,并没有抱他,他和雪雁认为儿子总要摔打才结实,眼下只是跌倒而已,并无大碍。
麒哥儿揪着赵云的袍子,见赵云不抱他,眼睛一眨,嚎啕大哭起来。
里面众人听到哭声,雪雁犹未如何,黛玉先心疼起来,忙打发婆子出来问是怎么一回事,雪雁忙劝住了,道:“麒哥儿哪一日不哭个三五回,小孩子家都是这么过来的,跌倒了哭,吃不到东西哭,奶奶只管放心罢,满船上就他这么一个孩子,谁还欺负了他不成。”
黛玉瞪了她一眼,道:“你这么个做娘的,也不知道心疼儿子。”
雪雁笑道:“我哪里不心疼他,都疼他得很,我当宝贝似的看着,只是这小孩子没有不哭的,等大些就好了。说起这个,出京前我带他去干爹干娘家里,只抱了欣荣姐姐家的大哥儿一回,他便哭得震天响,非得抱着他才不哭了。”
麒哥儿不仅护食,还不许她对别人家的孩子亲热。
黛玉听得莞尔不已,又听外面麒哥儿哭声渐止,方略略放下心来,道:“也不知道麒哥儿今日能抓什么东西。”
雪雁却道:“咱们都是寻常人,孩子也寻常,不是什么文曲星武曲星下凡,非得去抓四书五经刀枪剑戟,纵然抓到了这些寓意好的东西,若不好好教养,日后操心的时候好多着呢,也没见京城里那些抓周时抓了这些东西的人个个出息。”
世人总喜欢寓意吉祥,大户人家不乏吩咐奶妈丫头在孩子抓周之前拿东西教他,但是雪雁并未如此做,也觉得那样没有意思,难道麒哥儿抓了锄头就真的去种地不成?
黛玉点头笑道:“这话说得极是。”
外面早已设了大案,摆着各样东西,文有笔墨纸砚,武有刀枪剑戟,道有儒释道三教的经书,另外印章算盘钱币账册脂粉钗环玩器,一应俱全。并不是雪雁所说脂粉钗环鲜艳,她虽在荣国府多年,却并未见过别人抓周,故此如此认为,其实抓周物品皆是一样的颜色,以免孩子看到鲜艳颜色的东西便抓,若是如此的话,想来宝玉抓脂粉钗环乃因香气所致。
赵云抱起麒哥儿,将其放在案上,众人都围了上来,笑嘻嘻地看着麒哥儿,柳湘莲开口道:“麒哥儿,快抓个号东西,好有个好兆头。”
麒哥儿眨巴着眼睛,他不过一岁,别指望他听得懂柳湘莲的话。
赵云笑道:“抓到什么是什么,何必执着于此。”
麒哥儿摇摇晃晃地迈步,在众人的催促下抓起诗经,众人见了,顿时一喜,赵云脸上也觉得有些光彩,他和雪雁虽未教过麒哥儿,但是因为在船上闲来无事,夫妻二人常在一处看书,想来麒哥儿已是司空见惯,故抓了诗经。
偏在这时,麒哥儿却将诗经放了下来,抓起一块点心,便往嘴里塞,虽是抓周所需之物,但也是今日厨娘才做的点心,小小的一块,小孩子也能吃。
看着麒哥儿拿着点心磨牙,嘴角满是碎屑,柳湘莲先是扑哧一笑,随即众人都笑了。
麒哥儿坐倒在案,一双眼睛满是不解。
赵云见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忙命翠柳抱他进去,并告诉雪雁。
闻听麒哥儿弃书而择糕,雪雁忍俊不禁地道:“他自小就贪吃,若不是看着管着,必得吃得肚皮溜圆,难道竟应了这个?”
黛玉笑道:“能吃是福,吃得多才长得壮实。”
想着麒哥儿胖乎乎藕节似的胳膊腿,雪雁笑道:“的确是个小胖子。”
说完,雪雁回头问小兰道:“长寿面可曾备下了?”
小兰笑道:“都齐备了,只等着奶奶吩咐开席。”
雪雁向众人笑道:“因咱们在船上,终究不比在府邸里,席面略简陋些,还请各位担待。”
众人都笑道:“你说这些话就显得生分了,难道咱们还因为这个觉得你们怠慢了不成?前儿在渡口,你们也算用心采买了,咱们今儿个是来吃麒哥儿的面。”
当下上了席,里面女眷,外面男客。
麒哥儿坐在雪雁怀里,嗅着饭菜香气,麒哥儿一个劲地往桌面上伸手,意欲抓取,雪雁轻轻拍打了一下,笑道:“怪道别的东西不抓,但抓了一块点心。”说完,让翠柳端一碗熬得香浓的肉汤过来,自己一口一口地喂他。
麒哥儿喝到肉汤,果然眉开眼笑,不再闹腾了。
黛玉问道:“麒哥儿能喝肉汤了?前儿在我那里,我不敢给他喝,怕不消化。”
雪雁听了忙笑道:“不止肉汤能喝,还爱喝肉粥,昨儿一小碗的野鸭子肉粥他吃得干干净净,若不是我拦着,还想吃呢!”
黛玉笑道:“既这么着,明儿在我那里,也叫人熬一点子肉粥给他吃。”
雪雁低头拿着手帕子擦了擦麒哥儿嘴角的汤渍,笑道:“你这小子有什么好?个个儿都疼你,出京一趟,行李竟比我的还多。奶奶不知道,我大哥哥将麒哥儿三五岁前能顽能用的东西都预备齐全了,不止衣裳,还有许多绸缎,又有几箱子笔墨纸砚。”
他们离京,于连生最舍不得反而是麒哥儿,单是给麒哥儿的东西便装了十几箱子,分别时,麒哥儿也泪汪汪地回头看他,在船上几日不见于连生,也吵闹着要找,只是年纪小忘性大,十来日后便不记得于连生了。
赵云常笑说,不知道的当他们两个是亲甥舅呢。
宴毕,众人坐着说话,雪雁让了一回,说送麒哥儿进里间歇息,麒哥儿吃饱喝足以后,早已睡了,黛玉亦被鸳鸯拉进了里间,雪雁与她把脉。
黛玉见麒哥儿在摇车里睡得正香,忍不住道:“你什么时候也学把脉了?”
雪雁道:“跟我们大爷学了一点子皮毛,若说本事,到底没有几分,把些粗浅的脉象还使得,针灸也只懂穴道的位置,并不会针灸,不过比从前只懂得一些养生之道略长进些。”
黛玉听她说是赵云所授,脸上登时一红,没有说话。
雪雁也静下心来,细细按着脉息,只觉得若隐若现,并不十分确定,道:“像是滑脉,只是又觉得浅了些,还是请随行的大夫给姑娘诊脉罢。”
黛玉点点头,出来后,可巧船只泊岸,众人便散了,各自归船。
雪雁忙命人将蒸好的岁糕回送众人,送黛玉上了抬进来的软轿,然后命人跟赵云说一声,打发大夫过去。
黛玉回到船上,闻听大夫来了,忙命快请。
鸳鸯等人放下帐子,自己带着丫头们回避,只留四个嬷嬷在跟前服侍。
大夫把了片刻,便起身笑道:“回夫人,此乃滑脉,只是日子浅,不大显,还没满两个月,此次远行,须得多加留心保养。”
王嬷嬷忙道:“竟是开一张单子出来,但凡该避讳之物都列上。”
大夫笑着应是,不但开了单子,还加以说明,又写了一张保胎的方子,道:“若是不放心吃两剂药也好,不吃也罢。夫人日后只管打发人去叫我,我跟在船上,时时听候吩咐。”
王嬷嬷谨记在心,方送大夫出去。
回来后,王嬷嬷忙吩咐人小心些,又对鸳鸯道:“奶奶房里但凡该避讳的东西一概撤下去,脂粉别给奶奶放在妆奁里,金玉古董也别摆了,奶奶身上的首饰也是别佩戴的好。”
黛玉吩咐人挽起纱帐,坐起身,斜倚着靠枕,道:“哪里就这样繁琐了?连首饰都不戴?”
王嬷嬷却道:“小心谨慎些才好,雪雁有身子的时候,都是赵大人看着,奶奶也去过几次,何曾在她屋里见到这些东西了?因此麒哥儿生下来时便比旁人重,又平平安安地生下来,吃得好睡得好长得也壮实,明儿请了雪雁过来,她是有经验的人,多多告诉奶奶些。”
不必王嬷嬷去请,次日雪雁便过来了,昨晚她打发人问了大夫,听说确定有喜,忙将一应避讳之事列了厚厚一叠单子,惹得赵云父子催促了几次方睡。
黛玉见状,忙请她坐下,道:“我哪里就那样娇贵了?倒劳烦你这样,为了写这些劳什子东西,昨儿睡得晚罢?我瞧你眼圈儿有些泛黑。”
雪雁嗔道:“姑娘说什么劳烦?姑娘出阁几年,好容易怀上了,自然该小心些。”
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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