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叫他不要死缠烂打,可是他好容易看中了一个媳妇,着实不想放弃,人常说水滴石穿,不知道他如此,日后能不能讨得佳人芳心。
李母苦笑道:“这也难怪。咱们家虽有这些家业,大户人家的小姐咱们不能痴心妄想,门不当户不对,小户殷实之家却又不会让女孩儿读书识字,就是村西头秀才老爷家的小姐都不读书,财主家的小姐也大字不识一个呢,正经读书明理管家算账的女孩子,就算是一个丫鬟,也是有见识的,哪里看得中你这么个粗人,原是我强求了。”
李三沉声道:“娘,我想请个先生来教我读书,不为科举,只想着认得几个字,以后看契约算账都不会被人蒙骗,你道可好?”
李母一愣,随即叹了一口气,点头道:“这样也好,你过年才十八岁,虽然在乡下娶亲是晚了些,但也不是不能等几年,你好好读几本书,认得些字,长些见识,多些底气,说不定还有机会达成所愿。不过我话说在前头,一定要仔仔细细地打听清楚了人家姑娘的为人,若是个调三窝四的媳妇,甭管她如何标致如何博学,我都不应的。”
李三大喜过望,道:“娘放心,我虽爱慕其美貌,却也在意品性呢,若不是动了心,我也不会去打听,明儿我仔细打听打听,倘或不好,我自己就先不答应。”
李母忍不住又嘱咐道:“倘若人家不愿意,你千万不可强求。”
李三嗯了一声,正色道:“娘,我给自己三五年的时间,趁着这几年我读书认字攒些家业,若是到时候人家姑娘还不愿意,我就放弃。”
李母估算了一下,五年后儿子二十三岁,倒也不晚,若真是个好姑娘,略等几年也值得,若是不应,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想了想,李母便点头答应了儿子的打算,看着炕头儿子拿来的贵重人参补品,她心中唯愿自己能养好身子,看着儿子成家立业。
李三见了,忙把匣子打开送到母亲跟前,道:“京城里人参贵得很,簪挺粗细二三十两银子都买不得一两,关外倒便宜,瞧这几支人参,野山参呢,统共才花了三十两银子。”
李母十分欣慰,点头道:“明儿就请大夫来配药。”
次日一大早,雪积极厚,李三仍是重金去请大夫,亲自驾车接来,为母亲诊脉配药。
与此同时,周家打发人给周鸿送信的人也启程了。
周家的信送到山海关的时候,关外正在经历一场血战,城中民众人心惶惶,好几年没有经历过大战事了,去年不过就是几股鞑子骚扰边境,今年动静竟是大了好些,前几日一万精兵偷袭被周鸿发现,好在他早已有所预备,领兵迎战,身先士卒地冲进战场,打得敌军落花流水,今日又有人设伏,仍由周鸿带兵出战。
桑隆年纪老了不大上战场,怕自己成为年轻将领的累赘,不利于战事,遂重用麾下壮年和青年将领,兼之有心磨练周鸿,在有必胜把握之时,便派遣他去。
所谓打仗,可不是什么面对面的比武厮杀,打不过了久鸣金,他们现在是双方兵士各自隐没于山林之中,以山林为屏障,或是设伏,或是截流,或是包抄,或是只守不攻,总而言之,神出鬼没,兵法军计层出不穷,绝非一马平川的两军对垒。
雪雁并没有出门,但是每每有来报说战事捷报与否,听得惊心动魄。
听着远远的杀戮之声,黛玉吓得小脸发白,桑母忙将她搂在怀里,一面拍着她的肩背,一面安慰道:“莫怕,莫怕,你伯父这么些年都熬过来了,比今儿大的战事不知经历了几百次,咱们必胜无疑。再说了,咱们虽然住在关外,不说他们打仗的地方离咱们百十里远,就是外面军营里,还有十万大军坐镇,防得滴水不漏。”
黛玉略略放心,随即疑惑道:“为何咱们不是住在关内城里,而是住在关外呢?”
当初抵达山海关时,不止黛玉,雪雁也有此疑问,他们是出了关城,然后住在关外的城镇之中,而非是关内,这样一来,可以说处境很危险,不如住在关内安全。
桑母淡淡一笑,道:“住在关内虽好,有关城长城抵御,退守逃走都容易,然而你伯父率领大部分大军驻扎在关外,就是为了安定民心,与关外的百姓共同进退,我身为妻子,当然要先住在外面,民心稳,兵士才不必担忧身后之乱。”
黛玉和雪雁听了,脸上不禁闪过一抹敬佩。
正要再说什么,忽听外面说周家送消息过来,因前面起了战事,所以过来找桑母,桑家和周家虽然文武殊途,但是周大学士却是桑母和桑隆看着长大的,有几分交情。
桑母忙命人传进来,来的是个小厮,便隔着窗户问。
周家小厮十分担忧周鸿,却不好问,只能老老实实地把消息告诉桑母。
听他说旨意已下,婚事已定,特地过来告诉周鸿,桑母看着黛玉蓦地通红了脸,忍不住笑道:“阿弥陀佛,圣人的旨意这么快就下来了。我知道了,你先去歇息,等战事了了,我叫人送你去见鸿哥儿,告诉他。”说完,命人带小厮下去。
不等桑母说话,黛玉便站起身告退回房。
桑母知她害羞了,并不留她,只看着她的背影笑得合不拢嘴,暗暗为她欢喜不已,待得见到唯有雪雁没跟黛玉回去,不禁诧异道:“你怎么不跟上去服侍你们姑娘?”
雪雁笑道:“我有些事儿要请问太太的意思。”
随着旨意下来,雪雁终于放下了心,圣旨赐婚,这件婚事必成无疑。
桑母问是何事,雪雁踌躇了一下,眼睛往屋里丫鬟处一溜,桑母会意,便挥手叫人退下,只留雪雁在跟前,道:“什么事情你只管说,我和老太爷必然给你们姑娘做主。”
雪雁低声道:“就是我们姑娘的嫁妆如何预备。”
桑母敛起脸上的笑容,想了想,道:“自然该荣国府预备,他们拿了你们老爷那么多的东西,难道一副嫁妆都不给?世人都知道的事儿,不给你们姑娘嫁妆,终究过不去。”
对于荣国府侵占林家之财一事,大家心知肚明,财帛动人心,没有人会对这份巨大财物不在意,只要他们面上做得好,嫁妆预备得丰厚,黛玉出嫁时风风光光,别人纵然知道荣国府侵占了林家财物,却也不好说荣国府什么。
雪雁苦笑道:“虽说是嫁妆,大约也就是拿我们姑娘收着的东西充数。那三库房的东西,除了九万两银子,其余的值什么?四季衣裳二三十箱子,不说是几十年前的花样颜色了,就是光论尺寸,也不能给姑娘做嫁妆。家具倒是好木头,是太太留下来的陪嫁,他们不曾动,可是总得添些新家具,如今好木头难得,有钱没处买,何况还没钱呢。剩下几样琏二爷和琏二奶奶还回来的东西倒值几万两银子,可是古董书画稀罕,也就那么几件。”
能给黛玉做嫁妆的,也就是九万两银子和几件古董书画、头面首饰、家具庄田等等,东西不多,绫罗绸缎药品瓷器四季衣裳等等都得重新置办,珠宝首饰也得再打一批,要用动那九万两银子吗?那可不行,雪雁还想留给黛玉做压箱银子呢!
桑母上回虽然听她说过一回得的东西少,大多华而不实,但是并没有觉出什么不对,如今听她这么一说,登时吃惊道:“这么一算,你们姑娘收着的东西里光是你们太太的陪嫁东西就占了大半,除了这些,得的林家财物竟然还不到十万两银子?”
话音一落,桑母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林家财物之多,外人心里都有数,也都等着看黛玉的嫁妆如何,荣国府如此行事,难道要把贾敏陪嫁之物当做是林家财物不成?这样一来,别人倒真会以为是林家的财物。
可是桑母知道底细,不免为黛玉感到几分不平。
雪雁点了点头,道:“算上太太的陪嫁和几位老太太的几件东西,加上九万两银子,统共不到二十万两,但是陪嫁东西却不能算在老爷留下的财物中。那九万两银子里有三万是老太太给的,五万是太太的梯己,大约林家的只给姑娘留下这么一万两银子。”
所以说黛玉得到的林家财物数目极少,连一成都没有,当初自己估算的三成,是算上了这些陪嫁之物,贾敏出嫁时乃是国公嫡女,十里红妆,嫁妆单子上就有五万两银子压箱。
顿了顿,雪雁又道:“除了这些,还有进京时老爷留给姑娘的几处庄子铺子,大约还值几万两银子,做姑娘的陪嫁十分体面,因当初老爷将其过到了姑娘名下,又把房契地契给了我收着,不知许了琏二爷什么好处,横竖琏二爷是没有把这些变卖。”
桑母用力拍了下桌子,眼中满是怒火,道:“这荣国府忒贪心不足了些!除了你们太太的陪嫁,哪怕留二三十万的东西,你们姑娘出嫁也好看!”
雪雁苦笑不已,他们怎么可能给黛玉留那么多银子东西?恐怕他们认为黛玉有这二十万的陪嫁就算是极体面了,不会管这些是林家的财物还是贾敏的陪嫁,毕竟他们家迎探惜三春出嫁的花费不过是一万两银子,与之相比,黛玉犹在天上云里。
桑母叹了一口气,道:“这些东西,怕是要不回来了。”
雪雁点点头,道:“姑娘说,给了就收着,不给,就当没有了。”不管怎么说,荣国府抚养了黛玉这么多年,为了这些财物生嫌隙,不是黛玉为人。
而且这笔财物落到别人手里,都是一样下场,不过是看给黛玉留的多还是留的少。
桑母听了,暗暗瞅了她几眼,见她没有别的事情了,眼睛轻轻一闪,笑道:“你们姑娘说的是,你很不必费心了,横竖这些都有人做主呢!绫罗绸缎四季衣裳荣国府必定不能不给预备,你们还有好些皮子呢,名贵药材明儿我打发人在关外采买一批,这里比京城便宜些。你先回去,剩下的等老太爷回来,我问问,总得叫你们姑娘风风光光地出嫁。”
雪雁躬身应是。
她回到屋里,黛玉正在伏着炕桌写字,见她回来,遂抬头道:“跟伯母说什么呢?”
雪雁脱了鞋子上炕,笑道:“说姑娘的嫁妆。”
黛玉放下笔,脸上只是一红,随即沉默不语。
半日,将屋内诸人都遣出去,黛玉方道:“那些,也够体面了。”
雪雁叹道:“虽说那些也够体面了,可是外面谁不是人精?看着这么些嫁妆,荣国府面上更不好看呢!只盼着他们为了颜面,再还些东西给姑娘。”
黛玉摇头一笑,她并不是很看重这些。
雪雁看着黛玉做的诗,忽而轻轻道:“姑娘,老爷留下的那么些东西,是在请期后给姑娘添在嫁妆里带过去呢,还是等姑娘成亲后由姑爷陪着去取回来?”
黛玉蓦地想起此事,沉吟道:“你的意思呢?”
雪雁道:“依照我的意思,当然是后者。别人都知道府里侵占了老爷留下来的家业,咱们呼喇巴喇地运出百万之财,不是告诉别人说老爷不信任老太太么?荣国府面上不好看不说,姑娘也容易引起旁人猜忌说老爷的不是,老爷能藏起百万巨财,必然能藏起别的东西。”到那时,黛玉必然有许多烦恼上身。因此,雪雁倾向于闷声发大财。
黛玉若真是赫赫扬扬带着百万之财出嫁,不免洗清了荣国府侵占家产之事,雪雁不希望如此,荣国府侵吞了百多万还想要好名声?而且于周家名声上不免有几分不好,她最明白何谓口诛笔伐,周鸿弃笔从戎,又娶绝户之女,谁知道他们嘴里能吣出什么来。
雪雁此时只是以防万一,她没有想到圣旨一下,京城里就有人说他们家发绝户财了。
关于她私藏的那一部分财物,林如海临终前叫她去过一趟,给她留了一条不会让人怀疑的后路,这一点林如海考虑得十分周全,雪雁十分敬服,他又特特嘱咐自己直到黛玉出嫁之前,请期之后方能拿出,以免拿出来早了又被人私下挪用。
雪雁不想如此行事,便宜了荣国府,但是,不添在黛玉的嫁妆里,而是婚后拿出来,东西没有过明路,终究算不得黛玉的嫁妆梯己,所以雪雁得问问黛玉的意思。
黛玉听了她的担忧,皱眉道:“那你说该如何是好?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女子一生,嫁妆是重中之重,一点儿都不能疏忽,黛玉虽然不在意荣国府还与不还,但是对于自己剩下的嫁妆还是很看重,她不想自己嫁到周家被人看不起。
雪雁思索半日,忽然拍手笑道:“姑娘,我有了,到时候就在嫁妆单子上添这么一笔,为‘陪嫁姑苏老宅一座并宅内物事若干’,可不是一句话就将东西形容进去了?到时候取了东西,咱们清点入册,都是姑娘的陪嫁。当然只姑爷知道便是,到那时如何光明正大的运回来,就是姑爷的事情了,我不信姑爷连这一点本事都没有。”
雪雁觉得自己方法不错,黛玉只是明面上嫁妆不是特别多,私底下一点都不少。
黛玉道:“你说的法子倒好,就如此办罢,横竖我不想把父亲留下的财物炫耀得人尽皆知。”说完,脸上不禁微微一红,暗暗埋怨雪雁促狭,还没嫁过去呢,就一口一个姑爷。可是不知为何,黛玉心里觉得甜甜的,满是期待。
雪雁了却此事,无所担忧,见状一笑,道:“那就等姑娘成亲之后交给姑娘,这样一来,我还能多陪姑娘一些日子,原本就答应老爷说,东西交到姑娘手里后方能离去。”
听她这么说,黛玉十分欢喜,虽然说要放雪雁出去,但是她却是极为不舍,若能因此而留雪雁多陪自己一些时日,倒是意外之喜。
笑意刚上眉头,忽听外面一阵喧哗。
黛玉忙走出卧室,隔着帘子问外面的丫头出了何事。
淡菊站在廊下,听声回道:“回姑娘话,是捷报,说是咱们姑爷打了胜仗。”方才她陪着黛玉在桑母房里,故知道了黛玉已被圣人赐婚给周鸿。
听到姑爷二字,黛玉顿时面红耳赤,啐了一口,复又回房,到底却放了心。
但是到底还是有些担忧,黛玉扯着雪雁道:“你去问问伤亡如何。”
雪雁一笑,去了。
外面来报信的是个年轻兵士,正在桑母房中回话,桑母年纪大了,不避讳见年轻人,见雪雁过来,便道:“你来得正好,一会子告诉你们姑娘,鸿哥儿受了伤,”
雪雁吃了一惊,忙问道:“姑爷的伤重不重?”
那兵士听雪雁称呼周鸿是姑爷,眼睛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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