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鸿命人将查抄之物装进箱子里,全部锁上封好,然后络绎不绝地运上船,忙了好几天,足足装了十余条大船,每一条船吃水很深,请左统领王淼送进京城,长乾帝虽然信任于他,但也不会只派遣他一人来料理如此要紧之事,何况他须得祭拜林如海夫妇,总得耽搁一些日子,长乾帝可等不得这么久,何况两人同理,方能制衡。
王淼问道:“伯羽不同我一起进京?”
范柯亦惊讶地看了周鸿一眼,却听周鸿道:“我在圣人跟前请了假,陪同内子祭拜岳父母之后方能进京,这些东西就劳烦三水兄务必送进京城,连同甄家一干人等,路上务必小心。抄家所得之账册一式两份,一份由兄带走,一份留在我手里,待我进京之后,亦呈交御前。”
王淼想了想,道:“这是应该的,你本就打着祭拜岳父母南下,总要亲自过去一趟。既然如此,我就留下二百禁卫军跟你同去,余下二千七百人同我进京。”
剩下的一百人则在查抄甄家之前,被周鸿派遣出去了,果然有甄家打发几个人悄悄带着东西逃了出去,想来是先得到了风声,周鸿并没有动手,只是叫着一百多个人各自跟了上去,看他们把东西送往何处,发现有的送往京城,有的送到南边,不一而足。
等诸事尘埃落定,已是六月底了。
王淼等人启程上路后,周鸿立即快马加鞭,带人赶往苏州。
这日傍晚时分刚踏进苏州地界,便有知府携带一干官员来迎,周鸿毕竟是从三品将军,又刚料理完甄家之事,忽然来到姑苏,怎能不让他们个个心惊胆战。
周鸿与他们寒暄了几句,只说乃为私事,不涉公务,众人方散了,说改日设宴相邀。
周鸿吩咐禁卫军驻扎在驿站,自己径自回到林家祖宅,便先听说林家族人久等之事,眼里不由得闪过一道厉色,往黛玉房中来。
黛玉刚送走一干官宦眷属,见他赶过来,不免十分欢喜。
周鸿一身风尘仆仆,道:“我已听说你娘家族里来人了,这就命人设宴,我去见见。”
黛玉一面叫人预备热水给他洗澡,一面叹了一口气,道:“还不是我父亲留下那些东西惹出来的事儿,说什么国法家规,我料想着就是为了这个。我已打听过了,族里虽有二三千亩祭田,但是这几年旱涝不定,竟是减收了许多,还变卖了些,一日不如一日,故来打搅你我。亏得当初雪雁想了个法子,在嫁妆单子上添了一笔,如今也能堵住他们的嘴。”
黛玉心里仍记得是他们登门争产,气死了老父,不肯去见他们,眼下自有周鸿出面。
周鸿洗完澡,见她仍是闷闷不乐,道:“你放心,一切有我。”
黛玉叹道:“为了这些东西弄得如此,到底有什么意思?你一会子同他们分说时,也别太厉害了,就说我的意思,如今我们住在京城,远离家乡千里之外,若有族中子弟进京赶考,或者进京候补,住处用度使费一应不必他们出。另外,祖宅在我们离去之前可租赁于人,雪雁打听过了,二千两银子一年都没处赁到这样好的宅子,横竖我们不住越发显得寥落,赁给了人也省了一笔修缮银子,这些租金皆用在族中子弟读书之上,别的,我竟不能了。”
林家祖宅乃是当年封侯之时耗费许多人力物力建造,方有如此巧夺天工之景,园林之美更是甲于天下,虽已多年没有住人,但是修缮得相当齐整,在姑苏城中找不出第二家来。
周鸿赞许道:“如此倒好,既能激励他们读书上进,也不会因此而交恶。”
黛玉却道:“那也未必,为了这些,反目成仇的好多着呢!”
周鸿又安慰了几句,闻得外面说宴席齐备,周鸿便大步走了过去,叫人去请赵云作陪。
赵云到时,林族长等人已经气得脸红脖子粗,道:“你别仗着你是三品官儿,就来管咱们林家的事儿,林家现今由我做主,既是出嫁之女,就不该带走林家现在留下的财物。”
周鸿稳坐上手,神色沉稳,丝毫不受影响。
赵云嗤笑一声,走过去道:“莫说林大人仙逝时,林姑娘仍未出阁,可承继六成以上家业,便是已经出阁,那也该上缴朝廷,而非分给宗族,不知林族长何以在我们将军跟前如此言语?倘或我没有记错的话,林大人当年留下不少财物给族里,是族里自己没本事保住,如今倒想要林大人好容易留给林淑人的嫁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林族长面沉如水,道:“这是我们林家的事儿,不该你一个外人来管。”
赵云淡淡一笑,道:“我虽是外人,偏有功名在身,按理,是能旁听的,且也能递了帖子去衙门,请衙门大人们过来分说谁是谁非。”
林族长听了这话,方想起赵云乃是一名举子,不由得无言以对。
周鸿沉声道:“我已说得十分明白,这笔财物乃是岳父留给内子的嫁妆,好容易才藏到如今,旁人无权插手,便是我周家也不会动用一分半个,林族长大可放心,我绝不会因内子无父母依靠就侵吞其嫁妆。”
林族长冷笑一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后的事情难说。”
赵云抚掌道:“是呢,这话有理。”
林族长道:“你都这么说了,可见是有理的,既然如此,无论如何都不能将如海留下的那笔财物带走,我们林家子孙可都指望着这些吃饭过日子呢!”
赵云疑惑道:“难道当年林大人留下几千亩良田的收入竟不够百十个林家族人吃用?”
林族长脸上登时变色,道:“你怎么知道?”
赵云来了这么些日子,岂能不打探得清楚明白,他看着林族长,正色道:“看着老先生也是读书人,口口声声说什么国法家规,怎么就不想想国法家规说了什么?国法里的规定适才我已经说了,这些财物留下时林淑人尚未出阁,以此做家资乃是名正言顺。若说家规,据我所知,林淑人一脉方是嫡系,出了五服的旁支有什么家规可以管得了林淑人?”
林族长怒道:“她现今已经出阁,林家还没有送出去的财物便不该归她所有,说到底,你们就是不想给我们是罢?”
周鸿点点头,道:“既是岳父所留,且以写于嫁妆单子之上,岂能平白无故地拱手让人?况且林族长似乎很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林族长冷笑道:“那好,我这就出去喊冤去,叫人都知道,林家的女儿胳膊肘子往外拐,为了别人,连自己娘家人都不顾了,端的的冷心冷意,实在是对不住朝廷钦赐的诰命!”
周鸿暴怒不已,但是他越是生气,面色越是平静,道:“也好,明堂正道地请了知府和一干官宦人等过来分辨分辨,到底是出了五服的旁支族人欺人太甚,还是林家之女周家之妇违了国法家规,无情无义只顾自己。”
赵云忙阻止道:“何必闹得人尽皆知?林淑人宅心仁厚,想必不愿如此。倒不如将军明儿上一道折子,就跟圣人言明,本想按着圣人之意将东西运回京都,偏被林氏族人所阻,竟不能得以遵旨而行,你到时候就磕头请罪罢。”
林族长大吃一惊,失声道:“什么?你说圣人之意?”
赵云微笑道:“可不是,圣人都知道这件事,说这笔财物该当归于林淑人,既然林族长说到国法家规,周将军无计可施,没有办成这件事,只好进京向圣人请罪了。”
唬得一干人等面无人色,林族长险些晕过去,急忙跳起来道:“不敢,不敢,我上了年纪,不过是胡言乱语,还请周姑爷千万担待些,这些都该是大侄女该得的,是我脂油蒙了心!”他若知道长乾帝都知道此事,打死他他也不敢登门来要东西。
周鸿抬眼,双眸沉静,淡淡地问道:“林族长的意思是不要东西了?”
林族长暗暗苦笑,摆手道:“我不过是来试试姑爷是否对大侄女有心,并没有讨要东西的意思。现今见姑爷处处维护着大侄女,我也放心了。这就告辞。”
族老并儿孙们忙都点头赞同,只盼着早些离开。
周鸿抬起手道:“不必忙着告辞。”
林族长顿时停住脚步,苦笑道:“周姑爷还有什么吩咐?”
周鸿将黛玉之前的话说了出来,总不能真的和林家交恶,任由他们等自己走后败坏黛玉的名声,遂道:“内子既有此意,少不得请了刘知府等官宦人等作证,林族长不妨再住一晚,等这件事在刘知府过了明路,林家子弟有了前程,再离开此处回家不迟。”
这番话就好似天上掉馅饼,喜得林族长等人不知如何是好,但是想到周鸿之威,圣人之意,忙假意推辞道:“这如何使得?我们并不缺这几两银子。”
周鸿似笑非笑地看他们一眼,道:“倘若没打听错的话,祖宅一年租金是二千两。”
一听到二千两,林族长等人立时眼红心热,好半晌,林族长方道:“既然大侄女执意如此,那我们就再住一日,等到此事落定后回去,也好跟族中期盼着读书上进的子孙有所交代。”
次日一早,周鸿果然下了帖子请刘知府等人过来,又请了本地一些德高望重之人。
闻得黛玉之谋,刘知府十分赞叹,道:“此举大善,为了族中子孙真可谓是苦心孤诣。”
一位李姓老者也道:“正是,不管是否家资百万,总要子孙上进方能守得住,可是也有许多子孙家里无钱读书,无钱进京赶考,辜负了一身才气,如海之女既肯援手,可见心性不凡,兼之这笔钱善加利用,如海九泉之下,亦该瞑目矣。”
周鸿点点头,向众人开口道:“好觉诸位知晓,这笔钱数目不小,自然不能让人无缘无故从中吞没了去,因此每年我们都会派人过来收取租金,并妥善安排族中子弟读书一事,若子孙上进,则付衣食读书之资,若是子孙无能,只为了银子过来读书,我们绝不姑息,此事由各位监察,但愿族中子孙争气,切勿辜负了内子一番苦心。”
众人听了个个叫好,何况这笔钱就是他们不出,别人也挑不出错来。
周鸿立下字据,众人都做了中人。
此事一定,周鸿命人摆上酒宴,亲自向各位敬酒,众人连称不敢。
周鸿道:“待我夫妻拜祭过岳父母之后便即回京,这座宅子总要赁出去,还请各位帮忙打听一二,不知哪家愿意租赁,好叫我们处理好此事,尽早启程。”
刘知府想了想,道:“倒是有个人选,想赁个大宅子,待宾宴客也体面些,不过须得问问他,过两日我给周将军消息。”
周鸿道:“那就有劳了。”
第二天刘知府便引着一人过来,原来他是本地的一位极有名的乡绅,姓钱,妹妹嫁给了京城高官,本族却也家资饶富,只是为了子孙计,打算儿子考中进士后进京居住,不愿在家乡大兴土木地花钱建园子,但是平常待客总觉得不尽人意,闻得林第赁出,便有意赁下。
周鸿在这里款待二人,那边赵云已经打发人去打听了,半日回来,朝周鸿点点头,周鸿便知其意,将祖宅赁给了钱老爷,只是得等他们搬走后方能入住。
钱老爷忙道:“理应如此,不过几日功夫,也不急在眼下。”
周鸿见他谈吐文雅,也生了些好感,等他们付了租金拿着契约离开后,方从赵云口中知道钱老爷之事,钱家是极本分清白的人家,钱老爷的祖父是商人,三代不得科举,好容易攒下了家业,叫儿子做个田舍翁,督促子孙读书,传到钱老爷这一辈,遵从祖父意,西夏三个儿子自小请了名师教导,都中了举人,在姑苏一带很有体面,家风良好,没有什么邪心歪意,他家的钱都攒着给儿子做日后打点,因此不愿花上十万八万去建园子。
周鸿叹道:“都是为了族中子孙罢了。”
赵云深有同感,与钱家相比,林氏宗族那些人远远不及。
彼时黛玉作为已为人知,同时,周鸿亦命人不小心传了些话出去,只说黛玉出嫁之时嫁妆微薄,不过得林家少许家产,如今林家剩余财物已为圣人所知,必得运回京都,非黛玉小气,不肯分与族人,只好将祖宅赁出,对族中子孙略进绵薄之力。
这些话一传出来,世人不免对黛玉生出几分既怜悯又敬佩的心思,怜悯的是她小小年纪,家产悉数被吞没,出嫁竟只得到微薄之资,敬佩的是族人争产,她还想着族中子孙前程。
当初贾家和林家争产一事发生在姑苏,如何瞒得过当地人,故他们都知道真相。
黛玉毫不在意,只请人择日,与周鸿前去林家祖坟拜祭父母。
作者有话要说:暴躁掀桌(╯‵□′)╯︵┻┻手滑点了发表,发表,发表,这素明天的章节,~~~~(》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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