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啊…
到了第二天,仪贞就后悔不该给这小霸王讲那招伙计的故事了。
原来朱常泓受到故事的启发,打算在家中众位年少仆人中招几个一等小厮,叫了那些人来,在花厅外站成两排。
听着朱常泓也把那个题目高深莫测地说出来,当作考察人才的办法,仪贞不由得暗翻白眼。
这些人里,就算有人能想到这办法,也决计没有敢用啊。
这朱常泓身为王爷的儿子,虽然没什么封号,却也是有好几个武功高明的侍卫保护着的,只怕若有人敢碰到他的一丝衣角,都会被当成刺客抓起来严刑伺候。
一听有机会晋升,那些人立时开动脑筋,有的当众展示力气,有的模仿猫狗等动物叫唤,有的打套拳脚工夫,有的唱花鼓曲,倒是五花八门,十分热闹,各行各业的人才还真不少。
连陆老夫人也听说了这事,特意扶着玉秀婆婆的手过来瞧稀罕。
朱常泓绷着脸瞧着,小小年纪倒是颇有上位者的威严。
其实他心里乐着呢,不过是一个题目,倒引来这有趣的场面,可不比斗鸡好玩得多么?
最后朱常泓还真的挑了两个出来当一等,一个是唱花鼓曲很好的,一个是力气很大能举起三个人的。这两人从此能在小公子身边伺候,活计变得体面又轻闲,月钱还长了好几倍,一下子成了陆府众下人眼中的幸运新星。
这件事在陆府的直接影响就是下人们都变得爱学习,爱上进了,特别是那些年纪轻轻的仆婢们,有特长的锻练特长,没特长的挖掘特长,誓要在下回公子再选人时脱颖而出,崭新亮相!
陆老夫人觉得外孙子办这件事,倒还不算荒唐,看着似模似样,知道培养自己的人手了。将来自己百年之后,这个外孙也能独挡一面,不会再被卫辉王府的几个年长的兄长欺负了。
仪贞过后想想,朱常泓若是能从故事里举一反三也不错,他是个不爱念书的,斗大的字都不认得一石,又是年纪幼小的贵公子不可能总是出门去长见识,那就唯有听故事这一个途径了。
于是仪贞便挑些寓教于乐的给他讲,一边讲,一边心里默然,姐这是干的幼教的活儿啊!
不过成果也是明显的,小霸王发脾气的时候少多了,每日早起也不要丫环帮着穿衣,自己就能搞定,吃饭的时候也不那么挑食了,花银子的时候也知道要计划一下。
陆老夫人过五十大寿时,朱常泓还特意跟小仪贞学了写寿字,两个小家伙一起合写了一百个寿字送给陆老夫人当寿礼,把个老太太喜得老怀大慰,命人将那百寿字裱好,珍重地挂在自己卧房之内好天天看着。
转眼间,小仪贞来到陆府已经两个多月了,小仪贞一直明里暗中的留心,朱常泓是潞王的小儿子,外祖陆家已经没有男丁,只有陆老夫人一个孤身老人同外孙相依为命。
潞王对这个儿子也满大方,每半年就派人送来上万两的用度,还有大量的金珠宝器和名贵衣料,不过潞王自己是个大忙人(忙着泡美人儿,祸害封地上的老百姓之类),除了在钱财上面大方之外,对这个儿子的学业呀,成长啊什么的就不怎么关心了。
小仪贞想来想去,觉得自己老爹应该和这位远在河南卫辉的王爷没有什么过节,即使有,现下是在陆老夫人这里,以陆老夫人对潞王的厌恶,肯定也不会考虑王爷的立场的…
所以,她觉得可以放心大胆地去跟陆婆婆说自己的身世了,她已经离家这么久,还真是想念爹娘和哥哥啊。
毕竟,这里再好,也不是她的家啊。
、二三 千里迢迢至凤阳
“左都御史左维明?”
陆老夫人听小仪贞说她爹爹是左维明,不由得心中暗惊。
她虽然不过是一届平民老妇,深居内院,也知道本朝中有个左御史,少年状元,人物风流,允文允武,曾经领兵大败北番,既扬我大明国威,又替父雪仇,可谓忠孝两全的栋梁之臣,这等名满全朝的人物,只怕凡略有些见识的人家,就都听过左御史的大名。
难怪这小贞儿这般聪慧不凡哩,原来是他家的女儿。
“左御史的大名,老婆子也是听过的,我就说瞧着贞儿不象常人家的,原来果是名门之后,但贞儿为何又流落到凤阳了呢?”
陆老夫人瞧着仪贞,是越看越欢喜,心想,原本觉得贞儿跟泓儿投缘,也能辖制住这小霸王,将来如能将贞儿配给泓儿岂不是天作之合,只是贞儿身份不明,怕是有些难办,如今贞儿若真是左御史之女,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仪贞将恶老道谢昆的事说了,听得陆老夫人很是心疼,将仪贞搂在怀里,哄慰道,“可怜的贞儿啊,在那黑心肠的恶道人手里不知吃了多少苦楚。唉,贞儿若是早些说,咱们就报官抓那恶道人去,现下只怕是已经不在凤阳了。”
她是因为不知陆家深浅,才闭口不提自己身份和恶老道的,但此时却不好这么说,只是面上流露出害怕的神色,“贞儿害怕那老道找过来。老道的本事很厉害。”
就她在老道手下十来天看,那家伙的轻功至少很厉害,左家家将中最好的也比不过他。
只怕凤阳府若没有比谢昆厉害的捕头,想抓住他也比较难。
陆老夫人拍拍怀中小娃娃的背,安抚道,“贞儿不怕哦,在婆婆这里,恶老道就不敢来抓你。”
心里却想,这恶老道丢了小仪贞,多半是死心去了别处,但若是这恶老道耐心好,潜藏在凤阳城内细细寻找小仪贞的小落,那可就有些麻烦了。
想到这里,陆老夫人派人请了侍卫统领高骞过来。
朱常泓来凤阳时,除了小厮婆子等人,还有二十来个侍卫专门护卫着,这侍卫统领高骞算是管着他们这二十来个侍卫的小头领。
陆老夫人叫他过来,也没说小仪贞这事,只是请他这两月多加注意府内的防务安全。高骞虽不是陆府中人,却也知如无意外,他们这二十来号人将来也就是小公子的手下了,对小公子的亲外婆也不敢怠慢,忙点头应下,回去自做安排。
陆老夫人想了想,叫过小仪贞来,问道,“贞儿可是想家人了?婆婆这便写信过去给你家人报个平安罢。”
仪贞心下大喜,忙给陆老夫人磕头谢过。
“贞儿,你说是往杭州送信好呢?还是往襄阳去好呢?”
从凤阳到这两地,路程可都不算近。
仪贞偏头略思忖了一下,道,“陆婆婆,先给杭州送信罢。那恶道人还想害我爹爹哩,要早些让爹爹知道才好。”
陆老夫人写了封信,又唤了个老成可靠的家人,交待了一番,让他往杭州跑一趟。
送信的走了,仪贞仍然每日和朱常泓吃住都在一道,陆老夫人瞧着自己外孙跟仪贞如此亲近,心想,唉,若是左大人派人来接走贞儿,这小霸王到时候还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儿呢。
朱常泓却不知道外婆的担忧,觉得有个聪明伶俐的小妹妹陪着,每天玩起来都有意思多了,这小贞儿的花样儿和主意奇多,一会儿在书房里画那模样有趣古怪的画儿,一会儿又让那唱花鼓词的小厮和几个声音不错的丫头来,一道用花鼓词演那什么二人转,奇怪,明明是好些人,偏偏要叫二人转。
偏偏那几人演起故事来似模似样,煞是逗趣,引得那府内下人若是不当值的,也跑过来瞧热闹,那唱花鼓词的小厮一下子在府内火了,往出一站,人都知道是那个会唱二人转的小刘哥。就连陆老夫人扶了玉秀婆婆的手过来看过几回,也笑得合不拢嘴。
光阴易过,转眼间就是一个多月过去。
这天仪贞正在屋内画着图画,朱常泓也拿着管笔在桌上乱涂,号称是给仪贞画像,还让仪贞不要随意乱动,过得好一阵,才见朱常泓得意洋洋地扔了笔,“嘿,本公子总算画好了,贞儿快来看看!”
仪贞过去一看,桌上那雪白的玉版宣上有个乱七八糟的墨团,凑近了仔细分辨,依稀能看出来墨团上能分出眼睛鼻子和嘴,倒的确是个人形…
朱常泓咧嘴笑道,“贞儿看,像不像?像不像?”
仪贞一窘,看他那期待无比,求夸奖的小眼神,说不像吧,这不是打击这小霸王的自信心么?
说像吧,又实在是亏心啊。自己若长成这个样子也太可怕了。
正左右为难,忽听外面雪梅跑得急,“贞儿小姐,老夫人吩咐快抱你去前厅哩,你家人来接你了!”
嗯?!
仪贞眼眸一下子亮了,马上从桌前跳起来,咧开了大大的笑容,“真的呀,雪梅姐姐快带我去!”
雪梅满面笑容地抱起小仪贞,朝前厅小跑着过去。
留下朱常泓愣了半晌,才省过神来。
什么?小贞儿要被她家人接走了?她不是要饭的么?怎么还有家人?
她家人难道也是个要饭的不成?不成不成,不能让小贞儿继续回去讨饭去,大不了给那老要饭的几两银子就是。
朱常泓立刻脑补出了一个混身脏兮兮的老叫花子,端着破碗,伸着一只黑手讨钱的模样,小仪贞可怜巴巴地跟在后面抹着泪…
平时素来粗枝大叶的朱常泓顿时感到了莫大的危机,猛地一推桌椅,也不管桌上笔墨洒了一桌,连声呼喊着小厮流风跟上,跳起来就朝前厅跑去。
雪梅抱着仪贞进了前厅,仪贞看见厅上左首上坐着一个人,正谦逊地和陆老夫人说着什么,锦衣长袍身姿挺秀,眉清目朗不怒自威,不是自家帅老爹又是哪个?
仪贞欢喜地从雪梅怀中下来,张开双臂跑过去,欢声叫道,“爹爹!”
、二四 少小生别常恻恻
左维明数月不见小女儿,见着小仪贞粉妆玉琢,眉眼带笑,肉肉的腮边泛起两个小梨涡,眼眸晶晶闪亮地瞧着自己,不由得也心头欢喜,面露笑容,将小仪贞抱起来。
想到这么小的孩子居然被恶人掳去好些天,不知吃了多少苦楚,光想想就是心痛不已。
又见宝贝女儿头发整齐,衣饰光鲜,笑语盈盈,看来在两月在这陆家也被照顾得很是精心。
正要向陆老夫人致谢,却听厅外传来一声暴喝,“不许抢走贞儿!”
这声音尤带着稚嫩童音,听着就是年纪不大的小少年,左维明抱着仪贞转头瞧过去,只见一个锦衣小童势如小虎,自厅外直冲进来,叉着腰站到了自己面前,手上还拿着条银光闪闪的鞭子。
这小童自然正是朱常泓了,他气势汹汹而来,本是抱着主意,要击退来犯之乞丐的,却跟左维明一照面,不由得一愣。
这个人衣着不差,生得也很好,自己父王人称美男子,但是跟这位比起来,可就落了下风了。
而且这人身形挺直,目若寒星,眼光锐利,浑身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气质,令他这久居王府的小公子,也有些不自觉的心虚,忙握紧了手中的鞭子,努力地把眼睛瞪得更大,显得更霸气吓人一些!
仪贞搂着亲爹正笑得一脸春花开,见着朱常泓这般模样不由得一窘。
那压箱底的鞭子怎生又出山了?小哥,您再瞪眼睛就快成斗鸡啦。
遂笑道,“泓哥哥,这是我爹爹,我爹爹从杭州来接我的。”
陆老夫人也责道,“泓儿!这位是浙江巡抚左大人,是仪贞的爹爹,你应该称一声左叔父的。还不上前见礼!”
心里却想,这愣小子,一点心眼都没有,说话也不过过脑子,本来还想让左大人对他有个好印象的,这下看起来要糟…
朱常泓又是一愣,心想怎么还是个官儿?听着好象还不小的样子,这下坏了,给他几两银子就打发肯定是不行的了…这,这可怎么办?
看着朱常泓盯着左维明,只一个劲的发愣,陆老夫人顿觉面上发烧,这孩子啊…
“泓儿?”
朱常泓听着外婆的语气开始有些不善了,又见小仪贞笑颜如花地看着自己,这才勉强弯身行礼,“左叔父。”
心想小爷先礼后兵,总要让这姓左的老头把贞儿留下才是。
左维明微微一笑,从袖中取了个荷包出来,“小公子,下官匆匆而来,也没来得及备什么好东西,这个便给公子拿着玩吧。”
荷包里放着一个和田玉制的卧虎。他从陆家下人那儿得知了陆家住着一位王爷之子,便特意让人备了这份见面礼。
要说潞王此人,左维明是对他没有一丝半点好感的,这位王爷无论是当年在京里,还是去了河南就藩,混帐恶事儿都干了不少,弹劾他的奏折在皇帝案头都快堆成山了。
甚至左维明自己,几年前也上过一封弹劾潞王的折子,只是如石沉大海,毫无动静罢了。
不过这里不是王府,这位慈祥的陆老夫人又救了自己女儿,左维明当然不会煞风景地提起潞王。
朱常泓迟疑地捏着那荷包,里面有个硬硬的东西,想来不是金就是玉,这位左老头还是个有钱人呢。
朱常泓对着左维明道,“左叔父,你是要将贞儿接走么?”
左维明见着这小公子生得俊秀,看着也有些灵气,想着女儿在府里,也多得陆老夫人和这位小公子的看顾,心里倒有几分好感,遂点头道,“不错,多谢小公子对小女这些时日的照顾。”
朱常泓心里格登一下,还抱着几分希望道,“左叔父,你将仪贞留下可好?我待她就如亲妹妹一般。”
说这话,他其实是有点亏心的,在卫辉府,倒是有个王爷身边美人生的亲妹妹,朱常泓连眼角都不曾扫过一眼呢。
左维明笑道,“多谢小公子深情厚意,但是左家的女儿,怎能到别处抚养?何况家里的人都正为她悬心呢,她祖母都急得生病了。”
朱常泓咬了咬牙,觉得再也控制不住了,“我不管,小妹妹就是不许走,进了我家就是我家的!不许你带走!”
左维明吃了一惊,见这小少年激动地大喊大叫,眼圈泛红,看着就要哭出来一般,心道,这小童虽然无礼,倒是一片真心痴意。
陆老夫人忙走下座位,过来拉起朱常泓的手,宽慰道,“泓儿莫急,小妹妹年纪还太小,只有在亲生爹娘身边才能好好的长大,你看,小妹妹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爹爹,你也该替小妹妹高兴才是啊。”
朱常泓一把甩开陆老夫人,吼道,“不高兴,就是不高兴。要叫我高兴除非贞儿不走!”
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仪贞从爹爹怀里下来,走到朱常泓身边,从怀里摸出块小手帕,掂着脚尖帮这小霸王擦泪。
咳,说实在的,见这小霸王这般念着自己是很感动没错啦,不过,这货这么大吵大闹的,幸亏咱年方二岁,不然搞得还以为咱跟这小霸王有神马奸情似的。
朱常泓见是仪贞,觉得自己这么大人了还在小娃娃面前掉眼泪,很是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