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家老太爷也就是左仪贞的祖父,时年已过五十,在此关头临危受命,领兵驰援雁门关,起初也小胜几场,终是因年纪老迈,兼之对雁门关地形不熟,终是中了那吴充的疑兵计,殁于敌军之中。那时明军连败,已无再战之力,只得与鞑子番王台吉议和,赔了许多钱粮,那台吉也见好就收,满载而归不提。
消息传回到襄阳,满府老小均是悲痛号哭,那时左家主子只有老夫人和十二岁的左维明,左维明便带着二十来名家将和小厮千里迢迢远赴雁门关,寻得老太爷的尸骨,一路抚灵而回,途中风餐路宿,跋山涉水,历经许多风波,一个多月才得以回程,一般的十二岁男童,却哪里受得住这般辛苦,唯有左维明,不单顺利地带着父亲灵车回来,还在途中顺便挑了个拐子窝点,救了数名孩童…
小仪贞听得入神,心里直冒小星星,俺爹真是神一样的存在啊!
搁在现代,即使是平民百姓家里,十二岁的娃也还是在上着小学,娇生惯养的小太阳啊!
小永正也满心崇拜,童音发着豪言壮语,“永正也要跟爹学,从明天起不光要背书,还要练武!”
院外头粉墙之下,已是听了半晌的老夫人心内感慨,忍不住泪湿眼眶。
万历二十二年,那真是左家全家的大灾之年啊,自己一个五十多的老妇,只守着十二岁的儿子,自己性子也不似那等果决泼辣之辈,老爷又殁在边关无人送灵,亏得维明胆大孝顺,又有智勇,不但抚灵而回,让老爷子尸骨体面还乡,还接手管理家下偌大产业,约束仆从家将,无一不是井井有条,智珠在握,有那想打孤儿寡母主意的见维明这般能干也及早歇了心息。
想起今晨桂香又到自己面前哭诉,道是又挨了维明一顿好打,不但没有圆房,儿子维明却踢开房门去了儿媳屋内,分明不顾及老夫人的体面。
自己听了气上心头,本来气冲冲地过来是要训诫儿媳莫要学那拈酸妒忌之辈的。
却无意间赶上听得老仆人讲起往事,勾起了那些年与儿子相依为命的回忆。
现下好些准备好要数落儿子儿媳的话,竟是沉在肚内,再也说不出口了。
唉,也罢,儿子从小就有主见,自己还是莫要再为难他了。
桂香就是再得宠,也不过是个丫环而已,难道为了她,将儿子儿媳全得罪了不成?
等到了地下,老头子还不指着自己的鼻子骂糊涂婆子无事生非?
“回去吧。”老夫人淡淡地吩咐着两旁的丫头,两个丫头见着老夫人含怒而来,又平静而回,不由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
她们可不是桂香,那货看不清形势,眼巴巴盼着老夫人和夫人关系不睦呢,自己这些人可知道老夫人年纪大了,如今就只有自家老爷乃是左府的天,当下人的挑起是非,惹了老爷的眼,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桂香正在老夫人院里急吼吼地等着呢,不时地还要拉着看门的婆子扯两句淡话。
想着老夫人这番前去,定是教训老爷夫人一顿,说不得一会儿大爷就跟着老夫人过来,给自己陪几句情,自己虽是受了这一场气,得了老爷陪礼也算值,到那时,略装装也就罢了。自然还是同老爷齐齐回后房,洞房花烛喜成双,从此坐稳了姨娘位!
将来再生下个小少爷,哈,夫人也要让我三份哩!
桂香正想入非非,春心荡漾着,见了老夫人一行人回来,后面却并没有跟着她料想着的老爷。
桂香张大嘴,惊问,“老夫人?可是见着大爷了?”
老夫人看她一眼,劝道:“桂香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大爷不喜你,就是我这老婆子再强硬也没用的,你自己好好想想是愿意嫁给府里的小子呢,还是回家外嫁,横竖发嫁银子都少不了你的。”
桂香听得着急,忙跪下道,“老夫人,桂香不愿意离开老夫人,愿意一辈子伺候您,如今大爷虽是不喜奴婢,可奴婢也顶着大爷姨娘名头过了一夜,如今再要嫁小厮,桂香宁死不愿失了这份体面。”
什么死呀活的,老夫人听得她的话有些不喜,念在往日桂香伺候着的情份上,也没有出言斥责,只是摆摆手道,“你这几天还住回我这院儿吧,也好好想想将来,若是想通了就来回一声。”
桂香满心不愿意,不过她也是会察言观色的,见老夫人的脸色不对,这才怏怏不乐地回到原本自己的住处。
她身为老夫人最喜爱的大丫头,拿的份例是老夫人院里最高的,住的也最好,是个不小的单间,朝向视野都很好。屋内衣柜床具妆台等都是上好的,就是比一般的大户人家的小姐也不差什么。
院中传来丫环们的低声笑语,桂香心中有鬼,总觉得那都是在嘲笑自己姨娘没当成反被打一顿呢。咬牙咒恨了半响,暗自发狠,等老娘当了大爷的姨娘,生下一儿半女,哄得大爷将家给自己管,瞧我把不把你们这些小蹄子都发卖出去!
再一想,大老爷如今点了浙江巡抚,两天内就要动身,而老夫人和夫人他们又是往老家襄阳去的,若是错过了这一遭,日后再想见着大老爷,可就不知到要等到猴年马月了,万一真支到三四年后,我这如花似玉青春年少的人,岂不是要独守空闺?
不行,得想个办法,趁着大老爷未走之前成事,若真是心想事成,大老爷必带着我这新二房去浙江上任,彼时上无老夫人和夫人管束,下无那些不听话的奴才们淘气,那巡抚后院还不是本姨奶奶说了算?
呵呵,那时我一呼百诺,使奴唤婢,苦出身的桂香咱也做回人上人!
锦绣前程仿佛就在眼前招手,桂香那本不算灵光的脑子忽然开了窍,终于想出了一招。
桂香坐在床上细细把那计策想得周全了,该怎么说,怎生做都想准备齐了,自觉万无一失,不由得拍拍大腿,嘿然傻笑起来。
大爷呀大爷,你这回可逃不出俺的手掌心啦!
再说小仪贞,半日又听花婆婆讲了好些故事,多是左家有关之事,却也因此得知了如今身处的年代。
原来她穿到了明朝万历年啦!
唉,可姐真心想穿的是唐朝啊,再不然北宋也行的。
姐虽说历史学得不好,上了大学就把学得那点历史都忘得差不多,可也依稀记得明朝有好几个不着调的皇帝,学木匠的,不识字的,懒得出奇的,做官迷的,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二呀。
还有那什么锦衣卫东西两厂公公之类,本国历史上最着名的公公,明朝就有好几个啊!
坐在影院里看着3D,喝着可乐啃着爆米花,瞧着银幕上俊美的厂公飞来飞去,逗个乐子当然很不错,可真要身处那个时代,想着那些心狠手辣杀人无算的煞星们就觉得胆寒啊!
郁闷了半天的仪贞还是自我安慰,好吧,明朝就明朝吧,好歹姐还摊上个大神一样的爹,也不算差了,若是穿到清朝,姐只怕就好一头撞死算了!
、五 吾志平生不二色
奶娘瞧见小仪贞的眉头紧皱,嘴唇也是抿着,盯着对面的一丛花树足有一柱香的工夫了,便上来抱起小姐,温言问道,“大小姐怎地了,这般不高兴?”
小仪贞打了个哈欠,闷闷地道:“要睡觉了。”
奶娘一听乐了,“大小姐困了便唤老奴抱着去睡便是,怎地独自在此闷不吭声,怪心疼人的。来,老奴这就抱小姐回房去哦。”
小仪贞躺在肉乎乎的怀抱中,感觉很是舒服,奶娘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有节奏地低声哼着什么曲儿,小仪贞听不懂,想来是襄阳那边的方言,只觉得很有催眠的效果,不过一小会儿,眼皮就直打架了。
第二天早起,小仪贞觉得眼皮直跳,唉,想是白日里想起明朝锦衣卫的凶残给吓着了,做了一夜的梦都是被手拿血滴子的锦衣人追杀呀,自己在前面玩命地跑,那血滴子就在脑后发出呜呜怪叫,随时随地就要自己的小脑袋啊。
等坐到饭桌上见着一桌子精致的早点才有点醒过神来,瞧姐吓得,都错乱了,血滴子是雍正搞出来的,关锦衣卫啥事啊。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也不用每天都吓唬自己吧。
小仪贞想通了便放开胃口大吃,一边的奶娘却是在想着什么心事似的。
仪贞一开始没注意,吃完了便迈着小短腿准备去桓清那儿,她在现代是个路人甲式的平凡小宅女,长相平平,智力普通,出身也是普罗大众,上学的时候忙着应付考试了,工作了忙着应付BOSS,有点业余时间也在家里宅着上网看看文什么的。
如今穿了,年轻了二十几岁,又没有升学考试找工作的压力,身为锦衣玉食的官二代,仪贞觉得不应该辜负穿越大神,得好好学点技能提高一下自身素质才是,这样才算不白穿一回!
琴棋书画?那是古代仕女专业必修课!姐提高素质全靠它了。
女德女诫?公共必选,泪!就当政治课吧。
管家算账?公共必修!咬着牙也得学。
武功骑马?有机会便上的选修课!
有漂亮的偏宜娘亲桓清在,至少第一项,咱可以先学起来,笨鸟先扑腾么。
走着走着,身子忽然一轻,呃…
仪贞回头瞧着抱起自己的奶娘,奶娘欲言又止,想了半天才哄道,“大小姐,咱们去园子里看看花可好。”
仪贞眼珠一转,心道,有情况!
“不要,就要去娘亲那里!”想把大事瞒着姐是不可能的。
仪贞大声地说着,两只小胖脚微微踢动表示抗议。
奶娘见小姐使着小性子,也只得抱着她过去。心里却想,昨夜那事一早都传开了,想必夫人也已经知道,如今定是窝着火呢!唉呀,算了,小心点看着小姐,莫让她乱说话惹着夫人也就是了。
“娘亲,娘亲,仪贞来请安啦!”
仪贞小跑着奔进正房,身后跟着的奶娘听得有点窘,哪家孩子请安是吃完饭后才过来的?
嗯,不过大小姐年纪还小,能说出这句话已经很是聪明了。
嚯,怎么桂香姐也在这里?
仪贞瞧着正扶着腰站在当地大大咧咧地和桓清说话的盛装妇女,那标志的小桶腰一看就知道是桂香姐了。
却见桂香头上高盘了望仙髻,脂粉涂得均匀,眉目皆画,口脂如血,上身紧紧绷着一袭近于大红的秋罗袄,下着一条水绿洒金线的绣牡丹花裙,瞧着好不鲜艳呀!倒象是一支活动的人型大胖花骨朵。
桂香正眉飞色舞,含笑叫着姐姐,“姐姐,老夫人已起了身,妹妹想着姐姐昨夜独守,倒有些寂寞,便来给姐姐敬茶请安,之后正好一同去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见咱们姐妹和气,定也是高兴的。”
我了个去呀。
仪贞张大了嘴,好象看到了猪在天上飞,嘴里还叨着一片嫩白菜!
这,这就被啃了?
仪贞在想着,老爹好可怜啊!真被这只猪赖上,那可就是一辈子的事啊。
桓清冷笑着,却是理也不理桂香。心想昨夜老夫人差人请老左过去,道是母子将别,喝顿栈行的酒,自己正好身子不适,便没有过去,谁料老左竟然一夜未归。
一大早的,桂香便穿红着绿地赶来显摆上了,想也是昨夜行了那无耻之事。可叹老夫人也是名门出身,竟然如此胡涂行事,尊卑不分!
她这里不屑地理桂香,她身边的玉萧却是按捺不住,喝了声,“放肆!”
指着桂香道,“哪来的疯婆子,满嘴乱喷,外头的婆子还不进来把这东西给打出去!”
桂香正志得意满,却被夫人身边的大丫头给教训了,遂直着嗓子道,“我是大爷的二夫人,昨夜才伺候的大爷,也算是半个主子,你们敢来欺我!”
还待争辩,那外间伺候的婆子已经挥拳磨掌地进来了,桂香一想光棍不吃眼前亏,本姨奶奶找大爷和老夫人作主去,自己好生生地来请安,倒教夫人房中人给打了出去。
桂香不待婆子上来拿她,胖身子一扭出了门,犹转头骂道,“你们这些奴才,个个来欺我,没大没小,且等着瞧!”
一个壮身板的婆子作势就去揪她,桂香忙发足奔出院子,慌不择路就咚地撞到了门框,惹得院中众仆哈哈大笑,桂香又疼又恼,揉着脑门,一溜烟地跑了。
众人笑罢,瞧着桓清面色不豫也都收声屏气。
桓清早已瞧见门口一角的小仪贞,招了招手,小仪贞乖乖地跑过来,那大大的黑眼睛闪闪地瞧着自己,桓清再多的郁闷也散了。
仪贞其实并不太相信,那桂香就真能啃了白菜去,不过么,是真是假,还得见了老爹才知分晓。
她现在的任务就是哄好偏宜娘是正经。
“娘亲,仪贞要学下棋。”
琴棋书画这四样,除了棋可以现在学之外,那三样以咱的小短指头还急不来。虽说学写字也勉强凑合,可这个咱早就会了,也枯燥无聊,还是等姐大些再说吧。
桓清听得一愣,这豆丁大的小娃怎么就想学下棋了。只怕是觉得那棋子光光滑滑的一大盒,想拿来丢着玩吧?不过难得见小女儿有一两样想玩的,便依她也好。
便吩咐了丫环玉萧去把那黑白玉的棋盒和棋盘取了过来,摆在炕桌上,自己和小仪贞都坐到了坑上,玉萧将那棋盘摆好,两盒棋子放在炕上,小仪贞一伸手就能够得着。
玉萧摆好之后忍不住心想,夫人这是故意的吧?
那副棋可是件古物,棋盘和棋子都是和田玉制成的,老爷最心爱的一件,如今拿来给两岁的小姐玩,待老爷回来了…
桓清大致给仪贞讲了讲规则,本以为小小孩子定会不耐烦听,也记不得,不料仪贞倒时听得懂一般,时不时地点下小脑袋,也不乱抓玉棋子儿。
瞧得桓清心中软得一塌胡涂,当下便摆了个九路的小棋盘,边教边和仪贞下着棋。
左维明进来时就见屋内静悄悄地,偶而有一两下玉石相击的叮叮落子声,炕上一大一小两位美人对坐着,中间隔着楠木雕花小炕桌,桌上摆着白玉嵌金丝的棋盘,那大美人神色沉静,目光温柔,玉手纤纤,拈着白玉棋子,肌肤竟然如棋子一般玉润,闪着微光。
小美人却也不差,雪团似的小脸儿,小不咙咚地身子只比坑桌高一点,还是坐着个大垫子才能够着落子。那粉嫩的小肉手,伸出来指背上一个个的小肉涡,手心里握着墨玉的棋子,倒象是个包着黑子的开口胖包子。
左维明见了心软意动,真想都抱在怀中啃上几口。
含笑道,“哎哟,乖女儿都学会下棋了?”
小仪贞扬起笑脸,叫了声爹爹。
桓清却是头也不抬。
左维明略有些奇怪,凑过去细瞧,桓清却是嫌弃地皱起眉头,冷然道,“左大人怎么地不去陪你那新宠,却来此作甚?”
左维明闻言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