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是死是活。
周氏吓得魂飞天外,一把抱起秀贞,号啕大哭,“秀贞,秀贞啊!”
致德却是怒气未歇,使力将周氏推个跟头,又待再打,却是手臂被人抱住,一看是顺贞。
顺贞也吓得满眼流泪,劝道,“爹,有话好说…”
致德本待也使力搡开,却一想如今就剩了这么一个懂话点的女儿,便甩开手道,“打死再说不迟!”
顺贞还待再劝,却是管家左茂上前道,“老爷,去衙门的时间已到,老爷看是不是等回来再说?”
虽然人在盛怒,致德却也不敢耽误了公事。
回身指着周氏骂道,“败坏我家门风也有你的功劳,且待我回来,立时与你休书,滚回你们周家去!”
又冲着左茂吩咐,“去给这小贱人买一口棺材来,不拘死活,埋了便是。”
说完怒气冲冲地去了官署。
周氏见致德出去,急忙抱了秀贞在怀里,哭叫着女儿的名字,只是秀贞面色惨白,始终没有苏醒,吓得六神无主,只知啼哭,左茂上前请示,“夫人,这…”
周氏为人最是没主见,撒泼时虽是一把好手,正经到了拿主意的时候却往往露了怯。
正在犹豫不决,顺贞道,“母亲,不若去寻了大伯母过来拿主意,再给秀贞请个大夫来看看。”
周氏正不知该往哪儿撒气,听了这话,就是劈面一啐!
“寻你大伯母过来,你大伯不就也知道了么?你这是想让你姐姐送命不成?”前几回三番地,左维明都要致德莫要留自家侄儿在府里住,如今被他知道了,那只有更狠的,秀贞还能活命么?
顺贞被骂得不敢再开腔,缩着身子避在一旁。
周氏骂了顺贞,心里却也在想着辄儿,这可如何是好?难道就等着那老杀才回来真把女儿埋了不成?
不行,一定得把秀贞送离了这府里,周氏想到送走秀贞,脑中灵光(昏光)一现,心道,就送到我娘家去,周大心慕我儿,一定能照应好,左致德回来,就说秀贞已经埋了,过上几月,让秀贞将养好了,就在那边做亲,到时候看他左致德能待如何?
主意打定,便叫人去准备车轿,一边吩咐速喊了秀贞奶娘刁氏和红云两个过来。
开口便说让这二人陪护着秀贞去周府躲避一时。
刁氏和红云听了,心下各自思量。
红云忠心耿耿地给周氏磕个头,信誓旦旦道,“奴定不负夫人所托,好生照应着小姐。”
见她说得这般动听,周氏心下略觉安慰,擦擦眼泪,许诺道,“好好服侍小姐,将来好处少不了你的。”却是没注意到红云那一双杏核眼中闪烁着的喜悦之光。
刁氏却道,“夫人放心,老奴定将小姐平安送到舅爷府上,不过就我们几个娘们却是人少了些,不如让我家当家的也跟着吧?”
周氏哪及细思,自然点头应下。
事情紧急,匆匆忙忙地周氏命随身婆子帮着把秀贞抱上轿中,刁氏和红云也随着,刁氏的男人翁大也被唤来跟着,瞧着几人出了大门,周氏这才略觉放心,复又想起秀贞还受着重伤,只怕到了周府,再请大夫要误事,便命人去请了大夫过周府候着。
等致德自公署回府,怒气未消,大喝着让左茂去抬棺材来,左茂嗫嚅着道,还没备好。
致德骂道,“还不快去备!”
见左茂小跑着去了,致德这才进了内院,到处找秀贞,却是见不在她院中,又过来找周氏,周氏道:“秀贞已经埋了。”
致德才问过左茂,自然不信,当胸揪住周氏衣裳,恶狠狠地问,“放屁,秀贞究竟现在何处?你当我不敢休你这蠢妇不成?”
周氏虽然和致德打过不少回架,却是头次见他这凶神恶煞的模样。也吓得战战兢兢,终于老实交待了是送去了周府。
致德听了更添怒,送到哪儿也不能送到周家啊,就是跟那无耻周大勾搭成奸,还要送去好接着败坏门风不成?
登时抡圆了一个大耳光下去,周氏被打得跌倒在地,半边脸高高肿起,兀自头晕眼花。哭都哭不出来了。
丫环婆子们忙上前扶持,致德指着周氏道,“蠢妇倒想得美事!爷偏要捉回来打死!”
致德带怒出门,翻身上马,领着数十名青壮家丁就出门冲着周府而去。
、九八 刁妇奸奴藏祸心
致德打上周府去,结果见了周商夫妇,都纳闷不已,说并未见秀贞送过来,但是有一位大夫说是过来给小姐看病的,而且周大也没回府中。
周商见致德气势汹汹,忙好声好气相劝,再三保证秀贞不在,而且等周大回来,就绑了送到左家去。
致德见这二人的模样,倒真不象是扯谎的,不由得心下急了,又盼着是蠢妇周氏另外将秀贞藏了,又匆匆回府去抓着周氏审问,“你这蠢妇!究竟是把秀贞送到了什么地方?你哥哥说并未见有人送秀贞过来!”
周氏也慌了,忙唤了那两名抬轿的家丁过来,家丁却道,在中途翁大过来说他们两个脚力不快,要再去雇脚夫来快些把小姐送到周家去,遂命他们在半道上就先回左府了,并没有跟着到周家去。
听了这话,致德和周氏都如五雷轰顶,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定是那刁氏和翁大两口伙同红云将秀贞拐跑了!
致德心急如焚,忙分派全府家人出去寻秀贞,周氏哭天抢地,后悔无门,顺贞吓得直哭,又惊又怕,毕竟是闺门小姐,哪里听说过这种恶奴欺主之事,心里暗想,当初德贞偷偷和自己说过,这个红云怕不是个好的,让自己躲得远些,没想到,这红云居然能做出这种事来!
出去的家人在城中各处打听搜寻,花了一个多时辰了,也都白搭。致德这才想起大哥维明来,希望维明能有什么好办法找到秀贞。
这种丢人的事致德都没脸说。这才派左茂过来先把事情讲明白了。
左维明虽然经历丰富,见多识广。但这种事发生在自家,那感受却是全然不同,听完了也是呆愣了半晌,待反应过来,也是顿足拍桌,连声长叹。
“致德蠢材。周氏蠢妇!”
这简直是一对蠢人啊!这都办得什么事啊这是!
维明挥挥手,让左茂起来。
他进去寻了桓夫人,把二房这混帐事经过一说,桓夫人也是吓得面色苍白。惊慌失措。
“二叔怎么办得这般荒唐事,秀贞一个千金小姐,若落入了歹人之手可怎么办是好啊!”
维明饶是智计多谋,此时也是气得说不出话来,坐在椅上沉默半晌。
不多时致德进来与兄嫂见面,维明自坐在椅上,眼皮都没抬一下,恍若不闻。
桓清上去问事情经过,致德又说了一遍,却是问道。“大哥,这事可怎么办才好?”
见维明冷着脸不理,又小心地问了一回。
桓清推推维明,维明冷笑道,“怎么办?你办得不甚是妥当么。你奸情审明了,秀贞不见了,丑名传开了,无一事不妥,还说来做甚?”
致德出了一头冷汗。又心内冤屈,“大哥这是说我处事不当了,难道那贱人作了这等败坏门风之事,我不该责她?”
维明心下大怒,瞪着致德道,“你倒还好意思说,败坏门风罪魁祸首都是你,你倒来推诿得清!”
致德越发叫屈,“败坏门风的又不是我,大哥怎么怪起我来。”
心中倒是有点虚早年间虽有些许风流事,这些年已经改了好些。
维明怒道,“你生得好女儿,又不好好教养,闺门不肃,败坏门风之过,你不认谁认?去年两人在书房就搭上了,我早提过,你倒反以为我冤枉侄女,后来周家无赖留在你府里长住,我也说过尽快打发了,虽然是周氏管着内院,但你若是能主事,又怎么会赶不走周大?再后来,我又派人去接秀贞过府,你也不以为然,直至有此奇祸发生,这哪一件不着落在你身上?”
致德被训得哑口无言。
维明接着道,“这些前事先放在一边,先不理它,只说你拿了玉钗,也不含忍,一味惊天动地,唤了一众人等,开高堂审案,生怕此事传扬不开我且问你,这事你也知道是丑事,又无人告状,又无外头传言,你悄悄地察明了又会怎样?”
是生怕旁人不知道左家小姐秀贞闹出丑闻来么?
致德垂了头,好吧,这么说来,自己确实太鲁莽了。
只听维明继续训斥着,“你审问秀贞没有几句,秀贞矢口不认,你拿起戒尺便打,几下就打死了人,这秀贞倒底有无冤情,也弄不清了,如今我倒宁愿秀贞是实有其事,被你打死,若是那玉钗其实并非秀贞所赠,另有奸人作祟,冤曲了秀贞,无端被打,又遭拐骗,万一流入那不干净之地,或是沦为奴仆,我左家历代祖先在九泉之下知道了,都不得安宁!这些大罪都归在你身上,依我看,活钉装棺,倒该轮着你这糊涂人才是!”
致德头垂得不能再低了,羞惭无地。
维明骂了一番,道,“事已至此,只得到刑部督捕司,出几角通辑文书,只说家奴逃窜三名,只消拿住了刁氏和翁大红云,秀贞下落也能寻到了。”
致德只得点头应声,心道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待二贞和镜英听说了此事,都是骇然大惊,德贞瞧着仪贞道,“姐姐,你曾说过那红云像个藏奸的,我还想着不过是个丫环,料也兴不起多大风浪,谁知竟然有了这天大祸事?”
敢伙同奶娘拐走小姐,这丫环得多黑心啊?
仪贞冷笑道,“唉,谁能想到这红云居然如此胆大包天,只怕那玉钗,也多是红云的手笔,可惜人已经不见,再说不清这其中的是非了。”秀贞虽然娇纵了些,倒底没有恶性,落得这般下场,真是令人难受。
黄镜英也是唉声叹气,“左二叔若是能早些来和左伯父商量就好了。”
自己那混帐爹是正好碰上了左伯父,自己这条小命才幸运地保住了,可惜那个没见过面的秀贞小姐,竟然就此流落无踪,真是可怜可叹!
仪贞拉起德贞的手,“德贞日后也要以此事为戒,女儿家的首饰,贴身物件可都要看管好,每隔几日都要清点一回,贴身大丫头也要多加约束些。”
德贞白着脸点点头。心里却想,红云和凤楼最要好,都是模样好,有本事的,若是红云是个包藏祸心的,那凤楼…
仪贞当年曾经劝过德贞莫要主仆不分,德贞倒也听进去了些,虽待凤楼亲厚,倒底还是注意着主仆有别,如今秀贞这事又给她敲了警钟,心想自己的首饰可也都是凤楼在管着,万一凤楼有个什么坏心…
仪贞瞧着德贞心事重重,便问道,“德贞可是吓着了?”
德贞苦着脸道,“仪贞姐姐,镜英姐姐,我是在想,这管首饰衣裳的都是大丫环,万一若是丫环起了坏心思,那小姐可该怎么办?”知人知面不知心,面上都是忠心耿耿,心里头谁知道在打着什么小算盘啊。
镜英笑道,“德贞妹妹莫愁,我这里倒有个主意,你听听看合用不合?”
仪贞德贞都打点了精神听着,只听镜英道,“妹妹找两个丫环,一个拿着箱笼钥匙,一个管着物件清单,每日夜里都要二人对帐,每七天,妹妹亲自察看,这样若是有个什么失落,也能早日发现。”
仪贞道,“镜英姐姐这法子倒是不错。”这经过斗争的和没经过斗争的就是不一样啊。
德贞也点点头,“这办法好。”决定回去就在自己院里这么办。
仪贞瞧了瞧镜英,笑道,“现放着镜英姐姐在,德贞若有什么驭下难解之事,尽管拜师学艺去!”让这妹子知道点江湖险恶也有好处,免得日后吃亏。
听说黄镜英的两个贴身大丫环现在都跟在黄夫人身边服侍,忠心耿耿的,这还不是镜英调教有方?
镜英,“…”
再说秀贞被拐之事,虽然左家两府家人明察明访,刑部又下了缉捕文书,谁知竟然一连数月毫无音讯,自此二房致德人也蔫了,周氏虽然没被休,却是病了一场,又羞于见人,便整日窝在房中,倒是消停了许多,又因为犯事的刁氏和翁大都是周氏陪房,致德便将家中下人好好清理了一回,凡是那偷奸耍滑的,特别是那些周家陪嫁过来的,一概都打发了。一时间二房风气倒好了许多。
正值万历四十八年春季,外省各处出缺,圣旨遂下,命杜宏仁补了山东提学,左致德补了青州府知府,赵尚书赵圣治补了山西巡抚,黄御史却是被人参了一本,说是昏愦无德,免去职位。
这几人接了圣旨,各自交接准备出京,临别时都到了左府,与左维明相聚。
几人相谈,都道这是调虎离山,定是郑国泰所为了,将几人都调出了京,京官中敢与郑家对抗的,也就只有维明和王正芳了。
杜宏仁道,“那老贼好个调虎离山之计,只怕将我们调出京里,接下来就轮着左兄与王兄两人了。”
赵圣治道,“听说辽东后金屡屡犯关,只怕若战事失利,还要以此为由,调左兄远去。”
左维明笑道,“他若敢教我手掌兵权,岂非正中下怀,倒是奸党自寻死路了。”
黄御史叹道,“忠良尽去矣。东宫势危啊。”
、九九 东南西北各自分
维明命人备了酒,几人饮宴一回,谈些家国之事,又叹息时局艰难,至深夜各人方告辞回去。
黄御史酒品不好,已然半醉,落在后头,杜宏仁略扶着一二。
维明出来相送,问黄御史,“黄兄且慢,还记得半年前黄兄上杜府问诗笺一事,小弟当时失言,说什么推入玉河,后来心中一直不安,不知黄兄当时是如何处置的?”
这便是出言试探了。
若是仪贞在场,定要暗笑老爹完全是演技派啊。这话说得多无辜,显得多不知情啊。
黄御史听得提起旧事,略略沉默片刻,叹了一声道,“就是照左兄所说,将那不肖女抬入玉河任其自沉了。”
杜宏仁在一边沉默不语,心内怨念重重,好好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就送给我杜家作个儿媳又如何,偏偏要沉了河,害得我儿立誓终身不娶,我老杜家眼看着这就要绝后了啊。要不是看在老黄你夫人是我大姨子的份上,要不是看在这老牛还算是正人的份上,我老杜哪会与你甘休!
维明故做惊悔之状,“唉呀,当时不过是随口所言,谁知黄兄竟然当了真,黄兄就这么一个女儿,难道就不心疼么?”
黄御史兀自嘴硬,“不肖女做出丑事,有甚心疼。”
维明道,“那嫂夫人可不伤心么?”
“当初内人也是哭得几度晕死。后来家人在河内打捞,也未见尸首。丫头婆子们都劝道,许是被人所救。内人心里存着指望,这才好些。”
杜宏仁这才接话,“那玉河无风无浪,如真个沉了,怎会不见,定是被人救去也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