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泓乃是潞王幼子,先帝已赐婚,将仪贞许与这位朱公子了。”
维明微微一笑,跟致德解释着。
如今看来,这桩婚事倒也不错。
“啊?”左致德吃惊了半晌,想到如今侄女已经有了二品夫人的封号,只嫁给个无根基的宗室好象有些亏了,不过这位朱公子对仪贞也算有了救命之恩,亏就亏吧。
三人说着话,到了晚饭时分,家人自外头买了饭食回来,有荤有素,倒也算丰盛。当然跟先前左府自家里做出来的是没法比了,但这三人,维明致德连日都是在军中用饭,仪贞则是在宫里靠着小泓哥偷来的菜品为生,此时面对这么一桌,又是亲人团圆,都觉得胃口大开。
晚膳过后,三人仍然接着叙话,维明才道,“今日大殿之上,仪贞可是怪为父不近人情,非要你点守宫砂么?”
仪贞偷眼瞄了维明一眼,微低下头,默然不语。
“是啊,大哥硬要当殿验看,我都吓得直使眼色,可惜大哥只瞧不见。”
致德说完了这句,又觉得有点不妥,忙道,“侄女莫误会,二叔可不是怀疑你…”
维明叹了声,“唉,仪贞你在深宫之中,全不知外头事,那郑有权满嘴胡言,说是你已做了他妃子,种种无耻之词,为父都无法细说。若不当殿辨明清白,只怕你的清白名声就被泼上污水了。”
致德这才明白为何大哥要那般较真了。
也是,那郑有权如今人在天牢,要过几日才会明正典刑处死,这几天他若是不停地造谣起来,仪贞一个未嫁女,只怕是名声都要被他毁了。
仪贞这才明白老爹为何那般古怪执意了,遂起身给维明施礼。
“原来是这般,爹爹想得果然周到,倒是女儿不识爹爹用意,错怪了爹爹。”
可恨的郑有权,都死到临头了,还要血口喷人拉垫背的。
若没有老爹在大殿上当着所有人整那么一出,自己可真是遍身长嘴也说不清了。
维明淡然一笑,“这也是不得以而为之。”
把自家女儿的胳膊给人看,他这当老爹的就不尴尬么?
仪贞起了身,致德也是抚须笑道,“想不到侄女小小年纪,倒有了二品夫人的封号。实在是我左家之幸啊。”
仪贞却是想起一事来,“那些犯官家属都收了监,不知秀贞可在?”
正自微笑的维明顿时板起了脸,目光瞧向手中茶杯。
致德也是极不自在,咳了一声,“提这人作甚?”
气氛本来挺好的,说起这左秀贞,左家兄弟二人其实心里都愁着呢,不日就要提审,判罪,正刑,不管是哪一环,这左秀贞往那儿一矗,就是无形中狂打老左家的脸啊。
仪贞知道这二人心思,故意道,“秀贞是我妹妹,怎么不能问一声了?”
维明略一沉呤,道,“那日校尉们入宫捉拿叛军家属,好些郑氏姬妾都畏罪自尽,秀贞想也在其中,因此不在监中,既然人已死去,你又何必问她。”
仪贞微微一笑,“那位秀贞是个惜命的,怎肯自尽?若肯自尽,当初才入郑府就该自尽,何必等到如今?”
致德心中憋气,还当仪贞故意嘲讽,只问道,“仪贞为何问起她来?”
仪贞眸光一转,笑道,“若是此人已亡,那便无可奈何了,若是此人还在,自然是要从她身上着落出秀贞妹妹的下落来。”
致德与维明听了都是一惊,“仪贞这话是何意?莫非那个竟不是秀贞不成?”
“记得当初秀贞妹妹失踪,是因为二叔打伤了妹妹,伤口在额角上,致人昏迷,那般重的伤,若好之后,怎能没有一丝痕迹?可我在郑府几日,也曾见过那位秀贞,却是面上光彩无痕,不见半点迹像。又听说这位进了郑府之后,颇受老贼宠爱,吹拉弹唱,样样皆会…”
仪贞瞧向致德,“可二叔身为秀贞妹妹亲父,可记得秀贞学过这些么?”
秀贞身为娇贵大小姐,真是横针不拿竖线不拈,学文嫌头疼,学琴没耐心,真可算得一枚绣花草包了,不过也多亏是个草包,不然还没法分出真假来呢。
维明为人机智,已经想出来其中关窍,不由得精神大振,“莫非如今这个,其实是红云假冒的不成?”
想起当初他审问周大时,周大就供出其实与他私通的是红云,与秀贞只是传些信物而已,而且往来送信的也都是红云。
致德一下子自椅上弹起,双掌使力一拍,激动地两眼发光,“原来竟是红云贱婢冒名顶替,败坏我家名声。”
这消息太给力了,一下子就能洗清自家那污名了啊!都怪自己,怎么都不细想想这其中的破绽呢?
、一二七 百废待兴各安排
若是现在牢里的那位是红云,想必真的秀贞不是已经死去就是还流落在什么地方,但不管是流落何处,为奴为婢也罢,都比当了逆贼的姬妾要好的多,当了逆贼姬妾可算是从逆大罪,弄不好还要牵连家族的。
致德一扫连日来的阴云,急慌慌地就要出府去,“我这就去刑部连夜提审红云去,定要问出秀贞下落,免得那贱婢临死还要污了秀贞的名节。”
维明却拦住他,“二弟且慢。”
致德回身,有些纳闷不解,“大哥?”
“你这一审,万一红云就是不肯承认是假冒的,你待如何?”
致德一提起那贱婢,气就不打一处来,“我待如何,刑堂种种大刑,少不得要着落在她身上了。难道还跟她客气?”
维明没好气地笑了一声,“二弟又冒失了,你如今认定她是红云,但她仍一口咬定是秀贞,你若动了大刑,旁人还当你是为了脱离干系,连亲生女都不认了,若传了出去,捕风捉影的,岂不更糟?”
致德一想也是,那红云长相与秀贞相似,秀贞的事她都晓得,到时巧言善辩起来,被外人知道,更是不妙。
“要不,我滴血认亲?”
维明摇摇头道,“滴血认亲虽是古法,却时有不准,不足采信。”
仪贞在一边点头,老爹果然善于断案,连这个都知道。如今这古代又没有DNA鉴定。红云要是一口咬死了就是秀贞,还没法子戳穿她哩。
遂出主意道。“红云虽然长相与秀贞相似,但秀贞身上定有胎记之类的。找个婆子一看便知。二婶必是知道秀贞的标记的,赶紧将二婶接来就好了。”
致德一想倒也是个办法,虽然还要等许多天,“仪贞说得对,如今只有等周氏来了。”
当下便要派家人连夜启程,往青州接周氏和顺贞。
维明也道。“如今京中已定,倒是该将夫人她们都接回来,也教他们知道仪贞平安,欢喜欢喜。”
遂又点了家人往东昌府接大房一家人。
致德想到等周氏来。少说也要十来天,这期间若是红云在牢里乱说什么的,可也是要命的。
维明笑道,“你如今身为刑部侍郎,便将红云单独关在一处,不许她与旁人接触便是。”
仪贞也道,“二叔还得着人看顾些她的饭食,莫在这些天病了什么的,秀贞妹妹的下落还靠着她说出来呢。”
维明却是想起当初处死那翁大夫妻之事,“可惜当时没有详细审问翁大和刁氏。这两个恶奴最是贪生怕死,吃打不住,一顿板子便能知道红云秀贞下落了。”
致德叹气道,“这也是秀贞命中当有此劫。”
摊上那么个糊涂的亲娘,连女儿身边丫环长得跟女儿一模一样都浑不在意,还跟着秀贞一起捧红云,真是贻祸不浅啊。
三人又叹息一回,那去往王正芳府里的家人回来复命。
王夫人听说仪贞身边无人伺候,忙将自己身边的两个伶俐丫头。一名春雨,一名倩月,派来服侍仪贞,又怕仪贞这边没有梳洗用具,还送来了一整套给仪贞。
维明厚赏了王府家人,谢过王夫人厚意。
眼见夜色将晚,三人各自别过安歇。
春雨倩月这两名王家来的丫环倒不愧是王夫人身边调教过的,二人服侍得很是殷勤,不过仪贞习惯了事事都自己动手,只有梳头端茶倒水这些事需要她们帮着做。
这二人临来时可被王夫人千叮万嘱,让她们要小心做事,莫要丢了王府的脸面。
“这位小姐可是左府的嫡长小姐,皇上亲封的二品夫人,你们两个可得好好伺候着,若是伺候得好,回来自然有赏,若是有什么差错,重罚是少不了的。”
王夫人自家只有一个儿子,也没个女儿什么的,听王正芳回府说了那左仪贞金殿获封之事,心下惊讶不已,艳羡非常,夜里还拉着王正芳唠嗑。
“老爷,礼乾看着也大了,亲事还没着落,他这性子又跳脱,最爱四处乱跑,不如给他娶了亲,寻个厉害的拘管住…”
王正芳一听就知道王夫人心中所想,心中一动,“你是想着左家的仪贞?”
转念一想,又泄了气,“左仪贞那般出众的人才,老左未必舍得。”
“礼乾也不差呀,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的,再说左家女儿虽是人物出众,又受了封诰,可再好的闺女,她也得嫁人吧?左小姐这般家世,又有皇封,一般人家哪个敢娶?也就是咱们家盼着娶个厉害的能管着儿子啊。”
王正芳细一琢磨,嗯,此事也不是不可为。
“嗯,明日下了朝,正好几位同僚要去左家道贺,到时我先试探下老左的口风。”
第二日下了朝,王正芳便会齐了黄赵杜三人,同来左家。
众人一进门,先恭贺左维明教女有方,为国杀贼,又受皇封,果然是光耀门楣。
维明心中微微得意,却面上谦虚着,“嗨,这也是家门不幸,忽招横灾,深闺弱女抛头露面,怎当得几位仁兄夸奖,惭愧惭愧。”
杜宏仁笑道,“老左休得谦虚,谁家生个女儿象你家大小姐一般能耐,你这当爹的也面上有光,我们几个都是比不上的。”
黄持正本在边上,听了此话,不由得面色一暗,瞧向他处。
赵圣治也笑道,“也就老左这样人才能教出这般厉害的闺女罢。但不知你家这位千金,可曾定亲,左大人可是要选个甚么样的佳婿?”
这话其实是替王正芳问的,因赵圣治女儿舜娥许了左家的永正,算得姻亲,因此说话也随意些。
维明笑道,“这个大闺女性子执拗,因怕她日后无人聘娶,已是早给她定下一门亲,因是口头许诺,还未挑明。女婿也不过是一般常人而已,只能容得下这古怪性子便是。”
王正芳听这话头,料想自家儿子是没戏了,却又好奇这位神秘女婿是谁,黄王赵杜都纷纷打趣探问,维明只是不说。
而此时的朱常泓已经回到了宫中,见过朱由校,小皇帝朱由校与这位堂叔倒是向来亲近,当日李选侍勾结郑氏废了朱由校的帝位,也是始终有朱常泓和大太监王安在边上相护,不过后来朱常泓回了京,朱由校便只倚重王安了。
朱由校见了这位堂叔,想起左小姐花容若仙,不由得笑道,“十七皇叔好福气,左小姐果然是个仙子般的人儿,不过就是脾性烈了些,日后皇叔只怕日子也不好过。莫若朕再赐给皇叔几个温柔宫女先享受一阵?”
免得将来左小姐进门,这位泓皇叔被拘管得严,想偷吃都没有机会了。
那左小姐要是生起气来,裙角上就带着剑,砍人极是方便,哪个敢惹?何况左小姐还是与国有大功之臣,更是让着三分。
朱常泓赶忙推辞了,只笑道,“皇上早日玉成臣与左小姐的婚事,臣就感激不尽了。”
朱由校冲着王安招招手,王安手捧圣旨上前来,“前日王公公整理御书房,发现了先帝留下的这道圣旨,是封皇叔为襄忠郡王,可惜不及传旨,先帝就为贼所害。朕这段时日也受皇叔照料良多,皇叔也是与国有功,便改封皇叔为襄忠王罢。至于赐婚之事,等郑氏一党清除之后,正好为皇叔来个喜上加喜。城西还有一座府第,原是已故皇姑敬安公主府,离得左府近便,就送与皇叔,正可用与迎娶左小姐。”
那日明军入内城,也是有朱常泓的手下陆原去联络了几个忠于明室的将领,这才城门大开,兵不血刃,迎了明军进来。
朱常泓对襄忠郡王或是襄忠王倒也不太在意,不过能升一级当然更好,这样他日后的儿子也能称王了,而且还有了新宅可以娶媳妇,自然喜上眉梢,领旨谢恩。
圣旨发到内阁之中,维明瞧着这道圣旨,不由得有些感慨,心道自己这个丞相之位估计也是做不长的,倒是女儿出嫁后仍在家乡,也算便利。
不过如今世道艰难,小皇帝看着也不象是个有道明君,只不犯大错就谢天谢地了。他也是勉力支撑着才当了这个丞相,其实按本心来说,倒真是不如回乡种田。
朱常泓终于有了封号,眼见得娶亲在即,不由得喜滋滋地。朝中好些大臣都是头回听说还有这么一位宗室,不过见得这位倒是颇受皇上倚重,又无父无母,也不曾有妃妾,好些官位低微的官员登时打起了他的主意,一时送到他府上的礼物请柬络绎不绝。
朱常泓哪是那有耐心理会这些的,都让高骞给推了,一心只带着人在宅子收拾。
这宅子的原主人是位公主,出嫁后与驸马感情不算好,无儿无女的三十几岁就过世了,因此这宅子也被收了回去,如今空了也有好几年了。
虽然知道也住不了多长时间就要去就藩,但至少新婚要用得着的,总要看着象个样子才行。
这位倒是每夜里都向仪贞汇报一下装修进度,听得仪贞乐呵呵地。
、一二八 回京中左家团圆
过了十数天,大房和二房的家眷倒是赶在同一天回了京城,二房的的宅子也收拾了出来,致德早两天便住了过去,等着周氏她们过来。
桓清听说仪贞平安归家,且受了皇封,自然喜不自胜,这一路上都归心似箭。
周氏则是听说红云有了消息,让自己去认人,想着秀贞也有望寻回,那急切的心不比桓清差。
桓清一到府中,见了站在二门口迎接的仪贞,看到女儿衣着光鲜,全须全尾,面含轻笑,不由得几步赶上去,抓着仪贞大哭,两边跟着的黄镜英和德贞见到仪贞也是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激动才好了。
就是永正,也在一边抹着眼泪。
还有跟着一起来的桓楚卿,瞧着大表妹也是神情复杂,目光似悲似喜,不过这会儿兵荒马乱,倒也没人去顾得上瞧他。
本来仪贞听说母亲姐妹们都回来了,心情欢乐,被众人这么一哭,也勾起在宫中刚刚刺杀完郑国泰那茫然无措孤立无援的恓惶来,眼泪也是哗哗的。
维明在边上看了半晌,才劝道,“仪贞平安归来,本是大喜事,夫人当高兴才是,怎地在门口就哭起来。”
桓清一听也是,这才收了泪,一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