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像着老左弱势地被夫人锁在花园中的情景,怎么想都觉得富有喜感。
维明心中暗道,好个小妮子,尖牙利口的,我竟然驳她不得。
目光微动,便问,“你是怎么打开那锁的?”
仪贞把藏在袖中的万字锁呈上,维明一看原来是密码对上了,哼了一声,“你倒是有几分小聪明!”
仪贞忍笑道,“不敢当爹爹夸奖。”
维明望了望紧闭的房门,道,“仪贞,我来问你,为人子女的,是该两下相劝父母的,还是要暗中挑拨的?”
仪贞道,“自然是要两下相劝的。”
维明指指房门,“如今你母亲却是把你爹我锁在房外,你既有恁般能耐,便去把房门叫开。”
仪贞眨眨眼,心中暗自叫苦。
就知道娘关了房门,倒霉的就是自己了。
“这个方才已劝过娘亲,怎奈娘亲不听。”
维明又哼了一声,喝道,“可见你这妮子恁般奸滑,只向着母亲,还要说什么强弱之分,如今就罚你跪在门外,何时门开,才许起来。”
仪贞跪在地上,就一直没有起来,听了这话心想,老爹这仍是声东击西啊,说得这般高声,想是要让里头的人听见。
只好低声应了。
德贞见仪贞受罚,忙也跪下,维明瞧着德贞这般,不由笑道,“如此甚好,私自开锁也少不了你的咦,黄侄女,你这是…”
黄镜英也跪在二人边上,道,“今日游园,是大家一起的,有福一道享,有罚一并受,不然侄女也与心难安。”
心里却暗笑,这番做作,分明是罚给伯母看的,只怕伯母呆不了半刻就会开门了啊。
果然那头门栓松动声响就传了过来,房门缓缓而开。
维明面上不露,挥袖道,“门既已开,你们也都各自回去吧。”
三女陆续站起,冲着维明一福离去。
维明洋洋自得,迈着方步踱了进去。
这一夜也不知这老两口是怎么过的,反正天明起程时,已经和好如初,仪贞德贞暗暗称奇。
因要起程,家中上下俱是行步如飞,扛着大包小包的去装车,一片纷乱。
桓清叫家人去请了二夫人母子过来,大家一道用了早饭。
黄镜英也跟两个姐妹洒泪别过,道,“等明年我家也要辞官回乡,到时咱们再相聚。”
好一番叮嘱,才登轿离去。
这边左家众内眷也登车而去,维明把她们一路送到通州,又和致德一道,带着三个翰林和朱常泓回到京城,小皇帝下了圣旨,命文武百官都来相送,直至三十里外,维明饮过栈别酒,带着兄弟子婿上马辞别而去。
六人到了张家湾口,那十六只大船已经准备停当。
、一七二 汉阳江头遇贼情
这些大船瞧着外型窄而长,分着上下两层,下头是舱室,上头有堂屋,上层阳光充足,空气流畅,桌椅床铺等物,井井有条,一应齐全。
这十六只大船分出六只来,四对小辈夫妻一家一只,带着贴身伺候的丫环婆子,另有一只大船住着左家的清客西宾等人,闲时左维明与致德兄弟也带着男丁们在那船上观风景,说些闲话。
余下的船上便是左府家将和其他下人,朱常泓手下的侍卫和太监等人一共也不过数十人,占了大半条船。
安排妥当,便扬帆起程,晓行夜住,沿途多少秋光,观之不尽。
维明常与众子婿在大船上赏景作诗,朱常泓这个大女婿却是一听念诗就要头痛,便托词躲在自己船上不出来,也缠着仪贞不让她去别船上寻桓夫人和德贞他们,二人就躲在船舱之内,做些船上爱做之事,倒也自成一统无人管束。
却说这一行船队,浩浩荡荡,所经州县各处,都有官员闻风出迎,维明尽皆一概不见,这般过了半月,到得汉阳江中,各船都歇下,准备用早餐。
维明致德正好在客船的楼层之上,便命人将四面开窗,欣赏沿江景色。
用毕早饭,见江上风景正好,想到再有一两日就到了家乡,心情舒爽,便提笔写下词一首。
三位翰林与致德接过来传看,永正朗声而念。
“一幅轻轫,早历遍青山千叠,凝眸处,烟波浩渺,水天一色。落日半竿帆影白,岚光一片波纹碧。听几声渔笛和归词,关情切,觑天际,鸿飞疾;闻古寺,钟声咽。对一樽美酒,满江风月。半世功名头尚黑。金章赤缓从兹绝。再休提骑马客京华,归心急!”
致德瞧了便问,“看这词中意思,大哥是不愿再入朝的了?”
维明微叹道,“此生便终老泉林罢了。”
三翰林却是默然无语。
几人在窗前坐着。却听橹声水声作响,回头一望,只见江口摇进一队船来。
大约有七八只。那船不算太大,只有他们所坐大船的三分之一。狭艄头尖,一眼看去,船中坐的都是些男子。
每只船内约有十七八人。穿的都是紧身布袄短打扮,头上巾帽错杂不一。
再看面相,个个面相不善,目光凶恶,无所顾忌地四面瞧看。这些人年纪大都在三十到四十之间。没有半个是老弱的。
再看那船浮在江面,吃水甚轻,速度轻快。
显然不像有沉重行李货物的,分明都是空船里头坐着人。
维明看着看着,不由得皱了眉头。
而后头又有三只近来。比前头的船略大些,每一船上也有多人。但前后舱门紧闭。瞧不见里头情形。
那十一号船,摇摆着都傍着西岸,一字排开,正与自家船队斜斜相对。
那些大汉们时刻在舱中出进,眼光都射定左府船中。这分明是来者不善!
维明不动声色,仍然好整以暇地观景,不多时船队开始开船,维明借着观景,眼角余光观察着这后来的船队,果然是跟在自己船队后头,始终保持着不远的距离。
维明便叫了一名船家过来,问后头的水路都经过哪些地方,原来再行三十里处,就是知名的险地,名为黑风峡的所在。
维明便命船队停在江上,靠着岸边。
船家十分不解,这才走了一小段路,这岸边也不是什么大城镇,不是停船的地儿啊?
维明只高声道,“这里风光甚好,正好与儿郎们一同把酒赏玩。”
船家只得照办,靠着岸停了船。
维明又让家人去岸上买些烈酒回来。
致德和永正他们都十分不解,不知道维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却见朱常泓自他们那条大船上过来,进了客舱,见了维明行个礼。
低声问道,“岳父,那后头的船似乎有些不对劲儿。”
原来他们小两口清早起来一推窗子,正好瞧见那装满了大汉的船只,且还一直缀在船队后头,想必非奸即盗,而且粗粗一算,竟然有两百多号人!
而自己这队里头,青壮能打斗者最多不过七八十人,何况还有许多老幼妇孺,还是在水上,真要是动起手来,必是惨烈十分!
正好船停在此处,仪贞想到自己老爹一向眼光毒,定然早有发现,便忙让小泓哥过来问计。
朱常泓这一说,倒让浑然不觉得危机降临的致德等人吓了一跳。
维明道,“你们莫要激动,露出端倪给那伙人。只做不经意看风景,朝那边望一下便知。”
要说这些兄弟儿女里头,各人倒都有些本事的,只是身处乱世,这勇武机智上头,倒还数着倒朱常泓和仪贞小两口。
楚卿依言朝那些小船一望,果然见那些大汉目光粗野,正是盯着自己这边,且那小船有数十只,一算人数,不由得轻声惊呼一声,离了窗口,脸色发白。
永正和王礼乾也都是惊得色变。
三人齐齐看向当家人。
维明让人把四面窗子关了,又让小厮去开了箱子,拿了一套旧年穿过的道袍来。
又暗中点名叫了两个家将进来。
众人都不解其意。
永正问道,“爹爹这是要做什么?”
维明微微一笑道,“我自有安排,要到岸上去走一走,你们几人就呆在这船上,再不要开窗,时刻注意那些人的举动,一切多加小心,但也不可惊动了他们。”
说话间,便换上了道袍。
那两个家将也进了船舱。一个叫左虎,另一个叫左勇。二人生得都是形容粗野丑陋,一个塌鼻阔口,一个下巴前凸,在左家家将里头,算是生得难看的,若非是身上穿着左家家将的服色,往那儿一站,就是活脱脱两个响马。
维明也让小厮给他们寻了紧身短打换了。
便要带着两个家将下船,正好靠岸的那面对着的是一片树林,船身挡住了那些水贼的视线,也看不到这边船上下来了人。
朱常泓毛遂自荐要跟着去,永正也要跟上,维明摇头道,“我不过是上岸探些虚实。你们几人在此守着,照看好家中老幼才是。”
说完维明下了船,小心地避开水贼视线,带着两个家将,进了林子里头。
两个家将不知老爷这是要做什么,只听着来时的吩咐,只闷声不吭地跟在后头。
维明四面望了望,瞧见不远处似乎有一处村镇,便抬步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自袖中取了个布幡出来,上头赫然写着麻衣神相四个大字,又自地上拾了根棍,把那幡撑了起来。
嗨,这套行头,还是当年在杭州时候用过一回,如今倒又重见天日了。
维明走到村口,遥遥见到左家的下人带着买来的酒回去了,虽然认出了是自家老爷,但见老爷这般打扮,也没有要和他们招呼的意思,忙低头装做不见匆匆而去了。
维明在路口挑了块大石坐下,气定神闲地把双手放在膝上,还微微掐算着,半闭着眼,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这村子不算小,在外头走动的也有不少人,见了维明这般仪表堂堂的模样,就算是不识字的,也看出来这是个有点来历的道士了。
那江中水贼们船并不算大,且都是空船,没有多少食物酒水,如今他们的目标停在江中,看似要饮酒赏景,还不知要到何时才开船,自然这帮人也受不得饿,不多时便也派了两个人上岸来买酒食。
才到村口,就见一群人围着三个人,居中是个道士,正拉着一个老者的手,说着什么。
听着的人,面上都露出又惊又佩服的表情。
有人嘴里还念叨着,“真神了,这道士说得比刘半仙还准哩!”
旁边立马就有人回道,“刘半仙就是为了糊弄银钱的,哪比得这位道长,分文不收的,只说求个善缘?”
维明眼利,一眼就在人群中认出了两名水贼,遂轻轻放下那老者的手,总结了一句,“老人家晚年有福,儿孙孝顺,偶有小风波,也可平安过,实是好命啊!”
那六十来岁的老者乐得合不拢嘴,一定要塞给维明几文铜钱,维明坚持不收,旁边还有人也想上来让维明给算算,但见维明抬了头,瞧在那两个水贼面上,目光忽然一顿,显得极为吃惊的模样,嘴里甚至还低低地发出啊的一声惊叫。
“阿大,阿二,快收拾了,咱们走吧。”
维明说着便起身,催着两个随从,又回身过来给围观众人团团作揖,告了罪便急忙朝村外而去。
两个水贼被他看得莫名其妙,见他们三人这般做作,心里很有些发毛,但想着他一个道士,还不定是哪来的骗子呢,不理他便是。
自去村中卖酒处打了酒,又买了些饼子等吃食,朝江边行去。
路过林子时,恰看见那算命的道人正跟他两个随从说着话。
“…你们不知道,那两人近日有血光之灾,为大凶之相,我既然窥知,本当救他们二人,可又怕他们不信,反惹一身腥,因此才赶忙走开,也是个避祸的意思。”
、一七三 靠山镇海同聚义
旁边一个随从问道,“师父,这若是有了血光之灾,可有法子破解?”
算命道人抚着胡须微微一笑,很有些高深莫测的意味,“自然是有办法的…”
却是一抬眼,瞧见了林外头数十步远的两个听得正当紧的水贼,便刻意移开目光,只招呼两个随从赶路。
“趁着天气好,咱们快些赶路,那卦相上是说风云际会,龙虎相逢,就是这一带,咱们还须快些去寻访才是。”
这两水贼对望一眼,抱着手里的酒食就追了过去。
“这位这位道长,且慢些”
算命道人暂停脚步,回过身来,面上却是微带惊讶。
“两位有何事?”
两水贼仔细打量着这位道人,这人面相堂堂,额头光洁,整齐的长须在胸前飘拂着,目光清而且亮,看着人的时候仿佛有让人无所遁逃的神力,身穿着元色青罗道家服,头戴华阳一字巾,腰下挂着一把宝剑,宝剑外头却是刻画了许多弯弯曲曲的符文,只瞧着就眼花缭乱,更添神秘。
再加上这道人长身而立,踏足在红泥地上,江风吹过,长袖飘飘,果然是那传说中有大神通的世外高人形象!
“这位道长,能否给我们兄弟算上一卦?”
一人抱拳行个恭恭敬敬的礼,因面前的是高人,说话的口气也客气了许多。
另一个忙掏出一锭银子双手奉上,约莫也有五六两,还是十足的纹银。
道人为难一阵。又仔细望了望二人的气色,正犹豫间,那边上的丑随从说话了,“师父。相逢也是有缘,您就救他一救吧?”
一位水贼就势把银子塞进那丑随从的手里头,笑道。“道长就给我们算算吧,看看这两日可有什么事…”
想到方才这道士提起的什么血光之灾,心里又有些七上八下的不安。
道人这才不甚情愿地点了点头,从怀中摸出一把铜钱来,先对一人道,“既然如此就先算一个吧,贫道有言在先。不管是好是歹,出的我口,入得你耳,不管你们信是不信,都不得来埋怨贫道。”
二人忙点头。“那是当然,道长尽管算罢!”
道人将那把铜钱在手中摇了摇,反手一抛,那八枚铜钱都落在了地上,恰好是个齐整的八角形,二水贼一瞧这一手花活玩得漂亮,更信服了几分。
但见那道人仔细瞧了瞧铜钱的正反,又掐指细算,喃喃有词地念着。什么水呀火呀刑克的,反正他们也是不懂,只见道人忽地睁开双眼,眼内精光亮堂堂得吓人。
“算来此运不很强,空为银钱跑断肠,温饱虽得难富贵。到头只恐刀兵丧。”
那水贼听得面色一变,再一想到这两日之事,更是觉得乌云盖顶,霉星当头,心中惊吓之极,忙问道,“道长,可有法子解了这灾?”
道人微笑道,“自然有的…”见他又要再问,摆摆手,“不忙不忙,还有一位,先一并算了再细说。”
又抛了一回铜钱,瞧了瞧对方面色,也掐算一回,方念了几句话出来。
“隔江望金,对镜观花,虽有前程花似锦,奈何此身不囫囵,这位也有血光之灾,只是要比先头一位强些…”
“怎么个强法?”虽然运气不怎么地,但比边上的强也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