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锦轻声叹息,问道:“择儿,你是不是非他不可?”
白天择神色坚定地抬头,说道:“当年儿臣在赤涣族受尽欺凌,只有他真正对儿臣好。他天性良善,待人以诚,深深打动了儿臣。只可惜,儿臣负了他,才造成了当日的决裂。无论是当年,还是今日,儿臣的答案从未变过,儿臣非他不可。”
这些年来,白天择从未在白锦面前掩饰过他对萧净玉的心意,白锦早已接受现实,但他仍忍不住劝道:“择儿,五色令人目眩,他虽然当年良善,但也性情倔强,你背叛他在先,又害他国破家亡,他又岂能轻易释怀?留他在身边乃万乘之患,朕不放心。”
白天择闻言,轻撩衣摆,毅然下跪,他俊美的脸上带着无法憾动的坚决:“父皇,儿臣今生甚少求人,但今天儿臣恳求父皇放过净玉。他情性淡薄,几乎不问世事,在儿臣面前从不作伪,他一直明言拒绝儿臣,只是儿臣不肯放手。”
白锦怔怔地注视着白天择,这个儿子一直性情冷漠,几乎不曾执着过什么,唯独对萧净玉例外,而且他坚韧不拔,一旦决定了便不会回头,白锦知道自己已无力阻止,只得妥协道:“择儿,如果你坚持要他,朕也无可奈何,但你必须谨记,人主之患,在于信人,你待他一往情深,便容易受制于他。他毕竟是赤涣遗族,面对他,你必须时刻保持清醒。”
白天择终于暗松一口气,心里紧绷的那根弦也渐渐松了下来,他脸露喜色,连忙叩首谢恩:“谢父皇,儿臣必定谨记于心。”
白锦站在白天择面前,虽然身体状况已大不如前,但仍然气势不减:“先别忙着谢恩,朕有条件的。”
白天择微怔,随即说道:“父皇请讲。”
白锦也不与他迂回,直接说道:“朕要你与西丰国的柔福公主和亲。”
白天择乍听之下一惊,但细想之下又觉得合情合理。以白锦的为人,若他不作出些妥协,又岂能轻易救人?
只是萧净玉性情孤傲,倘若他娶了妻,只怕再难让萧净玉回心转意。
白锦见他犹豫不决,便声音咄咄地问道:“择儿,难道你真的打算不育子嗣?”
白天择无言以对,那座金碧辉煌的龙椅是他想要的,然而若想继承皇位,必须有子嗣,这是一名储君的基本条件。
白天择早年在赤涣族受尽冷遇,使他燃起了异于常人的权力欲望,他虽然想要萧净玉,却也不想因此放弃皇位。
然而,想起萧净玉,又不禁心中一痛。
白锦见白天择已开始动摇,便语重心长地说道:“择儿,当年朕曾承诺过把皇位传给你,但若想国祚长久,储君至重。你虽有魄力,然而你天性刻薄少恩,尚需磨练。除此以外,对萧净玉的感情也是你的一大阻碍,若不跨过这道坎,你便难以成为真正的霸主。朕绝不会把皇位交给一个为情弃国、不育子嗣的人。”
白天择闭上双目,他看似可以选择,实际上却无路可选,若他不答应和亲,不但得不到皇位,更无法救萧净玉。无论如何挣扎,他最后只能妥协。
少顷,白天择缓缓闭开眼睛,眉宇间的锋芒如晨光破晓,气势迫人,他恭敬地说道:“父皇所言甚是,儿臣愿意与柔福公主和亲,希望父皇遵守承诺放过净玉。”
白锦终于暗松一口气,他深知自己时日无多,因此更着急想鲸吞北辰,然而南岐的动作已让西丰国有了唇亡齿寒的感觉,为了避免西丰国从中作梗,南岐必须表现出与之交好的诚意,而和亲便是最好的方式。
必要时,南岐甚至可以向西丰国借兵,与其瓜分北辰。
想到此处,白锦勉强振作精神,走到龙案前,饱蘸浓墨,落笔挥毫,写下一道赦免诏书,交到白天择手中。
白天择心情复杂地接过诏书,只觉得它有千斤重,他郑重地向白锦行礼,诚恳地说道:“谢父皇成全。”
白锦英武的脸上已渐露疲态,他挥了挥手,说道:“朕有些累了,你先下去吧!”
白天择又向白锦行了个礼,说道:“儿臣告退。”
说罢,白天择便快步离去,瞬间便消失在殿门口。
白锦看着白天择那匆忙的背影,不禁轻声叹息。天不假年,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立储之事已不宜再拖,更有大臣伏阙泣谏,请他早立储君。
然而,天下大权集于一人之手,稍有不慎,便遗百年之患。即使早有决断,他也不得不步步为营。
他缓步走出大殿,立于殿前的汉白玉阶梯上,俯视整座皇宫,殿外雾气升腾,天地间浑沌渺瞑,不禁让他的心底升起一阵苍凉之感。
寒风吹遍玉阶,袅袅生凉,他忽感胸中一阵窒闷,一口气提不上来,颓然倒在玉阶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笑看霜城局未终
虽然宫中刻意隐瞒白锦急病昏厥的消息,但时间一久,难免走漏消息,朝中一片动荡,白天择和白启元两派更是日寻水火,高阁深宫之中,翻云覆雨。
白天择拿到赦免萧段的圣旨之后,立刻命人张贴皇榜,并特意命人到快意居宣布了消息,日夜祈盼萧段归来。
虽然忙得不可开交,但白天择仍然尽量抽出时间到快意居等候萧段,即使萧段仍然冷眼相对,总好过不知所踪。
韶光如流,白天择在冷月寒烟中等候了一个月,终于等到萧段归来。当时白天择正坐在临风轩的凉亭里饮酒,微醺之时,忽见一个身穿白衣的修长身影踏月而来,那俊美的脸虽然略显疲惫,却仍让人移不开眼。
白天择立刻放下酒杯,快步走到萧段面前,神色激动地说道:“净玉,你到底去了哪里?”
萧段似笑非笑地看了白天择一眼,说道:“自然是避祸去了。”
白天择听罢心头一紧,随即立刻说道:“父皇已经赦免你了,今后你不必再躲躲藏藏过日子。”
萧段才刚回到快意居便听到下人说白天择在临风轩等他,于是他找了个较偏僻的院落安顿好冷月澜,匆匆回了临风轩。他此时一身风烟之色,却不得不强打精神应对白天择。
他走入凉亭中,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饮下,温暖香醇的酒液落入腹中,驱散了一身寒意,他这才精神一振,呼出一口气。
白天择见状,有些心疼,却又不舍得就此离去,于是上前再为他倒了一杯酒,柔声说道:“你这次回来就不要再走了。”
此时皓月如洗,花影翩翩,萧段执杯而立,唇畔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那风采不禁让白天择心中迷醉,他忍不住覆上萧段执杯的手,问道:“净玉,你能答应我吗?”
萧段不着痕迹地避开白天择的手,说道:“我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既然陛下已经赦免我,我便不会离开。”
白天择看到萧段的动作,心中有些不快,但听到萧段的话,他胸中那朦朦胧胧的忧郁很快便消散,唇边不自觉地泛起一抹弧度。
萧段迟疑片刻,终于压低声音问道:“听说陛下已病入膏肓,可是真的?”
白天择沉默了下来,少顷才答道:“是真的,我已尽量隐瞒此事,但终究瞒不住。”
说罢,白天择把杯中的醇酒一饮而尽,这才说道:“御医说父皇时日无多了,如今储君未定,朝中人心惶惶,倘若父皇不早作决断,只怕又一场红墙血雨。”
萧段看了白天择一眼,声音冷了下来:“你以为陛下立你为储君便能风平浪静了?事到如今,你与白启元之间已是至死方休了。”
白天择早已明白此事,而且他并非心慈手软之人,他与白启元斗了这么多年,两人之间又岂能善终?他抬头望向萧段,眉宇间一片坚定:“走到这一步,我与他之间确实无法回头了。净玉,请你相信我,无论今后我做了什么事,我对你的爱至死不渝。”
萧段当然明白这段话是何意,却假装不知,而是慎重地说道:“最近天空久阴不雨,臣下必有异谋,你小心些。”
白天择闻言心中暗喜,他总觉得自从他拿到赦免诏书之后,萧段对他的态度已有改变,虽然仍然避免与他亲密接触,却不再冷言冷语,反而在言语中透露出些许关切。
他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他坚持下去,总有一天能让萧段回心转意。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白天择的神色瞬间柔和下来,叮嘱道:“我怕白启元对你不利,你也要小心。”
萧段闻言点头,当他再抬头望向白天择时,已是神色淡淡的模样:“我明天便会让人散播一些对你有利的消息,也会让苏门的人支持你,很快整个南岐都会认为你才是最合适的储君。”
白天择心中一片柔软,望向萧段的眼神也掩饰不住缱绻柔情:“我最近会比较忙,不能经常过来,你万事小心。”
萧段点头,迟疑片刻,又再说道:“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我都会帮你。我可以想办法除掉白启元的心腹,但……这只对你有利,于南岐无益,这件事必须得到你首肯我才会做,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他是赤涣族人,若做了对南岐无益之事,难免让人怀疑他的用心。为了避免惹来白天择的猜忌,他必须向白天择坦言利害。
任何内斗都会有损失,这道理白天择哪有不懂的?即使再有才能的人,若不为他所用,又有何益?还不如尽早除了。
白天择点头,郑重地说道:“我明白了,你放手去做吧!我不会怪你。”
此时,萧段脸上的疲惫已越来越明显。白天择看着他的模样,纵然不舍也只得告辞。
萧段目送白天择离去,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他连忙命人烧水洗浴,换了一身清爽的衣裳,然后往冷月澜居住的幽兰阁走去。
幽兰阁里植满各种各样的兰花,因各种兰花的花期不同,幽兰阁里的鲜花四时不绝,清香馥郁,让人时刻如置于暖春之中。
当萧段踏入拱门,便看见那姿貌瑰伟的人正在凉亭里调琴,一头半湿的长发披散在身上,宛如泼墨,无限风情。
萧段快步走过去,把冷月澜揽入怀中,鼻间缠绕着怀中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兰香,他突然有种心满意足的感觉。
冷月澜停住调琴的动作,任萧段抱着,更慢慢把头枕在他的胸口。
萧段低声说道:“白锦已时日无多了,现在正是多事之秋,你尽量不要出门,我会担心。”
冷月澜闻言一笑:“白锦虽然赦免了你,但我仍是北辰熙王,在南岐人人得而诛之,我哪敢四处招摇?”
语毕,冷月澜的眼睛斜斜一挑,说道:“倒是你,即使不出门也能招惹白天择,萧公子真是魅力无双。”
冷月澜的那个眼神勾得萧段心痒痒的,忍不住在他的脸颊落下一吻,唇畔的笑意更是止也止不住:“你明知道我心中只有你,理他干什么?”
说罢,仿佛怕冷月澜不相信,他执起冷月澜的一缕湿发,虔诚地吻一下,说道:“他在我心中还不及你的一缕青丝。”
冷月澜知道萧段在感情方面绝对不会屈就,此番只也是打趣,并非真的介意。听了萧段所言,他便转了话题,说道:“如今南岐朝中混乱,正好让北辰喘一口气,我想……该给魏煦写封信了,让他知道南岐的状况,早作打算。”
萧段闻言点头:“也好,他是真正待你好的人,别让他为你担心。”
主意一定,萧段立刻取来文房四宝,亲自为冷月澜研墨。
月影沉辉,灯花乍碎,萧段边研墨边看着身边的人,只觉得这个人的一举一动都无比风雅,让人赏心悦目,他的目光一投到这人身上便拔不出来了,一想到这个人属于自己,他便心中愉悦。
待冷月澜写完信,萧段便忍不住再把他拥入怀,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我今晚不回临风轩了。”
冷月澜并不觉得惊讶,他转过脸望向萧段,笑道:“今日早些歇吧!”
虽然冷月澜的身体经过朱逢时的调理已好了很多,但萧段总忍不住百般呵护,此时听到他的话,萧段知道他是真的累了,立刻心疼地拉着他向楼内走去:“那就去歇吧!别累坏了。”
这夜,萧段和冷月澜相拥而眠。暖帐内,萧段感受着怀中人的浅浅的呼吸,安心地坠入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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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白慕棋来访。萧段在临风轩的凉亭里为他烹茶,并命人摆上几碟精致的茶点。虽然桌上香气扑鼻,但白慕棋却有些魂不守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萧段各自斟了一杯茶,端起茶杯,含笑说道:“多谢世子当日仗义相助,萧段以茶代酒,敬世子一杯。”
白慕棋闻言,立刻端起茶杯回敬,说道:“净公子太客气了。”
萧段把杯中的茶饮尽,又把一碟桂花糕推到白慕棋面前,说道:“这是银袖做的桂花糕,口味极佳,世子尝尝。”
白慕棋依言拿起一片桂花糕放入口中,糕点软滑,味道极好,但白慕棋却味同嚼蜡,他吞下最后一口桂花糕,随即说道:“实不相瞒,我今日来,是想见阿澜一面。”
当萧段听到“阿澜”二字时,他的胸口顿时酸意泛滥。虽然他与白慕棋志趣相投,又蒙白慕棋仗义相助,但冷月澜却是他今生最爱,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割舍的人。白慕棋一直对冷月澜念念不忘,他自是心中不快。
萧段又为白慕棋斟了一杯茶,唇畔的笑容未变:“在下不懂世子所言。”
白慕棋心中一懔,立刻着急地说道:“当日阿澜不辞而别,我十分担心,我知道他去救你了,如今既然你回来了,阿澜必定会随你回来。”
萧段的眉目依旧温和,只是一双眼睛总有些似笑非笑,白慕棋自知理亏,却仍不肯放弃:“我只是想见他一面,确认他安好。”
“多谢世子挂念月澜,只是,月澜确实不在此处。”说罢,萧段轻饮一口杯中的茶,打算就此结束话题。
白慕棋却不肯罢休,他的双眸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思念和着急,说道:“净公子,阿澜身中剧毒,我原打算开春之后带他去雪月山寻雪药莲治毒,若净公子真的在乎阿澜,就让我见他一面……”
一声茶杯落在桌面的轻响打断了白慕棋的话,萧段的手仍放在杯沿,只是脸上的笑容缓缓散去,被茶水湿润了的嘴唇显得有些冷硬,他的嘴唇轻启,语声淡淡:“我会治好月澜的毒,不劳世子费心。”
白慕棋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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