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风轩很快便清静下来,只余下茫然不知所措的白慕棋,他好几次想进去看看冷月澜,最终却没有踏出那一步,他在寒风中站立了片刻,然后无声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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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不可一日无君,经过内阁的商议,白天择的居丧期定了二十七日。居丧期结束后,皇宫里撤了白绢,白纱灯也换回黄纱宫灯,减少了几许萧条之感。
白天择登基之后,朝中的官员并没有太大的变动,只有张汉辰失踪了,他的官职由白天择的心腹李汗维顶替。
由于正逢国丧,这年的正旦取消了所有活动,显得份外冷清。
人在势在,人亡势亡。白天择即位之后,恩威并重,驭下以法,昔日支持白启元的余党见大势已去,有的挂官而去,有的接受现实效忠白天择,一时之间,朝野肃然。
到了二月,西丰国的柔福公主以祝贺白天择登基为由出使南岐,但朝野皆知她是为和亲一事而来。
柔福公主抵达后,白天择便一直陪在她身边,两人赏花抚琴,不胜逍遥,那几天白天择再也不曾踏足过临风轩,直至有一天,他接到萧段派人传来的口讯,说要见他一面。
白天择喜不自胜,立刻找借口推了柔福公主的约,迅速来到临风轩。
萧段已在凉亭烹好茶等候,那清瘦的身体在白纱中若隐若现,顿时让白天择心跳加速,他加快脚步走入凉亭,含笑说道:“净玉,可是你找我?”
此时的白天择身穿常服,却仍然无法掩饰那迫人的气势,若换了其他人,只怕不敢直视。
萧段为白天择倒了一杯茶,茶香沿着袅袅白烟飘散,让人心情舒畅。白天择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只觉齿颊留香,满身的寒意亦随之消散。
萧段放下茶壶,抬眸望向白天择,轻声问道:“你可曾记得我们的约定?”
白天择闻言,俊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他沉默片刻,这才说道:“我并未忘。”
萧段又再说道:“我为你除去怡王和白启元的心腹,让苏门的人支持你继位,在白启元甍后,又让快意居的人为你洗脱弑兄的污名,你是否该兑现当天的诺言?”
白天择虽然曾想过在登极后立刻为赤涣族去除奴藉,以此来表达他对萧段的诚意,但他在登极后才明白此事有多困难。在朝中有一群悍不畏死的老臣,他们忠心为国,却思想守旧,倘若白天择刚登基便要废除旧制,群臣必定抗争到底,即使他赢了,也要背负不孝的骂名。
他立志要做千古一帝,自然不能在此时留下败笔。然而,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向萧段解释。
萧段见他沉默不语,心里一寒,声音咄咄地问道:“你这是打算反悔了?”
“不是的,净玉!”白天择迅速反应过来,伸手要握住萧段的手,却被萧段面无表情地挥开,他立刻紧张地说道:“我从来没想过反悔,只是时机未到。”
萧段闻言冷笑:“对你来说,何时才是时机?”
白天择耐心地解释道:“净玉,你应该知道我们南岐是以孝治天下的,倘若我一登极便要改制,那是对皇考的不敬,不但群臣会抗争到底,更要受千秋史笔的责难。我如今根基未稳,不能和群臣结怨,希望你能谅解。我答应你,只要时机成熟,我一定会让你的族人过上富足的生活。”
萧段冷若冰霜地看着白天择,根本不为所动:“说得这么好听,谁知道你是不是又在骗我?你如今已荣登九重,又佳人在怀,哪会记得昔日的承诺?”
白天择听罢神色一凛,几度欲言又止,却又怕越描越黑,一时之间反而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萧段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但当他放下茶杯时,那阵轻响不禁让白天择肝儿颤,萧段冷声说道:“第一次相信你是我识人不明,第二次相信你是我活该,今后我们回归陌路,各不相干,你走吧!”
白天择神色数变,他抓住萧段的手,着急地说道:“净玉,关于和亲一事,我并非有心隐瞒你。当日皇考下旨要杀你,我求皇考收回成命,不得已答应和亲。虽然皇考已龙御归天,但事关两国建交,我既然答应了,便不能反悔。况且我如今已登基为帝,不可无嗣,这才决定立柔福公主为后。我答应你,今生只娶一妻,只要育了皇嗣,我绝不再碰她。”
萧段挣开白天择的手,语出无情:“你要娶谁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白天择已急得六神无主,他放低姿态说道:“净玉,走到这一步,我已经无法回头了。我既已为帝,泱泱大国、芸芸众生便系于我一身。身为帝王,我也有迫不得已的时候。”
“若你不打算为赤涣族废除奴藉,我们之间便没什么好说的。你走吧!”说罢,萧段便端起茶杯自斟自饮,不再理会白天择。
萧段单方面结束话题,白天择纵有满腹的话想说,但看到萧段这模样也只得起身告辞。临走前,他不舍地看了萧段一眼,说道:“我还会再来的。”
萧段不为所动,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虽然亭内仍然茶香馥郁,但白天择嗅着这熟悉的味道,却觉得有点苦涩。他等不到萧段的回应,只得失落地离开了临风轩。
待白天择离开之后,萧段立刻命□□唤来前院的负责人许海军,问道:“人都安排好了?”
许海军恭敬地站在萧段面前,答道:“公子请放心,我已经在柔福公主身边安排了眼线,并让眼线刻意向她透露了白天择痴迷公子的事,那柔福公主心高气傲,被眼线劝了几句便决定要来见公子一面。”
萧段闻言点头,唇边露出一抹冷笑,眼神轻蔑:“她只要来了,便回不去了。我绝不允许南岐和西丰国联盟。”
许海军早就知道了萧段的计划,因此并不惊讶,反而说道:“公子运筹帷幄,那柔福公主又怎能逃得过公子的手掌心?”
萧段对许海军的恭维不置可否,只是淡声吩咐道:“你先下去吧!一切依计行事。”
“是,公子。”许海军向萧段行了个礼,徐徐退下。
待临风轩静了下来,萧段这才走到琴台前坐下,拔了几下琴弦试音,随即放开十指抚动琴弦。丝弦如沸,琴声如漫天飞絮,笼罩着整座临风轩,声音忽高忽低,却扣人心弦。
不知过了多久,拱门处传来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虽然声音被掩盖在高朗的琴音之下,但仍没逃过萧段的耳朵,他停下抚琴的动作,转目望向缓步走来的那人。
来人唇红齿白,肌若晚雪,一双大眼睛带着几分娇媚。虽然她一身男装,但萧段一眼便看穿了这人是女扮男装,更猜到了来人的身份。他眼神淡漠地看了柔福公主一眼,声音清冷地下逐客令:“快意居的后院禁止外人进入,公子请回吧!”
柔福公主乍见萧段之时便感到惊艳,虽然他们之间隔了一道白纱帐,但这种朦朦胧胧的感觉更突显了萧段身上的仙灵之气,让柔福公主有一瞬间生出自卑之感。直至萧段的声音掠过耳际,柔福公主才回过神来,上前作揖道:“在下赵福,对净先生仰慕已久,希望能见先生一面。”
萧段也不说破,优雅地起身来到石桌前烹茶,并对柔福公主说道:“公子请。”
柔福公主闻言大喜,她优雅地掀开凉亭四周的白纱,徐步走入亭中,又向萧段作了个揖,含笑说道:“请!”
待水煮沸之后,萧段用木勺把水倒入壶中,祛除壶里的冷气,再投入茶叶。
柔福公主注视着萧段的一举一动,只觉得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像一道风景,自有一股韵味,难怪白天择对他如此痴迷。
想到这里,柔福公主心头一凛,但她很快便回过神来,笑道:“在下看过净先生的书,书中的情节精彩绝伦,实在让在下佩服。”
“赵公子谬赞了。”萧段把烹好的茶倒入杯中,端到柔福公主面前,声音有礼而淡漠:“请!”
柔福公主端起茶杯放到鼻前闻香,只觉得神清气爽,她轻啜一口,感叹道:“好茶。”
萧段也轻啜着杯中的茶,并不接话。
柔福公主看着萧段那从容的模样,又想起白天择,终于忍不住问道:“净先生认为当今陛下如何?”
萧段放下手中的茶杯,又为各自倒了一杯茶,随即看着杯中的碧绿茶痕,答道:“陛下乃九五之尊,身份尊贵,岂是我等可以妄议的?”
柔福公主闻言,便说道:“快意居本来便是议政之处,虽然今上身份尊贵,但亿万厮民系于他一身,又为何不能议?”
萧段只是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柔福公主见萧段守得滴水不漏,心中暗暗着急,又再问道:“请问净先生对陛下和柔福公主联姻之事有何看法?”
说罢,柔福公主便以一双翦水秋眸看着萧段,屏息静待他的反应。
萧段唇畔的笑容未变,只是看着柔福公主的那一眼似含深意,让柔福公主不由得有点心虚。
“那是陛下的私事,在下更不能妄议。”
柔福公主却不死心,继续说道:“天家的私事便是国事,先生但说无妨。”
“男婚女嫁本是寻常,只要陛下和柔福公主无异议,那便可行。”萧段的声音清澈中带着淡漠,神色随意不似作伪。
柔福公主怔怔地注视着萧段片刻,一时之间五味杂阵,她心中暗松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酸涩。她如此在乎的人,萧段却弃如敝履,也许正是这种淡然处之的气度,才会深深吸引着高座龙椅的那个人。
夫惟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思索至此,柔福公主无奈一笑,放下手中的茶杯,说道:“今天有幸一睹先生的风采,总算不枉此行。在下叨拢多时,该告辞了。”
说罢,她起身恭敬地向萧段一揖,起身离去。
“公子慢行。”萧段起身作揖,目送柔福公主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拱门,他的目光忽地冷了下来,身上的儒雅之气消散无踪,余下一片肃杀。
少顷,他闭目重整思绪,直至身上回复儒雅之气,这才复又睁开眼睛,起身走出临风轩,去找他心里挂念的那人。
作者有话要说:
☆、千里设伏
翌日,宫中传来消息,柔福公主在回宫的途中遇刺身亡,此事震惊朝野,西丰国的使者言之咄咄,一定要白天择给个交代。白天择当场折箭盟誓,半个月内必定查出凶手。
然而,当他查出柔福公主遇刺那天竟是偷偷去见萧段时,他顿时一阵头痛。不管此事是否萧段所为,他都不可能把萧段交出去,更必须极力隐瞒柔福公主死前曾见过萧段一事。
数日后,白天择宣称已经抓到凶手,并把两名赤涣族民交了出去。西丰国使者虽然心知白天择敷衍了事,但无奈南岐太强大,他们只好隐忍不发,无奈地把两名“凶手”带回西丰国。
此事让南岐与西丰国生了嫌隙,短时间内不会再结盟,萧段和冷月澜终于暗松一口气。
同时,朱逢时命人传来消息,诛心的解药已制成,但因为材料特殊,所以只制了两颗。事关冷月澜的性命,萧段不敢假手于人,适逢赤涣皇族的祭日将至,他便决定回五行山一趟,顺便和朱逢时讨论接下来的计划。
因为冷月澜的身体在诛心的影响下日渐虚弱,不宜颠簸,萧段便让冷月澜留在快意居等待。冷月澜虽然想跟萧段回去拜祭族人,但也自知体魄欠佳,怕拖累萧段,只得答应留在快意居。
萧段走后的第五天,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来快意居求见冷月澜。
当时冷月澜正在幽兰阁的凉亭里抚琴。此时已到了二月,寒意未消,冷月澜身中诛心剧毒,又停服了保心丹,身体日渐虚弱,虽然凉亭内放了火盆,又以纱帐挡风,却仍感到寒意入骨。
亭内焚了香,袅袅白烟四处蒸腾,把纱帐之内渲染得一片朦胧,仿如仙景。
一曲毕,银袖进来禀报说有人求见,冷月澜双眉微蹙,问道:“你可知要见本王的是何人?”
银袖恭敬地逞上一块玉牌,说道:“那名公子让奴婢逞上此玉牌,说公子看了自会明白。”
冷月澜见状大惊,立刻起身冲出亭外,接过银袖手中的玉牌细看,随即说道:“快请!”
直至银袖离开幽兰阁,冷月澜仍紧紧握着手中的玉牌,不敢相信魏煦竟会大胆潜入南岐。
当拱门处再次传来脚步声,冷月澜缓缓抬头,望向快步冲进来的魏煦,他略显苍白的俊脸终于露出一抹笑意。
魏煦一进拱门便看见了立于亭前的人,那人一身青衣,眉宇清扬,身后的白纱随风而动,更把他映得飘逸如仙。
阔别数月,魏煦再见到冷月澜,心中激动不已,早已不复朝堂之上那威严的形象,他快步冲到凉亭前,双手按住冷月澜的肩,双眼通红,声音高昂地喊道:“殿下!”
冷月澜的脸上亦难掩激动,但一想到魏煦此行有多危险,便忍不住责备道:“如今北辰与南岐势同水火,你怎敢潜入南岐?难道你不想要命了?”
魏煦听着冷月澜的斥责,却觉得心中一阵暖意,他那颗一直如坠迷梦的心才感觉到真实。
自冷月澜离京之后,他便在朝中等着冷月澜归来,但最终等来的却是冷月澜投江自尽的消息,他心急如焚,却又不能离京,只能等着一封又一封的书信,在一次又一次希望与失望交织之中饱受煎熬,最后几乎死心了。
谁料不久前突然收到冷月澜的书信,当那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时,他几乎以为自己尚在梦中,迫不及待想确认内容的真实性,于是称病不上朝,偷偷潜入南岐找冷月澜。
如今局势紧张,魏煦要潜入南岐自是不容易,但种种艰辛在见到眼前的人之后便觉得值了。
亭外风寒,冷月澜很快便觉得通体生寒,魏煦见状,立刻把他拉入亭中,两人对桌而坐。
冷月澜开始点茶,魏煦仔细检视正往釜中倒水的冷月澜,感觉冷月澜清减了许多,而且血不华色,显然身体损伤太甚,他不禁声音沙哑地说道:“殿下可是受了重伤?”
冷月澜不甚在意地答道:“本王无碍,倒是你,孤身潜入南岐干什么?”
“臣来南岐是为了见殿下一面,确认殿下仍安好,并问明殿下为何迟迟不回北辰。”
冷月澜虽然早有预料,但仍忍不住轻声叹息:“可你此行实在冒险,若你行迹败露,白天择定不会让你全身而退。”
魏煦却肃容说道:“既然殿下能冒险留在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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