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声脆响,瑶琴碎裂,木屑纷飞。萧段看见来人一身夜行衣,并以黑巾蒙面,只是那双眼睛凌厉似刀,气势迫人。
当那人终于透过纷乱的木屑望向萧段时,一双冷厉的眼眸突然闪过一抹惊讶,随即迅速变换着多种情绪,他出手快如闪电,扣住萧段的手腕,激动地叫道:“净玉。”
当这一声“净玉”在黑夜中响起,萧段那平静如镜的心终于泛起一丝波澜,神色有一瞬间恍惚。
已有多少年没听过这句称呼了?如今再听一遍,只觉恍如隔世。
他拂开黑衣人的手,冷声喝道:“阁下夜闯熙王府所为何事?”
念了十年的人就在眼前,白天择哪里还顾得上别的事,他只想再确认一遍眼前这人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他因过于思念而出现的幻觉,因此几乎在萧段拂开他的手那刻,他便立刻上前一步,再一次抓住萧段的手,激动地说道:“净玉,是我。”
语毕,他掀开面巾,露出那张俊美的脸,他那原本略显冷竣的脸部线条瞬间柔和下来,声音极轻,仿佛怕吓着眼前的人:“这十年来,我一直在找你。”
面对那深情的目光,萧段却不为所动,只是容色冷漠地答道:“阁下认错人了,在下萧段。”
白天择的目光一瞬不瞬地停在萧段脸上,虽然一别十年,但他早已把萧段的眉目深深刻印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绝不会认错。有一瞬间,他以为萧段失忆了,但当他的目光落在萧段那一身白衣上时,他便否认了这个想法。他曾在赤泱国当质子多年,自然知道这是赤泱族的丧服。他不敢去想萧段这十年来是否一直穿着赤泱族的丧服。
“萧段……你想用的恐怕不是这个段字吧?”说到这里,白天择的表情忧伤,目光里带着无法言喻的惆怅:“你想断了十年前的一切,是么?”
萧段沉目不语,此时外面隐约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白天择神色骤变,迅速戴上黑色面巾,对萧段说道:“净玉,我会再来的。”
萧段却不屑回应,只是快步走到榻前,察看冷月澜的状况,直至确认冷月澜无恙,他才暗松一口气。
白天择见状,眸光一沉,但因情况紧急,已不容他再拖延,因此他只是看了萧段一眼,便破窗而出。
外面响起捉拿刺客的声音,另外有几名侍卫从门口冲了进来,着急地问道:“萧大人,发生了什么事?”
萧段仔细地替冷月澜整理好丝衾,答道:“刚才有刺客,不过他尚来不及出手便被我惊拢,只好逃了。”
众侍卫闻言,暗松一口气,迅速清理干净地面上残屑,退了下去。
当厢房的门被关上之后,房内暗了下来,只余下窗外洒进来的月光。萧段沉默地坐在榻沿,静待冷月澜开口询问。
冷月澜缓缓睁开眼睛,俊美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痕,说道:“萧大人来得真及时,若再晚一点,本王就有危险了。”
萧段此时心里忐忑,却只得隐忍着,假装冷静地说道:“殿下智勇无双,自然有办法转危为安。”
冷月澜但笑不语,他躺在榻上与萧段对视,一头长发柔滑如丝,配上那双如流波明泉的眼眸,让萧段几乎无法移开目光。
少顷,萧段终于捌过脸,低声问道:“您明明已经听到了,为何不问?”
“不需要。”冷月澜的声音轻轻浅浅,带着一点刚睡醒时的沙哑。
萧段神色微讶,但悄悄紧握的拳头却慢慢放开了。
“你若想说,便会主动告诉本王。你既然选择隐瞒,必有原因,本王不想强人所难。”
冷月澜的声音虽然一如以往那般清冷,但却如温泉水般慢慢渗入萧段的心,让他忐忑的心瞬间平静下来。
他抬眸望向眼前这名男子,即使躺在榻上仍然掩饰不住那绝世风华,让人忍不住想据为己有,难怪尊贵如白锦亦为他倾倒。
冷月澜见萧段沉默不语,又再说道:“只可惜了那张瑶琴,就这么毁了。本王知道你最擅弹琴,却一直没机会聆听仙音,若不是那刺客夜闯熙王府,只怕今夜本王便能如愿了。”
萧段听罢,眉目柔和下来,声音放轻:“若殿下想听,臣改天弹给您听。”
冷月澜的笑容灿若艳阳,说道:“一言为定。”
那一瞬间,萧段很想握住他的手,却硬生生忍住,回以一笑:“一言为定。”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直至冷月澜露出倦意,萧段才行礼退下。
待那扇门徐徐关上,回复一室幽暗,冷月澜才静下心来把刚才的事细细想了一遍。其实当他听到那名黑衣人唤出“净玉”二字时,他便猜到了萧段的身份,姓萧名净玉,就他所知,这世间只有一人,便是昔年赤泱国的皇长子。
赤泱国与南岐国相邻,虽然领土不大,但他们的铁骑却闻名天下。二十一年前,白锦御驾亲征,意图入侵赤泱国,但赤泱国悍将极多,两军对战一年,赤泱国虽然死伤甚众,却寸土不让。
后来白锦因决策失误被围困在瑶山,被迫签下和约,誓言永不入侵赤泱国,并以当时年仅五岁的皇长子白天择为质子。
因为这场战争导致赤泱国死伤甚众,此赤泱国人对南岐国恨之入骨,常迁怒于年仅五岁的质子白天择。那段岁月,白天择过得举步维艰,直至赤泱国的皇长子萧净玉渐渐长大,一直护着他,这才让他的处境好转。
当年的萧净玉天真无邪,真心当白天择是知己,然而白天择却因长年所受的冷遇和折磨而心生怨恨。为了早日回国,他一直利用萧净玉的感情,在萧净玉面前装可怜,更故意把自己折腾至重病,假装因思念故乡而患病,暗地里却与白锦策划如何攻陷赤泱国都城。
萧净玉怜他孤苦,在凤帝萧近腾殿前跪了两日,才得凤帝首肯,让白锦在凤帝寿辰时来赤泱国的帝都羲城参加寿宴,顺便父子团聚。
就在那天,白锦与潜入羲城的将士里应外合,攻陷羲城,赤泱国所有皇族除萧净玉外,全被屠灭殆尽,赤泱国的领土正式拼入南岐国的版图,而萧净玉则成为白天择的俘虏。
在白锦班师回朝时,途经三国的交界处,萧净玉刺杀白锦未果,被白锦追杀至悬崖边,走投无路之下只得跳崖自尽。
这件事当时震惊天下,身为皇族的冷月澜更是印象深刻。时如白驹过隙,至今已隔十年,他从没想过当年跳崖的萧净玉尚在人间,因此当他知道萧段是“净世玉”时,却从没联想到萧净玉这个人。
如今,当他拂开重重的历史尘埃,再回想一遍那段血肉模糊的篇章,想到当年的萧段小小年纪便要面对国破家亡的局面,不由得心疼起来。
以前他只觉得此人的城府极深,总让人看不透,但如今再想起萧段的种种,他却不由得心生敬佩。一个人到底有多隐忍,才能在经历过世间至痛之后仍能拥有如此温和儒雅的笑颜?
“萧净玉……”
他的薄唇微启,慢慢唤出这个在记忆中染尽沧桑的名字,声音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酸涩和心疼。
作者有话要说:
某飞的《帝王业》系列(已结完),欢迎阅读~~~☆、瑶琴怨
翌日,白天择一身华服,带着一张名贵的瑶琴,郑重地到熙王府拜会萧段。
萧段原本拒绝见白天择,但无奈熙王府的人挡不住尊贵强势的白天择,被他直接闯进了萧段居住的星阁。
当时萧段刚净身焚香完毕,正在调琴,忽闻门外一阵吵闹声,他轻轻蹙眉,抬首望向门外,眼神平静无波。
“殿下,萧大人今日不见客,请回吧!”外面响起奴仆急切的声音,却阻止不了渐渐走近的脚步。
萧段止住调琴的动作,向门外吩咐道:“让殿下进来吧!”
话声一落,门外的呼声乍止,白天择快步踏过门槛,眉目含笑,柔声唤道:“净玉。”
萧段抬眸看了白天择一眼,神色漠然,声音毫无起伏:“殿下认错人了,在下萧段。”
白天择那暖若初阳的笑容瞬间僵住,他走到萧段面前,神色凝重地说道:“净玉,我知道你恼我,但我当年是迫不得已的。自你坠崖之后,我一直在找你。这十年来,我没有一日忘记过你。我曾对自己说过,只要能找到你,一定不会再放手。”
萧段完全不为所动,朱唇微启,语声无情:“殿下真的认错人了,在下在南岐国并无故人,又岂会是殿下口中的净玉?”
白天择闻言,嘴唇微抿,但他很快便把目光转向萧段身上的丧服,说道:“若你不是净玉,你为何穿着赤泱族的丧服?”
萧段微怔,随即转过脸,沉默不语。
白天择见状,心如针扎,却还是放软了语气问道:“难道这十年来,你一直穿着赤泱族的丧服?”
萧段淡笑一声,说道:“殿下看错了,这只是一身普通的白衣而已。”
白天择却不容萧段逃避,他直视萧段,眼神真挚:“我在赤泱国生活多年,又岂会认不出来这身丧服?净玉,我知道你怨我,当年我太年轻,做了很多错事,伤了你的心,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可好?我发誓,从今以后,永不相负。”
萧段心中冷笑,覆宗赤族之祸、亡国之恨,又岂是一句话可以轻易抹杀的?白天择凭什么认为他会选择原谅?
白天择见萧段沉目不语,心中一急,小心地奉上手中的瑶琴,说道:“我昨夜毁了你的琴,今天特地带了一张琴来赔罪,你收下吧!”
萧段眸光一转,扫了一眼白天择手中的瑶琴,那确是好琴,只可惜他对白天择恨之入骨,自然不肯接受:“此琴极贵重,在下不敢受,请殿下带回去吧!”
白天择神色一僵,但他很快便回复过来,说道:“礼物既然送出去了,自然没有收回的道理。”
语毕,他把瑶琴放到不远处的石桌上,随即又快步走回来,肃容说道:“净玉,我对你是真心的。这十年来,我身边从来没有别人,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萧段和白天择一起长大,昔日彼此感情深厚,但萧段只是视白天择为知己,那时候正是懵懵懂懂的岁月,萧段尚来不及把朦朦胧胧的好感升华至爱情,就被白天择扼杀在鲜血之中。自此之后,萧段对白天择的感情除了恨,再无其它。
在事变之前,白天择确实对萧段呵护至极,即使偶有闹情绪,也是为了萧段好。正因如此,才让萧段更心寒,当时的他无法想象,白天择是否在关怀他的同时,在心里暗暗诅咒他早日归天。
那些前尘往事,萧段时刻不敢遗忘。昨夜与白天择相逢之后,他一夜无眠,族人死不瞑目的情境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让他如万刃刨心,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痛楚,身体内流动的血液都冷得让他颤抖,他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控制住拔剑刺过去的冲动,让自己平静地面对白天择。
这样的心情,白天择也许永远不会懂。
“只是人有相似罢了,殿下莫再执迷不悔。在下身体不适,要歇了,殿下请回吧!”
萧段冷冷地抬眸看了白天择一眼,起身向屋内走去,刚走了两步,他又停下来,说道:“这张琴,在下不会收,请殿下带回去。”
白天择情急之下抓住了萧段的手,语带哀求:“净玉!”
萧段蹙眉,想甩开白天择的手,却被抓得更紧。他没有回头,背影里带着淡漠和疏离,让白天择的心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两人僵持片刻,最后白天择不得不妥协,他放软声音说道:“既然你身体不适,那就先回去歇着吧!我改天再来。”
萧段不置可否,他甩开白天择的手,快步走进屋内,关门声干脆决绝,昭示了他不肯妥协的态度。
白天择怔怔地注视着那扇紧闭的门,良久,才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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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择离开之后,萧段立刻命人把那张瑶琴退了回去,仿佛多留一刻便会染上剧毒。完成这件事之后,他暗松一口气,然而心头翻滚的感觉却仍旧未能平息。
心乱至此,本不该去见冷月澜,但他却压抑不住心中的思念。越是心乱,想见冷月澜的念头便越迫切,于是他只犹豫了一瞬,便快步往月阁走去。
由于冷月澜假装昏迷,所以在独处时,冷月澜绝不会弹琴,否则无法解释琴声的来源。
他们早已说定,每当萧段进月阁时,便故意和守在外面的程古说几句话,让冷月澜知道是他,免得冷月澜匆忙跑回榻上假装昏迷。
当萧段推门而入时,冷月澜正坐在躺椅上看书,这些天他一直没有束发,任由一头柔软如丝缎的长发披散在身上,抬眼望去,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艳丽,让人骤生旖念。
萧段心中一跳,赶紧关上门,上前行礼。
当白天择踏进熙王府那刻,程古便向冷月澜报告了此事,这更让冷月澜肯定了黑衣人的身份,只是没想到,萧段会在此时过来找他。萧段此人城府极深,不喜欢把情绪暴露在人前,冷月澜以为他此时会默默躲在星阁舔伤。
冷月澜转目望向萧段,唇畔微扬,俊美的五官随着他的笑容渐渐柔和下来。
萧段此时心中酸涩,虽然脸带笑意,却未达眼底,他恭敬地说道:“臣今天是来兑现诺言的。”
冷月澜早已看出萧段心情不佳,却没多说什么,只是放下手中的书,笑道:“本王洗耳恭听。”
萧段在案上焚了香,这才走到琴台前坐下,试拔了几下琴弦,然后放开十指,在琴弦上拨了起来。
丝弦如沸,时而杀气四溢,时而哀婉动人,更有一处商调弹成了羽调,昭示着弹琴之人此刻心绪正乱。
冷月澜垂目听着琴声,感受着萧段那五味杂阵的情绪,沉默不语。直至一曲罢,冷月澜才轻声叹息:“萧大人今日似乎有心事。”
萧段既然选择此时过来,便没打算瞒着冷月澜,他的眸光一转,望向冷月澜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庞,语带歉意:“臣明知道此时心绪不佳,却仍为殿下抚琴,臣惭愧。”
冷月澜起身走到萧段身旁,温和地笑道:“无妨,既然萧大人心绪不佳,今天就别抚琴了。”
“谢殿下。”萧段略带歉意地起身,说道:“臣不宜为殿下抚琴,但泡茶却是可以的。”
语毕,他便离开琴台,去为冷月澜泡茶,当他拿完茶叶之后,却见冷月澜坐到琴台前,闭目片刻,然后按指成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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