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修颐沉默须臾,才道:“不一定是文靖长公主府。”
东瑗恍然。
难道陛下早已看出皇后娘娘想要干涉太子选妃之事,所以声东击西?陛下看中的,并非皇后娘娘说的那些。而是另有其人?
盛修颐见东瑗沉思,怕她再问,就把话题转移开来。
两人到了盛昌侯府,天色已经昏暗,天地间灰蒙蒙一片。盛府门口挂着大红灯笼,光线里犹见漫天飞雪。
东瑗感叹道:“今年的第一场雪下了整整两日,着实奇怪。往年虽然有大雪,却也不见这样下的。”
盛修颐眉头蹙了蹙:“若是大雪成灾。西北只怕又会不得安宁。”
每逢雪灾年,西北牧民的营地被大雪覆盖,牛马羊冻死。他们就没有了赖以生存的食物,只得抢掠边境百姓。
有抢掠就有抵抗,有抵抗必然流血,到了最后,可能会引发浩战。
西北国家的国主害怕大雪灾年,本朝的皇帝和臣子们也怕。
除了好战分子,谁都不喜欢战争。战争会让经济倒退好几年,好不容易国泰民安的繁荣又要化为乌有。
东瑗忙打断他的话:“呸呸呸,什么大雪成灾?这叫瑞雪兆丰年。去年也有大雪,今年不是风调雨顺!念过那么多书的。还是这么不会说话。”
她这样紧张的语气,令盛修颐忍俊不禁,禁不住哈哈笑起来。
他的心情也跟着好转不少。
夫妻两人先去盛夫人的元阳阁,给盛夫人请安。
“怎么这么晚才回?”盛夫人有些担心问东瑗,“皇后娘娘身体都好吧?”
东瑗忙道:“娘娘凤体祥和,一切都好。今日是娘娘贵降的日子。不仅宣了我,还宣了单国公夫人和淑妃娘娘。大家一处说话,就忘了时辰,所以出宫晚了,让娘担忧了。”
盛夫人这才放心,笑道:“原来今日是皇后娘娘贵降的日子,我们竟然一概不知……”
“陛下身子不好,娘娘也不想操办,所以只宣了自家姊妹。”东瑗解释道。
这个道理盛夫人自然是明白的,她微微颔首。说了会儿话,让东瑗和盛修颐早些回去歇息。
两人告辞,回了静摄院,东瑗先去洗漱一番,盛修颐则去看了诚哥儿。
诚哥儿今日兴致极好,乳娘乔妈妈抱着他在暖阁里说话,他咯咯笑得开怀。看到父亲进来,就笑得更加开心。
穿着厚厚的裘袄,他的动作十分笨重,艰难向盛修颐张手,要盛修颐抱他。
盛修颐就将他抱在怀里,往他脸上使劲亲了亲。
可能是盛修颐的脸有些凉,诚哥儿顿时不笑了,小鼻子蹙了起来,推盛修颐,忸怩着要乳娘抱。
盛修颐不明所以,微讶看着乳娘。
乳娘就把自己的猜测告诉盛修颐:“世子爷,诚哥儿最怕凉……”是说盛修颐刚刚从外头回来,脸上太冷了就往诚哥儿脸上贴,惹得诚哥儿不快了。
东瑗洗漱完毕后,换了家常的褙子,站在暖阁门口看到这一幕,笑得合不拢嘴。
盛修颐啼笑皆非,捏了捏诚哥儿的小手。
东瑗上前,把孩子抱在怀里。
回来逗弄孩子,东瑗也不再提太子爷选妃之事,盛修颐自然也闭口不谈。
次日,大雪终于停了,天空放晴。日头悬挂在树梢,光芒万丈,虬枝梢头的晶莹积雪泛出夺目银光。
化雪的日子才是最冷的。
果然,而后的几天冷的刺骨。
盛修颐依旧每日去太子府教学,东瑗在家里生活如常。每隔三天见一见家里管事的婆子们,平常就是给盛夫人请安,带诚哥儿玩。每日姨娘们来请安,盛乐郝和盛乐芸兄妹也来坐坐。
东瑗偶尔会问问盛乐郝功课的话,也会让盛乐芸到自己跟前做针线。
下雪后放晴,更加冷了,东瑗让几个贴身丫鬟把她从娘家带来的毡绒全部寻出来。
她出嫁的时候,老祖母给了四块从西北营地带回来的毡绒,比平常市面上的要轻软很多,最是防寒暖和。
“拿这些东西做什么?”罗妈妈见东瑗全部翻出来,就知道她又要做人情了,有些心疼道,“家里又不是没有毡绒。这些东西可是老夫人压箱底,是疼爱您才给您的。以后下雪的日子还多着,您现在全部翻出来做什么?”
东瑗笑笑:“再珍贵的东西,藏在箱底也一无是处。我准备做些帽子、围脖、护手给夫人和少爷小姐们。”
要是这样,倒不需要太多的料子。
罗妈妈松了口气。
东瑗见罗妈妈一副守财奴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
惹得一旁的橘红和蔷薇也跟着偷笑。
罗妈妈回味过来,老脸微讪,不好骂东瑗,就跺脚骂橘红和蔷薇。她骂人不够泼辣,反而惹得东瑗她们又是一阵笑。
笑了一场,屋里的气氛变得更好融洽。
东瑗拿着几块毡绒,问罗妈妈等人哪一块最好。大家选了半天,才从中选出一块来。
突然外头的小丫鬟进来禀告,说罗大庄来给大奶奶请安。
罗大庄是东瑗身边从前大丫鬟橘香的男人,也是罗妈妈的侄儿。
听说大庄来见大奶奶了,罗妈妈猛然一拍大腿,哎哟一声:“莫不是橘香生了?”
东瑗也是一惊。这天寒地冻的,坐月子可够大人小孩受罪的。她忙道:“快让他进来。”
小丫鬟忙道是。
东瑗让橘红他们把毡绒收拾收拾,自己去了东次间见罗大庄。
罗大庄身材魁梧,脸色黧黑,是个结实的庄稼汉子模样。样子不够英俊,瞧着十分老实本分。
“橘香昨日夜里生了,是个女娃娃。”罗大庄在东瑗面前说话有些结巴,他磕磕绊绊说道。
果然是橘香生了。
东瑗不由高兴,道:“那真是太好了。你回去好好照顾橘香,我等会儿派人去瞧她。”
罗大庄道是。
罗大庄一走,东瑗就叫罗妈妈准备些药材补品,拿些布料,派人去瞧瞧橘香。
“橘红和妈妈一起去吧。”东瑗道,“你们一个是妯娌,一个是婶婶,都去瞧瞧她。等她出了月子,再把孩子抱进来我看看。”
罗妈妈和橘红道是。
东瑗又想起刚刚翻出来的毡绒,吩咐蔷薇道:“拿一块毡绒也包好,一起送去。”
罗妈妈忙阻止,道:“太贵重了。橘香和孩子哪里承受得起?您这样,不是叫橘香为难么?”
“什么贵重?”东瑗笑道,“不过是东西稀少而已。今年冷的早,她又是在月子里,拿去给她们母女用。放在箱子底生虫么?”
罗妈妈还要推辞,蔷薇就帮着一起劝,罗妈妈只得收下。
屋子里的丫鬟们都忙着替罗妈妈和橘红收拾东西。
橘红脸色有些不自然。
她和橘香是妯娌,只不过比橘香晚出嫁几个月。如今橘香生了女儿,只怕回去婆婆又要念叨她。想着这些,橘红心里就不痛快。
她很烦回去。二庄像个木头人,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热乎气,根本不像是丈夫,而是个陌生人。婆婆嘴巴碎,时常念叨,令橘红对那个家没有半点留恋。
而橘香和大庄感情又太好,相比较之下,橘红就更加排斥了。
第215节站队(3)
橘红脸上不自然的表情,不仅仅东瑗看见了,蔷薇和其他几个大丫鬟也瞧得分明。
大家都不说话。
等罗妈妈和橘红一走,东瑗就问她们:“怎么瞧橘红那样子,是不是每个月让她出去,她都不太愿意?”
寻芳、碧秋是从盛夫人身边到东瑗身边的,橘红又是东瑗身边的老人,她们是不敢妄议橘红的;夭桃是从二等丫鬟升为一等丫鬟,她一向不太抬高自己,把自己放在橘红和蔷薇等人相同地位,她也微微垂首不语。
蔷薇见东瑗问,又见众人不说话,这才开口道:“时常也听她提起,说婆婆总是念叨她和二庄……”
寻芳不想做出头鸟,蔷薇开口了,她才敢接话:“我有次听橘红姐姐说,二庄姐夫不爱说话,她也不会说话,两人在家里很少说一句。她婆婆就总说橘红姐姐笨拙,不像橘香姐姐那样和大庄姐夫感情好。”
这些事,东瑗一早就知道。
橘红嫁过去的时候,她就说过二庄不喜欢说话,他们俩很少沟通。
怎么过了这么久,两人的问题没有改善,反而越来越差?
因为和丈夫沟通少,两人原本就如履薄冰的感情,越来越淡薄,所以婆婆都不满了么?
东瑗近来一直忙着家里事,对身边的丫鬟们缺少些关心,的确没有精力去管橘红的事。
而且东瑗觉得,到底是橘红自己的婚姻,东瑗想管也插不上手。夫妻之间的事。旁人参与进去只会更加复杂。夫妻感情,旁人是使不上力气的。
只能她和二庄自己解决。
看来橘红必须像橘香那样出去了。
只是,蔷薇马上也要嫁了,橘红出去。橘香还在月子里,她身边的事怎么办?想到这些,东瑗也头疼不已。
蔷薇的亲事。当初和来福说好是年底的,如今都十月了。腊月之前定是要让蔷薇出嫁的。
橘香刚刚诞下女儿,她至少要在孩子一周岁左右才能进来服侍。
东瑗没有再说什么,让众丫鬟帮着她裁剪料子,准备做些防寒小东西送人。她准备替盛夫人做一顶绒帽,替芸姐儿做一双护手,再替盛乐郝做一件贴身小马褂。夜里念书可以穿上。
盛夫人和芸姐儿的东西用料少,但是是穿戴在明眼用,针线要做得精致;盛乐郝的马褂虽然用料多,却是穿在里头,不需要精美的花纹。做起来反而容易。
东瑗就先替盛乐郝做马褂。
正在剪裁料子,外院的管事突然跑来通禀,说宫里赏了东西给盛夫人和东瑗,是皇后娘娘的坤宁宫内侍亲自送来的。
东瑗忙放下剪刀,去了盛夫人的元阳阁。
而后,婆媳俩去了外院,接了皇后娘娘的赏赐,又给了那公公些许回礼。
回到内院,盛夫人和东瑗让人把皇后娘娘赏的东西拿进来瞧。
皇后赏的东西不少。有一顶精致的灰鼠皮绒帽,玄青色的牡丹花开纹,很适合盛夫人戴;两只崭新的黄铜盘螭手炉,轻巧好看,手柄上还用红宝石装饰成蝴蝶模样,大方又贵重;还有几块暖玉和一柄如意。
“都是借了你的光。”盛夫人笑着对东瑗道。“天气一寒,娘娘就想着你,才赏了这些东西。”
的确是因为东瑗,却绝对不是盛夫人想的那般姊妹情深。
东瑗也不想辩解,笑着拿起拿顶灰鼠皮绒帽给盛夫人戴:“您试试这个暖和不暖和?”
盛夫人身边的康妈妈和香橼就帮着盛夫人摘了头上的帽子,换了这顶绒帽。
正好合适,不大不小,盛夫人笑道:“暖和极了,还轻巧。宫里的东西就是比咱们用的巧些。”
“那您别摘下来,免得冻了头。”东瑗笑道,“我刚刚还翻出家里祖母给的毡绒,准备替您做顶帽子。如今有了这个,我改替您做个护手吧。”
盛夫人一听这话,眼睛里就堆满了笑。她嗔怪东瑗:“这样冷的天儿,家里事事你操心,还要带着诚哥儿,做那些东西干什么?我这里又不是缺少绒帽?不用不用,帽子、护手,娘这里多得用不过来……”
“您这里是您的,我做的是我的。”东瑗笑道,“您别嫌弃不好就成。”
而后不给盛夫人拒绝的机会,又问她:“这手炉我拿一个,给二弟妹一个,您看成么?”
“你都拿着。”盛夫人道,“家里还少手炉么?这是娘娘赏的,你留着自己用。”
“我也不少这些。”东瑗笑道,吩咐香橼把其中一个铜手炉包好,等会儿给二奶奶送去。
剩下的暖玉东瑗拿了一块,其他的全部留给盛夫人。
盛夫人见她的确是诚心,也懒得和她推来推去的,就让康妈妈都收起来。将来自己去了,这些东西还是留给东瑗的,不过是暂时替她保管,犯不着为这个和东瑗推辞。
况且东瑗陪嫁丰厚,这些东西虽然精贵,却也入不了她的眼。
皇后娘娘赏赐东西,无非是提醒东瑗该找个理由进宫去看望娘娘了。有了这次赏赐,东瑗难道不该进宫去谢恩?
皇后大约还是想知道太子选妃的最新进展。
东瑗也不知道。
回到静摄院,东瑗让蔷薇把这个手炉里添了新炭,摆在炕几上比较明显的地方。而她自己,继续替盛乐郝坐着马褂。
晚夕盛修颐回来,见她埋头做针线,就问她做什么。
“天气冷了,给娘和孩子们做些小东西。”东瑗头也不抬回答道,“去年我怀着诚哥儿,也没有精力做这些,心里一直过意不去的。”
盛修颐见她一直垂首,就伸手把她的针线夺过来,道:“歇会吧,脖子不酸么?”
他一说,东瑗真的觉得脖子酸的厉害。
她抬头晃了晃脖子,轻轻捶了几下后颈,很听话的放了针线。而后,就把皇后娘娘今日赏的手炉拿出来捧在手里,还问盛修颐:“这个手炉好看么?”
盛修颐没有发现这个手炉和家里的有什么不同。他看了看,问道:“谁给的?手炉而已,花这么多心思……”
他是说这个手炉的装饰太过于豪华,刻纹又太过于精致,有些本末倒置。手炉不过是用来暖手的,差不多就行。
“娘娘赏的。”东瑗笑着,把今日皇后娘娘赏赐东西的事说了一遍,又道,“我明日递牌子,进宫去谢恩。”
盛修颐顿时明白皇后的用意,也明白东瑗想问什么。
他犹豫片刻才道:“太子选妃的事,只怕暂时定不下来……”
东瑗问:“不是说陛下很着急此事么?怎么到现在还是定不下来?陛下和朝中大臣的意思呢?”
“还在商榷。”盛修颐道,“这其中关系颇大。我只是太子少师,陛下若是问我,我自然会推荐薛家小姐。只是……”
东瑗微微沉默。
“陛下要学前朝,撤了太傅之职,组内阁辅政……”盛修颐半晌才道,“薛老侯爷不同意。薛老侯爷的意思是,每次的改变必然有动荡。陛下身子不好,太子年幼。倘若陛下百年,主少臣疑,朝政不稳。这个当口若是撤太傅、组内阁,只怕……”
原来还有这件事搀和其中。
东瑗虽然不太懂政治,却也明白一件事:革新制度十分艰难。又是在陛下身子如此不好的情况下,就更加艰难了。倘若陛下突然驾崩,新主在老臣面前没有威信,朝中局势面临瘫痪。
薛老侯爷历经三朝,他所经历的事非元昌帝可比。
这件事未定,朝中形势不明,后族的选择也变得更加艰难。
可皇后娘娘她是否知道这些?
东瑗有些头疼。
想了半晌,她才道:“我明白了。我会跟娘娘说,你一直站在薛家这边,听从祖父的安排。祖父若是同意瑞姐儿为太子妃,你自然会助力;祖父若是不同意,你也无能为力。”
盛修颐猛然抬眸看着东瑗。
不是怕得罪皇后么?怎么现在又愿意替他在皇后面前说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