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老夫人有些伤感,搂着她叹气了一回:“去吧去吧,祖母又没说不准你去。可你二伯母和五姐姐清静惯了,你要问问你二伯母。”
薛江晚心中明白薛东姝搬离翠屏楼的真正原因,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的。
正好二夫人跟薛东蓉过来问安。
老夫人就把薛东姝想要搬去和宁阁的事跟二夫人说了。
因为薛东蓉早就跟二夫人通气,二夫人有心理准备,并不诧异,忙热情笑道:“最好不过了。我们娘们怪清冷的,姝姐儿去,正好热闹些。”
将来的淑妃娘娘住到她的院子,她如何不高兴?
庭掖变化瞬息,也许这个姝姐儿将来富贵不可斗量,她能主动亲近,二夫人巴不得呢。
顿了一瞬,二夫人又客气问薛江晚,“晚儿要不要也搬过去?和宁阁比老祖宗这里还要大,能住得下你们姊妹几个呢。”
薛江晚就算再不识趣,却明白薛东姝的意思,就算要避开她。她哪里还好意思跟去?
就算她没有地方去,她不会去二夫人的院子住,因为她感觉那个五姑娘,特别的讨厌她。虽然她没有地方得罪五姑娘。
薛江晚笑容勉强:“我就不去打搅了。”
二夫人知道女儿不喜薛江晚,见她推辞,就没有坚持,而后再也不提这话,只说薛东姝什么时候搬过去的话。
而后家里众人来请安,大家就都知道了薛东姝将要搬去和宁阁的事,大家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在薛江晚身上打转。
老夫人瞧着薛江晚尴尬难耐,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狠下来的心又有了几分不忍,就笑道:“既然姝姐儿要去和宁阁住,晚儿一个人在翠屏楼怪孤寂的,你就搬到我这里,还住姝姐儿从前住的暖阁吧。”
薛江晚忙起身,道:“多谢老祖宗厚爱。”
声音不由自主哽咽起来,“我自幼没了爹娘,孤寂惯了,习以为常。我还是住在翠屏楼,不打搅老祖宗了!”
十一姑娘薛东姝原本不想理她,可见她快要哭了,又说这等混账话,就故作一派天真道:“晚儿姐姐,我只是去跟五姐学古琴,也会时常回去看你的。以后别再说孤寂惯了的话,祖母是菩萨心肠,听了该伤心了。”
“是啊,以后就是一家人,别再说这等话了。”三夫人附和着笑道,“老祖宗听了,心中过不去。”
好像薛江晚诉苦,是有意为难老夫人一样。
薛江晚心中恨得紧,却再也不好哭出来了!
薛家这些人!
她暗暗攥紧了拳头起身,眼角盈泪道:“是我眼里没了老祖宗,该打的。”
众人就连忙附和着笑起来,屋里的气氛顿时一松。
东瑗瞧着这架势,心中微微叹气。这个薛江晚是个聪明人,却心思不用在正途上!
最近家里有“十一姑娘抢了九姑娘的富贵”这等言辞,众人都在揣度这样的话从哪里出来。
薛东姝要搬走,分明就是怀疑薛江晚。
而老夫人不制止薛东姝搬走,就是默认了谣言是薛江晚制造出来的。老夫人不是刁钻之人,不会无缘无故为难一个小孤女,她定是有证据的。
那么,谣言真的是薛江晚闹出来的。
薛江晚是觉得自己聪明绝顶,可以瞒过薛家所有人,还是觉得薛府的人都是傻子?亦或者是觉得薛府的人会为了情面不公开说出来?
这样不安分!
东瑗倏然觉得从前的霄二奶奶和霄二爷的嫡女庶女们,都是个很仁厚的人或者很傻的人,否则薛江晚也不会得意十七年。
她敢初来薛府就使手段,足见她以前没有吃过亏,没有失过手!
可她忘了,薛府老夫人和姑娘、夫人们,都是大风大浪里经历过的,在京都见多识广,心思九转回肠,非安居南隅的霄二奶奶等人可比拟。
默默叹气,东瑗并不说话,淡淡隐在薛府女眷里,没有存在感。
有句话说,自作孽不可活,这个薛江晚一点也不值得同情。
老夫人要抖出来,其实心中还是念着霄二爷,所以要震慑薛江晚,让她以后安分守己吧?
说笑了半日,老侯爷回来,老夫人让众人都散去。
薛东姝搬走后,薛府就有了关于薛江晚的传言。说她刻意挑拨十一小姐和九小姐,是个坏了心肠的东西。
服侍薛江晚的人都是世子夫人身边的,对她不够亲昵,她没有听到这些闲话,自己讪了几天,依旧跟平常一样在薛府生活,不见异样。
众人对她,更多的客气和疏离,背后都暗暗好笑。
二月中旬,东瑗的亲事定了下来,确定了四月二十出阁的日子。
薛东蓉跟东瑗姊妹不是一个房头的,她的婚事虽然着急,却不用专门给东瑗姊妹让道,所以她出阁的日子不需要急急忙忙排在东瑗前头。
老夫人下定决心把她嫁到建昭侯夫人的娘家陈家。
二月十八,陈家的媒人正式提亲。
老夫人把这件事告诉了二夫人,亦把陈家公子的事说给二夫人听:“……今年十五岁,比蓉姐儿虚岁小三岁。女大三抱金砖,陈家很满意。陈公子如今在国子监读书,很是聪颖,将来金榜题名不再话下。”
陈家是出了名的富足,陈公子又是青年才俊,二夫人也很满意,笑容满面说请爹娘为蓉姐儿做主。
这件喜事很快就在薛府内宅传开。
薛东蓉亦在陈家提亲的次日知晓此事。
二月十九那日,东瑗醒得早,依旧来老夫人的荣德阁吃早饭。
老侯爷上朝去了,东次间只有东瑗和老夫人默默吃饭。
外间的宝巾说五小姐来了。
毡帘撩起,只见薛东蓉穿戴簇新进来,并未跟二夫人和薛东姝一起,东瑗微微吃惊。
她进了东次间,噗通给老夫人跪下:“祖母,我不嫁陈家!”
第047节拒婚
一大清早,薛东蓉只身而来,噗通跪下就是这么一句话,把老夫人和东瑗都愣住。
因她耍手段不肯进宫,老夫人对她已有微词;如今她的婚事老夫人亲自操持,不过是念在二老爷去世多年,二夫人沈氏又是个老实本分的,不能主张薛东蓉的事。
偏偏这位不识好歹,一再反驳老夫人的好意。
老夫人真心为她,她却三番两次这般,叫老夫人心中不虞加重,顿时将镶金头的象牙著搁在炕几上,沉声道:“好好的,是怎么个缘故?你起来说话。”
立在一旁的詹妈妈忙扶薛东蓉,东瑗也下炕帮着搀扶起来。
见薛东蓉一脸倔强,老夫人越发不快,语气不免生硬了几分:“你娘呢?清早晨的,这是闹什么?”
“这全是我的主意,我娘还不知晓。”薛东蓉垂首顺目,声音却很坚定,“祖母,我不嫁陈家。陈家那般人家,垫着脚跟想往上爬,不管朝廷什么变故,总是想着巧中取胜,搀和一脚,迟早会被抄家灭族!”
好好的富裕人家,她一大清早说人家迟早要被抄家灭族,老夫人心中不由冒火。
见老夫人脸色沉了下去,东瑗就忙打岔:“五姐,你吃早饭了吗?要不先吃点东西……”
说罢,就给詹妈妈使眼色,让帮着把薛东蓉拉出去。
詹妈妈会意,也劝薛东蓉先出去,有什么等会儿再说。
薛东蓉推开东瑗和詹妈妈的手,拂了她们的好意,复又跪下,抱住老夫人的腿:“祖母,萧太傅一直想同我们家结亲,您把我嫁给萧家五少爷吧!”
老夫人原先还只是微沉的脸,一瞬间阴霾冷峻,猛地推开她,站起身来,厉声呵斥道:“你这个混账东西,说的什么胡话!平日里总是由着你,只当家法是儿戏?未出阁的姑娘家,干涉长辈的议亲,这是哪家的规矩?学得女诫、纲常,都丢到了哪里?”
老夫人一推,薛东蓉就跌坐在地上。詹妈妈忙不迭过去要扶起她。
东瑗就凑到老夫人身边,搀扶着老夫人:“祖母,您别气坏了身子,五姐怕是一时糊涂了。”然后给薛东蓉弄眼,“五姐,快给祖母陪不是!”
听到薛东蓉的话,东瑗跟詹妈妈一样大骇。
一向清傲淡漠的五姑娘大早晨来说不嫁陈家,拒绝老夫人替她看中的人家,不遵从“初嫁从亲”的纲常,东瑗就很惊愕;等她说出要嫁萧五公子,东瑗和詹妈妈一样失色。
前段日子叫蔷薇去打听盛家世子爷,蔷薇不仅仅打听出盛家世子爷的一些事,也连带打听出萧太傅想同薛家结亲,被薛老侯爷推到盛家去了的事。因为这个,萧太傅才把第七女萧舞倾请旨嫁给盛家三少爷,同盛家结亲。
可萧太傅依旧不死心,仍想从薛家为他的第五子聘娶一女。
这样,薛、盛、萧三族就真的彼此牵连了。
所以萧五公子是何种人,东瑗也是听说的:荒淫乖张,风流成性,又是辱妻杀妾,还是个庶子!
这样的人,薛家要是嫁女儿过去,伤得是薛家的颜面!
薛东蓉既然提出要嫁萧五公子,定是知道他的种种,竟然不顾宗族颜面和利益,想着让薛家和萧家结亲,将来置薛家于险境。
老夫人如何不气?
如何能依她?
老夫人被薛东蓉气得打颤。听到东瑗叫她赔不是,她却无动于衷,老夫人怒不可竭:“等我这个老太婆死了,再由着你作!如今我还活着,你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宝巾,叫了粗使的老妈子来,把五小姐给我绑到柴房关三日,好好想想你说了些什么没边没沿的话!”
东瑗就连忙跪下,哀求道:“祖母,五姐平日里不是这等忤逆不孝之人,定是有个缘故!杀头还要给个诉冤的机会,您听五姐说说缘由吧!”
然后回头望着薛东蓉,“五姐,你快给祖母说你知道错了,再也不犯糊涂!自古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五姐难道忘了?”
薛东蓉丢开詹妈妈的手,挨着东瑗跪在老夫人手边,却犹豫了半晌才道:“祖母,他是个好人!等十年,他一定能替孙女挣个一品诰命!”
毫无悔过之心,非常坚持。
老夫人气得只差背过气去,身子微晃。
东瑗就急忙起身,和詹妈妈搀扶着老夫人往炕上坐了。
老夫人阖眼微顿,神色冷峻又失望,好半晌对詹妈妈道:“绑到柴房去,关三日再说!”
东瑗还要开口,老夫人猛然睁开眼,目光如炷盯着她:“你再说情,就跟着她一块儿去住柴房!”
东瑗顿时不敢忤逆,只是轻轻帮老夫人后背顺气。
詹妈妈和宝巾也不敢再说什么,叫了粗使的婆子进来,把薛东蓉架出去。
薛东蓉不挣扎不叫屈,表情平缓任由粗壮的老妈子们架出去。
瞧着她这样,老夫人又是一阵好气,好半晌都顺不过来。
东瑗只得小心翼翼陪着。
詹妈妈就叫小丫鬟轻手轻脚把摆着早饭的炕屏撤下去,换了新的炕几,奉了新沏的热茶。
老夫人对东瑗道:“你先回去吧,祖母怪累的,要略微歇歇。”
东瑗不敢违抗,下炕给老夫人行礼:“祖母,我先回去了。”
老夫人微微颔首。
等东瑗退出去,屋里只剩下宝巾和詹妈妈,老夫人重重叹气:“掏心挖肺给她吃,她还嫌腥膻呢!老二和冯氏都不是那不知好歹的,怎么就生出了蓉姐儿?”
提起二爷,老夫人眼眸微湿。
她确实被气得不轻。
半盏茶的功夫,世子夫人、二夫人和十一姑娘薛东姝、三夫人、四夫人、五夫人和十二姑娘薛东琳纷纷来请安。
老夫人让宝巾和詹妈妈拦着,只叫了世子夫人和二夫人进来。
下午,薛府阖府都知晓五小姐薛东蓉被老夫人关在柴房,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时间流言纷纷。
在柴房的薛东蓉解下一条早就缠在腰际的白绫,牢牢系在门栓上。她缓缓把纤长的脖子伸进去,有抹淡然又坚毅的笑:“我再来活一生,谁都别想替我做主!”
第048节做戏
薛东蓉投缳自缢,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被看守的老妈子和小丫鬟发现。几个下人唬得脸色大变,急忙解下来,一边给她灌下姜汤,一边瞒着老夫人的人,去告诉了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慌忙带着荣妈妈和花忍来瞧。
薛东蓉已经救下,只是鬓丝凌乱,一张脸雪白似纸,两目无神的坐在冰凉地上。
世子夫人就呵斥看守的婆子:“把五小姐架起来,地上这样冰,冻着小姐,你们有几个脑袋?”
那些婆子忙道是,急急要架起薛东蓉。
只见薛东蓉猛地挣扎,复又坐在地上,依旧一言不发。
世子夫人见她这样,微微叹气,蹲下身子,轻手理了理她的鬓角,低声道:“蓉姐儿,你有什么苦衷,就算不能对祖母说,也不能对你母亲说吗?祖母问你母亲你到底怎么回事,你母亲一语都答不上来,哭得泪人一般,你于心何忍?”
薛东蓉神色微动,眼眶不禁溢满了泪珠。
终于能听得进话,世子夫人松了口气,亲自搀扶她:“来,听大伯母的话,起来!你是贵胄千金,娇柔的身子,坐在这冰凉的地上,回头命都要被冰掉了。傻孩子,你要是活不成,你母亲只怕要活活哭死了。”
薛东蓉缓慢转颐,看了眼世子夫人,那毫无神采的眼眸终于动容三分。她攀着世子夫人的手要起来。
一旁的荣妈妈和花忍就忙上前,搀扶起世子夫人和薛东蓉。
世子夫人替薛东蓉轻轻拍了身上的灰,又替她整理了衣衫,对一旁看守的婆子们道:“送五小姐回和宁阁。”
那领头的婆子微愣,有些胆怯道:“夫人,老夫人那里……。”
“老夫人那里有我!”世子夫人笑了笑,“你们都宽心,今日的事全在我身上,保管不连累你们。快送了五小姐回去,让银杏、银叶好好伺候着,再有什么长短,全是身边服侍人的不是,我不轻饶的!”
那领头的婆子屈膝道是。
世子夫人又叫身边的大丫鬟花忍帮着,一起送回和宁阁。
花忍道是,和一个身强体壮的婆子左右架着薛东蓉,往和宁阁去。
世子夫人就带着荣妈妈,去了荣德阁,把薛东蓉投缳自缢的事说给了老夫人听。
老夫人气得顿时把手里的茶盏顿在桌上,茶盏盖跳起来,从炕几上蹦落,摔得粉碎!
“娘,媳妇做主,让她回了和宁阁。”世子夫人不顾那杯盖,只是尽力陪着笑脸,“蓉姐儿倔强,像极了二爷……。”
提起二爷,不过是希望老夫人想起早逝的儿子,心中对薛东蓉更加宽容几分。
“……若还是关在柴房,不晓得要闹出什么事。咱们家去年把十姑娘送到庙里,再把五姑娘送去,旁人还不知会如何议论呢。您别跟小孩子计较,只当多疼爱蓉姐儿些吧。”世子夫人一边瞧着老夫人的神色,一边字斟句酌慢慢说道。
一席话,说得老夫人满心的愤怒被理智压了下去。
薛府已经殁了一位姑娘,不能再有姑娘殁。世上没有不通风的墙,倘若传了出去,薛府百年声誉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