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婆婆,内宅的最高当权者,她总不能说,下次你们也早些……
这样就坏了原先定下的规矩。
东瑗明明是孝顺,却又被二儿媳妇这样说,盛夫人心里不是滋味。抬眸间东瑗神态自若,好似不懂二奶奶的讽刺,盛夫人越发觉得她是个宽厚人。
请安过后,东瑗和紫薇回了静摄院,蔷薇也回来了。
东瑗让紫薇避出去,不要让人进来,才问蔷薇怎么样了。
“我从后门进去,径直去了老夫人的荣德阁,把您的事说给老夫人听。老夫人让您不要害怕,她晚些想了法子,让詹妈妈亲自来一趟,再和您说。”蔷薇低声道。
东瑗点点头,让她下去歇了。
吃了午饭,詹妈妈果然来了,还带着两个粗使的婆子,抬了一筐草莓来。
“南边安徽庄子上新熟的草莓,快马从淮南运来的。”詹妈妈笑道,“才三筐。老夫人让送一筐给九姑奶奶和盛家夫人奶奶小姐少爷们尝尝鲜。”
这个时空,没有大棚种植,淮南的草莓是出了名的早熟且美味多汁,一直受人追捧。现在才五月底,正常的情况下,草莓要六月初才成熟,快马运到京师,也要六月中下旬。
的确是稀罕物。
东瑗请詹妈妈坐了,让蔷薇拿了两块五钱银子赏抬筐的粗使婆子,自己又拿了一对赤金空心镯子赏詹妈妈。
詹妈妈推辞不要。
东瑗给得很诚心,再三坚持,她才收了。
“老夫人让奴婢告诉九姑奶奶,跟平日一样,莫要害怕。既然心中有顾忌,暂时什么都别说。老夫人还说,姑奶奶过门刚刚一个月,就算上身了,也诊断不真切,让九姑奶奶安心等着,再过二十来天,老夫人会寻个事由请您回去,再请大夫。”等屋里没人的时候,詹妈妈低声对东瑗道。
东瑗听着,微微颔首。
詹妈妈又道:“九姑奶奶往后服侍姑爷,也要小心。倘若不放心,不如把姑爷调往薛姨娘那里……”
老夫人看得出东瑗的害怕还有一方面是房事上?
她真的怕自己不懂,*房时伤了孩子。
可是从旁人口中说出来,东瑗脸上顿时不自在。
她尴尬支吾了过去。
詹妈妈就笑起来。
东瑗没有留她,带着她去给盛夫人请了安。
又叫蔷薇寻了个青花瓷碟子,装了一碟子新鲜秾丽的草莓,给盛夫人送去。
盛夫人见詹妈妈来,又见蔷薇手里捧着的草莓,便知道是替薛老夫人给东瑗送新鲜的果子,忙笑着让人搬了锦杌来詹妈妈坐。
詹妈妈给盛夫人行礼后,含着笑半坐在锦杌上。
“如今就有了草莓?”盛夫人笑着问。
詹妈妈恭敬回道:“是淮南庄子上新熟的,送了来给夫人和九姑奶奶尝鲜。”
盛夫人听了,微微颔首,又问老夫人的身体,詹妈妈一一答了。
看着天色不早,盛夫人就道:“吃了饭再回去吧。回去替我请老祖宗的安。”让东瑗留詹妈妈吃饭。
詹妈妈推辞,笑道:“老夫人来前再三叮嘱,早去早回……”她是个仆妇,哪有资格在外人家留宿的?詹妈妈也知道盛夫人只是客气话。
东瑗在一旁帮腔:“詹妈妈是我祖母身边的老人,她老人家一刻都离不得詹妈妈。”
盛夫人就笑,让香薷打赏了詹妈妈一个荷包,里面装了几个八分的银锞子。
詹妈妈道谢收下,东瑗亲自送她到垂花门口,才折身回了静摄院。
回来后,东瑗把那筐草莓留了一青花碟子给盛修颐。另外的分别装了碟,叫丫鬟们用食盒盛着,给二爷房里送一份,三爷盛修沐、大少爷盛乐郝各送了一份。
又用小碟子,给盛乐芸和盛乐钰送了一份。
一筐草莓,还剩下一碟子。东瑗让蔷薇去洗了,喊罗妈妈和橘红、橘香、紫薇都来尝尝。
东瑗送给盛夫人的草莓,盛夫人并未动,一并留着等盛昌侯回来,才叫丫鬟去洗了来吃。
“咱们家在淮南也有庄子吧?”盛夫人笑着问盛昌侯。
盛昌侯道:“有。明日我写信,让他们也送些来。”
盛夫人就笑:“侯爷,我不是这个意思。这是薛家淮南庄子上运来的,我随口问问罢了。”
盛昌侯道:“无妨的。”说罢,又有些生气,“现在淮南的田产是谁在打理?越发没规矩了,新鲜的果子也不知道提早送些来。”
说罢,让丫鬟去把外院的管事叫来问。
盛夫人忙拦着:“都入夜了,为了点果子值什么?算了,侯爷。”
盛昌侯只得作罢,不想让盛夫人觉得晦气。吃了些果子,盛昌侯就让丫鬟服侍他洗漱歇息:“明日早朝又要议西北的事……”
对西北的事很头疼的样子。
盛夫人对政事不懂,也没有兴趣,见盛昌侯喊丫鬟进来服侍,就笑道:“您今日该去林二姨娘那里了……”
盛昌侯只有两位姨娘,是一对双胞胎姊妹。都是姓林,盛夫人就分别给她们排了林大姨娘、二姨娘。
盛昌侯每个月在两位姨娘那里各两天。
上个月到了两位姨娘的日子,盛夫人身子不太好,盛昌侯就留在元阳阁。
这个月再不去,该有怨怼了。
盛昌侯却好似没有听到,径直去了净房洗漱,歇得元阳阁不提。
次日下朝后,在外院吃了饭,晚上又歇在元阳阁。盛夫人又提醒他一次。盛昌侯只说:“这是地势高,夜风透气,歇着舒服些。”
而后几天,统统歇在盛夫人处,把两位姨娘的这个月各自两天都占了。
已经两个月不去两位姨娘处落脚,盛夫人有些奇怪。
盛昌侯对自己和家里的下人们要求都很严格。
他定了每个月在两位姨娘处各两夜,十几年从来不多一夜,也不少一夜。像这样自己违了自己的规矩,还是头一次,盛夫人不禁想到底出了何事,让盛昌侯反常起来。
康妈妈却进来,低声对盛夫人道:“昨夜世子爷歇在范姨娘处……”
盛夫人才想起,今日是五月二十,盛修颐房里的几位姨娘从十九号就开始排日子。
昨晚正好是范姨娘。
盛夫人笑了笑,没说什么。盛修颐一直不喜欢范姨娘,她进府快两年,盛修颐一开始还去,后来就不怎么登门了。
康妈**声音却更加低了:“……昨夜范姨娘房里要了两次水。”
盛夫人微讶,而后又失笑道:“从前不怎么喜欢范姨娘的,如今倒变了。”
康妈妈提醒盛夫人:“世子爷歇在大*奶屋里,每晚都只要一次水的,而且最近几日都不曾要。只怕大*奶的人也探听到了……”
丈夫在她房里只有一次,去了小妾房里却两次,任何女人听了都不会开心吧?
康妈妈是担心东瑗年轻承受不住,要拈酸吃醋吧?
盛夫人蹙了蹙眉:“颐哥儿再喜欢范氏,也不好这样。阿瑗脸上和心里只怕都过不去的。”
康妈妈叹气:“只怕是。大*奶是新媳妇,再不快也要强忍着的。”
两人正说着,外头丫鬟说二奶奶葛氏请安来了。
葛氏一进门,见只有盛夫人,就笑道:“大嫂今日到比往常来得晚。”
盛夫人才注意到,东瑗的确比平常晚些。
正说着,丫鬟说大*奶来了。毡帘撩起,东瑗脸上跟平常一样,带着温和的笑意,给盛夫人请安。
“大嫂今日来晚了。”二奶奶葛氏就抿唇笑。
东瑗的笑更深了些,对盛夫人道:“娘,您瞧瞧二弟妹来早了也说,来晚了也说,将来谁做她的媳妇,难为死了”
说的盛夫人和满屋服侍的都笑。
二奶奶陪着笑,却掩饰不住脸上的尴尬与心底的气愤。东瑗那番话听在二奶奶耳里,明明是在笑话她没有儿子,还说她为人刻薄
二奶奶虽笑着,脸色却不好看。
请了安,盛夫人怕东瑗回去一个人多想,就留了她打牌。
东瑗神色无虞,笑着说好,看不出她有什么不开心。
二奶奶葛氏被东瑗奚落了一顿,脸上一直不好,便要先回去了。
盛夫人也没有留她,让屋里的香薷和康妈妈凑数,四个人摸牌。
摸了一上午牌,快到午饭的时候,盛夫人让大家歇了,笑道:“阿瑗牌打得真差。”
东瑗就抿唇笑:“我在家不怎么玩这个……”
正说着,就见一个穿着银红色杭稠玉簪花纹褙子的年轻美妇疾步走了进来。她不等丫鬟通禀,径直闯进了盛夫人的东次间,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噗通给盛夫人跪下:“夫人,您救救我,求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是盛昌侯的大姨娘林氏。
盛夫人一头雾水。
第104节反常(2)
林大姨娘跪在盛夫人脚边,一边哭一边给盛夫人磕头,求夫人饶命。不仅仅是盛夫人,就是东瑗和满屋子服侍的丫鬟、婆子都愣住了。
半晌,盛夫人回神,对康妈妈道:“快扶了大姨娘起来。”又对林大姨娘道,“有什么话好好说,这是怎么了?”
林大姨娘却避开了康妈妈等人,依旧跪在地上,哭诉道:“夫人,侯爷要赶我走。夫人,我不想走,求夫人救命”
东瑗在内的众人都大吃一惊。
东瑗嫁过来一个多月,侯爷的这两位姨娘虽年轻貌美,却很规矩,在盛夫人面前也乖巧温顺。
好好的为何要赶她们走?
盛夫人却好似明白了什么。
她给东瑗和康妈妈使眼色。
东瑗和康妈妈预备领着众多服侍的丫鬟下去的时候,外间的小丫鬟慌张道:“侯爷……侯爷回来了……”
小丫鬟话音未落,毡帘猛地一撩,穿着蟒袍玉带的盛昌侯阔步走了进来。
他扫视了一眼屋里的人,眼神狠戾阴霾。
东瑗等人都忙丢了头,给他请安,顺势退出了东次间。
尚未走远,就听到了盛昌侯厉声对林大姨娘道:“……你说你身子不朗,不和夫人说,直接让丫鬟去外院禀了我,已是僭越,我宽容你一次,让人给你请了太医来瞧。你不吃太医的药,打了药碗又要见我,我再给你换了太医。如今你还派人去外院寻我,难道我能治病不成?你大约是府里住的不痛快了。既如此,去庄子上住个一年半载,权当散心,我不是为了你好?可是你如此不知好歹,闹到夫人这里”
说罢,他的声音凶狠残暴:“当初进门的时候,本侯怎么交代你们姊妹的?”
林大姨娘吓得连哭声都敛了。
东瑗和康妈妈等人站在外间都不敢挪脚,生怕发出响动触怒了盛昌侯。
他言语间的汹涌怒意,恨不能手刃了林大姨娘。
估计林大姨娘已经吓软了。
“你不记得?好,本侯再告诉你一遍:敢胡乱来打搅夫人,唯有一死”盛昌侯的声音里夹杂了冷漠。
随即,东瑗听到脚步声,而后,听到剑拔出鞘的声音。
东瑗和康妈妈一瞬间脸色都雪白。
林大姨娘仿佛回神,厉声尖叫,抱着盛夫人的腿:“夫人,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夫人救我,夫人救我。我去庄子里,我去庄子里,夫人救我,侯爷饶命,侯爷饶命……”
她的哭声带着绝望的凄厉。
“好了”盛夫人大声吼道。
她好似从未这般大声说话过,嗓音发颤。
“若不想有人打搅我,当初就不该娶进门来。”盛夫人的声音带着哽咽的颤抖,“我原是个不中用的人,平生被人欺负惯了。若真的为了我,就该记得早年对我说过的话。现在要撵她、杀她?平添这些冤孽做什么?”
说着,她泪如雨下,早已泣不成声。
盛昌侯满含怒气的脸瞬间泄了气般,望着盛夫人用帕子捂住嘴哭,眼泪溢满了脸庞,他的神色就带了深深的愧疚。
东次间不见了盛昌侯暴怒的吼声,只有两个女人凄婉的哭声。
东瑗不敢再留,她放缓了脚步,静静走了出去。
带着蔷薇,主仆两人默默无声。
蔷薇小心翼翼跟着东瑗。
两人回了静摄院,东瑗坐在炕沿上,罗妈妈等人进来服侍,紫薇吩咐丫鬟给东瑗端了茶。
“奶奶还没有用午饭呢。”蔷薇对罗妈妈道。
罗妈妈哎哟一声:“都这个点了,在夫人那里没有吃吗?”
蔷薇就沉默不语了。
“没有。”东瑗笑容清浅,“妈妈,您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吃的没有。”
罗妈妈道:“都过了饭点快半个时辰,有的也是些残羹冷炙。奶奶,叫小厨房的崔妈妈给您做几样菜吧。”
东瑗道:“不用。”她不想开先例,用家里的小厨房。不管什么原因,这样抽头,总会被人诟病。
她那个二弟妹没事还要寻她三分不是呢,要是有把柄,肯定要被她说上一阵子。
“我去做些桂花糕?”罗妈妈试探问道。
东瑗就笑笑:“行啊,我爱吃您做的桂花糕。”
她其实不怎么饿。昨夜盛修颐在她屋里待到很晚,直到东瑗催了他两遍,让他去范姨娘的屋子,他才起身去了。
当晚摸着床的另一边冰凉,东瑗的心也不好受。
可是最难受的,还是清早蔷薇偷偷告诉她昨晚范姨娘房里要了两次水。东瑗深吸了好几口气,不停告诉自己不要露出异样。
盛修颐对她很温柔,不代表他对旁的女人冷漠。也许他就是个温柔的人,对所有的女人都一样,并不是单独对她薛东瑗如此。
感情上好不容易挨了过去,身子上却有了反应:她对食物没什么胃口。
怕自己真的有了身孕,早上她硬撑着吃了两块水晶糕,又喝了半碗小米粥。结果去盛夫人那里请安,比平日晚了些,还被二奶奶葛氏当众点出来。
到了中午,她依旧感觉不到饿。
可是要吃饭。
她前世的奶奶告诉她,不管遇到什么事,一定要吃饭。吃的饱饱的,才有力气撑下去。
东瑗想着,眼睛就发涩。
那时觉得多么简单的一句话,如今想来,包涵了多少生活的沉淀啊。
罗妈妈让橘红帮忙,去了小厨房做桂花糕。
很快,热腾腾的糕点端上来,东瑗就着温水,吃了两块就饱了。可想着吃得太少了,又硬撑着吃了半块。
就听到外间服侍的丫鬟给盛修颐请安的声音。
东瑗脸上带着清淡的笑容,下炕给盛修颐行礼。
今日的盛修颐穿着深蓝色杭稠直裰,头上戴了支白玉簪,脸颊的曲线坚毅又深邃,目光清澈。
他让东瑗免礼,就坐到炕上。
屋里服侍的丫鬟给盛修颐端了茶,就全部退了出去。
看到炕几上的糕点,盛修颐问东瑗:“才吃了饭就用这些?”一副怕她积食的模样。
东瑗笑道:“没吃饭……”
盛修颐目露不解:“怎么不吃饭?”
东瑗就把在盛夫人的元阳阁发生的事告诉了盛修颐,又细细看他的神色,见没有并没有一瞬间就冷若冰霜,只是笑容消迩,她就大着胆子继续道:“世子爷,您可要去看看娘?”
盛修颐沉吟片刻,才道:“不用了,爹爹回留在那里的。晚些你去请安,我再跟你一块儿去。”
东瑗点头。
“叫小厨房给你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