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不明,摇头道:“我一直在院里,奶奶……”
“你去打听打听,看看世子爷……”东瑗想了想,半晌才寻出一个贴切的词,“看看世子爷气色如何。”
她害怕是盛修颐受了重伤,才不回来,只是不让她担心。
蔷薇忙道是。
罗妈妈就坐在东瑗床边,问她要不要吃些东西,又道:“煨了鸡汤。喝点吧,瑗姐儿,要不然身子空的厉害。”
东瑗笑笑说好。
罗妈妈喊了小丫鬟去端鸡汤来。
外边服侍的夭桃忙应了,亲自去小厨房给东瑗端。
端进了内室,罗妈妈接在手里,夭桃就轻轻扶了东瑗,在她背后塞了个大引枕,微微踮起些身子。
罗妈妈慢慢吹得不烫嘴,一勺勺喂着东瑗。
东瑗问:“孩子呢?”
“乔妈妈抱了去,在暖阁里先住了。好着呢,小少爷吃了两回奶,睡得足足的。”罗妈妈眉眼的笑意变得浓郁又轻快,“瑗姐儿,孩子重七斤二两,胖嘟嘟的,瞧着就是福相。”
东瑗也笑,心底的郁结松了几分,问罗妈妈:“乳娘定了?她姓乔?”
罗妈妈道是,又把乔妈**身份来历跟东瑗说了一遍:“……瞧着那眉眼,是个敦厚的,不言不语的。从前她在夫人院里服侍,后嫁给了康妈**内侄儿。夫人也说她做事细致妥帖。奶奶,您都放心吧。”
怎么会放心?
乳娘再好,做母亲的都不会放心。
东瑗笑了笑:“橘红也在暖阁里陪着孩子?”
她醒来不见橘红在跟前,想着大约是在陪着三少爷。
罗妈妈道是。
两人一边说着话儿,东瑗就喝了半碗的鸡汤。
夭桃在一旁服侍,问:“奶奶,您还要喝点吗?”
罗妈妈扶东瑗躺下,笑道:“别多喝了。喝多了汤水,起身如厕也难受……”
东瑗笑起来。
顿了顿,她对夭桃道:“你去暖阁,让乔妈妈把三少爷抱来我瞧瞧。”
夭桃道是。
过了片刻,就见一个穿着暗红色芙蓉春暖褙子的妇人,抱着一个襁褓走了进来。屋子里光线有些暗淡,依旧能看见那妇人二十四五的年纪,白皙肌肤,中等身量,有些丰腴,圆圆的脸显出忠厚老实。
橘红和寻芳跟在身后,也进了内室。
罗妈妈起身,把孩子接过来。
乔似锦给东瑗磕头请安。
东瑗忙笑道,轻声道:“橘红,寻芳,快扶起来。”然后对乔似锦道,“以后三少爷就劳你费心照顾。”
乔妈妈随着橘红和寻芳的手起身,亦轻声道:“奴婢定会竭尽心力照顾好三少爷。”
大家都怕高声惊了孩子。
东瑗微微颔首。
罗妈妈把裹着银红色锦缎襁褓的婴儿搁在东瑗的枕边。
东瑗微微侧身看他,正熟睡得安详,肌肤微红,小小的脸颊看不出像谁,天庭饱满,一头浓密的乌发。
罗妈妈就柔声笑着指给东瑗瞧:“瑗姐儿,你看他,是不是大富大贵的模样?将来封王拜相,给瑗姐儿挣个诰命回来。”
这么小的孩子,哪里看得出以后的品性与作为?
不过这样的吉利话,任何母亲都听了心里喜欢。东瑗也不例外,她听着罗妈**话,再瞧襁褓里熟睡的孩子,心里似灌了蜜一般的甜。
她伸手轻轻摸了摸孩子的肌肤,笑容就从眼角丝丝流转。
“他长得像我,是不是?”东瑗不敢肯定,问罗妈妈。
想起她生产神志不清时说的那些话,罗妈妈眼眸黯了黯,心里涌出很多的不舍,面上却不敢表露,笑道:“像世子爷多些。夫人和康妈妈都说跟世子爷小时候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东瑗撇撇嘴,道:“嘴巴不像我?”
罗妈妈噗嗤一声笑出来,又急忙打住,怕吵了孩子,道:“像,像儿像娘,有饭吃。”
是男孩子,长得像东瑗也不妨事。
东瑗看了又看,似看不够般。
直到她自己有些疲惫了,孩子都没有醒,睡得很安稳。罗
妈妈叫乳娘把孩子抱下去。
乳娘把孩子抱去了暖阁,屋里的丫鬟们也退了出去,只留下橘红和罗妈妈。
罗妈妈又叮嘱橘红:“你还去暖阁那里服侍三少爷。”
橘红笑了笑:“康妈妈陪着呢,让我先下来吃饭。等吃好了再换她去。”
东瑗闭着眼睛,把橘红的话都听在耳里,就道:“你带着外头服侍的都去吃饭,妈妈在这里陪着我呢。”
橘红看了眼罗妈妈,问:“要不,妈妈先去吃,我陪着奶奶。”
罗妈妈正要推辞,蔷薇从外头进来。
东瑗缓缓挣了眼,笑道:“妈妈和橘红都先去吃饭,蔷薇陪我说说话儿。给蔷薇留两碗爱吃的菜。”
罗妈妈这才起身,带着橘红出了内室。
蔷薇坐在方才罗妈妈坐的锦杌上,把她打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说给东瑗听:“……世子爷气色很好,只是黑了,瞧着还结实了些。只是……”
“只是什么?”东瑗问。
“回府的时候,侯爷脸色很难看……”蔷薇道,“而后侯爷和世子爷、伯爷去了书房。从书房出来,世子爷和伯爷就去了元阳阁……”
“伯爷?”东瑗疑惑。
蔷薇忙解释:“咱们家三爷御封了奉恩将军,三代世袭的沐恩伯。听着陛下还赏了一座宅子,在棋儿胡同那边。”
东瑗明白过来,微微颔首,问蔷薇还有什么。
蔷薇道:“没有了。”
东瑗方才放下的心又有些紧。
“奶奶,晚夕世子爷定是要回来的。”蔷薇言不由衷安慰着东瑗。
东瑗笑笑不答话。
盛夫人带着香薷和香橼,坐轿回了元阳阁。
看到大半年未见的儿子,盛夫人眼里不禁有泪,颤声喊着:“颐哥儿,你可回来了?”
盛修颐上前一步,给盛夫人跪下:“娘,孩儿回来了”
盛夫人忙弯腰去扶他:“快起来,快起来,好孩子”眼泪毫无预兆落了下来,声音哽咽着,“瘦了,也黑了。颐哥儿,吃了不少苦吧?”
盛修颐搀扶着盛夫人,母子坐在炕上,他才笑道:“娘,您别哭,孩儿不是平安回来了吗?”
盛夫人用帕子拭泪,笑起来:“娘高兴呢。”然后顾不上说别的,拉盛修颐的手,“走,快去瞧瞧阿瑗。她替你生了个大胖小子,长得像极了你小时候……”
盛修颐没有动,笑容就减了几分:“娘,回头再去瞧。您今日在那里累了一整日吧?您也是上了年纪的,倘若累坏了,我们心里怎么过得去?”
说着,盛夫人才惊觉自己的腿有些酸,的确是累了一整天。
她就笑起来:“你回来了,娘也就安心了。”
然后问盛修颐在西北的事。
盛修颐尚未回答,丫鬟进来问是否摆饭。
盛夫人喊了香橼进来:“你去瞧瞧大*奶醒了没有?让服侍的人喂她吃点汤水……”
香橼道是。
盛夫人又问他们兄弟:“在我这里吃晚饭?”
中午就没怎么吃饱,盛修颐和盛修沐都道好。
盛夫人这才让那丫鬟去摆饭。
一边吃饭,盛修颐一边跟盛夫人说在西北的事。
一顿饭吃了半个多时辰,快到戌初了。盛夫人自己觉得疲惫得厉害,怕再奔着去静摄院,明日累病了,反而不美。
她就斜倚着临窗大炕休憩。
香橼回来禀盛夫人说大*奶喝了碗鸡汤,看了三少爷一回,又睡了,盛夫人颔首,催盛修颐:“娘知晓你孝顺。今日是你回京第一日,也是你孩子出世的日子,你快些回静摄院。”
盛修颐看了眼盛修沐,对盛夫人道:“那让三弟给娘捶捶腿吧?”
盛修沐微愣。
盛夫人笑:“捶腿让个小丫鬟来就好了。”
盛修颐不答应:“您今日为了阿瑗和孩子累了一日,原是我应该亲自替您捶腿的。既这样,我替您捏捏背再回去。”
盛夫人呵呵笑:“好了好了,让沐哥儿替娘捶腿,你先去吧。”
盛修沐一脸的迷惘,终于露出顿悟的表情。丫鬟拿了美人捶来,他只得接在手里,口中笑道:“娘,孩儿也好久不曾孝顺您。”
盛夫人脸上的笑更甚。
盛修沐替盛夫人捶腿,盛修颐就快步出了元阳阁。
盛修沐一边陪着盛夫人,一边感叹他哥哥真是用心良苦。他哥哥一开始便知道他定会拦住劝他,不让他再回静摄院,惹爹爹伤心。
所以他兜了这么大的圈子,把盛修沐留在静摄院。
盛修沐敢保证,盛修颐这会子正健步如飞回静摄院呢。
想着,他就微微叹气。
真不明白哥哥的心思。那个女人都做出那么不堪的事,他还是为了她这样费心费力,自己的兄弟就要算计算计。
简直是魔怔了。
他又想起了薛氏那谲艳的脸庞,当初薛老侯爷是想把薛氏嫁给他的,而后被盛家推了。
最后阴差阳错,薛氏成了他大哥的妻子。
结果害得大哥就不太正常了。
长得美丽的女人,果然是祸害。
盛修沐想着,手里用力就重了些。
盛夫人哎哟一声,盛修沐忙住了手。
盛夫人无奈笑:“沐哥儿,你可是有心事的?”
第132节团聚1
第132节团聚1(粉红票150+)
盛修沐听着盛夫人的话,微微一愣,转而笑道:“没有啊。娘怎么这样问?”
盛夫人半坐起身子,用手指轻轻弹他的额头:“没事?那你走了半日的神,这样狠捶你母亲的腿,是想弑母不成?”
盛修沐就哈哈笑起来,咳了咳:“什么都瞒不过娘。”
盛夫人追问他到底何事。
盛修沐隐去元昌帝醉酒后说“明珠遗海”那话,只说盛修颐辞去兵部三品侍郎官职,惹得盛昌侯大怒那件事。
盛夫人听着,沉吟半晌,才叹了口气:“……不怪你爹爹生气你大哥多年荒废,满京城都说你爹爹的长子是个庸人,你当你爹爹脸上光彩?他心里憋着一口气呢。可早些年是先帝晚年,你爹爹担心先帝多疑;而后又是萧太傅闹了这些年。现今总算太平了,你大哥仍这样,你爹爹岂有不恼的?”
盛修沐听着连连颔首,笑道:“还是娘有见识。”
这话,盛夫人听得出是打趣之味,又轻轻打盛修沐,自己也笑起来:“如今都是有了爵位的人,还拿你母亲取笑。”
盛修沐也笑。
盛夫人又问他:“萧家的事,今日朝上定了吗?”
盛修沐才想起这个关键的没有告诉娘亲,连忙说了,又道:“……削了爵,嫡妻、嫡子、嫡女流放千里,庶子女赶出京都,五代不得入朝,不得进学。”
顿了顿,又道,“娘,舞倾县主被削了爵,他们家的七小姐也被流放千里,我和萧家的婚约就此作罢。”
盛夫人叹了口气:“作孽呢原是好好的人家,倘若收敛几分,哪里会是这等下场?”
心里却盘算着哪里再去给盛修沐说门亲事。
他如今不再是小小四品御前行走,而是奉恩将军,是三代世袭的沐恩伯。想要一门好亲事,应该很容易的。
盛修沐道:“是薛老侯爷替他们家求情,才没有灭满族。当年陈家比萧家的罪轻多了,还不是被满门抄斩?您不用可怜他们,那是自作自受。自作孽不可活,娘。”
盛夫人颔首,又道:“……庶子女赶出京师?哎哟,薛家那个五小姐,就是你大嫂的堂姐,当初不是哭着上吊要嫁萧五郎?萧五郎是庶子哎……听说那五小姐没有爹爹,只有个寡母。如今这下场,她怕是几十年都不能回京,她那个寡母啊……”
说着,就唏嘘不已。
以己度人,倘若自己的女儿遇到此事,盛夫人怕是眼睛都要哭瞎了。由此可知,薛家二夫人定是极难过的。
盛修沐见盛夫人自己家里的事还不够欢喜,却先替旁人家担忧起来,就笑着起身替她捏肩膀:“娘,您想啊,萧家多大的罪?捡回一条命,不是流放,只是赶出京都,好多着呢。”
盛夫人想想也对,笑道:“也是这个理儿。人啊,要前头、后头都瞧瞧,方能看得透彻些。”
母子俩说了半晌的话,康妈妈从静摄院回了元阳阁。
她看到盛修沐,上前给他行礼:“奴婢给伯爷请安了”
盛夫人就笑:“你不用这么着。他就是封了王爷,不还是咱们家的三爷?”
盛修沐也忙道是,让康妈妈以后仍叫她三爷,不用喊什么伯爷的。
康妈妈笑着应了。
“世子爷回去了,屋里服侍的都遣了出来。大*奶院里的罗妈妈和几个大丫鬟都妥帖,又都劝我回来,我就先回了。”康妈妈解释给盛夫人听。
盛夫人笑起来,问康妈妈:“三少爷醒了吗?”
康妈妈说没有:“没有,睡得踏实着呢。”
盛夫人微微颔首,又问东瑗如何。
康妈妈说都很好。
几个人正说着话儿,盛昌侯从外院回来,一脸的肃穆。
盛夫人微愣,今日是他自己擢升、三子封爵、长子得胜回朝,又添孙子的大喜日子,他怎么一脸的不高兴?
想起,起身给他行礼。
盛昌侯让他们都免礼,自己坐在炕上,阴沉着脸。
康妈妈纷纷小丫鬟上茶,领了满屋子服侍的退了下去。
“在外院吃过晚饭么?”盛夫人能闻到他身上些许的酒香,就陪着笑脸问他。
盛昌侯虽含着怒,却不好对夫人发作,声音柔了几分:“雍宁伯来给我道喜,在外院治了酒菜,吃过了。”
盛夫人颔首,又笑着把东瑗生子的事说给盛昌侯听。
盛昌侯表情依旧不见丝毫好转,语气僵硬道:“你一直陪着?累了一整日吧?”
“哪有抱孙子还叫累的?”盛夫人笑道。
盛昌侯已经起身,喊了丫鬟们进来,对盛夫人道:“你歇下吧。我和沐哥儿有话说。”
盛夫人颔首,又问他:“今夜去林姨娘那里吧。这两日是她的日子。”
自从林大姨娘死后,家里只剩下一个林二姨娘,盛夫人原先对这两个姨娘都不太喜欢,现在却多了份怜悯。想着林二姨娘孤苦在盛家,倘若侯爷总是冷待她,迟迟早早要生变故。
所以每个月林姨娘那两日,倘若盛昌侯忘了,盛夫人会提醒他。若不愿意去,也会劝着。
盛昌侯为人跋扈,对盛夫人的话却总是能听一两句。
从年轻的时候起,盛昌侯总是念着盛夫人性子和软,心地善纯,不愿意惹了她伤心,凡事到了她跟前,总耐着性子和软些。
说也奇怪,就这样事事对她体贴几分,真的不曾留意间,就体贴了三十几年。
现在听到这话,盛昌侯道:“我和沐哥儿有话说,今夜就歇在这里。你派个人去和她说声,她的日子我记着,下个月在她那里多歇几夜。”
盛夫人只得道是。
盛昌侯就带着盛修沐去了元阳阁的小书房。
盛夫人派了香橼去亲自告诉林二姨娘,今日盛昌侯不过去,让她早早歇了。她的日子挪到了下个月。
自己则由香薷服侍着,去了净房盥沐。
等她换了件家常的葛云稠褙子,靠在东次间临窗大炕上跟康妈妈说话时,听到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