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就为了多争取那一点点的力量,真得值得你配上母王、父君和我的性命吗?
你以无情待天下,天下必以无情待你。
司徒端敏肃立在一边,等待着宫女和宫侍们搬来桌椅和文房四宝,脸上一片漠然。
“果然好画。”司徒朔心悦地说,“赏。陆双,将这枚紫玉如意拿给陆敏。”
陆双心头剧烈地跳动,镇定了一下心神,捧着放着如意的托盘走到陆敏身边。
不得不说,这个女子专注起来时的神情相当吸引人,明明容貌并不算俊美,可是当她提笔落墨的时候,仿佛天地都不存在,一切都被吸聚到了她的身上,她的笔端。陆双只是看着,便觉得心头阵阵发烫,双颊忍不泛红。只是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不好意思表现的太露骨,唯有紧紧握着双手,虽然知道陆敏根本不会看自己,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他居然紧张得身体的都有些发抖,不敢直视她。
不知道自己刚刚的表现是不是被祖母和母亲看到,由或者被皇上看到,不然此刻让他来送如意,又是什么意思呢?
好容易走到她身边,微微低头抬手。对面的陆敏似乎也微微欠身,要接过托盘,却听见一人大声道:“皇上,如此宝物就白白给了一个小白脸吗?草民不服。”
司徒端敏在来到齐国后,还是第一次见到陆双。其实她也有些好奇十多年前那个小男孩如今变成如何模样,今天一见却也是吃了一惊,也无怪孟秦那家伙这几年对陆双念念不忘,当年不过是一个懵懂的小男孩,如今却是眉目清俊,玉树兰芝般的青年男子。
她下意识将陆双与谪阳比较了一下,谪阳的美如莲如梅,绝艳芳华,傲骨天纵,陆双却是似兰似菊,淡雅清韵,静谧脱俗。司徒端敏倒是没有想到,这世上还有容貌能与谪阳一拼的男子。不说别的,单如此相貌,嫁给孟秦倒是便宜她了。
司徒端敏只是多打量了陆双两眼,便点头想接过如意。作画的时候她并没有留手,毕竟如果表现的过于拙劣,她又凭什么留在端睿身边,岂不是让其他人更加猜疑。
不过在崇武抑文的大齐,难得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居然最后被一个文人夺了去,自然有人看不惯。
在皇帝面前出言挑衅当然失礼,但如果是按照大齐约定俗成的方式武力挑战,只要不是场合不对,皇帝多半是乐见其成。尤其是今天,司徒朔本来就是想让这群青年人斗得越厉害越好,这样也好让陆双睁大眼睛挑个明白。
“赛马?”司徒端睿冷笑一声,“这都城里大概没人不知道我这位客卿腿脚不便,平日里都是用轮椅代步。今日面圣,为表示对天家的尊敬才用步行。你却要与她比试赛马,也亏你好意思——你怎么不同哑巴比唱歌,跟瞎子比射箭啊!”
挑衅的青年出乎意料竟然不是瑞王府或者瑄王府的人,而是瑾王府的人。
司徒端敏淡淡瞟了一眼司徒瑾,见她在皇帝身边泰然而坐,嘴角含笑,并不出言阻止。今天她这位亲爱的阿姨全身服紫,衣饰华贵,衣角的珠玉在阳光下微微发光,衬得整个人威严高贵,如坐云端,此刻俯眼看下,仿佛只是观赏小儿嬉闹一样的超脱淡然——这么一番做派倒真有些皇家气势。
司徒端敏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不过三年而已,瑜王府不过稍稍有所起色而已,你便开始忌惮起来,想要借今天这个机会敲打
我们一番,又不想太过得罪我们?哼,心怀如此狭小,如何能成大事?你是生怕另外两家王府看不出我们原来不是铁板一块吗!?
虽然脑中思绪万千,此刻司徒端敏依旧是如刚才一般口关闭鼻观心,仿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唯一没有继续的就是去接陆双手中的如意。
陆双也愣了一下,暗自咬了下唇,望向皇帝,查看她的态度。
挑衅之人笑道:“瑜王世女此言差矣。若说比赛马对这位陆姐儿不公平,那么比试作画又何尝对我们公平,我大齐向来以武立国,崇尚勇武之人,我等平日只会习些弓马骑射,那等舞文弄墨之事不过是打发时间的万一,哪里上的了台面?”
司徒端睿冷哼一声:“作画比赛是皇上定的规则,你的意思是今天皇上闲得无聊故意弄出一场不公平的比赛来侮辱你等了?”
挑衅之人没想到司徒端睿拉出皇帝来做挡箭牌,一时语赛,片刻后硬着头皮道:“这么说陆敏是不敢比试了?没想到是这样的胆小鬼!真让人瞧不起。”
司徒朔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下面没有说话。
司徒瑾咳了一声:“宿勇退下。今天比试,不过是游园的应景之戏,为得就是凑个趣而已。输了就输了,玩闹之事你也当真,难道是真看上那柄玉如意了不成?回去本王给你一柄便是。”
被唤名宿勇的人连忙退下,只是脸上一抹不甘心的情绪让众人瞧了个齐全。
司徒朔见司徒瑾出来打圆场,本来心中冷笑,但看见陆敏那张沉静的脸,却又改变了原来的想法,开口道:“瑾王也不用慌着送如意,既然我大齐尚武,朕也不能冷了一干勇士的心。去,把前几天兵器司送来的那把金丝缠云弓取来,就以此为彩头,赛一场马吧。”
等众人眼睛都又亮了起来,司徒朔直接绕过司徒端睿,向只是低头沉默的司徒端睿问道:“陆敏,你可愿意参加这场赛马?”
众人表情顿异: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司徒瑾此刻也有点揣摩不透自己老娘的想法了。她不至于自作多情的以为自己老娘是想给她找回刚刚的场子。若是的话,刚刚就应出口帮忙。此刻老娘明明知道陆敏不良于行,而且自己也已经将此事揭过,为何还要将陆敏扯进来?
司徒端睿也是惊了一下,正要开口帮妹妹回绝,却感觉自己的衣袖被妹妹不经意的扯了一下,话在喉咙口停了下,然后听见妹妹向皇祖母低头道:“但凭陛下吩咐。”
对着落地的琉璃镜,伸开双手,让宫侍帮忙整理好骑装,司徒端敏看向一边面露焦色的司徒端睿:“你放心好了,我有分寸。”
等到宫侍退下,司徒端睿才狠狠低声道:“你疯了吗?不是说要低调行事吗?你这般不避不让的,还叫低调吗?还有,你是不是有什么计划,一会你打算怎么搞!?”
司徒端敏想起原来在西北时自己与罗敢比射箭前江寒的诘问,不由得觉得十分哭笑不得:为什么自己身边这些家伙一个两个都觉得自己是怎么都输不得的人呢,或者她们认为自己根本输不起?
——输了又怎么样?难道她要回家哭鼻子?
姐姐和其他几人紧张的表情,反而让司徒端敏从刚刚有些晦涩波动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心情微好地伸手拍了拍司徒端睿的肩膀,便走了出去。
其实,她真想看看这几人看见自己输的时候是什么表情?会不会万般沮丧,还要自己一个个去安慰她们?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的安慰反而让本宫颇不好意思,最近尽量多更点~
、162
有些事情诚然输不得,可有些事情,为什么要去做这种意气之争?
老师曾经说过,上位者所备,辩其才德,配其适宜。她只要有识人之明,并且将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给适合她的事情去做,让适合她的人配合她,并给予适合她的奖励便可。至于其他的事情,都是末节。
如今瑜王府的种种谋划布局,八成以上均出自薛少阳之手,她已经甚少插手。若事事亲躬,岂不是要累死?再则,术业有专攻,人智亦有极限,她是人非神,未必事事能够做到最佳。做花山书院山长的时候,她亦不是最有才能的那一个,但寒光主内务堂,文逸主文事房,玉秋主花山农庄,游川和谪阳帮她管理花山安全,花山书院何尝不是运转自如。而自己才有时间看看书,好通过考试。不然的话,耗干她的脑汁也斗不过一个林旭。
桃园显然不是赛马的地点,于是原本计划的游园会移到了御马场。
参加赛马的人数却反而没有刚才多。倒不是各府官员权贵们身边没有勇士,而是皇上摆明了是在游园会举行,自然多半带的是家中的善词文的清客,却不想中途换了节目,只好又挑了这其中文武双全的上场。这样比赛总算凑起来也有十数人,也略有些看头。
大家都去换了骑装,褪去了飘逸繁复的正装,拿起马鞭,顿时通身的文雅之气变成了彪悍之气,人群的精神也开始振奋起来,纷纷为自己的人加油。
在皇帝的允许下,大家都快步走向马厩挑选好马。要知道赛马本身关键还是在于马,虽然好的骑士能够更好的控制马匹,激出马的凶性,与马契合并让它发挥出最佳状态,但若马的本身差了,再怎么激发也是没有用的。
不过真正的好马,往往野性难驯,不轻易屈服。今天的比试来的突然,又是临时选马,没有时间熟悉骂马性,是以骑士们都往那看上去比较驯服,状态又佳的马中相看。
司徒端敏走得慢悠悠,与其他人比起来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路过孟秦的时候,突然被她拉住,瞪着她像是恼怒又好像是按捺着焦虑:“脚不好就不要逞强,不要以为自己什么都行……服个软没有人会笑你的。”
司徒端敏微微一笑:“孟大小姐是在担心草民吗?”
孟秦被噎得一口气没顺过来,顿时甩开手,气呼呼地瞪着她直翻白眼:白痴才担心你!摔死你最好,以后看谁敢把我关起来!要不是看看在端睿的份上,要不是看你还有几分本事,万一死掉太可惜的分上,你好不好与姑奶奶有一文钱的关系吗?!!
司徒端敏何尝看不出自己小时死党的口是心非,低头从她身边擦肩而过,用刚刚够两人听见的声音道:“放心。”
孟秦忽然脸红了又白,浑身觉得不自在。眼神无意间瞟到对面陆双的身上,见自己心上人竟然手指绞着袖口,目不转睛的看向自己身边——那个刚刚离开的人的背影,顿时觉得一股怒气炸开:她脑袋是被门夹了吗?她刚刚看见这人慢悠悠走过去,怎么心里一软,脑袋一热就拉着她说那些蠢话,结果还被她讽刺自己滥好心!她怎么会去担心自己的情敌啊!!
这时司徒端睿也走了过来,孟秦顿时把怒气都发泄在她身上:“你怎么没把她拉着!她以为轮椅跟马都一样,加个垫子就可以随便坐的吗!连路都走不清楚的人还让她骑马,她脑袋坏掉了还是你脑袋坏掉了?”
司徒端睿一双眼睛冷冷的移过来:“孟小姐,这话说得不明不白了?皇祖母下旨也不没有问过她的意愿。她自己想要参加,难道我这个做主子的还硬拦着她不成?孟大小姐,瑜王府的事情,你关的太宽了吧!?”
眼前的司徒端睿对陆敏的态度与在瑜王府中的判若两人,完全没有了那种让人看了心里生暖的关心,顿时让孟秦有些傻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秦虽然不明就里,耗子啊并不迟钝,心下一转,眼角余光扫了一下母亲,见她也是一脸的漠然,若有所悟:搞什么鬼,两个人好像都不想在大庭广众下对陆敏太亲热啊。明明平常什么都应着这个家伙,怎么突然不管不问了。就算是突然觉得这个人无用了,可以抛弃了,也不会莫名其妙就让她牺牲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上吧——娘的,她们到底隐瞒了我些什么啊?
司徒端敏站在马厩边,提着马鞭,在空气中甩了几圈,划出破空之声。她特地要了一根长鞭,亲自试过韧性,今天的比赛她并没有必赢的打算,只是也不想输的太难看。何况小时她的骑射是孟姨亲自教的,今天孟姨也在场,总不能让她太丢面子。
抖了柔软又韧性十足的鞭子,这样,很好。
抬手在空中猛地画了大半个圆弧,手腕轻巧的一扭,猛然一抖,长鞭啪的发出惊人的爆裂声,巨大的声响如同石入水面,登时向四周乘风破开,如同一声霹雳惊雷在御马场的上方炸开!!!
众人只觉得心口猛得一颤,仿佛胸口被声波震到,纷纷惊向声源处探望,却不防迎面而来又是一声霹雳扑面而至,虽然明明痛感,却都仿佛感觉到有鞭子正抽在自己脸上的感觉!
——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人未待看清,第三声又至,这一声霹雳比之前两声更是高昂,甚至带上了微微的啸声,仿佛雷电当头劈下,避无可避,躲无可躲!顿时一个个心跳加速,呼吸不稳,有个别胆小的甚至脸都变得苍白起来。
场中静了下来,再无声音响起。
众人这才看清马厩之外,一青年女子长身玉立,一手负后,一手执长鞭,双眼向这边扫过,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孟获站在远处,听见三声鞭响,嘴角不禁微微勾起。
司徒端敏的骑射司徒瑜托她从小传授的,虽然当时孩子尚小,力量不足,但是各种技巧和技艺却都已经熟悉。
刚刚她甩的那三响鞭也是传于自己之手的辨马之术,能在三次响鞭之下依旧镇定自若甚至被激出争斗之意的马匹,才是真正能够在战场上不畏前,不怕后,乘御起来如臂使指的好马!
适才三鞭打过,马厩中的马大部分都表现出一种惊惶不定的状态,显然是感受到了巨大压力。这等马在御马场里养尊处优,每天吃的最好的草料,住的是最好的马棚,还有专人清洗搭理,恨不得比普通的平民们还要过得好,虽然一个个长得是体格彪壮,但原本应该有的兽性却不知道被磨灭了多少,若是要在赛场上取胜,怕是全靠运气。
但是端敏这孩子身体状态不佳,要她去跟别的骑手拼身手,铁定是输。唯有在选马之事上下工夫才有赢的可能。
真没有想到,时隔这么多年,这孩子倒是还记得这样清楚。
响鞭一停,几乎同时马厩之中一声马嘶骤然响起,如虎如狮,带着巨大的压迫感。在马厩中挑马的骑手们这个时候方才从刚刚的霹雳之声中回过身来,立刻感觉到自己身边的马匹原本饱满的精神有些萎靡,跃跃欲试的小动作也没有了,一股骚动不安在马群中蔓延开来,正好都避开了马嘶的方向,似有畏惧之意。
马嘶之声不停,引得所有人都看清那是一匹黄毛马。此马体格匀称健硕,毛发光亮,一双琥珀色的马眼透着熠熠精光。黄毛马此刻脾气暴躁地在马厩里踢着蹄子,来回地跳动,狂乱地荡着自己的缰绳,似要挣脱。可惜,直到青年女子走到她身边也没有挣脱出来。
青年女子打量着黄毛马,黄毛马也警惕地打量着她,鼻子里喷着粗气,喉咙里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