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明——”
陆颖微微抬手制止了四名学子的继续指责,看了一眼她们恍然明悟自己被人蒙骗了的表情,道:“两年前,肖河等人闹事。武师恰好全不在,又是休沐日,而所有的学子都她们封锁在西院。我和几位朋友早上外出归来,发现事情不对,便让其中两人向两位副山长和三部求救,你可知道她们一出去就看见了谁,说了什么话?”
林旭不想这么久远的细节还陆颖居然还记得,并一直隐忍至今,心里不由得猛的一慌,但立刻恢复了镇静,脸上也没有丝毫变化。她无法为自己辩驳,只好耐着性子低沉着声音道:“你想说什么?”
“那个时候院中所有的夫子皆被封锁西院消息,林先生为何在西院一出来人的时候就立刻出现?这种巧合让人不得不感觉先生是早就等在门外的。”陆颖娓娓道,“山长外出,武师外出,休沐日,甚至连我和几位好友也不在,这么好的时机,如说没有人在其中传递小心暗中安排,未免也太奇怪了?肖河等人被罚下山的时候,曾在花山镇盘桓五日才离开,仿佛在等待某个人,但可惜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
林旭面色发黑,怒道:“陆颖,你是暗示是我指使肖河在书院里行凶吗?”
“林先生的种种表现让人不得不怀疑。”陆颖丝毫没有打算容让。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些事情不过是凑巧,根本不能说明什么。陆颖你有何证据在此信口雌黄!”林旭大声呵斥着,只差没有向陆颖身上吐口水。
陆颖瞪着她看了一会,忽然粲然一笑,这一笑十分轻松自如,似乎之前种种针锋相对只是玩笑:“林先生也知道我只是捕风捉影而已,便愤怒成这个样子。可是林先生还没有捕到敏之的风和影就开始指责敏之不尊师道,蓄意谋害老师,这又是何道理?莫非只须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不成?”
绕了一这么大一个圈子,原来在这里挖了一个陷阱给她跳。
、060
花山的秋天十分美丽,山上是层层叠叠的深绿,浅绿,金黄,深红,全是深沉而艳丽的颜色,仿佛是孔雀的斑斓的尾羽,令人的望之也觉得是一种奢侈的享受。
陆颖坐在书桌前合眼默背着最近看的一篇文章,忽然听见窗外传来轻微的声响。
她向窗口看了一眼,眼睛一亮,起身握着书卷走到门口:庭院里一道雪色的身影在庭院中如同游龙惊凤一般翻腾,剑光在空气中画出连续的残影,仿佛绽放得银色礼花,又好像无数的星星在闪耀。
舞剑的人的速度慢慢减了下来,陆颖也渐渐能够看清楚他的面容。
谪阳这两年似乎越来越——美了。不是那种越来越精致的美,而是一种越来越强大和越来越成熟而沉淀下来的一种神秘气息,让人哪怕没有看见他的脸,只是瞥见他的身影,也会不能无视他强烈的存在感,在万人中一眼看见他,与他周围所有的人区别开来。
陆颖的手慢慢的扶在门上,眼睛一瞬不动的随着谪阳的身影移动,眉眼逐渐柔和下来,清澈的目光变得有些迷蒙,仿佛是粘在雪花的冰晶,带着梦幻的憧憬和美好。
秋天的叶子金黄金黄的,自高高的枝头飘落,就仿佛金蝴蝶,在秋天淡淡的风的纠缠下,在庭院里轻舞飞扬。忽然有一只被一道乍现的凌厉剑光瞬间裁成两半,一眨眼,变成了两只小金蝴蝶,被剑锋带着在舞剑者的身边旋转起来。
风起,蝶起,衣起,发起……
少年眼中的流光飞转,在每一个回首的瞬间,凝固一张绝美的画卷,落在门中观者的心坎里。
陆颖看着这恍惚神迹的般的美景,身子不由自主的前倾,嘴唇微微张开。
少年却忽然停了下来,发停,衣停,蝶停,风停,目光缓缓抬起直到与陆颖对接。
谪阳何尝不知道陆颖在看自己,嘴角只是微微勾起一点后,身形却没有减速。他在和花山那几个老顽固斗争成功后搬进山长的居所,每天早上都要在这里练上一会功夫,一则是为了提升功夫,另方面何尝不是引陆颖看他。
“你的剑似乎越来越快了。”陆颖忽然把眼睛移开,没话找话说。
谪阳轻轻一笑,将剑交到一边的阿雅手中。
“起这么早。”他走到她身边,“早餐已经在饭厅里准备好了。”
“我还不饿呢。”
谪阳眉毛一抬,横了她一眼:你说什么?
陆颖面色微苦,只得放下书卷,叹息着走向饭厅。她自接手山长后,以前老师承担的所有事务,现在全部转到她手上了,初期的熟悉占去了她大量的时间,如果不多挤点时间念书,她担心自己会成为花山少有的花了十年才能毕业的学生。
瞧着身边的少年不容驳回的强硬态度,陆颖在无奈之余又感觉道一丝甜意:她不爱吃早饭是由来已久,以前是老师盯着,如今老师不在了,却又被谪阳管着——至少她身边还有一个人在!
“你手上的事情应该已经告一段落了,打算怎么处理林旭呢?”谪阳边走边说,白色轻盈的衣袖随意的飘荡在他的手背上。
陆颖眼角瞟见谪阳在衣袖的晃动中忽隐忽现的如玉指节在他修长有力的长腿边摇晃,脑海里浮现这腿、这手在舞剑时展现出来的线条,心里猛得跳了一跳,还不及冒出什么念头,被谪阳一问岔开注意力,摇摇头:“处理什么?玉秋和游川众所周知是站在我这边的,她们的话不能做为有力的证据,而那四位学子与林旭必定也是与背地密谋的,她人不知。肖河等人已经离开,何况以她们家族的立场,也不可能站出来指正什么。无凭无据,我凭什么对林旭动手?林旭毕竟是老师亲自任命的副山长啊,没有充分有收服力的理由,我还不能对她动手。更何况——”
陆颖忽然停了下来,谪阳也跟着停了下来,疑问的看着她。她却不知觉的伸出手指将谪阳耳边刚刚滑落地一缕黑发轻轻绾到他白细如瓷的耳朵后,心里有了一丝迷茫,眼睛却渐渐有些朦胧,手如同着魔一样,顺着耳朵的弧线向下,想去摸他的脸,她迷糊的想:是不是带着微凉的滑腻,是不是带着淡淡的荷叶香……
谪阳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一双美若星辰的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陆颖恍然惊醒,赶快收了手,气息有些凌乱,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去做这么冒失的事情。定了定心,眼睛落到一边的花草上,她淡淡地说:“你的头发乱了。”
谪阳哦了一声,微微侧身,伸手将发带解了然后重新绑了一次,转过身对她说:“这样可好?”
陆颖满以为谪阳会如同以前一样戏弄自己,却不想他的反应却如此普通。
谪阳——不喜欢调戏她了吗?
陆颖脑子里下意识冒出这个念头,忽然一惊:陆颖,你在想些什么下流的事情!难道你也和那些不知道不知礼义廉耻的流氓混混一样,见到男子就满脑子些龌龊的事情吗
她越是想把这些“寡廉鲜耻”的念头赶出脑子,偏偏这些念头都一个劲的往她的脑子钻,怎么也清不干净,顿时脑门上出了一层薄汗,热得好像要炸开了一样的血在脸上汹涌。
以前谪阳调侃她的时候,总是觉得谪阳太胡闹,这次谪阳意外的没反应,她却——难道她其实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吗?
陆颖咬咬嘴唇,气急败坏的转头快步走向饭厅。
谪阳对着她匆匆逃离的背影眨了几下,适才还没有任何表情的眼睛忽然笑得跟偷了腥的猫一样。
“还没有老师的消息吗?”距离老师离开已经四个月了,陆颖几乎已经习惯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只是不肯放弃搜索。
代宗灵将几封密报交到她的面前:“我们已经动员了京城的全部暗线,却没有发现凤亭的存在。真不知道赵昱把她藏在哪里了?”
陆颖稍稍沉默了一下,展开京城几处发来的谍报,细细扫了一遍,放下:“最近赵昱似乎很安静。”
“确实没有什么大动作。她和赵榕几次见面也都表现的很友善,似乎她们不是生死相拼的对头一样。”宋西文点头,这几分谍报她也已经看过,“赵昱的表现太稳,看起来似乎有什么很有力的依仗一样。”
“她总不是因为凤亭在她手上所以才这么表现的这么有底气吧?”葛飞皱着眉头,抱着手臂说,“就算她在凤亭身上打得主意得逞了,花山成了她的棋子,可是花山书院本身并不拥有任何武力。对于争夺皇位来说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啊,哪个皇位不是真刀真枪打下来的?”
应该不是老师,陆颖心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赵昱必然有其他谋算。
“与赵昱相比,赵榕最近的动作可不少,而且赵昱的容让,似乎让她感觉到了对手变弱了,最近的行事的风格也日渐张杨跋扈了。线报里说一个御史因为不肯听从她的意思弹劾某人而被打得半身不遂了。”
太女竟然如此如此明目张胆的使用这样血腥的手段,难道不怕别人都不肯来投她吗。
陆颖垂下眼帘,视线在桌子上毫无焦距的移动,思索着,推测着……她脑子里有一丝灵光闪过,但是还没有让她完全看清楚,就消失了,怎么抓都抓不住。
有问题,这其中肯定有问题。
只是她还没有看明白,这掩藏在水底的真相是什么。
看完线报,陆颖只道:“照常监督。”
众人点头,她便离开文事房,目前既然还看不出什么,还是以不变应万变吧。
这时一个学子进来,抱这一卷试卷从离开的陆颖身份走过,连忙面色恭敬的向她行了一礼,陆颖点头离去。这学子才转过身,将试卷递给宋西文。
宋西文低头一看,是前几日结业测的试卷,便挥手让学子离开。将试卷放在桌上,展开一看,最上面是这次测试的成绩汇总,她只扫了一眼,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最后一列写着:不合格者,一名,陆颖。
、061
陆颖走进北院的一间讲堂,里面的学生看见她都纷纷点头。
陆颖身兼学子和山长双重身份,让学子和夫子们在礼节上都有些为难。陆颖便说在讲堂和学业上只将她当学子看待,她自身也十分克制,在北院里言行依旧如同以前一般,对夫子恭敬谦逊,从来不说一句重话。只是对自己的同窗虽然依旧平等亲切,却无法如同以前一样嬉笑怒骂,耍赖调皮。不然当她需要以山长的身份出面的时候,只怕会威严无存。
当然,除开许璞沈菊几个早就熟悉她性子的好友。
沈菊见陆颖走进来,嘿嘿一笑:“又晚了两节课。你这样下去小心考试过不了啊?”
陆颖揉了揉太阳穴:“别说了,我昨天默书默到三更呢。早上起得又早,刚刚在文事房处理了点事情,现在又开始犯困起来。”
沈菊将自己的茶杯放在她的桌上:“喝几口浓茶,提提神。”
陆颖看着放在自己面前浓浓的茶水,皱了下眉头,迟疑了一下,还是拿起来连饮了几口。
沈菊笑眯眯的看着:敏之现在虽然言行变得沉稳了许多,但很多生活习性依旧是没有改变。比如怕苦味的东西,茶、药、苦瓜之类的东西,她以前是从来不沾的。
陆颖见到沈菊幸灾乐祸的脸,有些不爽,却又不好在讲堂里说什么,只能冷冷地白了她一眼,眼睛却不由得一边的许璞:自从她接任山长后,寒光忽然对她的态度淡了很多。这种变化让她心里不得不想莫非寒光也是不赞成我接任山长吗?
可不是不论她明问还是暗示,寒光都没有露一点心思给她,只说她想得这么多,还不如多花点时间再学业上。
她也曾经试图从其他几位好友那里打探,可惜她们也都一筹莫展。定芳最讨厌拐弯抹角,当面问寒光是不是对陆颖有什么看法,却无法从她嘴里抠出一个字。是以六人每次她和寒光都在场的时候,气氛总是有些尴尬。她总是努力与寒光说话,寒光却总是问一句答一句,目光甚至都不愿意在她的身上多放。
她要不要找机会和寒光聊聊呢?
剩下一个时辰的课结束了,陆颖收拾了自己的笔墨袋子和书卷,看着许璞正慢慢的收着袋子,似乎没有同走的打算。她便同沈菊先出去了,然后让沈菊先去食堂吃午饭,自己则在讲堂通向食堂的必经之路上等许璞。
在门外拐角的大树下站定,陆颖仰头看着头顶无聊的数着黄叶子还有多少没有掉,忽然背后有人突然跑过来撞了她一下,几乎没把她撞到树上贴着。
“对不起!”一个抱歉的声音赶紧说。
陆颖稳住身体,才看清这个莽撞的学子的面貌。这个家伙她认识,陆颖稍微搜索了一下,想起这个学子叫厉霞晓,肖河那次闹事时,她和五位好友回来最开始见到的受伤学子之一,与她同寝的那个被打断了肋骨。
厉霞晓显然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巧就撞到的人就是陆颖,本来抱歉的脸上立刻添了几份慌张。
“啊——是山长!”她有些不知所措的手抓紧了衣袖,眼神说不出的不安,似乎非常担心冲撞了陆颖,而显得忧心忡忡,“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陆颖也没有受伤,自然不会在这点小事上计较,见她表情惶恐得未免又有些夸张,不觉好笑地想她有那么吓人吗?不过就是一点小事而已,难道厉霞晓还以为自己会以为自己会报复她吗?她的心胸没有那么狭窄吧?
正伸手要扶一把厉霞晓,安慰她几句,却被一个嘲讽的声音打断:“怎么,陆山长又在训导学子啊?”
陆颖皱了下眉头,这个声音她这三个月来听得已经很熟悉了。虽然她接任山长顺利的进行下来了,也很大度的没有追究林旭的任何责任,但是责令她反省几日而已。而林旭却丝毫不领情,仿佛是打算将她恨到底,不论陆颖说什么做什么。她都要挑几根刺出来,有时候就算挑不出来,也会酸言恶语的一会批评她专横跋扈刚愎自用,一会又嘲笑她软弱无能毫无主见总之左也不是,右也不对。
陆颖自从猜到林旭是老师为自己准备的陪练后,对于林旭的任何攻击都持无反应状态,只是每每更尽心力,将事情做的更完美,不让林旭找出缺点来大肆渲染。这样几个月下来,陆颖感觉到自己确实在处理事情上掌控更加精确细腻,心里甚至有些感谢起林旭来。
这个时候林旭不是应该去东院食堂就餐了吗,怎么还在北院呆着?陆颖无聊的想,正要说什么,却听见厉霞晓突然说:“山长,我先走了!”
不等她回神,厉霞晓居然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陆颖稍稍错愕,看着她的快速消失的背影苦笑了一下,真不知道她现在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