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举一出,天下惶恐,只怕这江山不久便不再姓司马,而改姓桓了。
陈夫子、丁夫子领全院书生下山拜帝王祠,涕泪纵横。一群书生难掩忧惧,联想其家国前途一片迷茫,也纷纷落泪。
梁山伯低着头,这一切他早就知道,委实不惊。桓温掌权已有十年,现在哭是不是有些晚了点?何况他实在不明白古人的大脑回路,晋朝王室衰微,向来是重臣当政,各种叛乱起义天天有,难不成还有人坚信着什么真龙天子?再说桓温这不是还没篡位呢。
马文才也低着头,双手背在身后,很不客气地杵着。见他发呆,屈起膝盖搔了搔他的膝盖窝。
梁山伯怒瞋他一眼,“没心没肺。”
马文才扁扁嘴,用指尖沾了点唾沫点在脸上呜呜起来。
梁山伯失笑,“仔细被夫子看见了。”转头看见路秉章哭得悲痛,用袖子直抹脸,斥道,“面瘫都比你好些!”
马文才轻声道,“他早饭没吃就被拉来了,饿的。”
梁山伯:“……”
回了书院大伙儿身心俱疲,一个个回房去了。马兴正下山去,被明清拦住,“去哪儿呢?”
马兴笑道,“给府上送信呢。”
“哦,你……慢慢来。”明清靠着门框,眼神微微颤抖。
马文才一头雾水地走进陈夫子房间,屋内两位夫子正下棋,竟只叫了他一人?他对着台上铜镜收敛了神情,一脸沉痛地立侍一旁,“夫子叫学生来,是为何事?”
丁夫子示意他坐,“也没什么,问问你对此事怎么看。”
马文才面不改色,“什么事?”
丁夫子笑笑,“莫要装傻。”
“夫子问的可是大司马废帝以立威之事?”
“正是,”丁夫子笑意盈盈,“文才心中有什么便说什么。”
“文才不敢有什么,夫子说什么便是什么。”马文才显然不配合,满口火药地打太极。
陈夫子心道这只幼虎不得了,学业拔尖,武功有成,年纪轻轻已有郗超那老奸巨猾的影子。只得道,“简文帝赐他丞相之职不受,你待如何?”
马文才笑道,“想必不敢背万世骂名。”
“若是不敢,为何做出这等大不伦之事来!”
丁夫子连忙给他倒茶,两人交换一个眼神。丁夫子笑道,“文才素来有些想法的,为何今日束手束脚?但说无妨。”
马文才“呵呵”一笑,“文才一介武夫,对朝政不甚了解。若两位夫子想找人谈心,还是找山……找颜如玉他们罢。”
丁夫子笑着啰嗦了两句,给他斟茶,道,“喝茶喝茶。”
马文才不接。
丁夫子的手悬在半空中,无比尴尬。
陈夫子暴跳如雷,“马文才!你这是何意?!难不成还怕夫子害你?!”
马文才悠悠道,“那夫子为何不喝?”
丁夫子“啪”地摔了杯子,一脚踹开棋盘,叹了口气,掩面大哭起来。
马文才气得发笑,“夫子好狠的心!杀不成十六岁的学生,便要撒泼了么!”
丁夫子冷静下来,“你们马家勾结贼子业已二十年,真当我们都是傻子么!那桓温不受丞相之位,拥兵姑孰,是不是下一次就兵挟天子,要那张龙椅了!我怕到时在逆臣中看见自己的学生,死也难安!”
“谁稀罕那龙椅谁坐,司马氏坐享江左便安心了,我不做那愚人。”马文才站起来一抖襟,竟丝毫不把两人看在眼里,“待我拼死收复江北,被狗皇帝派个殷浩拱手让回去,你再死也难安罢!”
“桓温狼心狗肺,诬陷废帝,诛其皇子,大逆不道!如今又作乱朝堂,削天子皇室,忠臣枉死,奸臣当道,势必一片腥风血雨,民不聊生!”陈夫子站起来怒目而视,“你只道自己心怀天下,一心北伐,难道北伐可以解决所有问题?!当下王道尽失,百姓流离失所,流民充军,战场一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有志者应当振兴朝纲,不是一味劳民伤财!”
马文才剑眉微蹙,丝毫不让那气势,“何谓王道?何谓朝纲?司马氏不是篡位起家的?正是见这江山凋敝,我才有此心!若无南北世族牵制,何以门阀猖獗,百姓饥贫?若收复北方,哪里来的哪里去,什么侨寄,什么土断,南北二心本来不齐,何苦死拧!拼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如若这江山不姓司马,说不定还多混几年。”
陈夫子气得怒血攻心。丁夫子无奈地叹道,“马文才,你……你难道没有一点纲常伦理的么?”
“司马昱打压我家,我便反他。桓温北伐,我便助他。自五马渡江以来,祖逖之死,王敦之乱,成汉割据,各地农民暴动,两位夫子难道不是明白人?”马文才拢袖,悠悠地道,“司马氏唯利是图,不顾手足,偏安一隅,胸无大志。那会稽王见了桓温只会哭,成日空谈玄学,迷信天相,如何治理天下?”
陈夫子老泪纵横,“桓温是个没有心的,诛杀异己眼睛都不眨一下。当年他为军功诬告我族人谋反,杀我妻儿,屠我全村……你以为马家跟了他便万事大吉?待你功高盖主,背后伸出一刀殒命何方都不知!”
马文才一怔,没想到其中还有这般缘由,解释道,“马家助桓不过形势所逼。会稽王以维稳之名扶持南方贵族,我父也是身不由己。谢夫子教训,学生深谙桓温是何等虎狼之心。”
丁夫子微微吁了一口气。
“你们便好生歇息着坐吃等死,看看这江山几十年内会被断送。”马文才转身离去,“我姑且一试,两位夫子请勿拦我。”
他走出门去,门口的小厮望着他,如同看着一个死人。
34、
将近年关,书院里放了假。临别前路秉章蝎蝎螫螫地问马文才来年还来不来,马文才道自然是来的,又说有秋闱之类云云。听得梁山伯莫名其妙。
梁山伯又被庄老爷拖去收租,在冰雪里走了几天几夜,回来就病了,搞得外祖父怪过意不去的。再好了已经是二十六了,好容易凑了趟儿去给马文才送礼,他却不在。说是出远门去了。
废帝不久,桓温弹劾司马曦“聚纳轻剽,苞藏亡命”,逼迫新蔡王称与其一共谋反,司马曦贬为庶人连诛朝中权臣庾、殷等家。朝中人心惶惶,无人敢忤逆桓温。就是侍中谢安,见了桓温亦须遥拜。
马文才回到钱塘已是初六,不日便将动身往书院去了。其母吕氏几番挽留,他念及凤凰山十五还有灯会,书院出了两个节目,便婉拒了。
他和来昭拖着一马车的年货往庄家来,老远就看见梁山伯端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撅了树枝教邻里黄毛小子写字。他穿了一身翠色合花袄,裤子是金蟒色,脚蹬小皮靴,抱了个暖手炉。一边一个流口水的小娃不住地摸他的鞋,他笑道,“这是小爷的UGG!UGG知道吗!”
那小孩扒了他的鞋子就跑了,他缩在凳子上“唉”“唉”地叫唤。
马文才抬脚去追那孩子,看见他脚上一双满是泥水的布鞋,心下不忍,转身拔了梁山伯另一只鞋给他。
梁山伯笑了,一点雪片飞进眉间,清冽不可方物,“哟!你还有这善心呢!”
“你小时候也这样,可怜兮兮的。”说着一把背起他,招呼着来昭往里走。
梁山伯坏心地把脚伸进他的大氅里,在他胯下踩来踩去,“硬了没?……硬了暖和。”
马文才:“……”
马文才给他带了不少吃的,大多是腊肉、肉干之类的,有一只冻着的烤羊腿,看得梁山伯口水哗哗。他还带了些零嘴,有绿豆糕啊桂花糕鹅黄酥之类的,还有一木桶羊奶。
屋里烧得暖暖的,梁山伯刚下地,问他,“你去了王都?还是徐州?豫州?”
马文才稍作停顿,道,“去了徐州,顺道带了些。”只记得柳逸舟说他喜欢吃建康的桂花糕,竟忘了要小心行事了。
梁山伯把脚伸进鞋里,漫不经心道,“马府向着桓温?”
马文才一个飐儿,差点一屁股坐空,扶着书桌坐了,慌乱起来,“你听我说!”
梁山伯莫名其妙,“你说啊。”
“……我也是不久前才知晓的。自司马昱三岁时封了会稽王,马家就没好过。祖上刚南渡之时是为卫将军,后被削了,也有个中书令,掉到司马昱手里,便一步步衰落下来。”
梁山伯摇着脚,心不在焉,听他直呼当朝天子名讳,也不说他。
马文才见他安安静静,松了口气,“我爹也是没办法……不过我也不撇那么清,司马氏坐这江山不住,不如让贤。”
梁山伯挑眉笑他,“桓温就坐住了?”
马文才摇摇头,“桓温老了。郗超妇人之仁……”
郗超妇人之仁?梁山伯啧啧嘴,“你待如何?弑君?”
马文才笑笑,坐到他一边,“你不骂我?”
“骂你作甚,”梁山伯思忖了一会儿,似是回想,“桓温快死了,树倒猢狲散,你当王谢能放过你?”
“我们还是地下作业。”马文才一惊,想起两位夫子。他们是如何得知?此事做得甚为小心,竟还是走了消息?“何况你怎知桓温取不了帝位?好歹他膝下六子……”
梁山伯一哂,因为他是二十一世纪穿来的嘛。“我劝你换个靠山,桓温不行。唔……谢安倒长命些,能靠个二三十年的。”
“你当靠山你想换想换就能换?”
梁山伯笑尿。
马文才不解,拍了他一记,“好好说话,少促狭。来年我中了秋闱就领兵去,翅膀硬了自己飞,管他王导桓温谢安,我收我的江山,他们斗他们的。”
梁山伯笑倒在床上,“马将军口气不小!”
马文才请难自已地盯着他嘴角的酒窝,缓缓俯下身去,双臂撑在他两边。梁山伯面色白皙,眉目清远,双眸潋滟,马文才脑中一片空白,伸手去扯他的衣襟,“那……那玉佩戴着没?”
梁山伯以为他是怕丢了,解开盘扣,露出一小段干净的脖颈,马文才却猴猴地把手伸进去掏。
梁山伯被摸得面红耳赤,微微坐起,靠墙。
马文才扯出那红绳,上面一个琥珀色血丝玉,被捂得暖暖的。“这上面刻了我的字……”马文才把它塞回去,大掌不老实地乱蹿,又扯开了几个扣。
梁山伯慌了按住他的手,“你……”呼哧呼哧喘了口气。
马文才意乱情迷地望进他的眼,见他面色潮红,双目间又一股英气,登时按捺不住吻上去。
梁山伯剧烈地挣扎起来,支吾着被按倒在被褥里。马文才色情地在他上颚、牙根处舔吻着,手上也不老实,伸进裘袄下摆里面去。
梁山伯被冻得直喘,一直往里躲,最后两腿均被大力压住,腿间被一硬物顶着,他一动就贴着他腿根磨蹭。他急得唔唔叫,又被亲得缺氧,双眼泛上泪光来。
马文才顺着他的嘴唇一路吻下去,在那颈窝大力舔弄起来。
“好了好了。”梁山伯面色通红地推开他,“好了!”
马文才双目赤红,面有赧色。见梁山伯虽然慌乱,却没有发怒的意思,两腿还被自己压着,也不再挣扎,只是呆呆的回不过神来,便意犹未尽道,“再来个?”
梁山伯一记爆栗,“来你妹!”
“那滋味确实不错……”马文才笑了,露出整齐的白牙,阳光四射,“蕙香。”
梁山伯把他推下床,羞忿道,“别说了——”
“你不是也……”马文才伸手去摸他下半身,被梁山伯怒急踹了一脚。马文才不悦道,“这可是我第一次亲人来着,我还没嫌你被萧擎啃过呢!”
“第一次?!谁信啊!”梁山伯又怒踹他一脚。
马文才秉承不作死不舒服的原则继续绘声绘色地全方面回味了刚才那个吻,最后被梁山伯操着一方砚台敲得满头包落荒而逃。
来昭:“……天涯何处无芳草,公子偏爱河东狮。”
初六刚说到萧擎,第二日马文才便在府上碰见了这混少。将近一年不见,他竟留起了一圈胡子,看起来不伦不类,自是被他嘲笑一番不提。
马文才揶揄道,“见过洗马大人,以后入了朝还劳烦照拂些。”
萧擎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酒,苦笑,“你就折煞我罢!七品小官还说入朝!”
平四请了梁山伯进来,他一见萧擎一脸苦大仇深,大喝一声飞扑上去压得他直翻白眼。“怎么了!一年不见酒瘾这般大了?”
“咳,京都那群高粱子弟,一个赛一个的如狼似虎……”萧擎摇摇头,又灌了一杯,“山伯说得那什么……什么什么都是空的,惟有饮者留其名!”
梁山伯看他颇为憔悴的模样,与马文才交换了个眼神。马文才扯开话头,“嫂子怎么样?品性还好?”
萧擎一口酒哽在喉咙里,哇哇地哭诉起来,“不成不成……母老虎似的……现下是怎么了!女人都骑到夫君头上来了!”又摇头呜咽,“我也就大婚那晚没看清楚……他妈的竟然怀上了!”
梁山伯和马文才哈哈大笑。
梁山伯拍拍他的肩膀,“喜当爹啊!”
马文才不解,安慰道,“马上当爹的人了,还这么不靠谱可不行。老婆凶怕什么,揍几顿就好了。”见梁山伯瞪他一眼,连忙改口,“老婆厉害也是好的,我看你有些大手大脚的。再怎么也是向着你的。”
萧擎怒了,“你说的话怎么和我那太祖一模一样!”
梁山伯不笑了,看起来他在建康也不好过似的,竟是那光禄大夫不怎么待见他?只得不动声色地按下酒杯,劝他不要想太多。
萧擎看着马文才,叹道,“文才也快了,想必以你的性子,是断然不会步我的后尘的。若性格不好,休了便是,你爹也不会多加干涉。只是山伯……”他摸了摸梁山伯的侧脸,似笑非笑,“你性子太软,只怕比我还身不由己些……以后叫文才帮你看着些,相个好人家……”
梁山伯哭笑不得地拂开他,“怎的说话老气横秋的!你哪里看出我性子软了!”
三人各自感慨一番,又说了甘林与秦谷望的破事。萧擎狂抹眼泪道:“哇啊啊早知如此就和贤弟过一辈子算了!!!”被马文才怒斥“别犯混啦”,一把把他从梁山伯身上扯下来。
回去的路上梁山伯滑了两脚险些摔了,马文才也不顾来昭、四九都看着,一把把他背起来。
漫天雪花,江南的树木还留着些许绿叶,被雪压得微弯,在风中摇飒。梁山伯接过四九递来的伞,另一只手搂着马文才的脖子,贼手伸到他毛皮大衣里去。马文才不躲,稍稍偏过头来看他清秀的眉眼。
“想我第一次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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