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婉宁算是看明白了他,怒容上脸,“站住!早些年你如此推脱也就罢了,你现下也算有了正经行当,怎么就耽误了人家!你再如此敷衍了事,才是耽误了你自己,耽误了我们梁家!你看看和你一般大的男人,娃儿都会叫爹了!你别再弄些弯弯肠子,横竖当我好糊弄吗?!”
梁山伯忍了几天,终于冷下脸来,“张口闭口梁家,你要的就是一个名头!整日逼我传宗接代,你有把我当人看吗!”
他双手攥紧,隐忍地推门,“吱呀”一声合上。
梁山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第二日早早起了犹豫着要不要去给庄婉宁道个歉,工房的却来报说有人在海堤工地闹事,于是早饭也来不及吃就匆匆赶过去了。
再回到衙门已经将近中午,远远地就看见门口停了两架藏青色玄绉方轿,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是招惹了哪方权贵。却看见那前面的锦帐一撩,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
“湿胡!”
梁山伯一愣,跑上去抱住谢瑍,“你怎么来了!”
谢玄笑着拍了他的脑袋一记,“每次见着瑍儿就忘了我了。”
梁山伯笑道,“谢大哥!你们来也不说一声。”
两人下车,后面的轿子里又走出个鹤发银须的老先生和两个年轻人来。谢玄给他介绍道,“山伯,这是云老先生和他的爱徒。你说县里在建海堤,还想做几个水车,我就想麻烦他来给你看看。先看看地势,过两天开工。”
梁山伯受宠若惊,“云老先生好,那便……那便有劳了。”
老先生和蔼地点点头,“无妨。谢家的事,云某在所不辞。”
此话看似是客套,却也明明白白地提醒了梁山伯他完全是看在谢家的面子。梁山伯心情复杂地将人领进县衙,原想带人出门吃顿好的,谢玄见皂班已有准备便道不必麻烦了,梁山伯只能招呼皂班多做几个菜。
谢玄月前帮他搞定了那三家人圈地的地契,前些日又打通关系以修堤之名重新划了地,现下又带着谢家御用工程师过来支援他一个小县城,还带了不少慰问金……梁山伯感觉自己是被KINGSIZE的披萨砸中了脑袋,只是那俩学徒看他和谢玄的眼神都有些不大对……
他……他不会是被包养了吧?!
吃完饭梁山伯领人到客房歇下,安顿好云老先生之后终于得空与谢玄单独聊聊,他按捺不住道,“我就随口一提,你怎么……”
谢玄挑眉,“嗯?怎么?”
“唉,这我多……不好意思。”梁山伯脑子转了转,“呃,我很承你的情,但是山伯只是一介草民……”
谢玄忍俊不禁哈哈笑了。
“哦,是柳先生麻烦你的?”梁山伯脸上一红,这得多大人情啊……“那什么,柳先生就是这样,特别……热情。其实我,哈哈……”
QAQ我没想抱谢家大腿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
“来看朋友而已,这么紧张做什么。”谢玄拍拍他的肩膀,“一声大哥是随便叫的?”
完了完了真的是包养的节奏!
谢瑍皱着脸,“爹和湿胡在说什么,我一点也听不懂?”
梁山伯开门见山道,“我们交情还……你对我这么好我压力很大的啊。谢家那么多清客相公,难道你一个个都这样?”
“我就你一个。”
梁山伯毛骨悚然,“哈哈,怎么会呢,谢家门路那么广……”
“那都是我叔的。”谢玄淡淡道,“对你好就受着。瑍儿要睡午觉了。”
“哦,好……”梁山伯脑子晕晕的,打水给谢瑍洗脸,给他掸了掸床铺。“地方比较简陋,咳,要不还是找个客栈……”
“不必了。一会儿你带我四处走走。”
梁山伯带着谢玄在镇上四处逛了逛,谢玄又问了些海寇来袭以及事后处理的问题。梁山伯原以为他会继续问问关于五斗米教众四处作乱或是农民起义的事,他却就此打住,没头没脑地问道,“听说你要成家?”
“啊?这……”梁山伯尴尬道,“我并无此意,只是家母……”
谢玄点点头,“你年纪也差不多了,是该娶妻生子了。”
梁山伯一时气闷,忍不住想这谢玄也无非是俗人一个,原想他对亡妻念念不忘,以为是个有情有义的,现在看来也不尽然。何况他还三妻四妾的呢,平日装什么情圣,还不是苦了瑍儿。
“怎么?你不愿意?”谢玄轻笑,微微侧过脸来看他的表情,揣测道,“有心上人了?”
梁山伯憋了好多天,此刻实话实说了,“嗯。谢大哥,我……我已经心有所属,我也不愿背叛他,硬娶一个我不爱的女人。我也看不下去他和别人在一起。”
谢玄又是一阵笑,“你说的那人,就是马文才?”
梁山伯大骇,佯装镇定,脸上却是一阵一阵地烧起来。
“放心罢,此事我不会声张。男子之间……我虽不熟,却也有所耳闻。只是你们都还小,以后变数还多着,况且还不明白家对一个人的重要性。”
“我们两个人,何以就不是家了?”梁山伯口不择言,脸上更是红起来。不知为何,在庄婉宁面前他可以理直气壮,面不改色,面对谢玄时却总有些中气不足,或许是对方太老道的缘故?
谢玄摇摇头,“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没有子嗣……终究为世人所不容。就是于你二人,亦是一种无言的缺憾。”
梁山伯张口想反驳,却在谢玄自信的笑容前哑口无言。
“山伯,你舍得自己成为他的缺憾吗?”
在那样的目光下,梁山伯竟有些恐惧。或许他说得不错,而他也从未对两人的未来如此笃定。一直以来他都是在硬撑……
“你也看见了谢瑶和谢琰罢。他们各自成家,然而感情也从未变过。”谢玄嘴唇翕动,有一种奇艺的蛊惑的意味,“很多以为可以不在乎的,你们未必不在乎。很多以为不可逾越的,未必有想象的那么困难……”
一辆马车驶过,在车轮辘辘中梁山伯渐觉手脚冰冷。
“山伯!”谢玄猛地拉了他一把。
梁山伯歪了一下,险些被车上的货物扫到,这一震也使他找回了理智。
“谢大哥,谢谢你和我说这些。”
他的眼神清明,带着年少无知的横冲直撞,却透着逼人的坚定。
“我答应过他。他也答应了我。我相信他,也相信我自己。”
76、
“我不知道以后我们是否真的可以永远在一起。但是……”
梁山伯笑了,恢复平常那种没心没肺的状态,“但是如果现在不坚持,我们就永远不能在一起。”
少年乌发如墨,明眸皓齿,身后是青蓝的海水和银灰色的沙滩。广阔的天地沉寂,好似只有他唇边的一抹笑静静如雪化之声。
海风缓慢而又不懈地撩动着他耳后的发,却不及他眼底一点璀璨的霞光。
多年后谢玄回想起往事,总记不得究竟是哪一刻真正让自己动了心。是在谢家后院初遇的惊鸿一瞥,是在茅山赏枫时将他顶在肩头,还是在鄞县绵延的海岸线之前少年无知无畏的告白。
虽然不是对自己。
或许从那一刻起,他们之间就注定了结局。
“不要再说我年纪还小之类的啦,不要拿年龄来压我。”梁山伯瞥了他一眼,眨眨眼,“我还没说你年纪大了没激情……哦!”
谢玄抬手敲了他一记,依旧是笑,“没大没小!”
“嘿嘿,你看,明明是你一直在提年纪嘛~”
“_#我才三十!”
“好好好男人三十一枝花~大哥你还是个美大叔啦怎么会没激情呢~哎哎哎……”梁山伯捂着脑袋四处逃窜。
“你真打算和马文才如此……耗下去?”
梁山伯豁达地一耸肩,“先耗着呗,我们都还不想放手。要是哪天耗不下去了……我们就……各奔东西?人生还长着嘛~怎么了,大哥要帮我?”
谢玄无奈道,“你这么一口一个大哥的,能不帮你吗?”
梁山伯乐翻了,回程路上叽叽咕咕地探讨如何搞定庄婉宁。最后还是谢玄出面委婉地提出有意将谢家旁支某个姑娘配给山伯,只是现下他根基未稳,还须再等两年。
庄婉宁没想到还真有这等好事,想来谢家的闺女是如何也不肯做妾的,另外看梁山伯似被谢玄训过,只唯唯诺诺地点头,才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对谢玄当真是感激不尽,于是日日亲自下厨给他和谢瑍这样那样补着。
谢玄一来直住了大半个月才走,临走时梁山伯已和他十分熟络。当兵之人不拘小节,梁山伯揽着他的肩膀撞他一下,“这次可真谢谢你啦!大哥什么都有,就不劳烦我报答啦!”
谢玄敲他一记,“你小子!”
梁山伯把食盒一个个小心拎进车里,谢瑍跟着师傅别的没学到什么,吃倒是做足了学问,口齿伶俐地问着“二十个蛤仔饼在了没有”“山茶豆腐脑”“草莓酥几钱”,看得谢玄忍俊不禁。
终于送走了父子两人,梁山伯喜滋滋地跑去工地看水车了。按照进度五月初就能造好,海堤也修得差不多了。谢玄说家中风水师和占星师都说今年必然有大灾,叫他小心留意。他如今也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这边梁山伯的日子渐渐平静下来了,那边的荀巨伯与祝英台却在逃命的路上。
早在他们私奔之时,嵊县上下已被好生盘查一番。不知是哪里走漏了风声,黄家的人竟然又过来四处巡查。要不是大安家的小孩跑来报信,他们恐怕就要被收了好处的村民供出去了。
荀琮彻夜赶路,一行人终于到了会稽,“公子!现下往哪里去?”
“去茅山!”荀巨伯半睡半醒,“没有别的法子了,只能去找山伯师傅那儿碰碰运气……”
荀琮调转马头,咒骂道,“杀千刀的黄家!怎么就这么冥顽不灵呢!”
祝英台几日来一直怔怔的,此刻一听这话猛地回过神来,“巨伯……算了罢……”
荀巨伯怔住,“什么?”
“我说算了罢……我们俩……我们俩算了罢!”祝英台披头散发,浑身颤抖,抽噎着泪如雨下,“黄家不过要我一条命……我不想……不想再牵累你们了啊!”
“夫人你这说的什么傻话!”
“英台。”荀巨伯抬手将她揽入怀中,“会过去的……”
“巨伯,你说我……”祝英台双手按住腹部,面色惨白,“我怎么就一直没动静呢……巨伯,我会不会……”
“英台!”荀巨伯抓住她的双手,“无论如何,此生我是不会放手的了。”
祝英台放声大哭。
四月初七,路秉章由西阳调往义阳。义阳虽属荆州,与豫州弋阳的马文才却是更近了。不时两人还会私自带兵切磋一番。
路秉章先前来信推说自己不是带兵的料,可现下看来,他与军中称兄道弟,打成一片,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两军风格迥异,正好互补。马文才道是有缘,一个弋阳一个义阳,兄弟联手打他秦国个哭爹喊娘才好!
马文才的军旅生活已渐渐走上正轨,再加之路秉章的陪伴,与梁山伯书信之间每每透出喜色。只是四月中旬接到了梁山伯的信,阐明了荀巨伯与祝英台之事,才知道他们已是境况愈下,亡命天涯了。
“巨伯与英台怎的沦落至此?”
马文才细细交代了两人之事,“现下他们已寻着了柳先生,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危险。只是这黄家如此纠缠不休,实在怪异。”
马文才给马誉写信闭口不提祝英台与荀巨伯私奔之事,只说黄家逼婚,追问一些黄家的事。路秉章静静地看着马文才,看到“黄家长子二子均早年丧妻且传言黄中郎将及其长子均是三十而暴病而死”一句忽地提道,“英台五行盈水,生辰八字是极阴的,文才你可留意过?”
他笔端一停,“此话怎讲?”
“如若传言并非空穴来风,我怕黄家是要寻英台来给那公子冲喜。”
“冲喜?我对这些可谓一窍不通。天下真有这等事?”
路秉章扯了扯嘴角,“有人信其有,又有什么办法。若真如此……恐怕黄家一时找不见比英台更合适的女子,因此即便她与人私奔了,或已不是清白之身,却仍穷追不舍。”
“那……难道要他们藏着,等那人三十了去了再出来?”
两人无言对视。
马文才摇摇头,“这黄家欺人太甚,逼婚不成便打压祝家,总有办法治他的。”
两人饭后于河岸散步,天高云淡,却都是轻松不起来。路秉章难得严肃地开口道,“文才,若你是巨伯,要你为了所爱流落天涯,隐居山林,你做得到吗?”
马文才抿唇不语。
他刚要开口,路秉章却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断了他。
马文才再次陷入沉默。他原想说,为了山伯,若真是无奈之举,他也……
可是他明白,要他蜗居山林,一事无成,他做不到。
好在事情很快有了转机。
马誉回信道黄家做事向来谨慎,传闻俱是市井闲言,做不得证,然而他怀疑黄家参与私挖地下水道,直通鄞县,疑与海寇有私,目前苦于寻不得由头,只能暗中调查。但是黄家近来大力打击祝家庄,打了好几次擦边球,想来不日便能逮住纰漏来。
要说这水道真是个庞大的工程,历经会稽、钱塘、鄞县,起码有大大小小十几家地方大户参与,因此无法连根拔起,只能徐徐图之。
马文才特意留意了一下,若是鄞县地主无非赵、孙、刘三家,上次私通敌寇的好像就是刘家?不知与此事是否有些干系。
现下祝家庄在上虞可谓是举步维艰。手下的田地不断被黄家吞并不说,佃农也都纷纷解约,怕被卷入这场权力纠纷。只是祝家庄好歹也有近百年基业,好在枝叶繁茂,与远亲外戚一并联手,也没那么快被整倒。
只是祝家小姐一贯称病,与黄家的婚事就如此延搁了下来。上虞百姓只当是祝小姐不肯嫁,因此黄家不满才出手打击祝家。祝英台的名声就如此保住了。
让人啼笑皆非的是马誉不知个中缘由,见他对这异姓亦是异性金兰如此上心,直问他是不是心有所属。信中挑剔了一番祝英台的出身,又提了现下与黄家纠缠不清的麻烦,最后评论道“做个妾还是可以的”。
路秉章看得笑出八块腹肌,“你们父子俩真是一个德行。”
77、
望海街原先就是鄞县吃喝玩乐休闲场所,靠着几家大饭馆、乐坊、赌场等等撑起了半边门面。梁山伯干脆联合几家中小地主打出美食一条街旗号,买下店铺招聘店长,现下又红红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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