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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西微微摇头，表示不赞同。
“宾利小姐，倘若有朝一日女性进入大学，您就会发现，除了您提到的这三种，人类还有许多别的陌生学科亟待探索和发展。”
伊丽莎白知道自己不该说话。但这会儿，却实在被这位先生自以为是的自大口气给惹出了不满。
“达西先生，容我插一句，您指的陌生学科是什么？人类的另一种由来和选择方向？机械学以及麦克劳伦、牛顿和基尔的物理学？还是自文明出现以来男性为了巩固自己在社会与家庭里的绝对地位而千方百计阻挠女性接受高等教育的丑陋现实？是的，现在或许所有的女性都不了解您所指的那些陌生学科，但这仅仅只是因为她们被男性剥夺了去接近它们的机会。我相信将来某一天，她们一定能够争取回受平等教育的权利，而那时，她们中的佼佼者也将在各种学科里取得丝毫不逊于男人的伟大成就。”
她说完了，客厅里静悄悄的。
达西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似地盯着她看，宾利姐妹满脸惊骇，而简则用惊叹的表情看着自己的妹妹。
“我仿佛看到了另一位沃斯通克拉夫特女士！”
宾利先生终于低低叹了一句。
“开饭了？开饭了吗？”
一直在打盹的赫斯特先生猛地睁开眼睛弹坐起来，发现还没开饭，叽咕一声，倒回去又闭上了眼睛。
达西终于微微挑了挑眉，露出不置可否的神色，再次低头看自己的书。
宾利先生呵呵笑两声，赶紧找话题岔开刚才略带剑拔弩张感的微妙气氛。
“卡洛琳，倘若你有机会看到达西彭伯里的那个书房，我敢保证你一定会闭不拢嘴。那才叫让人惊讶和佩服。”
“天哪，我的好奇心都被勾出来。不行，我要求你现在就跟我讲讲。”
他的妹妹立刻接了下去，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那里是个你难以想象的地方。不但有欧洲已绝版的最古老的书籍，还有搜集自世界各地……”
“伊丽莎白小姐，请问您平日都喜欢看什么书？”
达西似乎不愿宾利说下去，打断他的描述，有点突兀地突然再次抬头问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眨了下眼睛，一本正经地道：“《青年妇女布道集》，我挺喜欢读这一本的。床头就放着呢。每晚睡觉前都要看一看，否则连觉都睡不好。”
——那是自然的。这是用来催眠的无敌利器。
达西微微皱眉。
宾利姐妹对视，这回轻声笑了起来。
“伊丽莎白小姐，不得不说，您的品味堪忧。我建议您去读读《爱弥儿》，这才是真正伟大的作品，它启迪您如何在不可避免趋于堕落的社会里保持天性中的善良，我就时常被感动得眼含热泪。”
宾利小姐说完，立刻看向达西那张线条俊美的侧脸。发现他似乎在凝神思考什么，并没留意自己说话，露出微微的失望。
伊丽莎白点点头，微笑道：“感谢您的推荐。当我需要眼含热泪的时候，我保证一定会认真去读这篇巨作，但是宾利小姐，现在您能陪我出去走走吗？我记得尼日斐花园里的那个水池挺不错。我想趁晚餐开始前去散散步，好增加随后的胃口。相信您应该也有相同想法。”
宾利小姐露出犹豫的神色。等发现达西的注意力仿佛终于从书上离开，扭脸看过来时，果断地起身。
“散步有益身心健康。我很乐意陪您，伊丽莎白小姐。”
“太感谢你了！”
伊丽莎白嚷道。
于是两位小姐手勾着手，宛如亲密朋友般地在身后几道目光的注视下朝着花园走去。
第29章 唇枪舌剑
两位小姐在花园里转了一圈。宾利小姐很快就发现，在没有达西注目的情况下，自己其实对做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劲头，于是转到那个水池边时，提议回去。
“宾利小姐，您对私奔的男女怎么看待？”伊丽莎白似乎还兴致勃勃，状似随意地问。
“毫无廉耻！必须要受到最严厉的指责！让他们身败名裂！”她毫不犹豫地道。
“那么教唆旁人勾引女子私奔呢？”伊丽莎白继续问，一脸无害笑容地看着她。
宾利小姐一怔，随即偏过头去，看了看房子的方向，“哦，伊丽莎白小姐，应该快到晚餐时间了吧？我们好回去了，免得他们来找。”
“我肚子还不饿。”伊丽莎白停下来，突然直接发问，“宾利小姐，请问您认识民兵团里一个叫普拉达的人吗？”
宾利小姐眼里迅速闪过一丝慌乱，随后就镇定下来。
“没什么深刻印象，或许在舞会上见过几回面，仅此而已。你知道，我对这里的人都没什么兴趣。”她淡淡地说，“你问这个什么意思？”说这话时，她盯着伊丽莎白的眼睛，神情严肃，仿佛试图要从对方眼睛里探究内心的真实想法。
“我听说了一个消息，这个人昨天逃跑了——身边还带了个年轻姑娘。您要以为这是最可怕的，那就大错特错。最可怕的是，具可靠消息，整件事竟然是个圈套。有人给了普拉达好处，指使他去勾引少女做出失德之事。请问您对此有何高见？”
宾利小姐的脸色这回真正变了，定定看了伊丽莎白数秒后，忽然仓促转身离开，嘴里匆匆地道：
“抱歉我完全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觉得我们最好回去了。不过，坦白讲，即便这事是真的，我认为也是那家人咎由自取。谁叫他们没有教养出一个知道廉耻的女儿！”
伊丽莎白伸手扯住对方的蕾丝衣袖。
“伊丽莎白小姐，请问您要做什么？”
宾利小姐气恼极了，停住脚步，回头厉声叱问。
伊丽莎白脸上的笑消失，神情变得阴沉。
“好一个我要做什么。宾利小姐，我倒是想问问您，您到底做了什么？关于这个问题，您心里清楚，我也十分清楚。就算那家人因为女儿没教养得当而咎由自取，可是您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一个看起来高贵而单纯的年轻小姐竟然在背地里与流连赌场的恶棍勾结，唆使对方做出毁人名誉的事情。倘若这事被人揭发，您觉得这位唆使者将要承担怎样的名誉损失？”
“哦，顺便再告诉你，那个恶棍已经上了军方搜捕令的名单，我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抓到。”
伊丽莎白冷冷说道。
宾利小姐的脸色发白，眼神不安地左右移动，嘴里嚷道：
“您太无礼了！我好心好意款待您做客，您却对我说出这样冒犯而无礼的话……”
“亲爱的宾利小姐，您说，倘若现在客厅中的某位先生知道了您的所作所为，他还会用和从前一样单纯的目光看您，和您讨论关于人口和伟大母亲的话题吗？”
宾利小姐一呆。
笑容重新回到伊丽莎白的脸上。
“宾利小姐，简是个能把全天下人都想成好人的姑娘，关于这件事，她和别人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她一直以为您对她满怀善意，正如她对您一样。我刚才跟您说这些，可不是想对您兴师问罪。我只希望从今往后你们之间还能保持从前那样和和气气的友好关系而已。大家见面了，亲切地彼此打个招呼，这难道不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
宾利小姐死死咬着唇，咬得唇色都发白。忽然用力去掰伊丽莎白的手，“放开我，我拒绝和你说话，你这个可怕的女人！我必须要回去了！”
“伊丽莎白小姐，请放开她！”
两人在撕扯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女人的说话声。
“路易莎！”
宾利小姐趁机甩开伊丽莎白，飞快跑到那女人身侧，一边揉着自己的胳膊，一边恨恨盯着伊丽莎白。
“赫斯特夫人。”
伊丽莎白看过去，略微惊讶。
“您不必为难卡洛琳，”赫斯特夫人停在伊丽莎白对面，双手交叠一起地垂在裙前，态度倨傲，而语调却相当平静，“您说的都是事实。但和卡洛琳无关，一切都是我的主意。”
伊丽莎白盯着对面的姐妹俩，片刻后，冷冷笑了。
“上流社会的教养果然不是乡下人可以比拟的。撕下道貌岸然的面具，就只剩男娼女盗，但最叫人恶心的，还是用厚颜无耻的自得去粉饰道德的败坏，赫斯特夫人，老实说，和您的行径相比，我忽然觉得我家向来被人诟病的所谓家风问题其实根本就没什么了。”
“伊丽莎白小姐，您可以恨我，我承认我做的事情确实不光彩，但是我有我的理由，”赫斯特夫人道，“我知道查尔斯迷上了你的姐姐，并且自以为爱得不可自拔，所以罔顾一切家庭和财产条件毅然决定向她求婚——在劝说无效的情况下，我不得不做点什么好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爱情……”她呵呵，“所谓爱情，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它就是让人失去一切理智堕入深渊的源头，当爱情过去之后，曾经被蒙蔽了双眼的人迟早会清醒，但那时，后悔也来不及了！查尔斯是我唯一的弟弟，生性单纯，我决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因为一时冲动而做出影响终身幸福的决定，所以我做了这件事。我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成功……”
“您真的够了！”伊丽莎白气得不轻，“您是被迫害妄想症患者吗？别人我不敢说，但是简，以她的性情和美貌，她足以配得上任何男人！”
“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索性让你听得明明白白吧！”赫斯特太太的语调也变得激动起来，“我这样说，自然是有亲身教训！”
“我的丈夫赫斯特先生，您应该也看到了吧？懒惰、平庸，让我厌恶无比。但是你自然不知道，当初我就是被所谓的爱情蒙蔽住眼睛，这才不顾他作为家中次子无法继承家产的这个残酷现实而不顾我父母的强烈反对嫁给了他。我还曾天真地相信他能靠从军或从政来谋一个未来，哦天哪，我真是不愿意回想那段过去了，您都看到了，现在，他仰仗着我的财产变成了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伊丽莎白小姐，”赫斯特太太停了片刻，稍稍稳定住情绪后，继续说道，“您看，我都不顾体面地把我的婚姻经历告诉你了。您说，有了我的这个教训在前，我还会眼睁睁看着我唯一的弟弟步我的后尘去结下这门根本就不适合他的姻缘吗？倘若您还有一点点良心的话，您就应该劝您的家人打消和查尔斯结亲的念头！”
坦白说，伊丽莎白真的有点吃惊。
她怎么也没想到，赫斯特太太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先前因为知悉对方设下阴险圈套的满腔怒意渐渐也退散了。
“抱歉赫斯特太太，我并无意勾出您这样不大愉快的一段过往。”伊丽莎白的语气平静了下来，态度也变得平和了些，“尽管到现在，您的手段还是让我十分气愤。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您竟然完全不考虑别人将可能面临的处境。但您的想法，站在您的立场看，我也可以理解。查尔斯是您的弟弟，简是我的姐姐，而婚姻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我现在忽然觉得，我们这样背着当事人在这里为他们究竟该不该结合而争论不休显得十分可笑。我承认，如果单从财产来说，简确实是高攀了宾利先生，但在我的认知里，婚姻幸福与否，财产并不是决定性的因素。您的婚姻出现问题，也绝不仅仅只是因为赫斯特先生无法继承财产这一个原因。既然我们双方都无法说服对方，我有一个建议，向宾利先生列出他结下这门婚姻可能会面临的所有不利，然后让他自己慎重考虑。您觉得这样公平吗？”
自赫斯特太太出现后就一直没说话的宾利小姐忽然爆发似地嚷了起来：“别花言巧语来骗人了！你们怎么肯失去这个眼看就要到手的好机会！这次算你们运气好，但你以为你姐姐这样就可以顺顺利利嫁给查尔斯吗？别做梦了！你也看到了，达西先生特意从肯特郡赶过来！他也和我们一样，从一开始就不看好桩亲事。查尔斯可以不听我们的，却向来肯听取达西的意见……”
“那就让达西先生尽管去劝吧！”伊丽莎白的脸色再次冷了下来，“如果宾利先生是这样一个根本没有自己立场和思想的人，坦白说，我认为简嫁给他之后未必就会幸福。您不会单纯到认为丈夫年收入5000英镑就是一个妻子感到幸福的唯一条件吧？”
“说得太好了！”
身后有人忽然大声说道。
伊丽莎白和宾利姐妹立刻扭头，看见宾利先生一脸激动地从水池边那条小路上出现，简怔怔站在后面，而他那个朋友，则双手插在衣兜里，慢悠悠地踱着方步过来了。
第30章 幸福时刻
伊丽莎白和宾利姐妹都愣了愣，没想到这几位本来应该坐在客厅里的人竟也出现在了这里。
“伊丽莎白小姐，您说的我都听见了。说得太好了，除了一点，我必须予以纠正。简没有高攀我。恰恰相反，她能接受我的爱，并且答应陪伴我共渡一生，对我来说简直就是莫大的幸运。”
他走到赫斯特夫人的面前。
“路易莎，我知道您爱我，正如我爱您一样。但是，老实说在我刚才无意听到你们的对话时，我真的太震惊了！您竟然会背着我做出这样的事情！您这是想毁掉一位年轻小姐继而毁掉她的整个家庭吗？您令我太失望了，您也真的错了。倘若我告诉您，即便这件可怕的事情来不及被阻止，真的发生了的话，我也绝不会因此而动摇我的心意，您还会这样一意孤行吗？”
“查尔斯！你竟然这样对我说话！”
赫斯特夫人惊怒交加，用愤怒的声音叫出他的名字。
“是的，我说的都是我的所想。路易莎，倘若你以为我是被爱情冲昏头脑做出这个决定，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我不是傻子，知道娶一个富有女人能给我带来的好处，我也听说过大家暗地里针对他们议论过的所谓某些不体面举动，但有什么关系呢？”
宾利先生脸上露出微笑，回头看向正定定立在小路上的简。
“我爱贝内特小姐。我知道她是最适合我的伴侣，无论从性格、脾气还是兴趣爱好，我们都是如此的合拍。这么说吧，我不需要我的妻子能给我带来更多的财富和名望，我也知道，倘若有一天我不幸陷入了逆境，她也绝不会丢弃我不管。这就是我选择她的理由，足够了吗？”
“查尔斯！”
简激动得捂住自己的嘴，眼睛里迅速闪现着盈盈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