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目圆睁,似是死不瞑目。再四下寻查一番,却不见汪亮踪迹。当下俯身仔细观看汪亮父母致命伤痕,却见汪亮父亲所中那刀,从后背而入,死者死前定是发现贼子进屋,要告知妻子赶快逃跑,故而身子向前扑倒,后背所中那一刀势大力沉,使刀之人定是膂力非凡。却看不出是何门派。汪氏所中一剑,正中左胸口心房,剑尖刚刚刺破心房,便不再深入,使剑之人力道控制恰好,必是剑术高超之人,但同样查看不出出自何门何派。
伊愿思索良久,只得折转身形,出了院门,见祝诗竹一人蹲在地上,观看蚂蚁打架,急得叫道:“祝姑娘,我们快去通知官府,这汪亮父母都被人杀死在屋中。”祝诗竹闻言吃了一惊,问道:“是何贼子,如此胆大包天,胆敢杀人全家?”伊愿道:“我也不知。”他二人这一吵闹,隔壁邻居早就跑出不少人来,一老者上前惊道:“你,你们说些什么?汪三亩被人杀死在家中?”伊愿道:“正是,我刚才敲门,不见有人前来,就进到屋里,却发现汪伯父二人都被杀死屋中。”那老者骇道:“你这小哥儿,我们就住在他隔壁,昨晚还和他夫妻唠了几句家常,一宿都未听到打斗声,你首先发现他们死了,此事大是蹊跷,且随我们到官府报告,将事情说个明白。”
伊愿道:“这是自然。不劳老伯担忧。”
第十一堂春秋堂主(修订)
那老者叫上几个青壮,随伊愿一道到了杭州府衙门,敲响登闻鼓,前日里在街上追赶五峰教徒的“铁面神捕”李振邦闻声走了出来,一见伊愿,奇道:“你这小子,不在书院念书,又闯下什么大祸?”伊愿当下将汪亮父母死讯通知了李振邦,李振邦办案多年,也知伊愿与汪家无怨无仇,杀人全家无益,断然不是凶手,正打算让伊愿回去,祝诗竹上前道:“你就是江湖上有名的‘铁面神捕’吗?我看你长相一般,胡子拉碴,也不过一臭男人嘛,江湖真是虚妄得紧,分明将一个徒有虚名的人吹嘘得如同神仙一般,好没来由。”
李振邦闻言大怒,叫道:“从哪里跑来的野丫头,先吃我一掌。”也不管祝诗竹是个女子,一式“黑虎掏心”当胸打来。祝诗竹侧身一让,气他道:“臭捕头,你长得委委缩缩,相貌实在忒对不住你这‘铁面神捕’的名头。”她不但不怕,反而火上浇油。
伊愿在旁大急,后悔带了这样一个惹事精出来,只得高声陪礼道:“李捕头,这女子是我们书院的花工,见识浅薄,说话不知高低,得罪了你老人家,请多多原谅。”李振邦顾不得和伊愿答话,他连连攻出二十多拳,祝诗竹全都避开,轻轻松松,如闲庭看花,竟然未还一招。李振邦成名江湖经年,武功原本不弱,岂知今日里被这年青女子如此小觑,心头好生恼火,拳法一变,虎虎生风,换作一套张飞神拳,这张飞神拳相传创自三国名将张飞,原本是在千军万马中杀敌的招式,煞是威力巨大,非等闲可比。
祝诗竹见李振邦变招,压力倍增,只得起拳相迎,她步法精妙,虽然内力不及李振邦,但并不吃亏。二人在衙门口一番打斗,街上行人都围了上来,一人笑道:“这李捕头武艺素来高超,想来不及三招两式,就可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打败。”另一人道:“这个自不消说,你没见那女子四下里躲闪,败象已露吗?”前面那人道:“如此看来,不及两式,那女子定然要败下阵来。”他二人在旁边拼命拍李振邦的马屁,李振邦听在耳中,非但不喜,反而心上火起,他此刻拼尽全力,猛攻了五十多式,连祝诗竹衣襟都未碰到一下,说什么三招两式就能取胜,真是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
伊愿见祝诗竹无端惹祸,内里焦虑,他日里李捕头找上大观书院,必定是一大麻烦,正自无措,围观中一人淡淡道:“李捕头,你使的张飞神拳虽然名头响亮,但只是招式好看,实不中用。”李振邦道:“请前辈指点。”那人道:“这女子用的是‘惊神步法’,你破不了,还是停手罢。”李振邦闻言退后,伊愿见那人面目疮痍,白须鹰眼,并不认识。
李振邦道:“小女子,过来拜见咱们杭州府鼎鼎大名的劈挂拳掌门莫至通莫老前辈。”伊愿一听劈挂拳三字,忆起三年前在“太白酒楼”遇到的董老三,寻思那董老三年纪不小,但拳法普普通通,陆象升说董老三丢了莫大掌门的脸面,原来这莫至通就是劈挂拳的掌门。
祝诗竹一听李振邦叫自己向莫至通问好,她本来就不知天高地厚,正要出言顶撞,伊愿大惊,右手捂住祝诗竹嘴巴,连声道:“大观书院学子伊愿见过莫大掌门,适才这女子无知,冒犯李捕头,在下向李捕头道歉了,还望李捕头大人大量,不予计较。”莫至通见伊愿不让祝诗竹说话,冷冷道:“把她放开,男女授受不亲,你紧紧捂住她算怎么回事?”
伊愿道:“这女子精神失常,若不如此,只怕她又乱说乱叫,惹恼二位。”莫至通道:“岂有此理。”上前两步,朝伊愿一拳打来。伊愿使一式“罗汉背剑”,以守为攻。莫至通拳法一变,改为“秋风斩”,拳作刀使,伊愿推开祝诗竹,还一式“三杯送客”,这莫至通是劈挂拳掌门,劈挂拳是北方拳种,擅长以劈、挂、斩、卸、剪……等十八种方法制敌,也称劈挂十八法,施展开来招招毙命,非同小可。伊愿初见劈挂门人董老三,见其拳法稀松平常,以为劈挂拳无甚高明,今日一和莫至通交手,方知大错特错。
莫至通双拳一擂,变招“风雷劈”,伊愿以硬打硬,还以“三扛手”,他将六合拳与罗汉拳混合使用,一时虽然不占上风,但自保有余。莫至通是劈挂拳掌门,一生浸淫劈挂拳中,打得兴起,也不依套路,换一式“猛虎擂”,伊愿激起好胜心,攻一招“五子登科”。劈挂拳和六合拳,都是外家拳中以进攻闻名的拳种,六合拳源出少林,是武学正宗,劈挂拳创自沧州,系武术名门,这两套拳法一旦交锋,各显神威。转瞬间两人拳来脚往,已交手八十余招,伊愿不愿再纠缠下去,将身一纵,跳出战团,抱拳道:“前辈果然好拳法,在下佩服。”莫至通今日与一区区少年过了八十余招,丝毫未占上风,颜面上颇挂不住,见伊愿行礼,心下恼怒,叫道:“小子,有种的别跑,再战一百回。”
伊愿道:“在下认输,请前辈海涵。”祝诗竹道:“老头儿,他不是怕你,不过是看你年纪老迈,一失手打伤了你,害你卧床不起。”莫至通气得须发尽张,叫道:“若不分出胜负,休想离开。”伊愿闻言大惊,一拖祝诗竹右手,撒脚就跑,莫至通见伊愿逃走,从后面跟了上来。
伊愿拖着祝诗竹跑过两条街口,莫至通紧追不舍,祝诗竹不耐被伊愿拖住,奔跑中踢了伊愿几脚,痛得伊愿连声叫苦。不一刻莫至通越追越近,伊愿转过一街口,将身一避,藏在一石狮后面,右手紧紧捂住祝诗竹,此时天色渐晚,夜幕降临,莫至通追到街口,不见伊愿,叫骂几声,折转身形,径行回家。
伊愿待莫至通走远,方松开捂住之手,祝诗竹恨伊愿五次三番不让自己开口说话,飞起一拳,重重打在伊愿胸口之间,痛得伊愿倒在地上,大声惨叫。祝诗喝斥道:“邋遢汉,你不要跟着我。”言毕也不等伊愿,先行离去。
伊愿在地上躺了半天,暗嘲被那母老虎打也是应该的,狗终究改不了吃屎,自己竟然异想天开,让祝诗竹不要惹事,岂非庸人自忧?当下释怀,发誓若再招惹那母老虎,便把六艺馆统统打扫一遍。翻起身来,慢慢腾腾向大观书院踽踽而行,刚拐过一街口,一人风风火火从面前闪过,后面一人冷冷道:“华山派的狗贼,哪里逃去。”前面逃跑之人也不回应,迈开双腿,只顾奔跑。
后面那人追到伊愿面前,淡淡道:“华山派弟子金省三,年二十八岁,死于杭州城通顺街。”伊愿一惊,却见那人右手一扬,长剑离手,快如闪电,那金省三刹时中剑,噗通一声,倒在通顺街上,死于非命。那人一个箭步,将长剑拔回,冷冷道:“你是何人?”伊愿见那人举手投足间顿杀一人,心下大惊,半晌道:“我,我……”那人道:“我问你姓名,只是在你死前做一番通报,你若不说,横竖一死,我也就不白费口舌。”
言毕长剑一划,迅如电光火石,刺向伊愿胸口,伊愿退后两步,让过来剑,反手一记“抢手”,朝那人手腕打去,那人微微一惊,冷冷道:“想不到是少林派的高手。”手腕一转,削伊愿左臂,伊愿手中无剑,退步让过,那人一式“风起云涌”,逼得伊愿再退一步,激起伊愿无名之火,施展空手套白刃的功夫,进身还以“冲天炮”,猛攻那人上盘。刹那间二人剑来拳往,战至一团。
那人出剑犀利,招招抢杀,伊愿手中无剑,虽然使出空手入白刃的上乘功夫,毕竟差他一筹。战不多时,那人见伊愿步步后退,已方胜券在握,冷笑一声,道:“小子,爷爷乃七仙门春秋堂堂主盛教仁,你今日死在我剑下,到了阎王那里,报上爷爷姓名,死得也就不冤。”伊愿见那人剑法高超,自已若然有剑,尚可抵挡一阵,现下手中无刃,大是凶险。盛孝仁一剑攻来,伊愿将身一矮,从盛教身侧跑过,奔至那华山派金省三尸旁,抄起金省三的长剑,一式“风云双杀”,和盛教仁以硬打硬。
初时伊愿无剑在手,二人攻守之势分明,但现下伊愿持剑,情势大不相同,虽然盛教仁仍然占据上风,但伊愿也有攻势。二人复战至五十余回,盛教仁剑势大涨,一式“满天花雨”,如咆哮之瀑,倾盆而下。伊愿见来势凶狠,避无可避,当下折转身形,掉头便跑。
盛教仁提足紧跟其后,伊愿东西乱窜,跑过几条长街,渐渐的已不见盛教仁踪影,心头一松,放缓脚步,自言自语道:“我在杭州住了三年有余,哪街哪巷不异常熟悉?还甩不掉你这个恶贼。”一人应声接道:“你虽然甩开了他,但我瞧你如何甩得掉我。”伊愿一惊,见那人年过三旬,面容和蔼,袖手立于自己面前。伊愿道:“你又是谁?”那人淡淡一笑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人与人之间若能相视一笑,冰释前嫌,岂不是世上一团和气,再无争斗?”伊愿道:“这个,你说的虽然有理,但我没有虑及这一层,尊驾请让开道路,放我过去。”
那人道:“这街面如此宽阔,你要走便走,我又不曾挡你。”伊愿一想也对,闷不作声,昂头直行,走了几步,无论如何闪躲,那人总是后来先至,端端的堵住去路,伊愿急得叫道:“你说道路宽广,偏偏又来挡我做什么?”那人笑道:“你这小兄弟煞是可笑,你自己不看道路,径直的朝我身上撞来,反倒怪起我的不是。”伊愿道:“我何曾朝你身上撞去?我躲还来不及,岂有直撞之理。”
那人道:“你有没有听过‘三笑多情’的故事?”伊愿道:“什、什么?”那人叹息一声,责备道:“你这小兄弟太没见识,连我‘三笑多情’虞神州的威名也没有听说过?”伊愿道:“你三笑四笑,随你自己心愿,我哪里管得着?快些让开道路,我要回家。”虞神州道:“你这孩子,不知如何说你是好,真是叫我啼笑皆非。”伊愿道:“你要飞快飞,莫要挡我道路。”
虞神州叹息一声,道:“小兄弟,我再笑一次,就笑够了三次,你,你当真不怕?”伊愿道:“若是连你微笑我都惧怕,这世道岂不乱了套了?”虞神州听得又是一笑,缓缓自腰间解下一柄长剑,拔出剑来,道:“小兄弟,你到了阎王那里,必定糊涂得紧,我就点明你吧。这江湖中,有一大门派,叫七仙门。”伊愿见虞神州拔出长剑,心知不妙,又不便当即逃跑,闻言怔道:“这个,七仙门,我是有听人说起过。”
虞神州道:“这七仙门下,有一个非常和蔼的大善人,此人心怀仁慈,武艺高强,遇人先笑上三笑,若是对方那人不解三笑中珍藏的浓浓情意,必定会死于当场,此人虽然也常除恶惩强,但终究感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因此,每当诛杀恶人之前,便先笑上三次,等恶人魂魄到了阴间,也不至恐慌。”
伊愿听得慌道:“你,你适才已对我笑了三次,不会是要来杀我的吧。”虞神州道:“小兄弟,不要惊慌,你虽然死在我的剑下,但我也对你笑了三次,奈何你不解我三笑情意,就此送掉小命,也就不要怪责他人。”伊愿叫道:“你笑之前又不对我说明这三笑缘由,我又怎能理解?”虞神州长叹一声,幽幽道:“世人愚钝,虽然勉强活着,实不亚于猪狗一般,连我三笑盛情都不领悟,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早死早投胎,来世或能做个明白人,好生参悟我这笑中深意。”伊愿见虞神州自艾自怜,也不同他废话,折转身形,撒腿便跑。虞神州兀自沉醉其中,半晌方醒悟三笑后当取人性命之大事,足尖一踮,如一只大鸟,向伊愿急追。
伊愿素来机灵,一向是打不过就逃,浑不敢什么英雄气慨,男儿性情,他见那虞神州追得紧急,轻功高过自己不少,知道若不寻一藏身佳地,恐怕命丧当场。疾驰中突见旁边有一破烂茅厕,当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躲了进去。那茅厕四处屎尿横流,污臭喧天,行人见之皆掩鼻速行,不敢做半分逗留。虞神州追赶到此处,但觉臭不可闻,忙用手捏住鼻孔,叫道:“臭小子,快滚出来。”
伊愿知道他发现了自己,但茅厕内浊臭异常,想那虞神州终究也是江湖上一大名人,总不至于在茅坑边杀人罢?当下心有所恃,叫道:“不怕臭的你就进来。”虞神州见伊愿如此狡猾,气得惘然无措,若是自己进去,那无赖小子少不得在茅房内挺剑和自己大战,到时溅得满身屎尿,臭气喧天,虽然最终杀掉那小子,毕竟弄得自己一身屎尿,大是狼狈,还得带臭前行至浴房方能解脱,这一过程岂不恶心至死?他终究不愿进去,只在厕外叫骂。
伊愿见虞神州不敢进来,心头高兴,作起对联,高声吟道:“你号称三笑多情,我署名一身屎臭。你顾及身份,不敢进来,我放心处境,尽管撒尿。你江郎才尽,无法可施,我韬略渊海,智计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