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若难喝,他只会皱着眉头喝下去,就若好喝,他会笑的像春风般大呼好酒。
但他现在的脸却沉下去了,不是因为酒难喝不难喝,而是这酒的出处。
京四爷关心的问道:“这酒不好喝么?”
项恒淡淡道:“这女儿红很好喝。”
这个小镇上有卖酒的地方,哪里有卖陈年的女儿红,哪里有卖陈年的高粱,项恒都清楚。
京四爷哈哈大笑道:“这女儿红当然好喝,毕竟是十二年陈酿的。”
这镇上只有卖五六年陈酿的女儿红,没有一家酒店出售十二年的女儿红。
这小镇上只有一坛十二年陈酿的女儿红,米小粮刚好十二岁。
项恒道:“我来这几个月了,竟不知道这小镇上有卖十二年陈酿的女儿红,惭愧惭愧。”
京四爷似乎很得意,笑道:“这不怪你,因为这酒我不是买来的。”
“哦?”
“这酒是帮里一个女弟子的。”
“这女弟子十二岁就成亲了?”
“没有。”
“既然还没有成亲,怎么会喝给女孩子们当嫁妆的女儿红?”
“因为这女娃娃不是个听话的孩子,叛离丐帮,还勾结外人。”
“这人是米小粮?外人指的是我?”
京四爷似乎没听见,打着哈哈说:“单单喝酒岂不无趣,幸好我还带了点下酒菜。”这话说完,马上就有一个弟子送上了一盘东西。
这盘东西摆在桌上,被一块白布盖着。
项恒看着这盘东西,道:“这是什么?没有热气,是冷菜?冷菜怎能用白布盖着。”
京四爷笑眯眯的说:“这菜有些特别。”
说着,京四爷已经揭开了白布。
盘子里的东西一露出来,项恒原本空荡荡的胃,就立刻反。
他想吐,又吐不出来,想哭,也哭不出来。
雪白的盘子里,放着一双雪白的手。
从腕部被一刀砍下,切口整齐干净。
断手被洗过,洗的切口干干净净,洗的不见鲜血,所以盘子还是白白净净,没有一丝鲜血。
项恒想说话,却说不出。
京四爷叹着气说道:“这女娃娃做错了事,四爷只喝了她的酒未免也太便宜她了,于是就砍下了她的一双手。”
项恒很勉强的问道:“这女娃娃是不是米小粮?”
京四爷瞪着他瞪了很久,缓缓道:“就是她。”
项恒没有表情,他还不相信京四爷找出了米小粮。
京四爷知道项恒不会立刻相信这是米小粮的手,于是只好叹着气,有些不情愿的解释道:“你莫忘了,我丐帮有许多搜查的高手,我昨天带人赶到这里,今天早上就在那寺庙里找到了米小粮,中午砍了她的手,现在正陪着你喝十二年陈酿的女儿红,让你看这双洗干净的手。”
在丐帮的地盘上藏一个人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只不过谁也料不到四爷的人动作这么有效率,这么快就找出了米小粮。
一股怒火,从项恒的丹田开始烧,一下子就窜上了他的心脏。
项恒忍着,咬着牙问道:“这双手是四爷亲自砍下的?”
四爷道:“答对了一半,左手是我砍的,右手是阿腥砍的。”
那股烧着心脏的怒火,一下子就烧到了项恒的天顶盖,他咬着牙逼问道:“你就不怕我现在杀你?”
京四爷淡淡道:“你我现在面对面坐着,以这段距离,我绝对有把握在你出手的那一瞬间制住你。”
项恒听着。
京四爷继续说:“若是以前的那个项恒,四爷绝不敢如此冒犯,只可惜现在的项恒只不过是个瘸子,一个连无羁刀都提不起来的懦夫。”
项恒眼中有说不出的痛苦和疲倦。
京四爷没有停下,继续说:“况且米小粮现在在我手上,你若杀了我,就休想她死的比我舒服。”
直到京四爷离开,项恒也未开口多说一个字。
项恒不多说一个字,是因为京四爷在临走前跟他说:“你若要是敢有一点动作,米小粮就不得好死,你知道的,四爷若想弄死一个人,会有很多种办法。”
白云飘飘,阳光如同少女的素手般温暖。
世间充满了和平和希望。
京四爷在破庙里的桌前刚坐下,跟在他身后的阿腥就急忙问道:“刚才我们为什么不动手?项恒遭受了这种打击,已是他最脆弱的时候。”神情间有极大的不服气。
四爷淡淡道:“项恒现在的确很脆弱,但却还没有到最脆弱的时候。”
阿腥瞪大了眼睛:“不是最脆弱的时候?”
四爷道:“他现在只是愤怒,想要让他最脆弱的话,在愤怒之上,还要加上悲伤才可以。”
一个人在最愤怒和最悲伤的时候,的确是最脆弱的时候。
四爷继续说:“我们要等待最好的时机,现在项恒已是山穷水尽,米小粮还在我们的手上,这小镇都是我们的地盘,我们已经占尽了天时人和地利,只需要制造最好的机会而已。”
阿腥皱着眉头道:“那这机会我们要怎么制造?”
四爷不屑的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既然天时人和地利都被我们占尽了,这机会嘛,那是再简单不过了。”
京四爷知道自己占尽了天时人和地利,项恒却不太清楚自己的处境。
他躺在长椅上,两眼无神,第一是因为两天下来,他已滴水未进,第二是因为在饥饿之上,米小粮这三个字还挂在他心里。
现在太阳正是一天里最烈的时候,项恒的脸冰冷的像石头,他的心急的像火烧。
他本不是一个受人威胁的人,当他移动迟钝的步子时,才发自己早已屈在京四爷的手下。
这是谁的错?
当初他若不学刀,便不会找和冷云风那种人交手,他的性格若不是那么傲,也不会接受冷云风的挑战。
可他的刀若学的再精一些,也不会落到这种下场。他当时的心肠若更狠一些,一刀杀了冷云风,也不会造成今天的结果。
他若身无杀父弑师之仇,就也不会有今天的下场。
杨魁风当初若没有将无羁刀交给他,也就形不成今天的局势。
他静静的等候,等候京四爷带给他的噩耗。
他现在除了等,还能怎样?
当人们绝望时,就会用“等”当做借口,到底在等什么,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项恒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等米小粮的尸体抬过来?等京四爷接下去的动作?还是等门口那群虎豹豺狼的行动?
人生就是有这么多不如意的地方。
项恒现在最最担忧的一件事,就是米小粮到底是死是活,若活着,是怎么个活法,若死,又是怎么个死法。
这个疑问,马上就有了答案,米小粮还活着。
就在这时候,米小粮被几个丐帮弟子丢进了铁匠铺。
项恒刚抬头,把米小粮丢进来的丐帮弟子已经一哄而散。
项恒只感觉有一股寒意从后背冒起,一直到他的指尖,然后一阵天旋地转,差点就站不稳脚步了。
米小粮虽然是紧闭着眼睛昏迷着的,但一看她的脸,却还是能感觉到她十分恐惧和害怕。
项恒抱起米小粮时,看见她已被砍下双手的胳膊,痛的令他心都碎了。
胳膊的切口,鲜血还未停,有一阵浓浓的血腥味飘荡着。
一闻到血腥味,阿腥的脸马上就出现在了脑海里。
项使的双手在颤抖,劲的咬紧牙齿,咬的牙根都出血了,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缓解颤抖的手,和就快流出的泪。
苍天为何要捉弄弱者米小粮呢?她是无罪无辜的,她来到这个世上,没有做过一件坏事。苍天可以不眷顾这令人痛心的米小粮,但苍天又何必折磨她呢?
到底为什么?
项恒恨不得提起刀,现在就立刻冲出去,把阿腥活活劈成两瓣。
他没有,因为米小粮的眉头动了一下,似乎要醒过来。
项恒急忙唤道:“小粮,小粮。。。”
若让她继续昏迷,感觉不到尘世的痛苦和悲哀,那该多好。只可惜她醒了,一醒就哭。
她还不了解失去双手的极大后果,也不知道项恒的心有多痛,她哭,只是因为痛!
她甚至感觉到血液从体内悄悄流出来的感觉,却完全不知她的青春已毁。
她只希望手臂的疼痛,能在瞬间停住。
她哭,哭的很响,这是在发泄,这是在缓解她的痛苦。
她哭的大声,却只是因为疼痛而已,她天真,她无邪,她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所以她的思想永远不会广阔。
一个才十二岁的女孩子,要面对那么漫长的人生道路,却无一双嫩嫩的小手。
你若看见一个十二岁的流浪小女孩,想到她要面对人生这么残酷的事情时,你的心会不会碎一小块?
后来你又看见这个小女孩时,发现她正躺在血泊中,失去了双手,痛哭流泪,而她自己却不是很懂将来要面对的事,你的心会不会碎?
项恒的心已经碎了。
他抱起再一次昏迷过去的米小粮,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铁匠铺。
铁匠铺门口的乞丐们一听见动静,就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每个人都操起了家伙。
他们看见项恒抱着鲜血淋淋的米小粮从铁匠铺里出来时,却没人敢扑上去。
他们虽然知道项恒这个人,却没真正的接触过,甚至有人还在怀疑这瘸腿的铁匠是不是项恒。
在这一刻,他们所有人都相信这个瘸腿的铁匠就是项恒了!
铁匠的面孔平凡,他的一双眸子里却永远散发着抹之不去的傲气,现在这双傲气的眸子里,还射出了足以把人冰冻的寒意。
这股寒意飘过每个人的心头,每个人都吓的动都不敢动,每个人都在那一瞬相信——这一定是项恒!
他的眸子仿佛在说:“你们谁敢动一下,谁就死!”
在这凉丝丝的春天里,有人的衣衫已被冷汗湿透,汗比项恒的眸子还冷。
在那一瞬,没有人敢逼近,连一步都不敢,仿佛只要站的和项恒近一点,就会立刻被乱刀砍死。
项恒拖着缓慢的步子,抱着米小粮,消失在夕阳下。
项恒走后,所有人才开敢开始喘气,然后就感觉到无比的疲倦和压力。
在这充满希望的小镇尽头,弥漫着一阵浓浓的药味。那是全镇唯一的一间药铺。
这小镇里能买到好酒,有好肉,好姑娘和好吃好看的,还有一间药材齐全的药铺和一个包治百病的坐堂大夫。
这样的一座小镇,是那么的和谐,那么的温馨,你若能在这种地方过上几年,那你这辈子也就没白活了。
“万芝堂”的老板,也就是坐堂大夫,姓万,人们都叫他万大夫,久而久之,他的大名竟被人忘了。
万大夫大概就是最满意这小镇的地方了,他在这小镇生根,开枝散叶,他的财产虽然称不上富甲一方,至少够他用一辈子,也够他的儿子,他孙子,他玄孙子和灰孙子吃八辈子了。
他年近花甲,却还不肯退休把“万芝堂”传给他儿子,还想在躺进棺材之前多捞点钱。
人类总是这样,名誉或许可以流传千古,生平的传奇或许可以被后人津津乐道,但金钱是无法让人在死后继续挥霍的。
却有许多人在死前的那天还在赚钱。
万大夫是一个有医术却无医德的人,这世上本就有许多这样的医生。
任阔雄是这医生,任海莉也是这种医生,没医德的医生,主要是因为先看钱,后看病的。
万大夫在柜台上算着昨天的账目时,抱着米小粮的项恒就踏进了万芝堂。
他的双眼马上就眯着笑了起来,因为生意上门了。没医德的医生,看见病人时首先想到的就是钱。
万芝堂里有一张床,是让病人躺在上面让大夫看病时用的。项恒一进来,就把米小粮放在了床上,万大夫赶紧就迎了过来:“哎哟哎哟!这小姑娘怎么回事,怎么叫人砍掉了双手?”
项恒的口气比他还急:“麻烦大夫,请赶紧把她的伤口包扎一下,免得失血过多。”
万大夫包扎的手艺绝对是一流的,三两下就包扎完了,有生意做的时候,速度一定要快。
一个时辰前——京四爷和阿腥面对面坐着,讨论着对付项恒的事。
京四爷淡淡道:“过一会儿就派人,把米小粮丢进铁匠铺,给项恒一个重重的打击。”
阿腥沉思着:“项恒看见米小粮时,一定很愤怒很悲痛,气的他手都会发抖,脚步都站不稳,那时候我们埋伏好人手,在那一瞬出手,一定能得手。”
京四爷点着头:“这主意很好,那时候他一定会抱着米小粮,无羁刀又不在手,到处都是破绽,我们在那一瞬出手,至少有七成以上的机会。”
阿腥边站起来边说:“我去安排人手。”
京四爷用目光阻止他站起来,于是阿腥就又坐下来,看着四爷。
许久之后,四爷才淡淡说道:“算上你和我,全帮上下能和项恒交手的只有九个人,其余七个人都已经到齐了。”
阿腥道:“所以我们要把握这次机会。”
京四爷道:“我们只有一次机会,若是失败,是决不能重来的。”对付项恒这种人,你绝对只有一次机会。
“我们一定要找个更好的机会,把计划做的周详,把不安定的因素全都计算起来,然后才可以开始行动。”
阿腥皱着眉头道:“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京四爷道:“你有没有发现,今天都没见到那七个高手?”
阿腥这才发现,道:“他们去哪了?”
京四爷道:“去埋伏了,今天,我们就要出手,不能再等了。”
阿腥瞪大眼睛问道:“在哪里埋伏?”
第三十七回:四爷的行动(第二章)
四爷眯着眼睛笑,又神秘,又诡诈:“反正不是埋伏在项恒的门口,你先派人把米小粮丢进铁匠铺,我们只需要在这里等待消息就可以。”
阿腥马上站起来,派人把米小粮送过去给项恒。
阿腥和京四爷就这么面对面坐着,喝着米小粮的那坛女儿红,一边说着无关紧要的话。
一个时辰后,一个丐帮弟子跌跌撞撞的跑到四爷和阿腥面前。
他颤抖着报告:“四爷。。。项。。。项项恒。。。他。。他他。。”
四爷微笑着问道:“他是不是抱着米小粮出门了?”
这弟子瞪大了眼睛,原本已经干了的冷汗,现在又哗啦啦的流了出来,愣了愣,然后点了点头——他们的帮主简直不是个人,是神,什么事都能料得到。
京四爷泰然自若的往门口走去,阿腥问道:“四爷去哪?”
四爷笑道:“去给项恒收尸。”
阿腥跟在他后面走出破庙,阿腥问四爷:“收尸?”
四爷道:“项恒若看见血淋淋的米小粮,他会怎么做?”
阿腥道:“当然是先把米小粮的伤口包扎起来。”
“在没有药材和纱布的情况下,他要怎么包扎?”
“他必须抱着米小粮,去万大夫那里处理伤口。”
“所以我已经把七个高手埋伏在那里了,这也是为什么在铁匠铺附近监视项恒的乞丐没有拦住他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