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许久之后,宇文子乔用一种深信不疑的口吻说道:“你是个君子。”
萧楚文并不是个容易吃惊的人,宇文子乔淡淡的七个字,却使得他全身微微一颤,默默道:“萧某人生平,曾被许多人称为君子。我却并没有以此为荣,因为我并不知道别人究竟是抬举我,还是讽刺我。”
“但是今日,宇文公子冒着生命危险坐在这君子亭内,用性命深信我是个君子,萧某人实在惭愧。”萧楚文的眼睛里一片惭愧。
他是真心的惭愧,他不是小人。
在这一刻,他已认定宇文子乔是个正人君子。在这一刻,萧楚文才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也是个君子。
君子亭内无小人。
萧楚文的眼里又闪过一片苦楚,道:“我懂了,宇文公子孤身上山,是为了避免五百人血流成河的场面,与萧某人做一对一的君子之战。”
“啪!”一声熟悉的清响,宇文子乔收拢折扇,缓缓摇头,道:“萧帮主还是说错了。”
萧楚文皱着眉头道:“是吗?”
宇文子乔道:“小生来此,并不是为了杀你。”
萧楚文面沉如水。
辰时正,唐家堡西面三十里。
王家村是个既不热闹,也不冷清的小村落。
有一点很明显,王家村并不富裕,随处都是破旧的民居。
可是和村边的财神庙一比,那些民居简直豪华级了。
我敢保证,如果一个视力稍稍有问题的人,绝对认不出这是间财神庙,确切的说,绝对认不出这是间房子。
财神庙里的财神爷早就面目全非,结满了蜘蛛网,财神爷虽然有点悲哀,终究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毕竟伺候他的是一群乞丐。
财神庙内财神爷,虽然没有在王家村里洒下过一文钱,却让这帮无家可归的乞丐发财了,有地方住了。
据说这些乞丐是丐帮的弟子,这财神庙也是丐帮的一个分舵。不过最近几天,和这些乞丐关系好点的村民,听说丐帮的帮主要大驾亲临,来这个分舵住上几天。
丐帮帮主有没有来,村民们没有看见,但今天早上,却有不少村民看见七个扛着大刀的好汉,闯进了那破旧的财神庙。看那气势,这七个人很显然是来者不善的。
胆小的一看见这场面,马上吓回屋里了。
项恒没有流星雨和唐静那么谨慎小心,没有白芯素和单无言那么机敏,那么多心,更没有宇文子乔那文质彬彬的君子气度。
他正年少!轻狂!
京四爷有没有在这财神庙埋伏下陷阱?如何抵挡轮武秘录的内力?这分舵里的弟子武功深浅?怎样才能减低风险,增加胜率?
这些东西项恒根本想都没想,他正年少!轻狂!
他就提着无羁刀,闯进了财神庙,他身后跟着的六个兄弟,脚步和身影比项恒更加果断。
面对在七个面色不善的人,除了阿腥外,恐怕没人敢去招惹他们。
一个身背七只口袋的丐帮弟子,硬着头皮拦住了七人的去路,道:“你们是谁?”
七个人停了下来,项恒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这无奇特之处的七袋弟子,眨了眨眼睛,道:“你是这这里的舵主?”
七袋弟子全身一颤,惊道:“你们为什么会知道?你们是谁?”
西门笑笑了笑,然后晃了晃肩膀上的斩马刀,懒洋洋的说道:“丐帮舵主多少是有点见识的,怎么连你七位爷爷都认不出来了?”
七袋弟子小心翼翼的将七个人打量了一下,然后他的额头就渗出了冷汗,面如死灰,道:“流星七血刀?”
项恒叹了口气,道:“看来大爷们几个多少还有点名气。”
“你就是项恒?”七袋弟子的目光凝视在他腰间的无羁刀上,道:“你们来干什么?”
项恒道:“我们来找东西的。”
七袋弟子道:“这破破烂烂的财神庙里,好像没什么值得七位一同前来寻找的东西。”
项恒笑道:“你说错了,有一件东西,值得我们一起来找。”
七袋弟子皱着眉头道:“找什么东西?”
项恒笑了笑,道:“找麻烦。”
七袋弟子吞了口口水,脚步开始一点一点的移动。
项恒瞪着他的眼睛看,冷然道:“你不用害怕,也不用逃跑,只要你回答几个问题,那大爷我能保证,你一定可以寿终正寝。”
接下来,这个七袋弟子的脚步就停了下来,动也不动了,就好像被钉子钉住了一样。不是因为项恒的话,而是因为七个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以将他团团围住。
这可怜的舵主,双脚虽然没有被钉子钉住,他的脸色却的确像是双脚被钉住了一样。
“嗖嗖!”两声大响,两条人影忽然从屋顶上跳了下来。
项恒懒洋洋的抬头一看,只见两个丐帮弟子手持木棍,向自己当头击来。
刀光一闪,在雁翎刀出鞘的一刹那,已染满鲜血!
“砰砰!咚咚!”几声连响,两个从屋顶上偷袭的人已经倒在地上,两根木棍断成了四根。
而两个人,也拥有了和那两根木棍一样的下场,断成了两截。
在这短短的一刹那,财神庙里的人却多了起来。
二十余个丐帮弟子,已将流星七血刀团团围住,而那七袋弟子,也趁屋顶两人偷袭项恒时,七人大意的空隙,冲出了七人的包围。
七袋弟子脸色依旧紧张,却不再那般苍白,此刻正微微得意的大声说道:“你们马上就会懂得,就这样光明正大的闯进丐帮分舵,是很鲁莽很愚蠢的行为。”
“在我们懂得这件事之前,你会比我们先懂得鲁莽和愚蠢的意思。”项恒摸了摸脸上的疤痕,满是鲜血的刀尖指了指地上那两个纷纷断成两截的丐帮弟子,冷然说道:“本来我们并不想杀你,可是你说的那句话,让大爷我改变了主意,我要跟你说的是,你的下场,将和这这两个人一样。”
项恒道:“你是个莽撞和愚蠢的人,因为你选择了跟随京四爷。”
二十余个丐帮弟子望了一眼地上同门弟子的尸体,脸上满是恐惧和惊奇,既不敢退,也不敢冲。
项恒又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唉,想杀我的英雄好汉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可是那些嚷嚷着说杀我的人,从来没有人愿意现行动手。”项恒的目光掠过二十个人,继续说道:“就好像现在一样,你们二十个人围着我们七个人,却不敢动手,这实在是。。。。唉。。。”
丘谭狞笑一声,道:“大爷们几个素来不是有耐心的人,你们不愿先动手,那我们几个就不客气了。”
他手中炽热的鬼头大刀挥动起来,刀声呼呼,把二十余个丐帮弟子的脸色吓的苍白苍白。
那个七袋弟子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忽然震喝一声:“大伙儿们莫怕这七个人,我们人数是他们的三倍,可以三个打他们一个,绝对有必胜的把握!大伙儿跟我一起。。。。”
他的话说到这里,将七人围困的二十余丐帮弟子也听到这里,大部分的人脸上已有孤注一掷的决心和勇气,仿佛回光返照一样。
可是七袋弟子说道那个“起”字时,众人的脸上又恢复了苍白的颜色,甚至比刚才更加苍白。
因为这可怜的七袋弟子没有说完话,最后那个“上”字就永远也说不出来了。
七袋弟子已经躺下了,他倒下去的时候,发出“砰砰!”两声闷响,因为他的身体,已经断成了两截。
切口一片血肉模糊,依旧能感觉出缺口的平整,和那把刀的速度。
衣襟上沾上点点鲜血的项恒,望了一眼手中那被鲜血染红的雁翎刀,道:“我来这里,真正想杀的只有一个人。”
二十余个丐帮弟子就这么愣住了,他们的脚好像被钉子钉住了一样,脸上的表情就好像死人一样难看。
西门笑忽然道:“解决这帮人,多少要点时间,可不能让京四爷跑了。”
项恒笑了笑,道:“所以这次又要麻烦兄弟你们了。”
马一翎道:“一点都不麻烦,老大,这里就交给兄弟们六个人吧,我们保证,绝对没有人会去打扰你的。”
项恒道:“好兄弟,这里的事解决后,我请你们喝酒,喝到烂醉!”
第四十五回:捕雀(第三章)
然后项恒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走进了财神庙的深处,从容的好像走进自家的宅院一样,没有一个丐帮弟子敢阻拦他。
破旧的财神庙里住着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这是一件多么悲哀的事情。
可是此时、此刻、此地,有一件比这更悲哀的事情,就在这财神庙里发生了。
财神庙的深处,一座一丈余高,残破不堪的财神像,正静静的伫立在陈旧的坐台上。
坐台旁,一张腐烂不堪,摇摇欲坠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和这个地方一样狼狈不堪的人。
这个人的坐姿非常随意,椅旁边靠着一根碧绿的棒子,穿着褴褛衣服的身体,没有任何特殊的动作,可是不管是远看还是近看,他全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老爷的派头。
然,他那一会儿紧张,一会儿恐惧的眼神,彻底的敲碎了他大爷的派头。
当京四爷的眼眸开始闪烁着恐惧之色时,项恒就从他眼前的木门里很随意的走了进来。
他看清楚项恒进来后,又看见了他手中那把染满鲜血的雁翎刀,眼神渐渐的平和下来,脸色却开始变白了。
他脸上没有吃惊的神色,因为刚才项恒在外面说话的时候,他就知道项恒来了。
晨风中,能听到刀剑相击之响,怒吼惨叫之声。
项恒背着这两种声音,凝视着太师椅上的京四爷,默默说道:“看见你,使我想起一个人。”
京四爷淡淡道:“谁?”
“米小粮”项恒摸了摸脸上的疤痕,黯然道:“在我的记忆中,她的眼神总是掺杂着恐惧,就好像你现在的眼神一样。”
京四爷道:“因为她是弱者。”
几十年后,当后人们听项恒述说他年轻时的故事时,忍不住的问:“面对正在习练轮武秘录,内力鬼神难测的京四爷,你怕不怕?”
项恒淡淡一笑,道:“不怕,因为他怕我。”
项恒现在脸上的笑容,就好像几十年后跟人们讲述自己传奇一生时笑容一样:“是的,所以你现在的眼神和她很像,因为你也是弱者。”
京四爷冷哼一声,道:“我和她不一样,我有势力,有武功,有身份,有地位。”
项恒摸了摸脸上的疤痕,痛苦的笑了笑:“可是有一样东西,却是她有你没有的。”
京四爷满不在乎的说道:“是什么东西。”
“朋友。”项恒道:“她死了,我会给她报仇。你如果死了,没人会给你报仇。”
京四爷道:“四爷我并不需要这种东西,因为能杀死我的人,实在太少了。”
项恒道:“我能不能算一个能杀死你的人?”
京四爷冷哼一声,道:“以前或许可以,但现在不行了。”
项恒皱着眉头说道:“因为你正在习练轮武秘录?”
京四爷道:“这一点就足够了,轮武秘录的传说,并不比无羁刀的传说差。”
项恒眼里闪过一片讽刺,笑道:“人在困境的时候,总是会拿许多事来安慰自己。今天我不一定会死,可是你,却一定会死。”
京四爷忽然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因为就算我杀你你,你外面还有六个兄弟,对么?”
项恒傲然笑了笑,道:“是的,因为我有朋友,而你却是一个人。”
京四爷道:“既然你这么有把握,为什么还不动手?”
项恒道:“因为有些话,我要对你说完,我不喜欢杀那些带着遗憾死去的人。”
京四爷道:“什么话。”
项恒道:“我今天能找到你,是因为你跟随黄雀。我今天要杀你,是因为小粮。”
京四爷道:“你杀我的原因中,为什么没有包括你脸上的疤痕?”
项恒摸了摸脸上的疤痕,眼里闪过一丝苦楚,道:“因为仅仅是小粮这件事,就已经足够了。我脸上的疤痕,又算得了什么。”
京四爷道:“话说完了么?”
项恒道:“还没有,在杀你之前,我还要砍断你的打狗棒。”
京四爷伸出手,拿起靠在椅子上的打狗棒,道:“这是丐帮历代相传的信物,并没有哪里得罪你,你为什么要将其砍断?”
项恒冷冷道:“因为那打狗棒上,沾着小粮的血。”
京四爷抚摸着碧绿色的打狗棒,凝视着,道:“阿腥已经被你杀了,一命偿一命,你又为什么还来杀我?”
“我不太确定小粮到底是被你杀的,还是被阿腥杀的。”项恒冷然说道:“而且你们两人对她的折磨,已经够她死两次了,所以我只好把你们两个都杀掉。”
京四爷冷哼一声,忽然大声说道:“当你在外面说话的时候,四爷就知道你来了,我没有逃跑,就是因为你总有一天会找上我,我总有一天也会杀死你,这一天是无法躲避的!所以,我就在这里等着你来!”
“你不逃跑,是因为这财神庙只有前面大门这一条出路,你逃不走。”项恒眼里又是一阵讽刺和蔑视,道:“面对一个来杀你的仇人,你迟迟不动手,是因为你惧怕,你是弱者。”
京四爷没有说话,脸色却彻底的白了下去,他心里在想什么,被敌人看透的太彻底了。
项恒逼视着他恐惧的双眸,道:“看见你现在的样子,又让我想起另一个人。”
京四爷虽然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睛却已经在问:“谁?”
项恒讥讽的笑了笑,道:“阿腥,当初我杀阿腥时,他和你一样惧怕我。”
京四爷只能冷笑一声,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项恒轻轻晃了晃手里的雁翎刀,鲜血滴在地上“嘀嘀!”有声,道:“刚才我在外面说过了,想杀我的英雄好汉实在太多了,可是从来没有人愿意先行动手,你知道为什么吗?”
京四爷摇了摇头。
“因为他们和你一样,心虚,惧怕我。”项恒寒声道:“所以每一次,我只能主动出手。”
然后他就出手了。
话音甚至都没落下,他就出手了。
那沾满鲜血的雁翎刀挥砍而来,京四爷闻到浓浓的血腥味,感觉到慑人的杀意。
京四爷从椅子上站起来,握紧了打狗棒。
碧绿色的打狗棒挥舞而起,横扫千军如卷席,地上的尘土横飞而起,在京四爷轮武秘录催动的功力下,他身后的太师椅瞬间就被震成了粉末!
四爷那惊心动魄的表情,仿佛誓死要拦住对方。
江湖上的传说,假的总是比真的多,可是打狗棒和轮武秘录的传说,却是真实的。
是项恒的传说,也非常的真实。
在打狗棒挥舞击来的一刹那,项恒做出了果断的选择。“咔”的一声,他手中的雁翎刀回鞘。然后又是“咔!”的一声,比第一声稍微特殊些,响一些。
下一刻,黄褐色的光芒就照亮了京四爷和项恒两人的脸。
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