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龙客栈离这里不远,不一会儿两人就到了。玄韵正睡在马槽里,睡的很沉。宇文子乔带着欣慰的笑容,伸手缓缓抚摸它背上的伤痕:“这些日子,有劳替我照顾玄韵了。”
项恒微笑不答,轻轻拍着牛背,道:“这大家伙不用人照顾,自己就能把自己照顾的很好。”理了理玄韵身子下的稻草,继续说:“玄韵和我就好像是兄弟一样。”
宇文子乔笑说:“是啊,牛也是能通灵的。”这时候,玄韵忽然醒了,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主人,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伸出舌头去舔宇文子乔的脸,还发出低微的吼叫。
“呵呵,你醒了啊。”宇文子乔笑的和玄韵一样开心,项恒笑的更开心。可是玄韵忽然发现宇文子乔的左手没了,神色变成了黯然,牛舌轻轻的在他左肩舔了舔。
宇文子乔叹了口气,盘膝坐在了地上,对项恒说:“把琴给我。”
项恒把琴放在他的双膝上,没有说什么。
他嫩如女人的右手捻起兰花指,在七根琴弦上奏出了一曲。
曲子不是以前那首狂放的《酒狂》,而是缓慢中带着浓浓黯然的《汉宫秋月》。
他是感觉到左臂在隐隐作痛,还是想起了留星雨明亮的眼眸?
玄韵听到主人的琴声,也静了下来,去欣赏。不仅仅是因为这琴声优美,也因为它已很久没听到了。对牛弹琴有时候也并非对牛弹琴。
今夜,项恒忆柔和宇文父子重聚了,尽管每个人都经历过痛苦折磨的洗礼,可是他们终于又重聚在一起,那种欢笑,足以抚平之前所有的伤口。
今晨的阳光,仿佛是这个冬天里最亮最暖的。
仙鼎山的山道上,三匹白色壮马拉着一辆四轮大车,车上有几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宇文涛骑着一匹赤马走在最前面,呼呼的抽着旱烟。宇文子乔骑着玄韵走在后面一丈。
骑着马的项恒和坐着小马车的忆柔就在宇文子乔的旁边。此刻项恒和忆柔的的心情终于不再消沉。宇文涛呼呼的抽着旱烟,于是他儿子宇文子乔就说道:“爹,你以内尚有毒素,抽烟不宜啊。”
宇文涛笑着说:“眼前的仙鼎宫能治好我,怕什么?就算治不好,也是一个死,那在死前不如多抽点。”
王天虎和王天豹没有阻拦一行人,因为有一辆装载着大批白银的大车,比任何上仙鼎山求医的大车都要多。检查过装银子的大车后,两人庄严的眼睛里,映出了项恒的身影,庄严的表情又变成了轻蔑,王天虎道:“原来是项兄弟啊,无羁刀卖给宇文先生了么?”
宇文涛看看兄弟俩,又看看项恒,奇道:“你们认识么?”
王天豹笑道:“昨天刚和这位项兄弟认识的。”
项恒冷冷道:“两位,借个道。”
王天豹不理会他,对宇文涛道:“宇文先生的财富天下第一,这是人所皆知的,能买得起无羁刀也不奇怪。只是在下好奇,想问问宇文先生究竟出了多少钱才买下无羁刀的?”
宇文涛和宇文子乔一脸尴尬。
项恒扭过脸不去理会,手里的马鞭在马屁股上怒抽一下,缓缓向前。宇文涛和宇文子乔苦笑一声,骑着坐骑往前走去。王天虎和王天豹的表情变的尴尬了。王天虎冷冷道:“姓项的,我们只是随便问问,你别不给面子。”
项恒已经骑着马走出几步,听他一说,又立刻停住,回过头来,板着脸,冷冷道:“莫问,项恒只能告诉你,就算两只看门狗替主人看十辈子的门,也买不起无羁刀的半个刀鞘。”
两人甚有默契,一听完项恒这句话,双双把手里的金杖往地上一顿,青石被震碎一尺方圆,眉毛竖了起来,脸也竖了起来,紧握金杖的手,手背上的青筋也竖了起来。
项恒傲然而视,就好像在看两只看门狗一样,傲然大笑,狂笑,然后骑着马向继续前走去,把他们两人远远的撇在后面,仿佛身后一个人都没有。
王天虎咬着牙,对着项恒远去的背影狠狠说道:“这姓项的龟孙子!要不是怕任大老爷发怒,我早就把这厮撕成碎片!”王天豹淡淡说道:“得罪任大老爷到没什么,如果得罪了任大小姐,那就会死的很难看了。”
任大小姐果然是大小姐,架子大,脾气大,人也很大,一个姑娘家家的,却有七尺五寸高,一百九十三斤,可她的名字更大,叫任海茉。她脾气暴躁的像男人,连名字也是不男不女的。
她毕竟是女人,女人都爱胭脂水粉,她的梳妆台是世上最大的,胭脂的种类和数量也是世上最多的。她现在就坐在那超大的梳妆台前,对着一块两尺方圆的铜镜,带着自我欣赏的微笑打扮。
她的人也和梳妆台一样,很大,身上的肥肉和她的胭脂数量一样多。
像她这样胖,这么丑的女人并不多见。
没人觉得她是个漂亮而端庄的女人,可她却总觉得自己比春天的茉莉还漂亮。
比她长相更要命的是,就她的德行,竟然还在美人傍上排到了第四名。
当年白芯素重伤的时候,是任海莉救了她,作为感谢,白芯素就把任海莉排在了最近在编撰的美人傍里。
她本来是想,让她随随便便在美人傍上挂个第四,凭她的长相,世人一定不会认同,一定会被大家排出去的。可事情却刚好相反。
每一个被任海莉医活的人,都大拍马屁,说她如何如何美丽,如何如何漂亮,甚至在人背后,都非常用心的赞美任海莉漂亮。
没人愿意得罪她,免得日后在江湖上混个重伤出来,她不愿出手救治。
于是乎,那些见过她的人不断的恭维,没见过她的人真心的以为任海莉是天下第四的美女。
她和其他许多女人一样,脑海里想的也是独孤飘雪,总觉得自己和独孤飘雪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
天下第一美女和天下第一丑女都为独孤飘雪痴迷,究竟是这些少女笨,还是独孤飘雪真的有魅力?
她刚刚接待了两名上山求药的人,还对着丹方里的炉火扇了大半天扇子,清点两人买药的几万两银子更是累人,所以她的脸上现在有些倦容。可她刚在梳妆台前坐下没多久,下人就又来通知,说有一大批人带着银子上山求医购药。
她不情愿的应了一声,开始从新打扮,接待客人。她有时候会忍不住恨自己的父亲——他明明五十岁还不到,为什么这么早把仙鼎宫交给我一个人打理?
现在上山求医购药的人当然是宇文涛一行人,他们带着装载过万两银子的大车风尘仆仆。
项恒每当想起忆柔那张狰狞的脸时,就是一阵毛骨悚然,就因为这种感觉,他经常质疑仙鼎宫是否有本事还原忆柔的容貌。现在正是走在通往仙鼎宫的山道上,越往前一步,就越怀疑。
当然,忆柔比项恒更怀疑,可就在两人深深怀疑仙鼎宫的本领事,看见前方山道上一男一女并肩下来,一看见这两人,项恒和忆柔对仙鼎宫的质疑顿时一扫而空。
林百路和苏冰两人从山道上下来,遥遥就看见了一群人马往山道上走来,走近些,才发现项恒就在其中。项恒一看见他们,脸色就变的更加愉快了。
不久前会贤庄的大会上,林百路的牙齿被单无言半数打落,而美人傍上排名第五的苏冰的脸庞,也在苏州城外的一战中,被朱梦航刮花了脸,变成了个丑八怪。
可林百路现在却有一口完整的牙齿,雪白雪白。
苏冰脸上那长长而狰狞的刀疤已不见,整张脸孔没有一点瑕疵,甚至比以前还漂亮,她天下第五美女的名头总算保住了。
项恒远远看见天下第五美女时,也忍不住饶有兴趣的多看了几眼。一把年纪的宇文涛看见她时,顿时觉得自己年轻了几岁,几个拉着银车的仆役更是看的连口水都挂下来。
“仙鼎宫的药真这么厉害?”项恒暗道。
项恒骑着马往前走去,嬉皮笑脸的对着两人道:“二位上仙鼎宫是求医问药的么?”忆柔从马车里探出脑袋,好奇的观看。
林百路冷冷一笑,反问:“你们上来又是干什么的?”
项恒还是笑的:“至少我们不是来嵌牙齿的。”
“你。。。。”他下意识的握紧了判官笔,准备出手教训教训眼前这个狂妄的小子。苏冰紧握鸳鸯钺,道:“一个疯子,一个残废,一个老烟枪,一个脸被包着不敢见人的,这么一群酒囊饭袋,竟然敢打架?”
项恒本该生气的,他竟然眨了眨眼,笑道:“我怕某人的牙齿又被打落,害的又要来一趟仙鼎山,那可麻烦的要紧了。”
宇文涛见几人言语间的火药味甚浓,于是下马,然后对着林百路和苏冰拱手作揖:“原来两位是义帮的堂主,幸会幸会,在下宇文涛,请两位给个薄面,借个道。”
苏冰上下打量他,用鼻孔对着他说:“哦~原来是财富号称天下第一的宇文先生啊,我道是谁。”
林百路道:“铁骰书生也来了,你的手怎么没了?怎么?来仙鼎山是想接上断臂?”
苏冰道:“看来铁骰书生也有落败的一天。”
宇文子乔摇着折扇,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老天也是公平的,小生的左手没了,右手的力量却更大。”项恒接到:“他现在也自信有能力打一架。”
苏冰和林百路当然不是笨蛋,宇文父子绝对不是好惹的,项恒更难惹,只有识时务一点的赶紧离开,才是上上之策。苏冰冷哼一声:“把你的无羁刀擦干净了,我们找个时间切磋切磋。”然后她就大步往前走去,拉车的仆役纷纷给她让道。
一行人继续赶路。
林百路和苏冰两人走了几十丈,苏冰忽然停下,林百路问道:“怎么不走了?”
“我们要走,但不是这边?”
“那往哪边走?”
“往仙鼎宫的方向走。”
“再回去?你的意思是跟着项恒他们?”
“嗯,偷偷的跟,我想看看他们来仙鼎山究竟治什么病。”
“如果没有大病是不会来仙鼎山的。”
“那嵌牙齿也算大病么?”
林百路摸了摸两颗门牙,喃喃道:“可这么逼真的假牙,只有仙鼎宫才能做出来。”
苏冰转身走去,跟在项恒等人身后几十丈。林百路也不犹豫,转身就走。
项恒一行人也绝想不到在这么大风雪的天气里,有一男一女鬼鬼祟祟的跟在后面。
第二十三回:仙鼎山(第二章)
项恒真的相信宇文子乔,于是他现在就在王龙客栈的客房里和忆柔吃饭,菜是好菜,酒是好酒。
菜是最香的清炒莲藕,酒是陈年的女儿红。项恒是有些疲倦的项恒,忆柔是一脸忧郁的忆柔。
当然,忆柔现在的脸色我们看不见,因为她的脸被白色的绷带完全裹住了,只有口鼻眼露在外面。
绷带是刚换的,项恒帮她换的,他看见忆柔那张狰狞而恐怖的脸时,就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心情。
忆柔问道:“恒,我们真的有办法找到独孤飘雪吗?”
项恒笑着说:“那酸秀才虽然又点娘娘腔,讲的话还是值得相信的,你绝不会有事。”
忆柔道:“我的脸上的绷带,是不是很难看?”
项恒道:“所以我们才要想办法弄到还容丹。”
忆柔似乎有点哭的意思:“这个绷带,缠的我好难受。”
项恒道:“很快就会过去的,你会和以前一样漂亮的。。。”
“真的吗?”
项恒没有把握说“嗯”,于是他喝酒,说:“你必须坚强,努力让自己活下去,老天不让我们过的好,我们偏偏就要过的好让他看!”
隐隐中,有一种力量牵制着项恒去活着,甚至是强迫着项恒去活。他那个沦落人世间还未找到的母亲,他那个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杀父仇人,还有三十天后和冷云风的一战。
月亮在项恒的头顶,项恒在窗户的下面,手中的酒囊里装着竹叶青,他的嘴里也有酒味,他又在这种寂静的夜晚对着月亮喝酒。
他并不是在黯然,而是在沉思,或者是在替宇文子乔沉思。
他刚刚去看过宇文涛了,宇文涛现在真的是世界上最烦恼的人,坐在太师椅上不知抽了几斗烟,抽的喉咙都开始觉得辛辣了,和项恒甚至说话都不想说。项恒也觉得尴尬,所以他只叹了口气,回到房间里对着月亮喝酒。
他心底又开始骂仙鼎宫,一想到仙鼎宫上那“悬壶济世,治病救人”的八个大字,想起任海莉的嘴脸,他就更想骂。
他也在沉思,宇文子乔呢?他真的有办法找到独孤飘雪?这就是项恒现在在沉思的事情。
这个问题的确值得他去用时间来沉思,他沉思了三天三夜。他必须一个人来沉思,因为这三天来,宇文子乔就好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于是他就去问宇文涛。
“叔父,宇文大哥呢?”
“他只交代让我们等他,说最近几天就会回来。”
“他去哪儿呢?是找独孤飘雪?”
宇文涛无奈的吸了几口烟,然后用一种接近绝望的语气说:“他说他去游山玩水了。”
项恒这时的表情就好像被人抽了一嘴巴:“游山玩水?”
宇文涛道:“他的确是这么说的。”
等宇文涛体内续命草的药效一过,他就要睡在棺材里了,而现在宇文子乔竟然有心情去游山玩水?
项恒问道:“他不管我们的死活了?”
宇文涛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道:“这个不孝子甚至不让我们去找独孤飘雪。”
项恒苦笑:“难道他是想玩够了,然后回来参加我们的丧事?”
宇文涛道:“你又没病,死不了。”宇文涛吐出浓浓的一口烟,用一种十分神秘的口气说:“这三天来叔父之所以什么都不做,甚至不去找独孤飘雪,你知道不知道为什么?”
“我不知。”
“就是因为我相信我儿子。”
项恒苦笑这说:“好像除了相信他外,我们什么也不能做了。”
宇文涛叹道:“至少叔父还有一口烟能抽。”他又开始抽旱烟了:“还有一件事我们可以做。”
“什么事?”
“去找姓独孤的,总不可能儿子不让我找,做老子的就听从吧?”
“叔父到底有没有去找独孤飘雪了?”
“去找人的不是叔父,而是收了我银子的那些江湖汉子。”
“那这三天来都没有消息么?”
宇文涛又叹了口气:“如果有消息的话,叔父就不会一个人在这里愁闷烟了。”
项恒也叹了口气,然后离开。
今夜的月色和昨日无异,只是月下的黑云多了些。忆柔睡着了,睡的和昨天一样香。
项恒站在窗前,又在看月亮,表情和昨日无异,只是沉思的更深了,酒也喝的越多了。
他实在很难忍受忆柔的那张脸,每当帮她换脸上的绷带和药时,看着那张狰狞、狼狈和恐怖的血脸,他恨不得闭起眼睛,他只希望快点搞到还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