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姬已然应身站出来,她的轻功稍输月女,却也独步武林,这一刻一跃跳上房梁上,嘴里唱道:“中庭杂树多,偏为梅咨嗟。问君何独然?”水袖一展,作起舞来。
打斗的双方这一刻不由得各收刀剑,望那女子出神。
御剑微愣,长剑一摆,直取玉无缘小腹,玉无缘曲调不停,足步轻移,玉笛一道暖风朝御剑飘去。御剑只感那道暖风轻触手腕,竟要拿捏不住手中剑,赶忙一个闪身,避开余下风劲,喝道:“来得好!”手势一变,亦然施出绝学“四时剑”来。
春来万物生。
他长剑一抖,挽出四个剑花,玉无缘玉笛不退反进,三四道暖风恰若剑气,将要逼退刺来剑花。然而那剑尖见所来暖风,虽略抖动,却不再退,借那暖风之流,声势欲涨,又连划出五个剑花。玉无缘略微站定,脸上露出赞许神色,玉笛一推一挤,笛中一道寒风袭出,打得对方手中剑猛地一颤。御剑感到寒气涌来,眼露迷惑神色,忽地往后一跃,收了剑花。
夏至骄阳盛。
偏生奇崛,我为绝顶!御剑手中剑如游龙,浑然电走,如沐神光,将玉无缘身影罩住,玉无缘微咦一声,不得已下盘轻移,变位而走,暂避锋芒。御剑得势不饶人,剑势顿如盛夏雷雨,又如烈日炎炎,剑气凌人,玉无缘避无可避,低身仰头,玉笛左右一摆,又是三道风劲打到剑身之上,又是三道寒风。一道风过,剑身变凉,二道风过,剑身变冷,三道风过,剑身结霜。
秋近听雨落。
御剑受此寒气,收势回剑,面露愁苦之色,剑如秋雨缠绵,躲过玉无缘吹来的风劲,幻作落英缤纷。玉无缘在他剑影中穿梭,身形恰若穿花之蝶、翔天之凤,乐曲悠扬,潇洒也极,御剑再多剑招,也不能沾他一片衣角。御剑咬定主意,一剑逼退玉无缘,忽地身形一变,四周都现出他舞剑之影,旁人只道玉无缘被困其中,玉无缘忽地玉笛向西南方一指,一道罡风吹出。御剑讶然退后,然而已来不及,这道风进入体内,他浑身不禁瑟瑟发抖。
冬袭肃杀天。
剑走空灵,御剑苦笑一声,这最后一套剑式全凭气势而出御敌,如今他中那罡风,身上冷热不定,如何出招?心中一悲,索性不顾其他,强自舞剑,大开大阖,玉无缘这一刻竟不能避,只得运起内力,双手托过玉笛,抵上御剑长剑。御剑浑身早已软了,这一对之下,立时弹飞出去,勉力一剑刺在地上,挡住去势,噙出一口血来。
此时玉无缘笛下曲调还有一段,他飞快奏下去,姝姬也巧舌如簧,加快唱完乐曲,足下不停,舞姿翩翩。忽地玉无缘笛声一住,姝姬也定住身形,回眸一笑,轻吐最后一语道:“念尔零落逐寒风,徒有霜华无霜质!”水袖一收,飘然掠下身来。
一旁停战双方这才回过神来,只是一时之间,又不知如何为战。
“御剑,怎么样?”玉无缘轻抚玉笛,收束腰间,“姝姬的歌舞,还过得去吗?当年高适‘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如今却应李白‘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不过该当改成‘无缘斗胆吹玉笛,江城六月落梅花’了。”
御剑颓然道:“弄玉公子胜便胜了,还要折辱鄙人吗?”
玉无缘摇头道:“不然,你的剑法自有独到之处,我十分佩服。你说想接百招,我们已斗了不多不少一百零八招。我看你这剑法分别以剑花、剑气、剑招和剑势为主,不免落于形式之滞,若能化合一体,另辟蹊径,该当又上一层楼。”
御剑听了,怔然半晌,忽地眼神一亮,喟然叹道:“不错,当真又是一重境界!”
玉无缘轻笑道:“你可知,我为何告诉你这些?”“不知。”玉无缘认真道:“海神庙一战,我就看出你极有天赋,若能归我门下,我可饶你今日不死,今后更以宝剑动星文相赠!”
何穷怒道:“公子岂可如此?”玉无缘摆手道:“如此人才,死了可惜!”“他毕竟是魔教中人!”“无妨,先授佛印,再授佛法,又有何碍?”众人见他如此,皆敢怒不敢言。
御剑愣了片刻,忽而哈哈大笑:“弄玉公子果真是惜才之人!可惜鄙人还知一个‘忠’字,不能领公子好意。”
“是吗?”玉无缘一声轻叹,“怎么我这趟出来,碰到的皆是尽忠之人,倒叫玉某人好不佩服,你不多考虑一下吗?”“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御剑挺起身来,傲然站立。
“好!”玉无缘冷道,“我就成全你!”玉笛一扬,就要使出雷霆一击。却见密云散去,月儿慢慢露出面容,两道光华似是要与月争辉,将玉无缘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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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无缘跃起,足尖轻巧一点,那两道光华在他脚上转了一圈,原封不动送还回去,他只淡淡道:“你终于现身了。”
来人收了打回的暗月箭,道:“不错,我来了。”
何穷惊道:“月女!”月女瞟他一眼,道:“如今早无月女,只有魔教潇湘使。”何穷不信道:“什么?魔教中人?不可能!你使的,分明是暗月箭!”
“此‘黯’非彼‘暗’,从前那暗月箭,只能躲在明月之后,今日这黯月箭,却是让那明月也黯淡下去。”月女从容道。
玉无缘一惊,传音问道:“小月,你疯了吗?竟敢当众承认自己是潇湘使!只要你现在愿意回到我身边,我保证不再对你动手,从前的事是我错了,可好?”月女冷笑,亦传音道:“我们都回不去了,今日我已道出魔教身份,你又如何保我?”玉无缘森然传音道:“这里知道实情的人又有多少?我尽都杀了,不就好了吗?”
“你……”月女轻咬朱唇传音道,“我只劝你一句,莫要坏事做尽,否则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玉无缘不屑道:“我就是天,天奈我何?我再问你,你这段时间有没有感觉运气时有不畅,而且时时会有胸前剧痛?”
“是又如何?”“天下只有我可以而且愿意救你!”
月女眼里泪光一闪,道:“多谢玉公子美意,但我生来贱命,不劳你来搭救!”“你当真不要命……”见月女决绝神情,他道,“也罢,那我也便不客气了!”
玉无缘玉笛移至嘴边,眼中杀气盛然。众人听那笛声紧促,仿若悲歌慷慨,又有飒然箭声、袭卷狂风,更兼擂鼓震天、无影刀剑,眼前仿若有千军万马厮杀不绝,人马辟易,泣涕喊杀,握剑之手俱是一紧,重又投入战局。
月女心知这笛声本无如此能耐,只为有牧童在一旁助阵施出幻术,正要冲上前去,御剑拦住她,偷道:“月姑娘,咱们今天赢不了他,不如就此退去。”
“退?”月女疑道,“不是还有负阴、抱阳两位长老吗?我们不一定会输。”“你居然信这个?”御剑微微一笑,这时一人从他背后袭到,他看也不看,反手一剑刺死,啐道,“你当阴僧真会将负阴、抱阳留下?我从来不相信他们在南厢那间屋里,你几时看过有人进去送饭?即便他们真在里面,怎么会到现在还不出手,反而安静如斯?”
月女一瞬分神,玉无缘看准时机,玉笛一揽向她点来。她长索出袖,对身边出手相助的御剑喊道:“我不信!”“月姑娘不信,你且挡他,我去指给你看!”说罢御剑一剑幻光,将玉无缘逼退,趁此时机向南厢奔去。月女口说不信,心中已然信了,长索勾左打右,只是往后退去。
御剑冲到南厢前,一把斩开房门,喝道:“负阴抱阳两位长老,武林人已然被困,快些出手!”玉无缘刚才强御真气破“苏幕遮”,已有小伤,与御剑一战,也大耗内力,如今又不愿伤月女,手下只使了七分力,这时一听喊声,一笛虚晃,向南厢奔去。
月女见那南厢果无一人出来,看向穆老,穆老一杖逼开左右,心道大势已去,冲月女凄然一笑,拼命杀将前去。玉无缘奔到半路心已明了,手中扣了一道暗月箭,直向御剑打去,御剑一剑挑开,冲月女喊道:“走吧!”一跃上房,大喊道:“贼子夜袭民宅了!贼子夜袭民宅,救命啊!”
玉无缘一听,赶忙扬声道:“大家快解决完敌人,咱们退出去!”回头月女已然不见,他随地捡一把剑,幻动身法,来到穆老身后,一剑刺入他心口。穆老扭过头来,欲看清来人面目,却忽地僵在半路,倒在地上,两眼兀自圆睁。
火光本已变小,牧童脸上漠无表情,只诵念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今焚众身,早登极乐!”火焰猛地一盛,似是以这死去魂灵为媒,烈火熊熊如地狱红莲盛开,玉无缘招呼众人退去,只余这寂寂火海。
月女在远处看到那一片火将这夜燃得通明,玉无缘和阴僧在眼中一晃,竟分不得彼此。她强自扶住身体,仍是止不住呕吐出来,她为玉无缘剑气所伤,激发了体内那股反噬之力,这一刻竟要昏过去。咬牙捧住心口,从屋顶跃下,扶着墙壁慢走,敲开一扇门,还未看清那人面目,已然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四 泛舟相伴结良缘 病中顾怜定终身 上
更新时间2012314 20:00:51 字数:11167
“大夫,她怎样?”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不知是否身在梦中,只将脸挨紧那放在自己头上的手。
一个衰老的声音里透出无奈:“公子,恕我直言,这位姑娘的脉象十分奇怪,比之常人快了许多,又好似有一定规律,而她体内似乎还有无比剧烈的内力。以她这种症状,我看不出十天半月,就会因经脉断裂而死。依我看来,纵是仙佛在世,怕也救不了她了,恕老朽无能为力。你还是让她静养,多活一天是一天吧。”
“什么……这不是真的……”那只手猛缩回去,那人忽然“扑通”跪地,哀求道:“大夫,我才刚刚找到小湘,你怎么能跟我说,她就要死了?您一定有办法对不对,对不对?”
不要求他,谁都不要,纵是我要死了,也不愿你去求人的,文初。
她蓦地睁开双眼,看向默然的大夫和方文初,方文初一见她醒,抹去眼泪,冲了过来,对她笑道:“小湘,你醒了?”
“嗯,”月女感到心中一股安然,笑道,“你怎么来了?”方文初一把握紧她手,道:“我答应过你会来夏口的,不是么?你放心,我来了,一切都会没事的。”
“我都听到了,”月女神色微黯,“大夫,谢谢你了,我自知大限将至,也愿平心静气,接受这个事实。”大夫微抹眼角,讶道:“姑娘如此心境,真是难得。只是绝望之中,还望姑娘葆有一分希望。虽则未必管用,然而世间万疾,若持有不灭之望,未必不能战胜病魔,死生终是一念一瞬之间,在下先告辞了。”
方文初欲要追上,月女拉过他的手,笑道:“反倒是知道我要死,心中才领悟到佛家所谓一切无碍。一生一死,终是如此。”
“你如何能这样说?”方文初眼中不信道,“但凡有一丝生机,你也不愿去争取吗?”月女见他惊惶神色,只叹道:“阴僧确对我说过,我这得来的神功,当世只有七星道长和羽仙人能够帮我化解。武陵源不知究竟在何方,而这里离蜀中何止千里,再说即便能求见两人,我是魔教中人,他们又岂会救我?”
“不,只要有一分希望,我们就得一试!”月女温柔问道:“文初,如何尝试呢?你没听大夫说,我这身子已然不能长途跋涉,需要静养吗?”
“我总不能看你这样死去,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方文初无力垂倒,泪再也止不出,月女伸手抚去他脸上泪水,笑道:“傻小子,你竟为我落泪了呢。真是没想到,我能碰到一个你这样对我钟情的男子,我原以为今生,再不会喜欢上任何一个人了,可是……”哽咽一瞬,又续道:“但是能等到你,可见上天对我不薄,只是月有阴晴圆缺,我等到你时,也就是我要死之时。你别哭了,好吗?看你哭,我也想哭了,你竟要我耗完这最后一点气力吗?”
方文初听了,赶忙止住眼泪,可是终究双眼通红,竟是月女从未见过的伤心,她忽道:“我有一个主意,我听人说,三峡七百里最是奇绝,若能一见,可谓无憾。不如你我一叶扁舟,逆水而上,能死在那江上,也是世上最美之事。”
方文初听得一振,点头道:“好好好,说不定我们能赶到青城山上,七星道长会救你也不一定,你稍等,我就去准备!”说完为她合上了门,急急出去。
月女倚在床上,瞥见窗外一树石榴花开得正好,不由凄然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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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至于夏水襄陵,沿泝阻绝。或王命急宣,有时朝发白帝,暮到江陵,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急也……这郦道元,也真是大言不惭,什么‘朝发白帝,暮到江陵’,我看是鬼话连篇。”方文初本来吟着郦道元的《水经注》,这时忽地一发感叹。
两岸之间,一道轻舟上四个船夫正在溯流而上,方文初抱着月女,看着岸上景色。若非生离死别,这一刻该是极为甜蜜。
“那李白也有‘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的诗句,人家是诗人,还不能来点诗兴了?当年李白还是醉月而死,可见诗人的心境自然和你这种凡夫俗子不同。”月女嗔道,“文初,我看你是死心眼了。”
这三日两人相伴而游,彼此距离更近。月女虽大病模样,然两人柔情蜜意,仍惹旁人羡慕。
“小湘,你要知这郦道元可不是诗人,他是学者,是研究我们神州山川河流的,可这《水经注》也忒可笑,神话传说、夸张史实,统统不加择选,往里一扔,我可瞧他不起。”方文初不服气地争辩道。
月女扑哧一笑,道:“你又激愤了,我倒觉得这几句很美呢。”
这时那年长船夫腾出手来,一摆手笑道:“公子,姑娘,,要我说这些诗句自然是略有夸张,可这三峡顺行光景,确实和当下不同,那时真像公子刚才念的,‘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呢,两位若是有机会……”看着方文初灰暗脸色,又不再接下去。
月女并不在意,却道:“人生得如斯美景自当足矣,何必贪心?”说完剧烈咳嗽起来,手绢一捂唇边,偷偷一看,又是一道鲜血倾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