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是我妹妹?她……是悠雨?”阴僧满脸疑惑问道,薛凌烟点头道:“当年姜凌为她易了一生之容……”阴僧急道,“那你还不赶快让她清醒?”“是。”凌烟楼主走到月女身前,双目精芒闪动,月女没有表情的脸扭动了一下,她迷惑地看向周围,出声问道:“这是在哪儿?”猛然一醒,大喊道:“你们知道武陵源的阴谋了吗?”
“为什么不回答我?”她看向周围沉默的众人,只见沈踏浪嘴角噙血,扶着仙逝的七星道人,恨恨望着阴僧,继而又看向自己,眼光复杂,而乔太公扶着死去的越溪女,已然呆了,薛凌烟却和阴僧并排而立,黎寥落眼里微有怜意。
月女悟出当前形势,原来薛凌烟竟是阴僧之人,这样流觞大师中毒、当年父亲将死时薛凌烟出奇之举,都有了解释。她望向台下无力举起兵刃的众人,再也站立不稳,跌在地上,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是这种结果?”
“悠雨!”阴僧终于忍不住惊呼出声。
月女惊讶抬头:“你知道了?”
“不错,”阴僧往她走来,嘴角掠过一丝笑意,“我们兄妹这么多年终于还能相见,可见上天终是厚待我们的。”月女苦笑一声:“是么?没有厚此薄彼?可是为什么文初和我只愿安稳过世,偏要被逼得生离死别?七星道长只想金盆洗手,也要送上性命?又为什么这些无辜之人,都要成为你的陪葬品?又为什么,为了你一己之私,竟要将这里变成一片鬼域?”
阴僧惊道:“文初死了?谁杀的他?”月女眼神一黯:“是玉无缘亲手将他打下悬崖!”
阴僧闻言怔怔,眼神微悲,继而道:“文初的仇,我一定会报。然而你说我滥杀无辜,却是不对。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再说今日这里年纪稍长点的,哪个不是当年要杀爹的人?”月女站起身来道:“是么?若不是爹爹要杀他们,他们又为什么会杀他?你杀一个魅影还可以理解,可是为什么要……为什么要牵连这许多无辜?”
“无辜?”阴僧眼神陡然变冷,“天下之人谁不无辜?要说无辜,你我也都不需要报仇了,可是你不恨么?就算你不杀他们,谁会放过我们?他们要是知道我们是魔门之后,必要追至天涯海角,文初必是因为如此,才被牵扯进来。而罪魁祸首,不是别人,就是这些叛徒,还有这些伪君子,这一群成不了英雄的小人,永远只知道躲在所谓的高手后面,高呼要荡平我们圣教。正乎?邪乎?谁又能给我个答案?”
月女一时无言以对,乔太公忽然放下越溪女,站起来道:“说得好,正邪何分?本为一也!可是爱恨之说,我来与你请教!付无殇抢我妻子,我该不该报仇?我当年没能杀你,才是大患!”
阴僧长袖无风自扬,怒目圆睁,继而又笑道:“那便如何?镜虚你自己没有本事,只配当小人。我现下取了你狗命,让你到阴曹地府去和那个女人做一对鬼夫妻!”
他长袖一摆,向乔太公打去,乔太公嘴角一扯,手上多了一道火焰,向那长袖烧去。阴僧急忙收袖,轻轻拍出一掌,一道阴风把火焰逼退,乔太公立时收回这道火焰,接上阴风,把阴僧逼退一步。这时黎寥落、御剑一众人等均要抢出,阴僧喝道:“统统让开,我自己来!”
阴僧佛珠一荡,“佛光普照”将乔太公全身罩住。乔太公凭空一抖,那些佛珠竟然为他内力所附,燃起熊熊火光,他如沐火中,狂笑无声,显得狰狞可怕,道:“今日我便借你这火珠涅槃,烧尽这青城山,为我们夫妻陪葬!”
众人刚猜出他用意,他忽地身体一振,火光略微一暗,随即向四面八方涌出。碰上的人沾上火焰,赶忙就地拍去,可是那火一沾即燃,人群惨叫声顿起。沈踏浪猛然站起:“住手!乔太公,你身为武陵源四仙,岂能滥杀无辜!”
乔太公哈哈大笑:“你刚才没听这小子说么?这世上人人都无辜,又都不无辜,我的妻子死了,就要你们来作殉葬!”
“殉葬么?”阴僧一嘲,“我看你殉情还差不多!”他长袖一卷,将乔太公身外凝立火焰全部卷去,阴风一出,火焰均灭,只留袖上一圈焦痕。他随即出手,又是一掌向对方拍去,乔太公身形猛转,立足叹道:“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薛凌烟冷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镜虚你既然爱魅影,当年为何惧死,还是把她献出?或是你对她痴心一片,在付教主死后与她朝夕相对,而不是流连于勾栏之中,对她猜疑忌恨,又何必后悔?”
“不错,”乔太公凄然笑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我对不起小魅,也对不起教主,我是罪人!可是,你知道么?知道小魅从了付无殇后,我该有多痛苦?从那以后,看她的眼神自然会变,我想到这个女子不再只属于我,她属于过别人,最后她甚至都爱上了那个人……可是若非我真心喜欢她,怎会这样抓紧她?想到她背叛过我,我就不得不用同样的背叛来换得我心中所安,这些你又怎会明白?”
众人一时无语,月女和沈踏浪、顾三平急忙跳入人群,帮江湖中人拍灭火焰,这时听了此话,亦是一愣。乔太公不理会众人,自顾自念道:“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他猛地双掌一分,台上众人正自防备,他却向越溪女扑去,双掌浸出火焰,燃上越溪女尸身,不顾众人惊叫,一把将越溪女抱紧,大笑道:“天上人间,终会相见!天上人间,终会相见……”熊熊火焰将两人吞没,乔太公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两人化成一团灰烬,飞扬消散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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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好戏,都在今日,”从远处御风而来的玉无缘身形轻飘,落在台上,拔剑叹道,“怜我世人,忧患实多。玉某人虽只得一剑,今日亦要拔魔。”
阴僧双手合十,宣一声佛号道:“今日这里祭我父亲之血,其实够了。虽然你师父当年是杀我爹的凶手之一,我与你却无大仇,只可惜你杀了文初,我必要取你性命来为他报仇!”玉无缘微一沉默,平静道:“我既受剑圣之名,本不可辜负我师父之托。生死之决,既不得免,终当一战,若是贪生怕死,又何以再立足于天地之间?”
“好!”阴僧赞道,“凭你这几句话,我就该敬你一分。你我一战,也正好看看印剑谷和圣教十年来的进展。几个月前不过区区第七的弄玉公子,今日或可排为天下第二了吧。我若胜你,不知是不是可以成为江湖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高手?”
月女看着台上两人慢慢逼近,恰如神人,准备最后一搏,不禁想到:“莫非这才是阴阳之决?”
阴僧衣袂飘飘,侧步斜身,右手高举,左手虚弹,薛凌烟不禁惊呼:“无殇诀!”“无殇诀?”黎寥落惑然念道,薛凌烟点头道:“这是老教主盛年只身御敌时所用的心法,没想到如今竟然重现人间!”
玉无缘不发一言,定身捏指,长剑出鞘,舞出霍霍剑风,月女喃喃念道:“宝剑动星文么?”沈踏浪不由问道:“又是宝剑动星文,那到底是什么?”
月女解释道:“这是印剑谷剑圣代代相传的剑法。”沈踏浪微微点头:“难怪苏博望和玉无缘都会这套剑法。”
月女看着两人,悄然把手攥紧,心道:“若是玉无缘伤了哥哥,我出手自然顺理成章;可若是哥哥胜了玉无缘,我当如何?我能眼睁睁看着这一群武林中人死在哥哥手中吗?”一时好不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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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僧仅凭一双肉掌,径直向玉无缘冲去,然而行至半途,忽然身形一变,如鹰击长空,一跃而起,双掌变爪,抓向玉无缘。玉无缘剑走潇潇,正好逼上那一对鹰爪,阴僧捏指一弹,长剑铿然鸣响,一击而退,稍稍站定。玉无缘一剑的风彩兀自不退,引得风中一道波澜划过,台上众人皆如沐清风,脚下不由得均退了一步。
黎寥落扶起身子,道:“上忍前辈,家师当年对你多有提及,常说四使中上忍当排第一,然而竟不知你尚在人间。今日晚辈得见前辈,实是有幸。”
“何必如此客气?”薛凌烟叹息道,“不过怀想当年四使,今日竟只余我一个,真是不胜凄凉。我略知你和少主情愫,但是我的身份,只有无相和少主知道,也是怕一旦为外人得知,终会引来祸患,所以还请黎姑娘勿怪少主。”
“我能懂的,他的苦压抑了这么多年,若不能报得大仇,永世也不能开心。随他这么多年,我只愿他能高兴就好。”黎寥落看着场中两人,轻轻道。
薛凌烟点头道:“黎姑娘真算奇女子,看到少主找到你这样的知己,我也很是满意啊。”
“对了,无殇诀,那究竟是什么心法?”黎寥落轻声问道,薛凌烟苦笑一声:“无殇实是近殇,殇者,未成年而陨,是以无殇必有伤。这无殇诀消耗用功者精力,以让大战之时功力提至最高,然而却会减少用功者寿命。是以当年老教主深受此功之害,便不中毒,也难逃天劫。”
“那步云岂不危险?”黎寥落一时惊问。
“看来今日少主为立声威,不惜自损其身。今后若是可能,你要多劝劝他。”
阴僧几次攻上,全被玉无缘宝剑动星文击退。本以为玉无缘鱼肠剑既去,再无利器可恃,自然无法和脱胎换骨的自己抗衡,哪知如今一战,对方竟丝毫不显下风。玉无缘心下也是大惊,他深藏宝剑动星文不轻易示人,早不再拘泥于一招一式,而是随心出剑,阴僧居然轻巧化去。海神庙一战,他知道阴僧武功虽然高强,但是与自己相比还颇有差距,今日一斗,居然几十招下还不能分出胜负,也不敢再妄自托大,只是勉力守个风雨不漏。
连攻不下,阴僧凝立站定,不耐道:“姓玉的,你就知道守么?真是藏头鼠辈!”玉无缘犹自一笑,道:“非也,当年公输盘为楚造云梯之械,欲为楚攻宋,子墨子强劝不得,终是解带为城,以牒为械。公输盘九设攻城之机变,子墨子九距之,公输盘之攻械尽,子墨子之守围有余,而后告之早以弟子三百在宋城防守,楚方才罢手,宋得以救。今日玉某不才,愿学子墨子之能!”
阴僧冷道:“纵你为子墨子,我也并非公输盘,我攻势尚有,你能抗乎?”玉无缘昂然道:“以守克攻,愿得一试!”
“好个以守克攻,我倒要来领教一番!”阴僧双袖一展,不履片地。“佛光普照”先发,佛珠张扬,直取玉无缘,玉无缘长剑将佛珠打得烂碎。“电光火石”后至,大开大阖之间,玉无缘被围在重重袖影之中,不能突开。
眼见剑被对方双袖缠上,玉无缘也大吼一声,月女猜到他亦要施展自损之能,果然玉无缘精神一振,剑光撕破袖网,笑道:“后能制先!”
阴僧被那剑气所逐,在空中连翻三道,方才避了那一剑之威。他轻吐口气,趁玉无缘剑招凝滞,一掌拍出。玉无缘不敢硬接,剑走守势,一招“今日垂杨生左肘”勉强格开来掌,退到一旁。
舞动身影,玉无缘又一剑挑向阴僧,阴僧左手拍开来剑,右手两指骈出。玉无缘一矮身躯,险险避开来指,躲到阴僧身边,左手一掌拍上,阴僧不躲不闪,拱肩挨了上去。玉无缘心知有诈,仍不免碰了上去,只觉一股寒流,从那肩头传来,左手已然结了一层寒霜,微喝一声,急速退开。
“这叫以阴制阳,公子可看仔细了?”阴僧得势不饶人,嘭嘭两道阴风射出,玉无缘急运功逼去寒气,右手剑身硬扛了两道阴风,狼狈跳开,左手仍然抖个不停,面上却笑吟吟如若无事。
阴僧冷笑,抖起身躯,一掌又向玉无缘头上拍下,玉无缘迅即挥剑击去。只见阴僧一手似是极慢,却又极准,竟似把自己这一剑的去势完全算好,一把捏住长剑。他一惊之下,只有与阴僧另一掌对上,度出股股暖流与对方的寒气相抗,冷热相交,犹如冰火相撞,双方均是一颤。只是一瞬,两人身影立分,阴僧犹自苦笑道:“慢能伏快!”
玉无缘乘隙而上,剑风阵阵掠来,阴僧如履薄冰,似是站立不定,一跤跌倒,却借那一跤之势足尖连点,直踢玉无缘下盘。玉无缘剑插入地,身体飞起,一足向阴僧跺下,阴僧闲适躺定,微微一笑,道:“以静制动,不知如何?”一拳抡出,正中玉无缘脚心。玉无缘如遭雷殛,收身取剑,剑化为雨,把躺着的阴僧全身笼下,继而剑雨卷起万般波澜,地下石砖俱被抬起,往四面飞去。阴僧身体立被卷起,他右手急一击入地,由那一手之力牵住全身。饶是风雨不定,阴僧仍是飘摇不移,仿似自得逍遥,得闲道:“万变不离其宗,以不变制万变。”
“是吗?”玉无缘剑势愈猛,猛地喊道:“可我乃以万变制不变!”剑出如虹,一剑向阴僧击去,阴僧不得已飞转身形,弹起一指击中来剑,险避开来。然而这一避之下,先机顿失,玉无缘一掌击中他胸口,他如一只断了线的纸鸢,喷出一口鲜血,向下倒去。玉无缘剑如影随形,竟是追着他身体直射下来。
魔教众人惊呼出声,玉无缘正拟一剑将阴僧洞穿,阴僧一丝笑意却按捺不住。他在空中连转三圈,竟逃过来剑,反过来一掌劈向玉无缘。原来他佯装为玉无缘所伤,实际上早将对方掌力卸开,只是逼出一道血给他看看而已。这时来掌势头极强,玉无缘又是下落之姿,哪能躲开,身体一震,反被此掌击飞。
这一下形势逆转极快,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阴僧缓缓落身,双手合十,道:“以死地制后生,果然出奇制胜。没想到阴阳一决,居然是这个结果。”
月女忽然注意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她见倒地众人有几人暗暗拾起兵器,而台上魔教仍未注意这边,心里一动。远远望去,姝姬和牧童早混在这人群中燃起了香,见她望来,赶忙低下了头。月女微一思忖,也不作声。
玉无缘倒在地上,捂住胸口,勉强抬头笑道:“你真以为和我一战,便是阴阳一决?你为什么这么瞧得起玉某人?”
阴僧摇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