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中翼收到的锦囊中写道:“……姜家风雨堡易守难攻,想进去只能智取,而若用易一生之容诱之,以吾姊之雄心,方有可能出手,得入此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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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答应了?”阴僧问道。
“嗯,”方中翼向月女竖起拇指,“若非潇湘使立时站出来,只怕那姜容还要为难我啊。”
“看来,还是自家人了解自家人,姜岐真是料事如神。但姜岐也还没想到,这姜容为操一次逆天之术,竟然不惜放弃与武陵源商量,从而免了我们这次入武陵源名单之险。至少我们这步,是走对了。”阴僧不关心这场经过始末,反问道,“下一步又当如何?”
方中翼道;“姜容答应明日黄昏时分派人带我们去往风雨堡为潇湘使易容,但是我不能带超过两个的随从,我想这同去的人,你要早作打算了。”
神鹰王插嘴道:“我和教主两个作随从正好。”
“不可!”方中翼阻道,“神鹰王外貌太过突出,江湖上已然有你的画像流传,以我来看,派老袁去倒可以。”
“爹,我要去。”方文初忽然道,此言一出,引得众人惊诧,方文初急道:“本来这易容一术,不比寻常用武。若是均为武功高强者前去,只怕姜容生疑,而若是连半点武学都不会的寨主之子前去,反显出爹你是真心求术,对方疑心也会小些。”
方中翼沉吟未决,阴僧却道:“不错,令郎是最佳人选,潇湘使亦能收敛内功与常人无异,反是我这个光头一身杀气得想想办法。”
“不可,”月女急道,“他一个毫无武功的人,进得那风雨堡中万一碰上高手,如何是好?”
阴僧沉默不语,方文初却冲月女笑道;“小湘,你会关心我了?我还以为你这几天一直生我闷气呢。”月女听他在众人面前这样言语,脸色一变,他又赶紧道:“我不会有事的,呆在爹的身边,他怎么可能让我出事呢?”
方中翼看了两人一眼,心下已明,暗道:“这孩子还真是和我年轻时一模一样,只不知他对这女子,痴心又有几分?”反向方文初问道:“你去风雨堡,不怕死?”
方文初摇头道:“不怕。”
“你虽不算好汉,总还不至于辱没我太湖水寨的名头,好,那就这么定了,你、我、阴僧三人与潇湘使同去。”方中翼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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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女早晨梳洗起来,已瞥见在门外候着的方文初,她自那日太湖抓他后早在心里认定这人只是纨绔子弟,一直不想和他多话,可这几日他偏缠着自己,昨日竟是为证明什么一般坚持同去风雨堡。除玉无缘外她本少接触男子,这样对她的男子更是从未见过,如此想来,内心不禁颇有几分愧疚,这时见他一双恍惚眸子,只得强打笑容走了出去。
看着这个竟添了几分羞涩的方文初,她轻道:“你起得可真够早啊。”
方文初点头道:“你倒是起得很晚呢,我等你等到现在。”
“你何苦同去风雨堡?”月女面对这样毫不掩饰感情的人,也不愿遮掩自己心中的真实想法。
方文初笑了:“你还真是惦记我呢,今早不谈那些扫兴的,我带你去吃苏州小吃吧。”
“那真是太好了……”月女突然又止住了嘴,惋惜道,“我们这样招摇出去,若是让姜家人知道,只怕会坏了大事,而我现在心神不宁,还是不要去了。”
“这可如何是好?”方文初扫兴道,“如此说来,大路都去不得了,对了,我家有条小道可以通到一处佳景,小湘你可愿与我同游?”
月女见他神情不似作伪,好奇问道:“你说那佳景又在何方?若是太远,我还是不去了。”
“不远不远,你随我来。”方文初一拉月女就跑,月女得了流觞大师内力本来深厚,这段时间夜里依法打坐更是功力散吐得心应手,被这男子牵了手却不敢发出内力,由他牵了就跑。回头看见走来的阴僧嘴边噙了一丝笑意,她扭头过去,想大概阴僧会认为自己水性杨花吧。
他们连着跑过几座院子,其实月女极喜欢这江南的园林,而这方家园林静得一尘不染,有曲径通幽之妙,更兼山穷水尽之时,偏有柳暗花明之春。她忆起不少玉无缘给她念过的宋词,竟觉得宋词的一半该是写给这美不胜收的江南的。
这时转过这道院子,方文初掏出一把钥匙,将两人眼前锁着的大门打开,见她神情不属,牵了她手慢慢步入这院外。原来这院外正接一道古道,仿佛一切都藏于这无人能觅的无尽静默之中,她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顺着那条小道走向那未知的世界。
这林荫小道不断延伸,她转过一个又一个的弯,心里竟是异样的宁静,一切的绿都是与人无尤的,只有这样的自然安安静静,不与人争。好久没有这样去体会心灵的平静,她不用去惧怕、服从与仇恨,甚至不用去为爱而痛。她感到的只有自由,没有一丝孤独能侵占她,她是那么地安心,甚至有一刻觉得会飞起来。
穿过这个弯,她听到一阵窸窣的流水声,举步向前,她发觉自己走到一个小小的瀑布前,再走近些,这陆地的边缘靠紧了瀑布,她能感到细小的水珠拍打到脸上。如同一个孩子般,她蹲下身子,掬一捧水荡到脸上,水是清冷的,她不禁发出一声欢呼,瀑布水面上浮上一层淡淡的雾气,看不清和水融为一体的游鱼。站起身来,再看向那打入水底的瀑布浪花,仿佛是词里说的“卷起千堆雪”,又想到这境界不过是她的,若是苏大词人真看她这般憨痴,倒要说她没有看过真的浪花拍岸了。
她这般玩耍得无拘无束,忽然想起方文初,一回头看到呆呆的他,不禁脸上飞红,嗔道:“谁叫你在那儿盯着我?”
方文初回过神来,羡道:“小湘果真是天性无拘,和你一比,我反是俗辈了。”
月女见他神情坦荡,忆起姝姬说的话来:“小月你心眼太少,和这世人相比,所缺实多,只是你不用心眼,反而看得更美,什么都看透了,反而活得极累。”又想到空远大师说过自己与佛家有缘的话,只是那时的白衣公子,已不在身边了。
她脸色蓦地就黯淡下去。
方文初急道;“你怎么了?”
“没事。”如今她一想从前之事,难免头痛欲裂,只得摇头驱开这种恶心,勉强朝方文初一笑。
方文初见她不生气,道:“这是我爹年少时和娘常幽会的地方呢,娘早逝后,爹最爱在晚上一个人呆在这儿,我有时会在这儿碰上他,可以和他多说几句话。他在这里的时候,总是心情特别低落,而我在这儿的时候,却总是觉得很开心,因为没有那些孔孟之道,我也就可以想点喜欢的东西呢。”
月女没有接他的话,方文初拉了她的手坐到岸边,从侧面切出一个石子,石子连打了五个水漂才停下。月女侧过脸来看那石子,他则看那一抹青丝随风而动,朝她一笑:“其实我爹当真寂寞呢,我呢,也半是因为寂寞,才有这仙境般的美景供我欣赏。”
“假话连篇,”月女轻哼一声,“这太湖上的船娘你都识得,怎么敢说自己寂寞?”
“那是你不懂我,也没尝试过去了解我吧。”方文初似是无心叹道,月女心中竟是一颤,她还会像以前一样那么的想去了解一个男子吗?方文初不料她心境变化,道:“我与那些女子倒有过吟诗作对,还曾进过勾栏之中,这些,我也没得隐瞒。”
月女虽能想到这些,这时听方文初如此坦然道来,像是在说别人故事,还颇有几分诧异。方文初自语道:“我与她们也吹些牛皮,但是难得有几句体己话,彼此都知道对方是逢场作戏,反倒痛快。可我不得不承认,和你在一起时,我什么都敢说,也许,真因为你是魔教女子,我才敢这样口无遮拦。”
月女抱紧了双腿发怔,方文初想了想,又问道:“你小时候,竟没学过戏水吗?”
“小时候?”月女一片茫然,脑袋中一片空白又涌上来,“我好像不记得了,我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就是十来岁了。除去与金步摇练武的日子,我做了三年的侍女,其他的,我都没印象了。”
“哦?”方文初奇道,“你竟不记得小时候的事?”
“不记得了。”月女以手支颐,脸上一丝痛苦之色褪过,“别问了。”
“好好好,我不问,你也别想了,我还说我自己呢。小时候爹总是很忙,因为醉心武学与名望而很少回家,因此冷落了我娘,娘一直郁郁不乐,她总对我说人生得意须尽欢,待得落花谢去,空折枝也是无用。”
“你娘这样说,倒也没错,可是人生在世,若真是享乐一场,一辈子过完,也只能空叹浮生若梦了吧。”月女若有所思。
他又一次悄然捧起她的手,她什么都不想说,只是和他一起,静静沉浸在这万籁俱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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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末,一只船由四个汉子划到水寨前,下来两个侍女引四人前往风雨堡。这船在太湖上飘荡,眼见远处姜家门匾额上“千人千面”四个大字越来越近,一道斗笠遮面的月女心跳也骤然加快,她偷瞟一眼方文初,见他与方中翼两人气定神闲,畅谈这太湖风光,不禁心下稍安。一旁的阴僧早已穿上下等人用的衣服,更用一抹头巾遮了光头,毕竟是要入易容世家,即便是千变万化,也难逃对方火眼金睛,索性以本来容貌见之。
月女看阴僧脸上雄霸天下的气概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只是怎么也抹不去的谦逊与卑微,不禁心里一哂,而玉无缘,也是极会唱戏之人吧。这世间之人,何苦那么容易顶上不同的面容,翻脸翻书一般快,失势之时,浅斟低唱,俯眉顺眼,得势之时,猖狂也极,目中无人。她想到这些,顺手捡了船内的石子,一手打出去,竟望见方文初眼光似有似无投来,心中竟喜了一下。
岸上早有姜容领着两个侍女守候,见方中翼来了,姜容敛裾行礼,这四个侍女随即合成一队,将方中翼四人围在中央,半迎半押般将他们领往姜家。姜容并不领他们走正门,绕这外墙走了许久,来到一侧门前,这门忽地吱呀一声,开了。
面前是个依山而挖的石洞,洞里面透出一股深深的阴气,月女浑身一颤,身上的玉禅功马上运出,抵御这阴森寒气,而阴僧似乎闻到半丝熟悉的味道,向前跨进一步,方中翼看似不经心地将左右手分别搭上月女和方文初的肩上,将两人定了一定,然后当先随姜容走了进去。
里面愈走愈深,姜容与四个侍女各擎烛台,也只能将这洞照得略微清晰几分,四人仍被围在中央行进,水滴落地的声音叮当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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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姊奸猾,未必亲以其身相见,她或以易容之能,混于四贴身侍女之间。自我叛出易家,暗杀高手苏博望已藏身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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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女收敛心神,心知若将内功展露无疑,苏博望必会察觉,她记得苏博望这个名字,好像在玉无缘的口里提过一两回,据说也是叶一眉的弟子,怎么却会选择做了个杀手?既与玉无缘有师兄弟关系,何以玉无缘不愿提及此人?月女念头飞转,仍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前方的路越来越亮,及至一个完全被火烛照明的屋里,这石屋约五丈见方,对着有三道门,高处却是一片漆黑,看不清所以然,姜容立定,回头来笑道:“各位请在此地稍候,我和小湘姑娘进去易容,这易容之术费时甚多,请各位耐心等候。”
方中翼颔首,与方文初各取一处坐下,阴僧侍立一旁,月女别无他法,随姜容及四个侍女走进中间那道内室。内室门一关上,她就看到了被关着的姜岐,他被锁链缚着关在笼子里,绝望地看着她。她正欲出手救人,忽感到一阵眩晕,这一下周遭竟全是五色云雾,那五个女子通通不见踪影。
月女听到姜容道:“小湘姑娘,请坐。”
她环顾四周,什么都看不清,这一片云雾几乎让她怀疑双眼还能否视物,看不见座椅,她不敢乱坐,却听姜容催道:“不用怕,请坐。”她只得依言慢慢往后坐去,居然真的坐定了。她猛地感觉一道冷冽剑气蓦地朝她袭来,正要出手,忽敢剑尖已抵上咽喉,哪还敢再动,瞬间她身上几处大穴全部被这人点上。
月女只听姜容在她耳边笑道:“你以为我们不知道魔教的阴谋吗?还好我提前得知你们诡计。今日既然进来了,我就为你易上一生之容吧。”
她忽然感到一阵说不出的恐惧,想喊,但是根本开不了口。
“你可以去杀门外面的那三个人了。”姜容冷然叮嘱。
“是。”一声没有感情的答话,号称天下暗杀第一的苏博望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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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僧忽而听到一丝极细的呼吸声,从他们的头顶上方传来,他不敢抬头露出破绽,只轻唤一声道:“退!”方中翼连忙抓起方文初就朝墙一边闪去,这一避之下,头上来的七把剑全部落空。三人汇合到一起,阴僧看着这七个持剑之人,双瞳收紧了一下:“看来姜家已经知道我们的身份了。”
为首一人道:“不错,你知道就好。”
方中翼淡道:“既然知道了,我们就直接救人吧。”话音一落,竟欺近七人身前,这七人全不料他这身法如此诡异,一愣之下被他夺了一把剑,为首一人见状连吹两哨,被夺剑的人拔出腰间短剑,七人摆好剑阵,将他围在正中。
阴僧笑道:“你们这些鼠辈,爷爷还在这里呢,怎么不对我动手呢?”
“有我在这里,只要你往前一步,我就将方寨主的宝贝儿子杀了。”
阴僧寻声望去,身着夜行衣的男子愈走愈近,此人的口气,竟比自己还要冷上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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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团五色云雾袭来,催得月女昏昏入睡,她虽努力唤起自己意志,但是身体仍然一点点地软下去,姜容笑道:“你不要指望门外之人了,我看有苏博望在,他们也难逃一死。”
那女子继续狠狠道:“你这么美丽的面容,等我帮你缝上一张绝世无双的丑脸,看还有哪个男子喜欢你。”
她能感觉到一把锋利的匕首在自己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