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烈和陈靖仇都是一怔,陈靖仇反问道:“被人夺走?”
“是啊。”
“是什么人干的?”
这太监苦着脸道:“是经过豆子坑时,我们停船歇息,谁知有一伙强盗杀上船来。这伙强盗倒也不杀人,但搬了神鼎便走,张公公生怕皇上怪罪,不敢实说,便让我们沿途搜罗了不少铜器,照原样铸了个赝鼎。”
张烈方知原来还出过这等意外,这才明白为什么韩公公船上尚有那么多铜器了,定然是铸鼎后尚有富余。这鼎体积甚大,铸造非是易事,张公公情急之下,便用了分块铸造,再烧焊到一处,因此自己举了举,鼎耳才会掉下来。他笑道:“你们犯下欺君之罪,皇上倒也不说吗?”
这太监道:“皇上倒不曾发现,还夸张公公办事得力。只是宇文太师见了后皱了皱眉,我们怕他会说,但他不曾多嘴。”
张烈听他说完,又笑了笑道:“好吧。既然你都说了,那就多谢了。”他又伸手一把抓住这太监的脖子,正待用力拧下去,陈靖仇在一边急道:“大哥……”张烈心知定是先前陈靖仇要自己答应不随便杀人,扭头道:“小兄弟,你要我放了他吗?”
陈靖仇见张烈又要杀人,心下大急,他道:“大哥,此人只是个太监……”
张烈叹道:“小兄弟,你样样都好,就是这妇人之仁不好。好吧,愚兄听你一次。”他手腕一紧,那太监一翻白眼,软倒在地。陈靖仇吃了一惊,张烈却哼道:“他没死,只是晕过去了。只盼你这点妇人之仁不要害了我们。”
陈靖仇见张烈没杀人,舒了口气道:“多谢大哥。那我们快找到玉儿姑娘,一块走吧。”
张烈“嗯”了一声,等几人都出了这间小室,他捡起那面坏了的铜锁搭在锁扣上,道:“走吧。”
这艘船是皇帝的座船,虽然此时船上歌舞升平,守卫仍然不敢怠慢,来来往往不住地巡逻。张烈避开了耳目,四处看了一遍,宫女看到不少,却没见拓跋玉儿的影踪。张烈见搜寻无果,叹道:“算了,今天白跑一趟……”
他正待说要走,前面突然传来了一队士兵的跑步之声。张烈一拉住陈靖仇和小雪,三人闪到了暗处,却见一队士兵跑了过来,一个队官在队前道:“孙公公有报,船上来了刺客,弄坏了神鼎,定要将这些刺客尽快捉拿,不要让他们惊了圣驾!”
待这队士兵跑过,张烈看了看陈靖仇,陈靖仇颓然道:“大哥,都怪我不好。”
那孙公公定然是被张烈打昏的那个太监,只是没想到他这般快就醒了过来。张烈道:“算了。小兄弟,你居心良善,但事有轻重缓急,一味妇人之仁,往往害人害己。”
陈靖仇没敢再回话,心道:大哥说得确实没错,只是……只是我当真不想杀人。可不想杀人的后果就是现在外面已密布士兵,将这艘龙舟守得水泄不通,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遁走,已绝无可能。而那些士兵守住外层,再细细往里搜进来,他们迟早会被发现的。
小雪在一边见陈靖仇在自责,心中不忍,插话道:“张大哥,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先躲到一个他们不会搜的地方。”
陈靖仇诧道:“什么地方他们不会搜?”
张烈微微一笑道:“这些兵不是说别让我们惊了圣驾吗?我们就去那狗皇帝的舱里。借他们一个胆,他们也不敢去搜那儿。”
陈靖仇暗叫好计,这正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张烈不仅武功法术两臻佳妙,而且深通兵法,胆大心细,实是当世数一数二的英豪。他道:“大哥说得正是。只是,我们要改装吗?”
他怕自己又要改扮成宫女。张烈却是一笑道:“这回不必了。狗皇帝很会享受,这船造得又高又大,却正好便宜我们。”
陈靖仇还是不明白张烈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张烈见他不明白,指了指头顶道:“小兄弟,你看看头上,是不是另有一番天地?”
这艘头号龙舟足有六七层,另几层全都较矮,而这中舱应是皇帝自己起居之所,造得极高极大,与岸上的深宅大院相比亦不遑多让,已是个大殿。在他们头上,尽是纵横交错的梁栋,因为灯球火把全都挂在梁下,从下面望去,梁上一片漆黑,躲个把人是毫无问题。陈靖仇心头一喜,暗道:跟着大哥出来,等如有了张免死牌一般。他将身一纵,双手一搭,已轻轻巧巧翻身上了大梁。张烈见他动若脱兔,轻巧又如狸猫,心底亦喝了声彩,谁知陈靖仇又翻身跃下,小声道:“小雪,来,我带你上去。”
张烈道:“小兄弟,你管好自己吧,小雪姑娘跟我上去便是。”他伸出手去,道,“小雪姑娘,搭在我臂上。”
小雪对张烈的信任,还在陈靖仇之上,抿嘴一笑,搭在张烈臂上道:“多谢大哥。”张烈也不见作势,人却直直升了起来,不快不慢,倒似身上有根绳索吊上去的一般。待人已高过了大梁,他轻轻一推小雪,让她站在梁上,自己脚尖在房梁上一踏,等如闲庭信步,半点声音都没有便上了大梁。
陈靖仇这时也爬了上来,小声道:“大哥,接下来去哪里?”
下面有板壁相隔,上了大梁,却另有一番天地,多出一块四通八达的空地。张烈看了看,指着那边一片灯火通明之处道:“那儿是狗皇帝饮宴之处,去那里吧,小心别弄出声音,也别把灰尘弄下去。”
陈靖仇答应一声,跟着张烈走去。他还怕小雪走不稳,小雪武功虽然尚不算高,走起来却轻轻巧巧,而张烈身材高大,在梁上走动时却如狸猫般无声无息,三人中倒是陈靖仇最要小心。走了一程,已经进了中舱。这中舱却没有板壁相隔,是一块极大的地方,下面已尽是宫女、太监。陈靖仇见身下有这么多人,耳边亦全是丝竹之声,走得更为小心,正走着,小雪突然停下步子,小声道:“陈大哥。”
陈靖仇不知小雪又出了什么事,忙上前道:“小雪,怎么了?”
“我好像看到玉儿姑娘了。”
陈靖仇吃了一惊,道:“哪里?”
小雪指了指身下。在左手边,有一队手捧食盆的宫女,想必正等着上菜。小雪凑到陈靖仇耳边低声道:“第五个,好像便是。”
陈靖仇定睛看去,见这队宫女一式打扮,第五个是个明眸皓齿的少女,更显得秀丽出众。他见过拓跋玉儿不过两三次,每次她都穿着鲜卑装束,与现在大相径庭,一时不敢肯定,心想:我让大哥来看看。他快步上前,小声道:“大哥!”
张烈走在最前,听得陈靖仇的声音,也停下步子,扭过头,却没有说话,想必是他就算低语也和一般人大声说话差不多,索性不开口了。陈靖仇指了指那队宫女,小声道:“第五个,是不是玉儿姑娘?”
但此时那队宫女已开始走动了,队形一变,分成了两队,又是一般打扮,陈靖仇眼睛都已花了,认不出哪个很像拓跋玉儿。张烈也不开口,伸手示意静观其变。只见那队宫女缓步上前,一个个将手中酒菜放在宾客案上,皇帝则笑逐颜开,正与边上一个女子说些什么。那女子一身宫装,雍容华贵,长得也极是秀美,想必是皇帝的正宫萧氏。正说着,皇帝突然抬起头,大声道:“这位女孩儿,过来。”
陈靖仇听他发话,声音清朗,完全不似想象中那种颟顸之状,而谈吐又谦恭有礼,不由一怔,心道:他是皇帝吗?
当今皇帝,好大喜功,屡向四边发兵,又征天下民夫开凿永济渠,为的只是去江南一游。在传说中,这皇帝实是个不折不扣的昏君,但看上去眼前这人却颇有英锐之气,实在不似昏君。他正在狐疑,却听边上的女子道:“陛下,您对一个宫女也有兴趣吗?”
皇帝笑道:“御妻,我见此女容貌出众,如美玉在椟,不掩其光。小姑娘,别害怕,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那个宫女抬起了头,小雪忽地抓住陈靖仇,低声道:“是玉儿姐姐!”
陈靖仇也已发现了,那个在皇帝跟前的宫女正是拓跋玉儿。她现在换了一身宫女装束,越发显得秀丽脱俗,只是脸上毫无表情。皇帝看了看,啧啧道:“果然艳若桃李,可惜冷若冰霜。小姑娘,你姓什么?”
那宫女道:“回陛下,奴婢元氏。”
她一开口,陈靖仇再无疑问,下面这宫女正是拓跋玉儿。他没想到在这种情形下见到了拓跋玉儿,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看了看边上的张烈,张烈却仍是镇定如山,声色不动。
皇帝听得她回话,抚了抚掌道:“行如柳丝拂风,声如乳莺初啼,真是难得一见的尤物。御妻,朕这次江南算是来对了,不然这等美人都要老死深宫,永无出头之日。”萧后则抿嘴一笑道:“恭喜陛下,又得一个美人。”他二人说来,好像拓跋玉儿是件什么玩物一般。皇帝说得兴起,招手道:“来来来,小姑娘,到朕身边,让朕好好看看。”
真是个酒色之徒!陈靖仇先前还有点狐疑,此时却再无多虑了。皇帝纵然生了一副好皮囊,心性也足够聪明,却是个十足的酒色之徒。其才足以济其恶。他想起当初师父所说的话。所谓恶人,并不是蠢材,要有才能才会作恶多端。他见拓跋玉儿缓步向皇帝走去,心下大急,不由看向张烈,心道:大哥会怎么办?但看过去,张烈的身形仍是屹立如山,声色不动。他不知张烈在想些什么,小雪突然凑到他耳边道:“看张大哥的手。”陈靖仇看去,借着下面的灯光,只见张烈搭在房梁上的右手五指已陷入了木中,竟是已在暗暗发力。他大吃一惊,心道:大哥要动手了?
下面,拓跋玉儿一步步向皇帝走去,皇帝则是涎着脸,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眼看就要到皇帝跟前了,拓跋玉儿突然将手中的盘子一扔,手腕一翻,掌中现出一柄雪亮的短剑,厉声喝道:“昏君,受死!”
拓跋玉儿竟要刺杀皇帝!
陈靖仇惊得呆了。下面,皇帝的脸也已在刹那间变得如死灰一般,一边的萧后更是尖声叫了起来。拓跋玉儿离皇帝不过两三步的距离,就算下面的武士要救援,也是谁都赶不及,眼看拓跋玉儿的短剑要刺中皇帝,突然一团紫云凭空出现在皇帝身前,拓跋玉儿也似撞上了一堵厚墙般,浑身一震,人翻身向后摔倒。
那是个身穿紫袍的青年,面如冠玉,剑眉朗目。这个人一出现,陈靖仇在大梁上亦觉有股无形的压力,虽然那人根本没发现陈靖仇他们。陈靖仇暗暗吃惊,心道:这人是谁?怎么还会有这等人物?先前若是此人发现了自己,他和小雪自是逃不脱,便是张烈,恐怕也难以脱身。
拓跋玉儿被震得倒在地上。她抬起头,望向那青年,高声道:“你是谁?”
紫袍青年沉声道:“大隋太师,宇文。”
宇文太师!他就是宇文太师!梁上的陈靖仇浑身都颤抖起来。公山师伯便伤在了他手上,公山夫人说若碰到他,要立刻逃走。那时陈靖仇心底还很不服气,只想见识见识。现在亲眼见到,虽然宇文太师并不是对自己动手,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却让在梁上的他都感受到了,不要说是正对着他的拓跋玉儿。
此时皇帝已定下了神,抚了抚扑倒在怀里的萧后,惊魂未定地道:“宇文爱卿,将这刺客拿下……别伤了她。”
直到此时,皇帝还在想着下流念头!陈靖仇心头怒起。他真想从梁上一跃而下,但宇文太师出现得如此声势迫人,他心底已升起了自己都无法掩饰的惧意。跳下去,唯有送死。
张大哥,难道你就看着玉儿姑娘等死吗?他看向张烈。但张烈仍是一动不动。宇文太师却已踏上一步,沉声道:“小姑娘,你就缚吧,不要挣扎了。”
拓跋玉儿挣扎着起来,嘴角已淌下了血丝。她父母都死在隋兵手上,平生最恨的就是这个隋家天子。如果能杀了他,她根本没在意自己的生命。只是方才明明已有千载难逢的机会,却被这宇文太师信手一击,击出了数尺开外,这机会也已永远失去了。她挣扎着站起来,恨恨道:“呸!你杀我吧!”
也许是错觉吧,陈靖仇一瞬间觉得宇文太师脸上露出了痛苦之色。难道他不愿杀拓跋玉儿?还不由他多想,宇文太师已举起了一只皓若白玉的手。
也就在这时,他的头顶有一个人影如大鹰扑下,一个春雷般的声音响起:“宇文小子,吃我一刀!”
第九章
拓跋玉儿本已万念俱灰,听得这声音,却是精神一振,心道:是姐夫!姐夫来救我了!也就在此时,眼前忽地一片模糊,这大殿之上竟然弥漫起一片紫色烟雾。烟雾来得快,也极是浓厚,连尺许外都见不到了。迷雾中,只听得“当当”数声响,有个人一把拉住她道:“跟我来!”
拓跋玉儿不知拉着自己的这人是谁,只觉得有点熟悉,心道:那是谁?赫连勃吗?不由自主地跟着那人跑去,耳边只听得宫女太监的尖叫,还有那个皇帝失魂落魄的叫声:“救驾!救驾!”到处都是一片混乱,混乱中倒也没人来注意她。
跑出了大殿,眼前便是一亮。拓跋玉儿脑袋里仍是乱极了,却见前面有个少女急急向他们招手道:“陈大哥,玉儿姐姐,来这边!”
陈大哥?拓跋玉儿猛然想起在部中姐夫要自己向他道谢,自己死活不肯的那个陈靖仇了。她扭头一看,拉着自己的正是这个陈公子,不由又羞又恼,一把挣脱了陈靖仇,叫道:“放开我!”
陈靖仇本拉着她向船头跑去,谁知拓跋玉儿一把挣脱了,急道:“玉儿姑娘,张大哥将那宇文太师引开了,我们快趁机跳水逃生,不然就走不了了!”一想到那个如山岳般的宇文太师,陈靖仇就有点不寒而栗。好在宇文太师被张烈引走,不然自己哪能逃得出大殿?
拓跋玉儿一听要跳水逃生,更是着急,叫道:“不行,我不跳!”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了士兵的叫声:“刺客在这里,放箭!”
被发现了!陈靖仇已是心急如焚,也不管拓跋玉儿肯不肯跳,猛地闪身到她背后用力一推,叫道:“小雪,帮着玉儿姑娘!”拔剑挡住飞来的箭矢。这船上的守卫全是精挑细选的精兵,射术甚强,射出的箭既准又狠。拓跋玉儿被陈靖仇一推,已站立不住,一头向船下栽去,小雪也连忙跳下水去。她一下水,见拓跋玉儿正在水里挣扎,咕嘟嘟地直喝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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