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大长见识,更觉投机,再与墨砚农说些诗赋,墨砚农却也很有见解,说古今诗人,屈子灵均以降,当以曹子建、庾子山这二子为最。庾子山的诗是陈靖仇最爱读的,更是说得入港。酒足饭饱,墨砚农抢着要付账,把陈靖仇的饭钱也一块儿付了。付完账,他说要去方便一下,让陈靖仇和小雪先等一等,一块儿去拜见公山先生。陈靖仇也不以为意,点头答应。
等墨砚农一离开,小雪轻声道:“陈公子,这墨先生你以前听说过吗?”
陈靖仇道:“没有啊,今天是第一次遇到。怎么了?”
小雪犹豫了一下,只是道:“没什么。只是,陈公子,你别太相信他了,我觉得他身上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那个河……妖怪一样。”
陈靖仇吓了一跳,道:“他是妖怪?”
“不是完全一样,但有像的地方。”
陈靖仇想了想,又笑了起来:“你也太多心了,他肯定不是妖物。”
如果是妖物,怀中的符鬼应该会有反应。但刚才和墨砚农同桌吃饭,符鬼安安静静地待在竹筒里,完全没有异样。但小雪还是有点担心,轻轻道:“不是完全一样,只是……我总觉得他不太可信。他为什么要和你一块儿去见公山师伯?”
陈靖仇道:“你没听他说和公山师伯是故交吗?一块儿走啊。”他见小雪还是有点忧色,便笑道,“小雪,你一直住在月河村,见的人不多,跑江湖的人大多是这样的。”
这时墨砚农已经方便回来了,还是满面春风地道:“陈小兄弟等急了吧?走吧,一块儿去拜见公山先生。”
一行三人向西走去。出了镇子,远远地果然见有个渔村,渔村北边也果然种了不少大榆树。这渔村人家不多,稀稀落落的几间茅屋,而在这榆树林里孤零零掩映着一间小茅屋。陈靖仇一见,便“咦”了一声,墨砚农道:“陈小兄弟,公山先生果然住这儿吗?没找错吧?”
陈靖仇走在头里,回过头道:“墨先生,准没错。这片榆树林是按八卦方位栽种的,我从小就看熟了。”
墨砚农“哈哈”一笑道:“陈小兄弟果然是鬼谷门中高徒,佩服佩服。”
陈靖仇领着小雪和墨砚农进了榆树林。左拐右拐,前面豁然开朗,有个小池塘,塘前正是那间小茅屋。屋子前的空地上,有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正在踢着毽子,陈靖仇上前道:“小姑娘。”
小女孩抬头,看见了眼前这三人,露出了奇怪的神色:“大哥哥,你们是谁?怎么进来的?”
陈靖仇笑道:“我姓陈。小姑娘,公山先生是不是住在这里?”
小女孩眨了眨眼道:“你们来找爷爷?等等。”她扔下毽子向屋里跑去,一边跑一边叫,“爷爷,爷爷,有个姓陈的大哥哥来找你。”
小女孩还没跑到门口,墨砚农突然身子一闪,已越过了她到了门口,朗声道:“公山先生,故人墨砚农来访。”
墨砚农身子矮矮胖胖,看上去似乎多走一段路便要气喘吁吁,但现在他的动作却迅捷异常,陈靖仇只觉眼前一花,他就已经闪了出去。陈靖仇大吃一惊,叫道:“墨先生……”
墨砚农扭过头来,微微一笑道:“对了,陈公子,多谢你领我走过这七反遁甲阵。”他方才还是满面春风,谈吐随和,但现在的笑容却透着诡秘,声音里也隐隐有种怨毒之意。陈靖仇懊恼不已,忖道:是了,原来这墨砚农是公山师伯的仇人!他闯不过师伯用榆树林布的七反遁甲阵,才用假话骗我,我还傻乎乎地领他过来。想毕,他小声道:“小雪,你先到一边。”
小雪点了点头:“陈公子,小心他的左手。”
“什么?”
“他是左撇子。吃饭时他故意用右手,但有一次酒杯要倒下来,他却是用左手去扶的。”小雪顿了顿,又道,“陈公子,你要小心啊。”
吃饭时陈靖仇尽在和墨砚农谈些诗赋掌故,根本没注意他用左手还是右手扶酒杯,现在才知道小雪一直在观察着墨砚农。他道:“谢谢你。”右手在背后剑鞘一弹,长剑已脱鞘而出,大踏步上前道:“墨先生,你骗我引你过来,到底意欲何为?”
墨砚农还没说话,门“吱呀”一声开了。墨砚农如临大敌,身子一纵,倒跃出三四尺。他和公山先生结仇多年,屡次争斗,总是败在公山先生手下。现在虽然自觉功力长进,但仍是闯不过门外的七反遁甲阵,纵然骗陈靖仇把自己引了进来,还是心有余悸,生怕公山先生突然伏击。但门开了,却没什么异样,出来的是个身着土布衣裙的老妇。衣着虽然简朴,收拾得倒是干干净净。小女孩看到她,扑过去抱住她的腿道:“奶奶。”
老妇人拍了拍小女孩的头说:“阿梦乖,一边玩吧,奶奶有点事。”待阿梦乖乖地走到一边,她看着墨砚农道,“墨砚农,你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为什么一直阴魂不散?”
墨砚农冷笑道:“败北之耻,没齿难忘。公山夫人,你一个妇道人家,不要多管闲事,请尊夫出来指教一下我新修的几样秘术吧。”
公山夫人也冷冷一笑:“原来自觉功夫有长进了,想要报仇吗?有什么本事,朝着小妇人使出来吧。”
墨砚农虽然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但也确如公山夫人所说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他早年曾经和公山先生比试,在公山先生的鬼谷秘术下一败涂地。虽然输了,却不心服,勤修苦练了这么些年,只想着一雪前耻。但公山先生不出来,向公山夫人他也下不去手。见公山先生仍是不应声,他也不再说话,伸手解下身上褡裢。一解开褡裢,里面却是许多各色小纸旗。这些小旗每面都只有手掌大小,分明就是些小孩子的玩物,但公山夫人一见,脸上却隐隐闪过一丝忧色,喝道:“怪不得墨先生这么有底气,原来已经练成了风火大阵。”
墨砚农“嘿嘿”一笑道:“不是大阵,只是小阵。不过就算小阵,也能要你的命。”他手一扬,几面旗子应手飞出,围住了门前。他双手一错,在胸前结了个印,厉声道:“公山先生,你若再不出来,就别怪我无礼了!”
陈靖仇见墨砚农的手势,分明也是捻诀,但与鬼谷门中的手诀大为不同。听公山夫人说这是什么“风火大阵”,定然是以风火侵攻。公山师伯所住是间茅屋,若是一沾火,还不烧个翻天覆地?他快步上前,叫道:“墨先生,你骗了我进来,想见公山师伯,先过我这一关再说!”
陈靖仇领着墨砚农进来,方才公山夫人只道他与墨砚农一路,没想到他居然出头向墨砚农叫阵,便道:“公子你是……”
陈靖仇将长剑剑尖垂下,恭恭敬敬地道:“师伯母,我叫陈靖仇,家师上陈下辅,是公山师伯的师弟。”
公山夫人的脸上露出了惊喜之色,叫道:“你是靖仇!长这么大了,我一直没认出你来。”
陈靖仇道:“靖仇误信匪人,给师伯惹了麻烦,这梁子便由小侄接下,请师伯放心。”
墨砚农虽然性情偏于狭隘,其实他在北方还颇有侠名,并不算坏人。听得陈靖仇将自己称为“匪人”,他心中大为不悦,“哼”了一声道:“陈公子,墨某感你引路之德,不与你计较。但你若真要接下这梁子,墨某也不会留情!”
陈靖仇叱道:“谁要你留情。”他将长剑往空中一掷,双手极快地结了手印,喝道:“疾!”这把剑在空中打了个转,向墨砚农当心便刺,不过还是偏了三分,刺的是他的肩头。墨砚农却也没想到陈靖仇的功力已能驭剑,见剑势极快,右手一抖,掌中出现了一面小旗,在胸前一晃,喝道:“陈公子,你再不识好歹,我可真要翻脸了!”
他的小旗看似一碰即折,但陈靖仇的长剑飞下,到头三尺许,便如插进了一大堆无形的胶水,去势一下变得极缓,他的左手来抓剑柄,出手果然比右手更快。陈靖仇虽然手下留了点情,没有下杀手,但这路驭剑术的力道并没有减弱,墨砚农却举重若轻,只是这般一晃就破了驭剑术。再这样下去,只怕长剑会被他收了,加上小雪已跟他说过这墨砚农是左撇子,他一直在关注着墨砚农的左手,见他一出手,心念一动,长剑又倒飞回手上,墨砚农亦抓了个空。
就在这时,茅屋中突然传出一声咳嗽,一个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墨先生既然专程来访,也不必急在一时。阿寒,进来吧。”
墨砚农一招没能收了陈靖仇的长剑,虽觉陈靖仇功力不如自己,却也不是易与之辈,一时有点踌躇。听得公山先生的声音,他朗声道:“既然公山先生愿意现出真身,那就再好不过了,我不会与小辈一般见识。”
公山夫人走进了茅屋,过了一会儿又走了出来,手中却拿了一把木剑。这木剑比陈靖仇的长剑还要短个两三寸,大概是那孙女阿梦的玩具,她走到陈靖仇面前,沉声道:“墨先生,外子说了,阁下既然专程过来,也不能拂了阁下美意。不过阿铁年事已高,门下又不在此间,好在这位陈公子乃是本门后起之秀,就请陈公子代外子与先生切磋一番吧。”
墨砚农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喝道:“公山夫人,请你不要儿戏!若你有十七八个弟子,难道墨某击败了一个,还要巴巴地赶去找另一个吗?”
公山夫人笑了笑道:“墨先生想必听错了。外子说请陈公子代替出战,也就是等如外子出战一般。若陈公子败了,就是外子败了,任由墨先生处置。”
陈靖仇若是自己去斗墨砚农,他是初生之犊,就算明知打不过也要试试。但听公山夫人所言,若自己败给了墨砚农,竟然公山师伯要任由墨砚农处置。他吓了一跳,急道:“师伯母……”
公山夫人道:“靖仇,你不必多虑,你师伯既有此意,就不会再改了。只是墨先生远来是客,刀剑无眼,你不要用钢剑,用这把吧。”说着将手中木剑递了过来。陈靖仇怔怔地接过,也不知这位师伯母到底想干什么。墨砚农在一边见了却险些气破肚皮,恨恨道:“好,公山先生,既然你不听良言,那墨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陈靖仇接过了木剑,将钢剑解下交给公山夫人,心里仍是一片茫然。看这墨砚农似乎不是完全不讲道理的人,想必不会取自己性命,可万一自己败给了他,假如墨砚农要公山师伯当场自尽,公山师伯难道也只能听从吗?他心中犹豫,公山夫人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微笑道:“靖仇,不用担心。你带来的小姑娘让她过来吧,免得受池鱼之灾。”说到这里,她忽地抿嘴一笑,轻声道,“她好像不是本门中人,也不是你师妹啊。”
陈靖仇“啊”了一声,说:“是我义妹小雪。师伯母,就有劳你了。”
公山夫人点了点头,向小雪招招手道:“小姑娘,过来吧。”小雪闻声过来,公山夫人看了看她的头发,啧啧称奇道,“好漂亮的头发,可惜没梳好,我来给你梳一下。阿梦,把那把牛角梳拿出来。”阿梦答应了一声,跑进屋里拿出一柄牛角梳,公山夫人打散了小雪的头发,当真细细梳理起来。
墨砚农见公山夫人居然真好整以暇地给小雪梳头,心头更怒,忖道:公山难道在打什么鬼主意吗?不怕他,这小子的本领我已经有数,虽然不算弱,但较我还差一些。他右手一晃,手中出现了五柄小旗,旗柄捏在指缝间。小旗虽小,但他拿出来时根本看不出预兆,便如变戏法一般,旁人犹可,阿梦在一边看得有趣,睁大了眼,生怕看漏了。
陈靖仇提着木剑,心里实在忐忑不安。公山夫人叱道:“鬼谷门下,岂能畏头缩尾。生生死死,不是一回事吗?”
陈靖仇暗自叫苦,心道:生生死死,怎么会是一回事?这墨砚农明摆着要对公山师伯不利,师伯都没见过我出手,就把性命交到我手里,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但心底又隐隐觉得有点异样。墨砚农只是要击败自己,并不是要取自己性命,师伯母为什么要说到生死上去?
墨砚农见他欲前不前,有点不耐烦地道:“陈公子,你再不出手的话,我便要动手了。”他右手一挥,手中五柄小旗“呼”的一声直飞向天,在空中围成一个圈子。每当一柄小旗落下,墨砚农手指便一挑,那柄小旗又飞了上去。五柄旗在空中轮番飞转,就像是一个彩色的轮子般。却听得“啪啪”之声,原来是阿梦看墨砚农手法精奇,还以为是在变什么戏法,看得有趣了,忍不住鼓掌。
陈靖仇见墨砚农这手法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心里顿时有点慌了。刚才他使驭剑术时长剑险些被墨砚农收了,这一回不敢再使出来,提起木剑走上前去,说了声:“墨先生,有僭了。”将剑平平举到眉前,直直刺出,却是一招平淡无奇的剑术起手式。墨砚农见他不用驭剑术,“哼”了声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小心了。”右手忽地捻诀,口中一口气向旗圈中吐出。虽只是寻常一口气息,但从那小旗圈子里忽地飞出一道火光,就如长剑般直指陈靖仇的面门。鬼谷秘术中的火之剑也是以火劲寓于剑身,却从来没有这等明火出来,陈靖仇没料到墨砚农这旗圈里竟能发火,好在他先打了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主意,人忽地向后一跃。好在手里木剑比平时惯用的精钢长剑轻得多了,身法比平时更快一筹,这道火光飞出丈许,便消失了,堪堪没把他脸上燎出个大泡来。
小雪虽然正在让公山夫人梳头,见陈靖仇一招就落了下风,不由“啊”了一声,一边的阿梦却见旗子里竟能喷火,更是开心,叫道:“好啊好啊!”公山夫人轻轻在阿梦脑袋上打了一下,叱道:“小师叔在帮爷爷,你这小鬼居然还叫他的倒好。”她扬声道,“靖仇,鬼谷秘术,切忌心浮气躁。”
陈靖仇被墨砚农这一口火吓退,正惊魂未定,听公山夫人这样说,暗叫:“惭愧。”公山夫人说得一点也没错,鬼谷秘术必要心平气和,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自己先生怯意,就算十成本事,使出来的也不足六成了。他定了定神,心想:怕他何来,这一招我还不是躲过了。
墨砚农见陈靖仇躲过了这一招,心道:这小子果然有几分鬼画符,闪得过我的三昧真火。可惜我这风火旗门的妙用无穷,你有得苦头好吃。叫道:“陈公子,你不是我的对手